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小紙的遠航之路(二)

公元20XX年,地月拉格朗日點。
宣小紙靜靜的漂浮在“流光號”的駕駛艙,她的面前,銀河系的星海如一幅壯闊的畫卷在她的面前鋪開。以前在地球上仰望夜空的時候,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由于地球大氣的遮擋和光污染等原因,銀河系的光輝總是籠罩在一層無形的帷幕之下,但人們“只緣身在此山中”,他們是無法覺察到這一點的。直到她在太空中親眼目睹了這一切,這時,璀璨的星海都更加清晰的展現(xiàn)在了宇宙的畫布之上,就像蒙著一層灰的眼鏡突然被擦亮,觸目所見的一切都煥然一新。
“流光號”此刻正處于外部全景顯示狀態(tài),飛船環(huán)境全部隱形,宣小紙此刻就如同只身懸浮在太空中一般。她的面前,是一塊半透明的灰色光斑,它透露出渾然天成的美感和神秘,像是一塊被上帝剜去一半的璞玉。這是在地月拉格朗日點處看到的月球,由于距離的縮進,且沒有地球大氣的遮擋,這讓它看上去真的像一個完美無瑕的寶物。她的身后,則是籠罩在夜幕中的地球,夜空下,亞洲大陸上星星點點的燈火隱隱約約,連成了一片紛繁而神秘的圖案。
“流光號”處在地月之間的拉格朗日點,與地月一起運動并不斷保持著地月之間的相對位置。它的發(fā)動引擎正全神貫注,等待著那最后的指令。
一個信息窗口在宣小紙的面前彈出,這是一條來自地面的通訊請求。這條信息窗口如一張熒光白紙在宣小紙的面前微微跳動,它的出現(xiàn)又讓星海的背景籠上了一層朦朧的白光。

宣小紙靜駐片刻,緩緩的伸出手指,點擊在了“同意請求”的按鈕之上。窗口顯示出了地面實時傳輸?shù)漠嬅妫粡埿〖堅偈煜げ贿^的面容出現(xiàn)在了窗口當(dāng)中。
“紙哥……”
卡緹婭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那雙藍色方錢瞳孔蒙上了一層晶瑩,像兩塊即將破碎的藍水晶。她努力了很久,才讓自己的聲音不被聽出異常:“當(dāng)初我們都以為你是在說笑,但是沒想到,你竟然真的……”
“……”
“你真的……不要我們了嗎?”
“……”
宣小紙下意識的回避了卡緹婭凝視著她的目光。她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道:“卡卡……”
方一出口,她就又停下了。
能說什么呢?
是說人各有志,每個人都不需要為別人的命運負(fù)責(zé)?
還是說遠航的種子早在童年時期就已然種下,早已生根發(fā)芽?
那一天自己說過的話猶在耳畔:“至少在肉眼可見的未來,我不會有離開你們的機會,因為我沒有離開你們的理由?!?/p>
可是當(dāng)時誰又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從第一縷潔白的雪塵坍塌,到整個雪山傾覆崩頹。當(dāng)初她們每個人都不知道,命運開的玩笑是如此的突如其來。
后來,大概也如同整個星律動的命運一般,每個人都在生活卷起的洪流之中顛沛流離,掙扎起伏,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心力憔悴,一片狼藉。而她宣小紙,險些窒息在這無盡深海的漩渦當(dāng)中。
……直到一個機會擺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絕望深淵當(dāng)中,從天際垂下的一根通天藤蔓,她只要用力抓住它,就能夠爬上那遙不可及的云端。
恒星際遠航。

“流光號”宇宙飛船,配備完整的生態(tài)循環(huán)系統(tǒng),最多能夠維持上百年的生命運行。還配備了數(shù)量足夠的冬眠艙,能夠讓船員有足夠的時間跨越漫長的星際。但飛船本身的發(fā)動機仍然采用落后的工質(zhì)推進系統(tǒng),以化學(xué)燃料為能源,效率極低,最高只能加速到10km/s,連飛出太陽系的第三宇宙速度都無法達到。
但實際上,對于宣小紙而言,除了生態(tài)循環(huán)系統(tǒng),其他的部分都沒有什么太大的意義。這源自于她本身所具有的權(quán)能——空間。
宣小紙自身掌握有空間系的能力,經(jīng)過長久以來的實驗,她發(fā)現(xiàn),利用她自身的能力,可以大幅度推動星際航行的發(fā)展——她的空間系權(quán)能,能夠繞開空能公式的限制,直接在現(xiàn)實層面實現(xiàn)空能轉(zhuǎn)化與曲率航行!
這一發(fā)現(xiàn)從根本上影響了宣小紙的決定??漳苻D(zhuǎn)化,是比質(zhì)能轉(zhuǎn)化更加高效的能量利用,而曲率航行,更是能讓飛船在極短時間內(nèi)加速到接近光速的地步。但遺憾的是,這種研究方法屬于空中樓閣,沒有任何實際的理論作為支撐,所以現(xiàn)在,能夠完成星際遠航的,只能是宣小紙獨自一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偌大的“流光號”,只有宣小紙一個人存在。她將獨自一人,踏上橫亙在面前的星海與時間的荒漠,沒有人知道什么時候才是歸途。
“紙哥,你……還會有回來的那一天嗎?”
“我們……還能等到你嗎?”
“卡卡……對不起。”宣小紙最后還是沒有正面回應(yīng)卡緹婭,“我不能陪你到最后了?!背聊讨?,她又補充道:“代我向葉子告?zhèn)€別吧。你們是我的朋友,永遠都是?!?/p>
“流光號”彈出了操作界面,與一般的戰(zhàn)艦類似,它一共有擁有四個加速檔位。但由于宣小紙自身的特殊性,如果“流光號”采用的是空間曲率航行,那無論快慢它最終都會加速到光速,區(qū)別只是進入光速的時間長短而已。
宣小紙將手伸向加速全息加速按鈕。這一刻,她突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體驗,她仿佛感覺到,六百年前那個在大西洋上漂泊的孤獨靈魂自漫長的時空中跨越而來,降落在飛船上,與她的精神融為一體。她按動按鈕,心中默念出那個自己用盡一生所追求的指令:
“‘流光號’,前進四?。 ?/p>
曲率引擎啟動了,飛船后的空間如一張卷曲起來的白紙一般被熨平,于是飛船前方仍然保持著原有曲率的空間便在此刻顯示出了它的魔力。宛如一只無形的巨手將飛船極速的向前拖拽,藍色的地球與銀色的月球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后退去。因高速而產(chǎn)生的多普勒效應(yīng)開始能夠被觀測到,前方的星光逐漸偏藍,并且亮度微微升高,后方的星光則偏紅且略微黯淡。由于空間曲率驅(qū)動不會產(chǎn)生過載,宣小紙仍然靜靜懸浮在流光號駕駛艙內(nèi)。她回過頭去,看著夢中的故鄉(xiāng)從此消失在星海的盡頭。
多普勒效應(yīng)也影響了通訊,卡緹婭的圖像畫面消失了。在飛船最后進入光速之前,宣小紙聽到了卡緹婭帶著哭腔喊出的最后一句話:
“紙哥!我會一直等你的??!不管多久,我和葉子都會等你回來!!”
宣小紙怔住了。
心靈的堤壩上滲出了細流,但這微弱的細流不一會兒就已然蒸發(fā)殆盡。這堅固的堤壩是宣小紙為自己高筑的防線。在漫長的時間荒漠中,心靈的壁壘必須堅如金鐵,才能夠保護自己不會崩潰。如今,在卡緹婭的哭喊聲里,固若金湯的堤壩依舊紋絲不動,情感的暗流被死死按壓在心海的深處。
飛船已經(jīng)加速到亞光速了,宣小紙不知道卡緹婭能不能收到自己的回應(yīng),她只是用很輕的聲音回應(yīng)道:“卡緹婭,葉河黎,還有大家……再見了?!?/p>
“我也愛你們?!?/p>
飛船到達光速,突然間,宇宙發(fā)生了劇變。所有的星星都向著航向所指向的方向:半人馬座三星聚集,形成了一個散發(fā)出刺目光芒的藍色光團。仿佛宇宙在此刻變成了一口深井,所有的星星都向著井底沉沒。藍色光團越來越亮,如果此刻將它放在銀河系的背景中,一定會使銀河系的星海黯然失色。而在飛船的后方,地球的影子隱沒在太陽的光輝中,太陽的光芒連同其他的星海背景變成了觸目驚心的紅色,令她想起了在地球上看到過的如血的殘陽。
多年前那次湖中游船的感覺又回來了。那個時候,她感覺周圍蕩漾的湖水在一瞬間都凍結(jié),岸邊那些喧鬧的聲音也全部消失不見,湖水的倒影凝固在凍結(jié)的冰面上,像凝固的海市蜃樓。她當(dāng)時覺得冰下的那個倒影世界才是真實的,而她所處的世界是才是倒影的幻象。她想朝著那片虛幻的海市蜃樓追逐過去,可是做不到。
而現(xiàn)在,她的飛船正在以光速航向世界的盡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