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太傅，會對他說那么多道理。不管他聽的多費力，都會慢慢解說。 藍(lán)湛沒說話了，泉水溫?zé)崾孢m，天空飄著雪。 魏無羨瞥眼看藍(lán)湛，又默默地轉(zhuǎn)過頭來，嘴巴在水中咕嚕咕嚕的吐著氣，水面冒著小氣泡。藍(lán)湛嘆氣：“不早了，回去罷?！?“哎?！蔽簾o羨應(yīng)聲，一伸手，岸邊雪地上的衣衫依舊凍成了巖石般的堅硬，“藍(lán)湛，我的衣衫都凍住了，不能穿了?！?“……” “你剛把我直接丟下來都弄濕了?！蔽簾o羨一臉‘都是你的錯’的表情。 藍(lán)湛穿好了衣衫，把最外邊的黑色外衫拿在手里，對著魏無羨伸手一手。魏無羨頓了頓，伸手握住。 這動作，不知為何，那般熟悉。 似曾相識，卻又見你眉目淡如流水，宛若平生初見。 被拉著上了岸，魏無羨腳底觸及雪地，凍得跺腳一下子就將雙腳踩在了藍(lán)湛的腳上。 “就你事兒多?！彼{(lán)湛攔腰抱起，把魏無羨送回屋中。 “若不是你丟我下去，現(xiàn)在何必抱著我回來還要搭上一件外衫。”雪花落下，魏無羨打了個噴嚏，靠緊了藍(lán)湛一些，又笑起來，“你和大狗一樣，暖暖的。你兩冬天要是在一起睡都不會冷。” “……” “對了，今天大狗去哪了，怎么一天不見它？” “找月華去了?！?“……那，那算了，不找它了。你走快些，我的頭發(fā)要凍住了……哦對了今天大狗不在你得讓人給我多弄兩個暖爐。和它睡習(xí)慣了我一個人睡會凍死你的，明天差不多也該讓它回來了，月華那么兇，大狗被欺負(fù)就不好了你說是不是……” 藍(lán)湛無奈，低頭卻望見魏無羨背上的胎記，看不清是什么卻很長，一直到肩膀處。 魏無羨習(xí)慣性地縮了縮肩膀伸出兩指將外衫拉住了一些遮住了胎記。他也知道這東西不好看，皇后曾說他什么都生的好，卻沒生好這胎記。宛若狼爪，實在是不好看的很。 魏無羨被送進(jìn)了屋，裹著被子道：“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希望過幾天我能坐在我自己寢宮的床上對你說這句話了?！闭f完倒頭就睡了，看來畫了一天也是真累了。 藍(lán)湛走過去，仔細(xì)地看了一會魏無羨的臉，隨后化為狼身睡到了他身側(cè)。 第二天一大早，魏無羨一睜眼就看到大狗，心情好的很。一人一‘狗’下了床去吃早點，說是一起吃，其實也就是魏無羨自己吃。大狗在一邊懶懶的打了個哈欠，略帶睡意。魏無羨咬著肉包子嚼幾口又滿滿地喝了一口豆?jié){，吃好喝足后拿著一個肉包子遞到大狗嘴邊。 “長眉爺爺吃素，在這吃到肉包子多不容易啊，你別挑食了?！标_包子，肉香四溢，然后他苦口婆心，“你干嘛非要等藍(lán)湛回來給你帶吃的呢，和我一起吃不好嗎？” 大狗閉著眼懶得搭理他。 “可好吃了，江南的肉包子比宮里的都好吃?！蔽簾o羨把包子遞過去湊到它的鼻子邊，“吃吧吃吧吃吧……” 哎，煩人！ 大狗睜開眼睛，一口咬住魏無羨手上的肉包子，吞下去。油膩膩的，有什么好吃的。可不吃吧，這小家伙就不肯安歇，難道他不知道要不是自己他連這肉包子都吃不上嗎？還這么多事…… “仔細(xì)看看，你和你主人還挺像的！脾氣一樣不好，但是我更喜歡你一些！”說著，揉了揉它的腦袋，起身又開始自己磨墨畫畫了。只是這一句脾氣一樣不好，可是惹惱了藍(lán)湛，于是魏無羨之后的日子就基本都是吃素的。 “長眉爺爺，您就挑一副放我下山吧，我想吃肉……” 長眉聽了摸了摸胡子，一副樂呵呵的樣子，拿出一疊核桃糕問：“吃不吃？” “吃?！? 一老一少捧著茶吃著核桃糕，小雪微微落下，一片一片零散的很。魏無羨抿一口茶，含進(jìn)一片核桃糕，細(xì)細(xì)嚼著。長眉喝了茶呼出一口熱氣，緩緩開口問：“宮里頭沒這么好吃的核桃糕吧？” “嗯，您這山上除了沒肉什么都好吃?！庇帜昧艘粔K，“我一會給藍(lán)湛留點?！?“不給大狗留給他留啦？” “大狗不吃這些?！彼Ａ苏Ｑ劬?，喝了一口熱茶解渴后又道，“爺爺您的故人多大，男的女的，喜好穿什么顏色的衣衫？” “問這些做什么？” “你得告訴我，這樣我才能去想，才能畫的有靈氣啊?！蔽簾o羨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我年紀(jì)小，沒故人，也不知道故人，您不告訴我我是畫不出的。我都離宮快一個多月了……”說到最后他的語氣有些失落。 “你若真的畫不出，我便不要了?！?“真的？” 長眉點頭：“真的，不過藍(lán)湛那事兒也得耽擱了?！?“您就不能通融通融嗎？” “一物換一物?！遍L眉用指尖點了點桌案，雪落大了些，卻沒什么風(fēng)，倒也不冷，“你去或是你留，老身自是不強(qiáng)求的?！?“我家太傅一直教導(dǎo)我，做人要言而有信，我既答應(yīng)了便不能反悔的?！彼酒饋恚似鹗Ｏ碌暮颂腋?，“爺爺，那我去畫畫了，明日再給你看我畫的?？傆幸蝗?，我會畫出的?！彼昙o(jì)不大，倒也有性子。 沒走幾步，卻又聽到長眉這般一句。 “你年紀(jì)尚小未有故人，老身的故人怕是說上一百遍你也畫不出。不如你去問問藍(lán)湛，問他，可有故人?！?話罷，魏無羨道謝跑遠(yuǎn)。長眉不禁緩緩嘆氣，念叨著：“月老這紅線，錯了便錯了，扯不回嘍?！蹦┝怂窒肫鹆巳缃裾谧约憾囱ㄖ斜芎奶依?，那老家伙雖是個不喜脾氣的人，性子卻壞的很，若是知道他這般瞎折騰，回來必然又是對自己一頓好罵唉…… 想著，不禁搖搖頭。 這個冬天一如往年的冷，可為仙為妖都是不覺的，冷的，許是人罷…… 端著核桃糕敲開藍(lán)湛廂房的門時，他正在對著棋盤發(fā)愣，上邊的黑白子落定，如何也搬不回局的樣子?？晌簾o羨不懂這些，只當(dāng)他是自娛自樂，走進(jìn)去將半碟子核桃糕放到他面前，開口一字：“吃？” “不吃?！?“真的？” “嗯?！?“那我吃了?！闭f著，瞥了一眼棋局，塞著滿口的糕點問，“這有什么好玩的，你怎么日日都看著這個。” “你日日畫不出，我便只得費勁心思破解了這棋局去和長眉仙人換我要的?！?“哎，還有這個辦法？那你還讓我日日畫，既然有棋局，你多找些人破解不就好了？過幾日便是新年了，也不知道母后父皇身體可安好。”說著，愁眉苦臉的低下頭。 藍(lán)湛倒是沒抬頭看他一眼，只是安心看著棋局。 “你破了幾年了？”魏無羨問 “……五……年?！逼鋵嵤俏迨?。 “這么久了啊，怪不得你偏要找我來畫畫……罷了罷了，我也知道棋子兒這種東西挺難的，我往前和太傅下棋從未贏過?！眴栴}是那太傅什么都好唯獨棋藝不好，到魏無羨這就成了高手。 “你別看了，吃片核桃糕吧?！?“不吃?！?“吃吧，好吃！”魏無羨拿起一片就遞到他嘴邊，“吃吧吃吧吃吧~” 藍(lán)湛挑眉，耐著性子咬住這片核桃糕后，眼前這少年才安心似得吃掉了剩下的糕點。前幾日逼著他吃肉包子，現(xiàn)在又逼著他吃核桃糕。 “這幾日江南花燈節(jié)，可要去看看?！?“那是什么？” “看些好看的，吃些好吃的節(jié)日。”藍(lán)湛見魏無羨這幅開心起來的樣子，不禁松緩了眉頭，淡淡問道，“可去？” “去！我想吃的東西可有好些呢！不過，你怎么突然這么好了？” “我對你可是一直挺好的?！边@其實是藍(lán)湛的實話。 “哎行吧……你說好就好，記得帶我去花燈節(jié)就好?！?“也不是讓你去玩的，多看看，說不定就畫出來了。”藍(lán)湛勾了勾嘴角，瞧見魏無羨嘴邊的糕點碎末，習(xí)慣一般的伸手抹掉。 魏無羨愣愣，他也愣了，隨后尷尬的收回手，“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今晚去罷?！?待他走后，藍(lán)湛才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仿佛本該如此的一個動作，卻在記憶里是第一次。 說起人界的花燈節(jié)，藍(lán)湛也是早就有所耳聞，只是一直不曾有興趣。倒是這幾日蓮生來報說是藍(lán)渙在人界出現(xiàn)，讓他有些上了心。再看瘦了不少的魏無羨，就不知怎么地脫口而出問他要不要一同來。其實吧，出口他就后悔了。 這鬧心的主兒，現(xiàn)下更鬧心。 咬著糖葫蘆的魏無羨手里提著一盞花燈，咧嘴笑的歡，咬了一個糖葫蘆后就往蓮生嘴邊送要蓮生也咬一個。蓮生自然是不咬的，魏無羨又跑到藍(lán)湛面前，“這次的特別好吃，你嘗嘗?！?“上頭都是你的口水。”藍(lán)湛推開他伸過來的手。 “哪里有口水了?！闭f著的語氣也是歡快的，“那邊更好看，我們?nèi)ツ沁?！”他看了一眼手里的糖葫蘆和花燈，左右在三，還是將漂亮的花燈遞給了蓮生。一手拿著糖葫蘆，一手扯著藍(lán)湛的衣袖走著。一高一矮，前者興致滿滿，后者皺眉半分卻沒生氣。 蓮生跟上去，但沒走幾步，便看到藍(lán)湛微微對他點了點頭，蓮生便沒了蹤影。 魏無羨拿著兩個花鈴腰墜一晃，然后往自己腰上系了一個，倒也配的他那一身衣衫，好看。 “女人家的東西，你倒也喜歡?！彼{(lán)湛說道，只是話音剛落，魏無羨就將一個系到了他的腰上。 “你做什么？” “攤主說，這個掛著保平安，本來是要給大狗的，但是你今日帶我出來玩，便送你了?！闭f著又從攤位上拿起一個平安結(jié)，對藍(lán)湛道，“付錢，我買這個給大狗。” 這花鈴還不如那平安結(jié)呢。 一個男子掛著這花俏的東西……他伸手要拿下來，魏無羨不許。 “保平安的你拿下它做什么？”于是系著這個花鈴和魏無羨走著。兩人穿梭在橙色的暖光中，花燈一盞又一盞，魏無羨拉著他的手，走著一步又一步。 人潮擁擠，猶如初次學(xué)步的人，走不穩(wěn)卻也不怕跌著。 “我還是第一次來人這么多的地方玩?！?“好玩么？” “嗯！謝謝你。” 暖光落在他的臉上，眸中，暮然回首，燈火闌珊。 欣然地接受了魏無羨的謝意，一雙手握地更緊了，生怕他走丟。可若是他走丟了，以藍(lán)湛的能力也能很快將他找回來，卻不知為何害怕的很，怕他走丟，怕他走遠(yuǎn)了，怕他一走不回。 就好似腦中的那一句聲音。 三百年來不曾散去，卻不知是誰的聲音。 每每記起，卻又生生忘記。 那人溫聲，說：“吶，握緊些，別丟了?！? 人世紛紛，來往匆匆三百年，才入輪回得此生相見啊。 藍(lán)湛突然駐足，魏無羨也停下來。他不解地轉(zhuǎn)頭不禁開口問道：“藍(lán)湛，你怎么哭了？莫不是被人踩著腳了吧？” “此事不許說出去。”藍(lán)湛頓了頓，片刻后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 “那你為什么哭啊？” “沒什么，只是想起了故人?！彪m想起，也只是想起他的一句話。他不記得了，他的臉，他的手，他的溫度，他的所有所有，都不記得了。唯獨他的聲音，半涼心扉，每一字都是痛著的。 “故人？”魏無羨想起長眉的話，連忙問道，“你的故人是什么樣子的？” “我不記得了?！?“怎么就不記得了呢……你再仔細(xì)想想啊……” 藍(lán)湛嫌煩不想理他了，便道：“吃肉么？” “吃！”好了，安靜了。 兩人去了酒樓，魏無羨一直覺得藍(lán)湛富，養(yǎng)得起大狗住得起好屋子，便也開懷的點了不少吃食。一個人抓著雞腿猛地咬了幾口，只是還沒吃多少，就被一旁桌上的人注意到了。 說來也巧，這幾人便是那日聽從二皇子魏翊去縱火的人。九皇子長得什么樣子他們自然是知道的，現(xiàn)在看到旁桌吃的正香的小少年，一個個都跟見了鬼似得。藍(lán)湛故意開口，喚了魏無羨一聲：“九皇子?！?魏無羨轉(zhuǎn)頭，一口雞腿：“你怎么突然叫我九皇子了？”這話一出，旁桌的幾個人差點摔下桌，結(jié)了酒錢就匆匆出了酒樓。藍(lán)湛的眸子閃過一絲紅影，隨后恢復(fù)平靜，他夾了一些菜到魏無羨碗里：“別噎著。” 而外邊，月華已然將那幾個人一個個咬著丟到了小巷子里。末了，他舔了舔嘴角的人血味兒，滿足的瞇眼。那幾個人顯然只是昏了過去，月華緩緩走過去，露出尖牙，卻沒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