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晨宇水仙文】琉璃屋(一)

若你坐在夜晚的云端俯視,應(yīng)該能看到俗世的城市中央,一個(gè)地勢略高的地方,坐落著一個(gè)半透明的琉璃屋,更準(zhǔn)確的說,那是個(gè)半球形的遮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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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世上唯一一個(gè)連溫柔的月光也被拒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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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的內(nèi)部是一座半敗的花園,干裂的土地上,花兒錯(cuò)落無序,連雜草都失去了與他們競爭的力氣,有氣無力地半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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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的中央是一座簡單的小木屋,木屋中上演著殘忍卻曖昧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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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橙色的燭光微微搖晃,花盆挨著小床。脆弱的白薔薇伸展了他帶刺的荊條,蔓延著,游走在床單,溫柔地纏繞上阿絨的手臂與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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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絨趴在柔軟的床上,側(cè)臉靠著枕頭。荊條的刺在肌膚上劃過,留下一絲絲又細(xì)又尖銳的痛感,還有一道道血色的痕跡。白薔薇靠在阿絨的肩頭,花瓣微弱的香氣是唯一的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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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纏繞著肢體的荊條慢慢收緊,那些刺毫無疑問地進(jìn)入阿絨的肌膚,吸吮著他體內(nèi)溫暖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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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微微頹靡的花瓣舒展開來了,香氣愈發(fā)濃烈,夾帶一絲血?dú)?。血液從花莖內(nèi)部向上攀爬,攀上花梗,再到花瓣。白色的花瓣自下而上被染紅,紅得美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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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絨咬著牙沒發(fā)出聲音,頭發(fā)已經(jīng)打濕了?;蛟S是薔薇覺得夠了,荊條放松下來,那些刺從白皙的肌膚中撤出。這朵花獲得了一種奇異的美,紅白相間,過度自然。他收短荊條,回到自己的花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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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卷,你喝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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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有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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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絨挪到床沿趴著,伸出手去撫摸柔軟的花瓣。薔薇很乖巧地在阿絨手心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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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看,不再頹靡的薔薇,花瓣邊緣微微外卷,就像他的名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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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gè)星期就能好?!?/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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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絨說的是自己的傷口。當(dāng)然了,一個(gè)星期必須痊愈,因?yàn)樯洗谓o薔薇喂食血液,也只是一個(gè)星期之前。下一次,也不過一個(gè)星期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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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絨自小是個(gè)乖孩子,乖得有些孤僻。人人都以為他不快樂,只有他自己自得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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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命令你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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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再一次憤怒地推開阿絨臥室的門,無情打破他沉謐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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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絨很委屈。從小到大,在學(xué)習(xí)方面,他沒讓家人操過一份心,一直都是個(gè)品學(xué)兼優(yōu)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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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家人找不到理由訓(xùn)斥他了,便給他扣上“孤僻癥”的帽子,一次又一次將他的小世界砸得粉碎,一次又一次逼迫他成為“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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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偏要逼著只能生活在暗夜里的人,到陽光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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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絨在家人的目光下出了門,家人滿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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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再也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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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絨一點(diǎn)都不孤單,他能看見正常人看不到的東西,擁有他們無法認(rèn)識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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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看到貓兒狗狗的表情,可以聽見千年古木的鼾聲,可以看見夜里在湖邊游蕩的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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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熟睡的一剎那,他動(dòng)彈不得,于是他靜靜傾聽著某個(gè)心魔對自己的哭訴——那也是自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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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們僅僅是萍水相逢,便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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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阿絨遇見卷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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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里,阿絨捧著一個(gè)花盆,里面是一朵快要死去的白薔薇,這是阿絨的好朋友,他很舍不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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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今天月亮很美,他想帶它去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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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的盡頭處阿絨停下了腳步。月色灑落在他毛茸茸的頭發(fā)上,也灑在另一個(gè)少年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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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臉比月色更為蒼白凄美,淚痕還掛在眼下。他有氣無力地趴倒在路邊,長長的頭發(fā),搭在肩上,垂落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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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絨看見他若隱若現(xiàn)的靈魂,掙扎著,從肉體被趕出,一次又一次想回到自己的身體,就那樣一下一下地撞回去,破碎,重組,再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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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了,放棄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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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絨好心地說出這冷冰冰的話語。他已經(jīng)見過不知多少個(gè),這樣傻傻的掙扎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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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是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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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靈魂越來越淡,早晚有一天,會消融在這月色里。他不想下地獄,也不想做孤魂野鬼,然后蒸發(fā)在這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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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靈魂請求,“我不甘心就這樣徹底死掉?!?/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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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許還有什么很放不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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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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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那朵花,靠近我?!膘`魂指著阿絨手里的白薔薇,花兒即將在阿絨的懷中徹底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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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阿絨猶豫著,靈魂繼續(xù)請求:“我可以讓你的花永遠(yuǎn)活著,陪伴你?!?/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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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絨將花盆遞送到靈魂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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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猛然向冰冷的地面撲去,將自己撞得粉碎。碎裂得如星光般的他將自己寄身于這朵白薔薇,枯萎的花兒漸漸舒展開他柔軟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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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我叫卷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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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被云層遮住了,阿絨在如水的夜色里站了很久,帶著他的薔薇,不,卷卷向“家”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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