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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無數(shù)的少年兒童，在他們的家長為其購得了人生第一臺鋼琴后，都夢想將來成為一名鋼琴家。但現(xiàn)實證明，并不是每一個彈鋼琴的少女少男都能有朝一日蛻變成大師。這其中無外乎兩類原因：要么是天賦不夠且還不怎么努力，要么是努力過頭從而離奇地喪失了成為鋼琴家的可能性。不要以為后一種情況是少數(shù)。20世紀(jì)后半葉歐洲最具影響力的指揮家赫伯特·馮·卡拉揚，學(xué)生時期在維也納學(xué)習(xí)鋼琴時，由于過分刻苦的練習(xí)，導(dǎo)致手指腱鞘永久性損傷。迫不得已之下，他才將奮斗的目標(biāo)轉(zhuǎn)向音樂指揮學(xué)，并經(jīng)過幾十年的打拼，終于成為歐洲最有權(quán)勢的“指揮帝王”。

? ? ? ?被自己夜以繼日的努力給坑了的，卡拉揚并不是第一個。早在1830年就有一位生活在德國萊比錫名叫羅伯特·舒曼（1810——1856）的文藝青年，為了彌補因起步太晚而落下的鋼琴基本功，同樣不分晝夜地練習(xí)，甚至別出心裁地發(fā)明了某種機械裝置以鍛煉他右手無名指的肌肉。如此刻苦練習(xí)的結(jié)果可想而知——那根可憐的手指徹底受傷，而他成為職業(yè)鋼琴家的可能前景也就此葬送。沒有辦法，受到打擊的舒曼只好將藝術(shù)家的生涯規(guī)劃轉(zhuǎn)向了音樂作曲。好在他最終也成為了音樂史上有頭有臉的人物?？ɡ瓝P和羅伯特·舒曼，一位是無可比擬的優(yōu)秀指揮家，一位是浪漫主義時期重要的作曲家——他們都擁有了光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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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盡管作為作曲家的舒曼所寫的四首交響曲大多被貼上“毫無新意”的標(biāo)簽，但他所作的鋼琴曲卻在琴壇上經(jīng)久不衰?！禔小調(diào)鋼琴協(xié)奏曲》《童年即景》《花紋》等樂隊作品或獨奏小品，皆為現(xiàn)當(dāng)代眾多鋼琴家職業(yè)生涯中的必演曲目。這一點，想必定能從巴倫博伊姆、阿格里奇和郎朗的樂迷那兒得到印證。

? ? ?? 實際上，舒曼的交響曲并非一無是處，尤其是他的第四交響曲，是四首交響曲中最突出的一首。這部初作于1841年的交響曲因為首演反響不佳而慘遭作曲家遺棄，直到10年后他搬到萊茵河畔風(fēng)景如畫的杜塞爾多夫，在全新的生活環(huán)境和日漸發(fā)作的精神疾病的雙重刺激下——是的，1851年的舒曼已經(jīng)被精神病折磨得越來越不像正常人——他才重燃對這部未發(fā)表作品的興趣，將第一、第四樂章做了大幅改動，并以《D小調(diào)第四交響曲》的名字再次發(fā)表，作品編號120。我們今天聽到的基本都是1851年的那一版。

? ? ?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偉大的指揮家富特文格勒多次演繹過舒曼的第四交響曲。現(xiàn)在看來，這是一系列意義非凡的行動，仿佛音樂之神委派了一位代言人到人間去播撒音樂的種子——富特文格勒的這幾場演出，不論是音樂會現(xiàn)場還是錄音室唱片，無不深深地影響了當(dāng)時的一批年輕人。其中出類拔萃的，不僅有后來同樣成為著名指揮家的庫貝利克，也有上文提到的巴倫博伊姆和卡拉揚。這些日后聲名卓著的音樂家們在接受采訪或撰寫文章時，都不約而同地憶及當(dāng)年的Schumann No.4以及站在指揮臺上將這部作品從樂師手中的樂器誘導(dǎo)出來的富特文格勒。捷克人庫貝利克這樣說過：“…my first impressions were when I was 14 when?Furtw?ngler?came to Prague, he played?Schumann 4?and Tchaikovsky 4. For me, it was an unforgettable evening. And I still somehow hear it even today. It influenced my whole life by this evening. Since then, I wished to be a conductor…”

? ? ? ?無疑，舒曼的第四交響曲是一部杰出的作品。雖然許多人認為它是在模仿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命運”，但它畢竟誕生于浪漫主義時期，擁有比貝多芬更靈活的變速、更多的弦樂獨奏以及更豐富的配器——這一點尤其值得注意，為了讓銅管在管弦樂發(fā)揚光大，舒曼作出了決定性的貢獻。要知道，即便是古典主義晚期的貝多芬交響曲里面，使用長號的機會都屈指可數(shù)（大號：那我呢？上帝答：你尚未出生），更不要說連小號和雙簧管都不一定采用的莫扎特了。

? ? ? ?不過，在聆聽《第四交響曲》時，人們應(yīng)時刻牢記一個事實，那就是1851年重新編排此曲的舒曼因頑疾已精神不穩(wěn)定了，用現(xiàn)代人的話說就是“抑郁癥”。因為，如果不是因為這點，人們也很難解釋，為何作品中那些優(yōu)美的旋律聽起來總有些出離人們的想象……

3

? ? ? ? 舒曼患的這個精神病，普遍認為是梅毒引起的。但學(xué)界對此也有爭議。反對這一觀點的學(xué)者拿出的最堅實證據(jù)，就是舒曼的妻子克拉拉并沒有感染這一傳染性疾病。于是支持的一方又提出：

? ? ? ?“舒曼的梅毒在從他完婚到最后一個孩子出生的這段時間里一直處于潛伏期……”

? ? ? ? 不論如何，婚前私生活并不檢點的舒曼，其精神疾病困擾了他并不長壽的一生，只不過比起他人生的最后幾年，病情相對并不嚴(yán)重罷了?？杉幢闳绱?，1845年的羅伯特·舒曼依然是在失眠、因失眠而引起的恐懼和因恐懼崩潰地流淚中度過每一天的生活的。

? ? ? ? 法國作家普魯斯特有言：“所有杰作都出自精神病患者之手。”盡管《C大調(diào)第二交響曲》并不被世人看作舒曼的又一部杰作，但的確是在連克拉拉都認為她的精神病丈夫快不行了的時候，舒曼靈感乍現(xiàn)，著手創(chuàng)作這首交響曲，將“腦海中迸現(xiàn)出的鼓聲和號角聲”落在五線譜上。只是，沒有健壯的身體就沒有革命的本錢。拖著病軀進行音樂創(chuàng)作的舒曼可謂步履維艱。他每寫下一個音符，付出的代價就是“全身近百處部位的發(fā)癢和抽搐”。因此，一直到1845年冬天，《第二交響曲》都沒有什么進展。

? ? ? ? ?也許是音樂之神不忍心讓舒曼繼續(xù)受此折磨，他決定大發(fā)慈悲——當(dāng)年12月中旬，猶如“銀瓶乍破水漿迸”，舒曼樂思泉涌，趕在元旦之前完成了這首作品的總譜，于第二年完成了配器。作品誕生后，作曲家寫信給他的同事：

? ? ? ?? “…我是在極度痛苦的狀態(tài)下寫出這首作品的，我確信人們欣賞此作時會強烈地意識到這一點…我在創(chuàng)作第四樂章時才意識到原來自己還活著，但直到這首作品全部寫完，我才真正感覺自己好了一些。否則，我無時無刻不會想起那段黑暗的時日…”

? ? ? ?遺憾的是，舒曼給他的聽眾賦予了過高的期待，因為很難說有多少人聽罷此曲后，還能根據(jù)作品的起承轉(zhuǎn)合準(zhǔn)確地還原出作曲家當(dāng)時的抑郁狀態(tài)。畢竟，經(jīng)歷了第三樂章的憂郁哀愁、猶豫不決后，這首C大調(diào)作品最終還是帶來了輝煌的勝利。

? ? ? ? 這有點像貝多芬的處理。的確，《C大調(diào)第二交響曲》與貝多芬的《D小調(diào)第九交響曲“合唱”》有異曲同工之妙：兩首作品不僅都有置于第二樂章的快速諧謔曲，更因為作曲家相似的不幸人生而擁有相似的音樂邏輯。如果舒曼真的是在致敬貝多芬，人們或許才能稍稍理解為何舒曼如此確信他的聽眾能夠從《第二交響曲》的音樂中窺見他悲慘的精神世界。

4

? ? ? ?人們常認為《C大調(diào)第二交響曲》相較于舒曼的杰作《降B大調(diào)第一交響曲“春天”》是一個退步。同為大調(diào)的兩首交響曲，《第一》更顯激情歡快，既極盡謳歌春天之能事，又抒發(fā)新婚燕爾之欣喜，充分展現(xiàn)了一首大調(diào)作品該有的樣子；《第二》盡管也歡樂熱烈，但風(fēng)格上明顯沉穩(wěn)了許多，保守有余，激情不足。

? ? ? ?私以為，若沒有精神病的壓迫，舒曼會是身體健康、心靈完備的人。他對生活的熱愛在他短暫的四十六年生命里是一以貫之的。這種熱愛，在他抱得美人歸的高光時刻便乘勢演化成了激情；而在因疾病而身心俱疲的人生低谷，更加成熟的他把熱愛演化成了溫暖。人們好奇地把手伸進從舒曼內(nèi)心流瀉出的滔滔大河，驚異地發(fā)現(xiàn)水竟然是溫的。正是這種內(nèi)心世界讓舒曼決定寫出《第二交響曲》這樣的作品。

? ? ? ?這融融暖意同樣孕育了《降E大調(diào)第三交響曲“萊茵”》。1850年，舒曼攜全家搬到了杜塞爾多夫，在這兒度過了人生的最后時光。碧波蕩漾的萊茵河給予了舒曼極大的放松，心情十分愉快。優(yōu)美的自然風(fēng)光既是豐富的現(xiàn)實素材，又是充沛的創(chuàng)作源泉。作曲家的靈魂開始熊熊燃燒，舒曼仿佛忘記了自己是個精神病人的事實，用了大約5個星期的時間全速完成了擁有5個樂章的《第三交響曲》，并將作品冠以給他提供了無盡靈感的那條大河之名。

? ? ? ?這是一部情真意切的作品，無繁復(fù)的技巧，無晦澀的片段，每一個樂章都在描寫作曲家的所見所聞：首樂章描寫萊茵河流域熙熙攘攘的繁榮景象，次樂章模仿萊茵河的潺潺流水與陣陣柔波，三樂章是一首哀而不傷的小夜曲，四樂章記錄發(fā)生在科隆大教堂的一場莊嚴(yán)肅穆的儀式，末樂章向聽眾分享萊茵河畔節(jié)日慶典時的未央長樂。舒曼特有的溫暖特質(zhì)貫穿全曲，尤其第五樂章的第一主題，因弦樂與圓號奏出了歡快優(yōu)美的旋律，開場便直抵人心，堪稱整首作品最精彩的一個瞬間。

? ? ?? 舒曼把他對生活的全部熱愛，都凝練在這部被柏林愛樂樂團的第一任指揮漢斯·彪羅抨擊為“迷失方向、智性自毀”的交響頌歌里。這是他仍然能夠像正常人一樣面對生活時創(chuàng)作的最后一部交響曲。下一部交響曲《第四》定稿誕生時，他已經(jīng)開始看到正常人看不到的景象了?；蛟S舒曼預(yù)料到了自己遲早也會迎來“喪失智性”的那一天，所以才把對世間草木的無限眷戀濃縮在自己生為常人的最后作品里。遺憾的是，他以凡人視角創(chuàng)作出來的音樂被無情地冠上“平庸寡淡”的帽子，可他一年后半人半瘋時修訂發(fā)表的《第四交響曲》卻廣受歡迎。舒曼的樂迷們，究竟應(yīng)該為此感到難過還是慶幸呢？

? ? ? ?也好也罷，舒曼作為作曲家的人生道路此時已基本走到盡頭。命運無情、造化弄人，舒曼創(chuàng)作《第三交響曲》時怎么也想不到，他為之動情謳歌的萊茵河，四年后差點就成了他的葬身之地。

5

? ? ???1854年2月某個天寒地凍的清晨，羅伯特·舒曼趁家人不注意溜出家門，踉踉蹌蹌地跌入冰冷刺骨的萊茵河水，使人分不清那個動作是一次酩酊酒醉的失足還是一場預(yù)謀已久的自殺。好在杜塞爾多夫民風(fēng)淳樸，萊茵河上的船夫見狀立刻施救，把那位精神病晚期患者給撈了上來。

? ? ? ?由于不堪忍受因病情加重而頻繁閃現(xiàn)的恐怖幻覺，舒曼遂做出上述極端行徑。這標(biāo)志著他作為藝術(shù)家生涯的徹底終結(jié)，但對他的生命尚非一個永遠的解脫。船夫的見義勇為導(dǎo)致舒曼被直接送進了精神病院，讓他在那里毫無意義地延長了兩年生命。

? ? ? ?被送到精神病院以后，還能做什么呢？天天和一群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精神病人呆在一起的舒曼，不僅再也無法作曲，更是連家人都認不出。19世紀(jì)聞名樂壇的作曲家、樂評人，就這樣伴隨著日日夜夜的夢魘，無能地躺在病床上，植物一般度過了人生最后的時日。1856年7月29日，舒曼逝世。唯一值得寬慰的是，他短暫人生中最珍重的兩個人始終都守護在其身旁：一位是他最忠貞的妻子克拉拉·舒曼，另一位是他最優(yōu)秀的學(xué)生約翰內(nèi)斯·勃拉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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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美國指揮家倫納德·伯恩斯坦曾這樣評價舒曼：

? ? ? ?Schumann is one of the special tastes that can send casual shipboard acquaintances rushing into each other’s arms or it can make enemies of otherwise loving friends.

? ? ? ?大意是說，提到舒曼的名字，既能讓遠洋郵輪上的陌生人彼此相擁，又可令親密無間的好朋友反目成仇。不過，真的有親密無間的朋友會因為喜歡或不喜歡舒曼的音樂而掀翻友誼的小船嗎？

? ? ? ?我想，人們更多會回味舒曼帶給人的溫暖，并銘記他作為一位藝術(shù)家為人類文化藝術(shù)大拼圖而精心鑄造的一枚小拼圖，正如同伯恩斯坦上文還沒說完的那段話：

? ? ? ?…of otherwise loving friends. But nobody will deny Schumann’s great gifts: the inspired lyricism that soars out of his best works, the uncanny stream of newnesses that succeed each other in such profusion（以如此豐富的方式接踵而至的、不可思議的新元素）,?the warmth, the singing tides, the rhythmic ingenuities and the daring experimentalism.

? ? ? ?至于舒曼的樂迷，他們有更大的幾率，在茫茫人世間因為羅伯特·舒曼的名字而產(chǎn)生心靈上的共鳴，就像下面這條引用了伯恩斯坦原話的網(wǎng)友評論：

? ? ?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我真心地希望，不管是在什么地方——見證著別離與相逢的候機樓也好，輪番重復(fù)上演著開合吞吐的地鐵站也好，被夕陽染黃的遠洋郵輪的甲板上也好，遙遠的杜塞爾多夫的街頭也好——盡管陰雨連綿，人們行色匆匆，但只要不經(jīng)意地提一下舒曼的名字，就一定會有人打著傘友好而禮貌地走到你跟前，微笑地詢問你：

? ? ? ?“你也喜歡舒曼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