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xué)也無非是那樣。在平樓的窟窿里對書枯坐，假使視線出奇地從生地圖書館看出去，越過低頭學(xué)生，可以看見三岔路口的紅綠燈依舊在讀秒。在秒的倒數(shù)中，下一個循環(huán)，接下一個循環(huán)，閃爍的熒光電子屏依照編碼方式計算好了秒的時間，和自己的進制，簡直和高中如出一格。——上課；待上課。

????????????????倒數(shù)，恐怖故事里必然出現(xiàn)的一環(huán)。我的人生既然有限的話，那么是不是也是在某種倒數(shù)中呢？從四年前開始倒數(shù)的時鐘歸了零，新的計時器好像也在計數(shù)了。就像在趕鴨子上架，是誰在鞭策我呢？搖頭擺脫這些想法，這里那么多的人，難道他們的人生也是在倒數(shù)中嗎？一定會有人厭惡我的說法。

????????????????“只有你在倒數(shù)之中吧？”

????????????????是的。在我頭上有一個設(shè)定好結(jié)局的倒數(shù)，也就是鬧鐘，時間到了以后便開始喧鬧，就像畢業(yè)典禮的音響播放著喧鬧的展望，還有領(lǐng)導(dǎo)們的祝福。一場驚醒之后，按下鬧鐘，一場驚醒后的寧靜舒展開來，如溫水中散開的墨水，要預(yù)備下一個階段了。啊，設(shè)定好結(jié)局的倒數(shù)，不止鬧鐘，還有發(fā)令槍，交卷鈴，時刻表；既是開始也是結(jié)束的咬尾蛇......記錄好了所有開始和結(jié)束。那么還有必要去期待一扇嶄新的門扉嗎？循環(huán)之后是同構(gòu)的循環(huán)，相似之后是既視的相似，剛剛的亂想并不會因為揭示某種幻覺而變得有意義，不如走吧。

????????????????我要離開這里，去玄武湖了。

????????????????早春的三月末，有個女孩邀請我去玄武湖賞櫻。我對櫻花沒有什么興趣?；ㄕ?，不實也。華麗的花朵假如沒有蜜蜂采蜜，讓花蕊受精，結(jié)出飽滿的果實，也只是華麗而已。摘下一朵又一朵花，做成花干，帶在身上，裝裱自己，哪怕香氣撲鼻，也只能自嘲“帽”多不壓身，但心理學(xué)也說什么光暈效應(yīng)，雖是光華的樣子，但的確討喜了，成為風(fēng)景了，也會變得有價值起來?？上壹毿崴N薇起來只會打噴嚏。不過我還是赴約了，我對玄武湖有興趣，我想看看這座恐嚇過我的城市里的風(fēng)景。南京，如同它的雨季一樣陰晴不定。時而暴雨，轉(zhuǎn)而歇息；時而暑雨，繼而蒸汗。我在這座城市逆來順受四年有損，哪也沒走，像是卡在湍流中細小漩渦的草葉，不停打轉(zhuǎn)?，F(xiàn)在，我準(zhǔn)備見見它所謂美景了。

????????????????收拾書包，從圖書館出來，日落西城。我把書包放回寢室，輕裝上陣，戴上口罩，坐323路去學(xué)則路。上公交車，在學(xué)則路下車，走百余米，就是地鐵站。我穿過滯留檢查包包的人們，走進入站口，乘上步梯候車，要去的方向是往魚嘴。這時天色已經(jīng)暗下，溺水似的晚霞翻出魚肚白似的光，更遠方是淺紅色的光污染，九霄早就璀璨奪目；路上的車流開著遠燈如流光溢彩，行道燈的黃光如奶油花邊點綴蜿蜒的光道，究竟要延伸到我所不知道的哪里去呢？夜間在學(xué)則路站能看到的光景，如同秋天的煙花一樣，一種暗淡的亮麗光彩，嘗起來或許會比用昨天睡醒的夢泡的甜咖啡更甜，同時帶著咖啡殘渣那如煙草浸出汁一般的苦味。而我在地鐵站上，這里并沒有光，只有列車遠遠地晃眼而來時，才會有快速閃過的光柵打在我們的臉上。這里是如天空一樣漆黑的地界。夜空，我不會在仰望你時幻想自己會不會有一天也會是繁星中的一顆了。灰黑色的白云，隨波逐流在學(xué)則路的黑暗里，在站臺，在公交車，在歸寢路。

????????????????這樣的時間，還有什么櫻花好看的？我總覺得欲蓋彌彰了，她喜歡我，但我卻在頭疼，我呢？熱血漫畫里，大師總是會說一個真摯的道理：你的真心會做出選擇。但很顯然，資本主義也是這么想的。我或許是喜歡她的，不然我為什么要接受她的邀請？但喜歡一個人，就能擺脫人生的卡殼嗎？就算是戀愛了，我所期待的改變也不會發(fā)生，這也是幻覺，在我剛上大學(xué)，雄心勃勃的時候就被迷惑過。然而，喜歡上什么，為此著迷、困惑，又是理所當(dāng)然的正當(dāng)。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可為什么我們只能踽踽獨行呢？業(yè)余就好，要找錢。閱歷逐漸增加的朋友們誠心建議著我，他們都認(rèn)可我理所當(dāng)然可以有自己的喜好，就像一扇永遠為我敞開的門，是專門為了我而打開的，但每當(dāng)我要走進的時候，路過的人都會說：“你最好不要進去?！比绻且哌M呢？門口的守門人先會說，這扇門的確是為了你而打開的，但接著他又會告訴你，你還沒有資格進去?！俏沂裁磿r候才能進去呢？騙子，欺詐，干脆直接為我關(guān)上大門好了，那樣我說不定還會感激你，但心臟跳動著，無論是在南京還是貴州，熱枕不會因為失望而冷卻，嶄新的門扉依舊會敞開，這簡直是如同詛咒一樣麻煩的東西。

????????????????乘上列車，往城市的另一處去吧。看看都市街景，似幻燈片一樣在車窗上徐徐播放，恍惚覺得自己脫離了城市，待在了一個放映室，過往未來也如同走馬燈在腦內(nèi)快速流過，與自己無關(guān)。列車沉入地下，窗戶倒映自己的虛像，那就是我了。后來我到了玄武湖，在3號口與她見面，她穿著倒是很好看，亮色的短袖和鮮綠的長裙，頭發(fā)也編了起來，我頓時顯得太過樸素，不適合與她同行。啊，那個晚上，我們說了什么？在玄武湖里沿著城墻走，許多夜跑散步的人人聲鼎沸，在昏黃的燈光中我不知道在說些什么。不一會，大概是久坐的亞健康癥狀，我缺氧似的頭暈乏力，便與她找了個地方坐下。

????????????????“你在大學(xué)沒朋友嗎？為什么找我來賞櫻?！?/span>

????????????????“突然想現(xiàn)在就來看看嘛。她們都沒空?！?/span>

????????????????但現(xiàn)在昏黑的玄武湖公園，我是一朵灰黑色的白云，除了你我看不清周圍的事物。我應(yīng)該就是為了你而來的，但究竟想做什么，我不明白。我只是為了見你才過來的，這就是喜歡嗎？可我一點害羞、欣喜的感覺也沒有，單純就是想見面，順便聊聊天，這算是喜歡嗎？

????????????????“你呢，在大學(xué)交到朋友了嗎？”

????????????????“......交到了，也沒交到?！?/span>

????????????????“什么啊?！?/span>

????????????????“大家都很孤獨，但孤獨的人不會結(jié)伴，因為那樣就不孤獨了?！?/span>

????????????????“非得孤獨不可嗎？”

????????????????“不是的，而是我們沒有放棄自由的自由，我們必須維持自身自由的存在?！?/span>

????????????????我弄砸了。像這種于人生無益的話題，顯然不是她所不擅長的。假如只是侃侃而談，說些生活瑣事，她還能接接話，非得把這種東西說出來，是我搞砸了。我真是不討喜的人啊。

????????????????“你說的這些，我不懂，不過我覺得，你看到的都是迷霧而已。迷霧，從遠處才能看見，靠近了就會消失，所以才顯得神秘，讓人琢磨不透，你難道不想靠近點看看嗎？還是說，你寧愿想象迷霧背后隱藏的恐懼，也不愿意發(fā)現(xiàn)真相？”

????????????????“靠近點？”

????????????????“對，再靠近點?！?/span>

????????????????她那時是看著我的眼睛說的這話的嗎？我記不得了。整個大學(xué)，我沒有考慮過靠近那扇門一次。我只知道我被拒絕了，被敞開的門，被南京。嘗試去觸摸看看，做好準(zhǔn)備之后，勇敢地闖進那扇門，其實它一直在等我闖進去。但我真的應(yīng)該這么做嗎？無路可走，這至少是嶄新的回答。我未曾想過，但大家都這么選了。那扇門的確是為了我而打開的，它在等我不管不顧地沖進去。無論是大學(xué)，還是南京，還有這個世界，都在等我邁出步伐。然而我在害怕。那么，從戀愛開始吧，世間所謂的戀愛在妨礙著我，使我弄不清我到底是傾心于她，還是糊弄人心。戀愛，表白，到底是什么樣子，來讓我踏足進去，讓我好好見識一下吧！

????????????????我順從她的話，朝她靠過去，她有些驚訝，但我顫抖著牙關(guān)，磕磕絆絆地說：“那我能牽你的手嗎？”

????????????????一種絕對的冒犯發(fā)生了，我會被如何對待？她不說話，我什么也不知道，全身的肌肉都有些緊張，仿佛我并不是在表白，而是在等候一場專門針對我的審判。當(dāng)罰降落的時候，罪隨之降臨，罪烙印在我背后之后，我再也不能維持一種旁觀視角，再也無法置身事外，再也不能對這個世界袖手旁觀。我現(xiàn)在就要與這個世界發(fā)生關(guān)系，先從與這個女孩的聯(lián)系開始，我要把自己鑲嵌在社會的網(wǎng)格之中，要對法庭下達的罪負責(zé)，這樣我就不是局外人了。

????????????????玄武湖一片漆黑，湖中倒映著遠處地鐵站的招牌，如水草一樣婆娑，像是驚奇的大嘴。我盯著湖中漆黑的部分，猶如緊閉著雙眼，眼前的網(wǎng)膜紋似七彩的蚊蟲在飛舞，水面波瀾不興。她是什么表情？我不知道。我的內(nèi)心此時正醞釀著一種情緒，控制不住，既不是緊張，也不是興奮，直到她戲謔地說出結(jié)果，才迸發(fā)出來，她輕輕地、微笑著說：“NO.”我頓時笑了出來。哈哈，真相就是，沒有真相。我闖進來了，門的背后空空如也，沒有寶藏，沒有希冀，只有另一扇被守著的，敞開的門。我終于看穿了無中生有的把戲，魔術(shù)師的障眼法，欺詐販子的心理騙局。擬制的真相，炮制的身份，草臺班子，全都一樣。此時，世界向我打了個響指，笑著大聲說，“整蠱大成功！”我這才回想起來，我闖入門內(nèi)已經(jīng)不止一次，和我在門前逡巡不前的人，也不止一個。是我一直在妨礙著我自己，是我維持著僵死的狀態(tài)持續(xù)至今，同時，我也知道了守門人的職責(zé)：當(dāng)路人問你能不能通過的時候，你只能說“能”。他們都失了職?？傆幸惶煳乙矔鞘亻T人。

????????????????后來我們原路返回，熟悉的路依然昏黑，但不再彷徨，大概是因為我的手里拿著新的可能性。路邊的蟲子叫了起來，人少了很多，地鐵站門口拿著行李箱的人零星還有幾個。我和她一言不發(fā)，刷碼進站，在中轉(zhuǎn)站的時候，她忽然不見了。也好。我乘上2號線，這次的方向是往經(jīng)天路。車廂里擠滿了好人，孩子們見了這陣仗變得安靜，列車擦過軌跡的聲音聽起來像鹽一樣。話說，我剛剛是不是表白失敗了來著？悲傷的潮汐舔舐我的心地，總之，剛剛絕對沒發(fā)生什么好事。但我卻止不住笑容?？鞓啡缤餮话懔魈试谛靥?，在喉管，在鼻腔?，F(xiàn)在，未來朝我敞開了懷抱，過去變成了我的奴仆，在我眼里，我們所有人都在同一個平臺上了，我們都面對著無數(shù)個門的難題。沒有人有思路，只是像做數(shù)獨那樣，只是盡可能先填一點空，我不知道我會怎么樣?，F(xiàn)在，未來的路已經(jīng)鋪開，我不知道我會以什么步態(tài)，什么速度，走多久，走多遠，但我感到不必害怕了，在這條路上，我們會遇到許許多多去同一個目的地的人，我們從不孤單，在這條路的終點，我們會見到一直想見的人，和所有離別了的人重逢，跟他們一齊齊唱貝多芬的《歡樂頌》......

????????????????這一站，馬群站，人走了很多，我擇近而坐，車門徐徐關(guān)閉，遙看列車深處，車體像血管一樣，仿佛只是為了把我們帶到這里而奔波，燈光頓時變得血淋淋，但開始奔馳以后，整車反而像腸道似的在蠕動，仿佛只是在準(zhǔn)備消化我們。我感到疲憊，靠著扶手休養(yǎng)生息，對面車窗的虛像看著我，但我已經(jīng)不愛他了。我撇過頭回看，燈火如星辰匯聚成黑海上的波光，像一個個愿望，是愿望的畫，街邊的樹構(gòu)成長長的畫框，而在黑色的畫布上，破洞的月亮注視著人間，學(xué)睡神散撒它如沙塵的華光，看起來決然不同于背景，但打在房屋上，折射出暖色的火光，這是怎樣的一副畫呢？樓房共天地一色，像是孕育新生的胎肚，嬰兒預(yù)備著要自己扯掉胎盤，最后，只有一只手撫摸著嬰孩，只道是不痛。

????????????????下一站，學(xué)則路。我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如臨大敵似的，準(zhǔn)備下車。這和四年前我的樣子如出一轍，那時的我?guī)е业哪赣H第一次來到南京，終于坐上地鐵，也是這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準(zhǔn)備下車。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踏上學(xué)則路站的那個下午，多云的天氣仿佛打光板似的腫眼，我和我的母親從地鐵站走到一號門，再從一號門翻山到八號門，累得像條狗。下馬威。我不自禁這么想。南京，你只是一如既往，但只是這樣，我就被你拒之門外了。如今，我下了車，路過“學(xué)則路站”四個大字，頭也不回地走了。我要離開這個熟悉的地方。我準(zhǔn)備好了字句去描述現(xiàn)在的我，但那些都不是我。還有什么好說的呢？離開吧，列車，我要走了，不要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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