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萍】墮落之途

雨中萍
? ? 他一個人走在街上,烈日當(dāng)空,街旁的樹葉稀零。他快步走到一個小區(qū)的休息區(qū),在這里大部分是將近退休或已退休的老人。
“談話聲也不太大,這里挺適合睡覺的?!彼阕揭粡堥L椅上,如釋重負(fù)的趴在桌上。
“我跟你說啊,咱家里的租人可勤快了?!睆埨蠞h一條腿搭在橫架上,右臂放在大腿上,“他可是個機靈鬼,我做完程序圖表后回家,不小心咳嗽了一聲,嗨,沒想到他就端著一大杯涼茶送到我面前。鬼家伙還朝我眨了下眼睛撒嬌。說實話,我可看不出他是什么流浪兒,他簡直受過高等教育的吧!”老漢喝一口茶,不禁歡笑起來。
“哼,我看你家里的機靈鬼只想要煎餅,你忘了上次去到小區(qū)門口的煎餅攤時他口水都流出來了,說不定哪一天就偷光你的錢買餅吃了。”黃大媽最愛說別人壞話,她鼓鼓的圓臉上米粒般的眼睛總能看出許多不可思議,“我看你提防點,等他長大了還是這么賣乖,準(zhǔn)得敗光你的錢?!?/p>
“胡說!”老漢瞇著眼,把頭甩向一邊,隨即又冷笑,“你家的小花兒也不咋的嘛,都一個大學(xué)生了整天在外頭風(fēng)流。就上星期,星期三。我親眼看到她勾搭村頭那打桌球的小伙子。那小伙我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頭發(fā)豎得老高,難看死了!你猜怎么著,你的小花兒和他摟抱著竄進(jìn)一條小巷…”
“你別說了!”黃大媽猛拍桌子,霧乾身子一抖,便睡不下去了。
她指著老漢,“你可別撒謊!哼,我瞧你也是在胡說八道,你走著瞧!你家的那個租人鐵定給你帶來壞運氣,說不定哪一天就把你一腳踢出門了?!?/p>
老漢便和黃大媽爭執(zhí)起來,這種因為攀比租人好壞而爭吵的事在老人群中經(jīng)常發(fā)生。老人群中無非兩種人,一種唱戲的,一種看戲的。
霧乾看著兩個老人罵的越來越激烈,似乎要打起來。大媽推搡一把,老漢腳失重心,眼看跌倒。霧乾箭般的沖上前攙扶著老漢,不然老漢的腦袋就落地開花了。
“謝謝你,小伙子。哎別走,你給我評評理,這個圓球的租人會不會出賣她。”
霧乾走上去前抓起老人們的手,“這點小事算了吧,何必為此傷了和氣。真正關(guān)心自己的人自己清楚,租人是好是壞你們心里也清楚,不是嗎?”霧乾微笑著,把兩只手合在一起,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這種時隔已久未能享受的舒心。
霧乾快步走出休息區(qū),里面是很一篇死寂。他的心蹦噠不停,也許是剛剛那份溫暖在心頭還未消失。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過頭看見一對老夫妻,五十出頭,都抿著嘴微笑著。
“你愿意當(dāng)我們的租人嗎?”
“租人,當(dāng)然可以!”他興奮的叫起來,“我也正想找人合住呢?!?/p>
老人臉上的笑容變得燦爛了...
在這個經(jīng)濟迅猛發(fā)展的時代,就業(yè)競爭大,許多初找工作的年輕人是沒有能力買房子的,他們的父母也無力供房給他住。當(dāng)大部分建筑樓變成私人住宅后,甚至連小租房的租金都變得昂貴不堪。政府隨即公布一條政策:凡個人收入于一年內(nèi)不能夠買一套住宅而無住宅可居者可與擁有住宅者合住,合住租金歸主人獲取并且主人有權(quán)利在合理范圍內(nèi)調(diào)控租金。這種借房政策實行后便有一大批年輕人找上擁有住宅者,而這些擁有者大部分是年過半百的工作人員,少有繼承輩業(yè)的年輕人。而這批年輕的租房者被稱為租人。
霧乾很感激志村夫婦,自合住后便像服侍皇帝般待他們好。有了這么一個好歸宿,霧乾打心里想重新生活,他也開始在網(wǎng)上專心找工作。他從志村身上學(xué)習(xí)大量軟件開發(fā)技術(shù)知識,時常因此感到高興。有一次凌晨兩點他弄醒志村,把一個裝有自己新研制的軟件的筆記本電腦擺在他面前。霧乾蹲在床邊,興致勃勃的展示他的成就。志村也懂了,他從霧乾眼中看出那渴望得到褒揚的目光,他腦袋一熱坐起身子,雙手捧起電腦,也開始和霧乾暢談起來。要不是姜之埋怨一句,他倆準(zhǔn)得聊到第二天。
一個清晨,志村夫婦早早奔往公司上班。綠谷睡眼惺忪的坐在床上。
“咚,咚,咚?!笨蓯旱脑胍粲猪懫鹆?。霧乾睡衣未更,走出房門,只見隔壁一個健壯的年輕人拿著錘子修理家門的螺絲。志村的新鄰居?也許今天早上才搬來的吧。
只見電梯里走出兩個抬著小沙發(fā)的老年人,他們步子邁得很小,手腳已不麻利了。霧乾二話不說上前幫忙。
晨光稍縱即逝,街道上的車輛漸少,飄落的黃葉終于到達(dá)地面,在豎直的陽光的照射下金燦燦的。
“呼,搞定?!膘F乾放下擼起的衣袖,洗了洗滿是灰塵的雙手。
那位健壯的年輕人向他鞠躬以示感激,大顆汗珠沿著他的臉龐流下,滴在剛剛拖干凈的地上。年輕人立刻跑開拿起墻角的拖把將汗水擦拭干凈。
霧乾苦笑著,“這個和我年紀(jì)差不多大的聾啞人是你們的租人嗎?”
林東搖頭笑道,“年輕人,他叫小壯兒,你可以常來我們家里和他交談一下,看能不能找回他失去的記憶。這可憐的家伙失憶了。”
“我們從山上把他救下來,帶他到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是短暫性失憶。當(dāng)時咱們把他搬下山時他滿臉是血,沉得像頭牛。但是我們想收留他,便向警方謊稱他是咱們的租人。幸好他乖巧的像個小孩,不然真是撿回一個麻煩。我想大概失憶的人的脾氣都挺好的吧?!?/p>
霧乾看了看眼前盯著電視發(fā)呆的小壯兒,心想或許和他交流能打發(fā)下時間。
自那次相識后,兩個年輕人時常聚在小區(qū)的黃葉樹下。霧乾興趣盎然掏出一小塊cpu在那個大塊頭面前晃了晃,他覺得這個充滿孩子氣的聾啞人應(yīng)該懂得這個小零件。小壯兒眼中充滿好奇,纏著霧乾要他教會自己這些電腦零件的功能。霧乾變得意洋洋了。
逐漸的,小區(qū)的居民時??吹焦珗@的樹下兩個年輕人談?wù)撘槐拒浖谱鹘坛淌謨?,其中一個興致勃勃拿著筆高興的在書上寫教著,另一個雙臂卷在桌上似乎在安靜地聆聽著,有時候聽著的那個弄開飄在書上的黃葉,然后兩只眼睛瞧著教的那個,這場景是誰看了都無比溫馨。
那晚,他告別小壯兒便匆忙回家了。他回到臥室,匆忙整理關(guān)于他自創(chuàng)新軟件的功能示圖,打算立刻向志村展示他有多么聰明能干。
月色朦朧,樓下環(huán)衛(wèi)工人倒垃圾的聲響?yīng)q如黑暗深淵發(fā)出的巨響,隨即嗡嗡的靜電音在耳邊響起。
霧乾悄悄走近志村關(guān)上門的臥室,他想給志村一個驚喜。他緊張的心要蹦出胸腔,他用力捂住,害怕驚擾臥室中的他。寧靜中霧乾聽見一絲朦朧的談話聲,那是志村在和姜之聊著霧乾和小壯兒。
“又是這樣,為什么大人們總愛攀比呢?”
霧乾靜靜聽著,他的眼淚不禁流下,他本以為新的生活剛剛開始,沒想到這只是另一種形式的終結(jié)。他的目光回到手上的軟件圖上,一個邪惡的芽苗從心中萌發(fā)。
鄰居林東雖說是住宅的新人,但他的工作崗位仍在附近的一個小公司。而妻子陳寶兒是一個失業(yè)的家庭主婦,但這與她的身體原因有關(guān)。每當(dāng)了林東提議找份工作時,寶兒都婉拒了,她深知十幾年前那次意外使她背部脊椎嚴(yán)重受傷,面對強烈的電腦輻射她吃不消。
全家都重?fù)?dān)子落在林東一人身上。家庭的經(jīng)濟問題化身病魔糾纏兩人,不經(jīng)意的十幾年,他們倆衰老的不成樣子,兩人對視著都想不起年輕時的模樣,他們只能看到對方蒼蒼白發(fā)。
林東站在樓下門前,一口灌盡瓶中剩下的啤酒,扔進(jìn)垃圾桶。秋風(fēng)瑟瑟,一片黃葉拍在他的臉上,他徑直走上樓。那歪斜龐大的身影在樓梯間的暗光中若隱若現(xiàn)。
“回來啦。我煮了好吃的,”寶兒從暖壺中端出一小碟蒸雞蛋,”小壯兒和霧乾在隔壁,鄰居真是好人,他們讓小壯兒在他家吃一頓,這也省了一個人的飯了。”
丈夫回家后一語不發(fā),身上貌似還有酒味。寶兒靠上去嗅了嗅。
林東慢慢推開她,“別聞了,我最近在想一件事。你是知道的,過不了下個月我要失業(yè)了。我人累的不成樣,老的不成樣了,誰還要我這一個糟老頭?!彼纯嗟呐吭谧郎希靶量嘁惠呑?,最后竟是如此下場。我走了,那個中山大學(xué)畢業(yè)的小子也就頂替上去了。工作都沒了,可怎么辦?還有小壯兒呢?!?/p>
“慢慢來吧,”寶兒靠著林東坐下,“慢慢來,總會有更適合的工作的。我…我也十分抱歉,沒能幫上忙?!彼哪樎襁M(jìn)林東懷里,身子忍不住顫抖著。暗黃的燈光下他們頭頂?shù)陌装l(fā)顯得格外鮮明。
“我打算這樣。我的一個手下找到法子了。他從一個網(wǎng)站公司上發(fā)現(xiàn)一個不顯眼的軟件投資項目。我想試一下把我們這套房賣出去,說不定以后能賺一筆錢。”
寶兒淡抹的眉毛下一對空洞的眼睛盯著他,那雙眼睛充滿絕望,“真的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她倒下了。秋風(fēng)拍打著窗子,似乎在為他們哀嚎。
另一家門里發(fā)出歡笑聲,讀者們不妨進(jìn)去瞧瞧。
身材魁梧的小壯兒站起身,雙手在空中比劃著。
“哦,你是說你偷吃臭大叔的面包卷,還立刻把一坨牛糞弄上去。他踩中了!他還絆倒了!原來如此,你是說他以為你放上去的石膏是面包卷,嚇了一跳,結(jié)果踩到牛糞絆倒了。”解說員大笑起來。
望著眼前三人滿懷歡笑的景象小壯兒心中無比溫暖,他多么希望時間停滯這一秒。
他們吃飽后閑聊起來。何志村又想起了一個月前的事。歡笑聲未能掩蓋他的憂傷。
“我飽了,不想吃點心?!彼蚪?dāng)[擺手。
“怎么了,你又想起那件事了?!?/p>
“什么事?”霧乾察覺到什么。
“跟你們說也無妨,其實我之前有一個兒子,他大概和你們倆差不多大,長得也和小壯兒一樣高大。一個月前我們?nèi)ヘ垉荷铰糜?,他…”志村哽咽著,眼鏡濕潤了。小壯兒一把抱住他,緊緊的不肯松開。
“他不小心跌下山了?”霧乾疑惑道。
“我也不知道,我們不見他的蹤影。他生死未卜,自那以后我擔(dān)心的要命,每晚睡覺腦中總是浮現(xiàn)他的身影,哎,失去一個孩子是多么痛啊。姜之倒比我堅強許多,一直以來都是她在勸我?!?/p>
“都會好起來的。”霧乾道。在志村眼中,他一直把霧乾當(dāng)自己孩子對待,也許這只是愚蠢的做法,心靈的空缺仍無法得到彌補。
十一月的寒風(fēng)甚是喧囂,每一口令人窒息。已經(jīng)光禿到大樹排列在大道兩旁,旋風(fēng)一卷,樹葉飛舞。行人只有靠近停在紅燈前的汽車時才感到些許暖和。
溫暖的室內(nèi),林東埋頭苦干。指鍵盤按鍵在指間起伏著,汗珠順著滿是胡碴的臉蜿蜒而下。
“大…大事不好了?!绷质窒滦∑邲_進(jìn)來,他累的直喘氣。
林東嚇了一跳,扶了扶眼鏡,“什么事了!”
“你投資的軟件商說他不能將軟件上市,開發(fā)者不肯再售賣軟件了。但是那些可惡的家伙說你的錢不是由他承擔(dān)的,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我想從銀行卡里找錢沒想到密碼被纂改了…就…就”
“我的錢呢,那我的錢呢!”
“很抱歉,我沒法幫你。??!你怎么了你振作點!”
桌上的咖啡熱氣騰騰,水蒸氣沾濕電腦框。一切開始變得渾噩,仿佛跌入宇宙深淵中最缺氧氣的地方,看到令人頭暈?zāi)垦5暮诙础?/p>
林東因為受到刺激,心臟病突發(fā),住在院里不能工作。寶兒也因此哭成淚人,日漸消瘦。
“嗯…一切都很簡單,錢都在這兒?!膘F乾暗想著。他手中拿著一張銀行卡,他準(zhǔn)備把錢轉(zhuǎn)進(jìn)志村賬戶中。
他只想平靜的結(jié)束這一切,他閉目凝思,回到兒時記憶中。
他不記得是哪個火車站,就連母親的臉龐也顯得模糊不堪。他只記得他對那個陌生人充滿好奇,因為他說他車上都是霧乾的同學(xué),霧乾湊上去瞧了瞧,真的有一群孩子!但霧乾心中的恐慌隨之而來,他想立刻大叫出來,但一只強壯有力的手捂住霧乾的嘴,霧乾掙扎著,四肢無方向的甩動著。他很快被拖上小車,一頓棍擊后,霧乾暈過去了。依稀中他聽到媽媽的聲音,她在對抗著,隨即發(fā)出一聲悲慘的呻吟……
他從噩夢中驚醒,面前仍然是一群大概和自己年紀(jì)相同的小孩,只不過許多都是臉色紅潤的,唯獨一個皮膚土黃而瘦小的家伙夾雜其中,在他們當(dāng)中特別顯眼。他們都瞪著大大的眼睛,好像過度害怕而不知所措,也許他們在幻想如果自己亂喊亂叫可是會被橫空而來的怪獸吃掉的。霧乾并沒有想這么多,他看了看四周,這是一個類似廢棄的茅屋的房子,但其實這只是大房子的一部分,出門后的走廊便可看到寺廟般的空蕩大廳。而在這間小房子里放置兩張勉強能看出體型的床,床是用雜草和秸稈鋪成的。地面沒有瓷磚鋪墊,只是由幾十塊水泥磚砌成,一些磕碰爛的磚縫里鉆出幾只蟑螂,沿著滿是黃色污漬的墻角爬去。那黃膚小子跳起來,身子往前一撲,手里揪著一只像蜈蚣般的小蟲,兩條觸須在他的指縫中晃動。
“看!這只蚰蜒可是個好東西,但它看上去要找配偶了。”他小心翼翼把蟲放回墻角。
“大家聽好了,你們和我一樣都是被人販子抓了?!秉S膚小子道,”人販子只有兩個,但其實有很多,只不過現(xiàn)在這兩個是一支小隊。我可是很清楚這一點?!?/p>
黃小子響亮的聲音把小孩們嚇著了。實際上他們只是擔(dān)心大喊大叫會引起壞人的注意罷了。然而此時整個寺廟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人。
黃小子橫掃眾人,擺出威嚴(yán)的模樣,”你們都聽著,如果你們不想在這里繼續(xù)受苦,想回家見到爸爸媽媽,那么就全都聽我的話。我說做什么你們就做什么?!秉S小子溜到外頭,一瞬兒又回來,”太好了,他們還沒有回來。告訴你們,你們遠(yuǎn)沒有想象中那么慘,你們都是城里的嬌兒,那些壞蛋是鋌而走險才抓你們的,然后把你們賣給一些富貴人家,我被他們其中一個壞蛋抓著的時候可親眼看見這些事的。”
“也許是價格太高了,壞蛋才拐我們?!膘F乾插嘴道。
黃小子驚訝的看了他一眼,”我是鄉(xiāng)下的孩子,被賣到這?!彼顏y的頭發(fā)簇?fù)碓诳蓱z的小腦袋上,他沒有鞋穿導(dǎo)致腳底的厚皮都可以當(dāng)鞋底了。但另一點倒令霧乾心里得到安慰,他雖然皮膚泛黃,但充滿血色,紅潤的嘴唇也證實黃小子沒有經(jīng)歷太大的饑餓之苦。
“你為什么和我們混在一起,按你說的那樣,你不應(yīng)該放到和一群鄉(xiāng)下孩子里嗎?”
“我是逃出來的!但倒霉的是我忘了哪條路可以走出村子了,想要藏起來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就被抓回去了唄。他們順便就把我和你們混在一起?!秉S小子瞅了瞅寺廟大門,“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村頭,在他們沒有回來前我們是安全的。但是,想要逃出去就必須殺死他們!”黃小子咬著牙狠道,眼中充滿復(fù)仇的怒火。
霧乾身子顫抖了下,這不可思議的話竟出于一個看似不滿十歲的小孩口中,他瞬間害怕眼前的黃小子,勇氣的背囊漏出不少。霧乾感覺在他面前自己如同黃土下的泥鰍,不敢直面大地上的血腥風(fēng)雨。
“你!”黃小子指了指霧乾,“你幫我一起收拾壞蛋,怎樣?”
霧乾猶豫不決。
黃小子瞋視著霧乾,沖到他面前揪住霧乾的衣領(lǐng),“你想不想見你的家人了!想的話就跟我干!把他們殺光,拿塊石頭往他們臉上砸。我早就恨透他們了,拿塊石頭砸他算什么,我還想讓他們生不如死呢。”
這種激將法在黃小子記憶中用過無數(shù)次,他相信霧乾這個膽小的人一定會做出領(lǐng)他滿意的選擇。但令黃小子奇怪的是其他孩子沉默著,如同羔羊一般,盯著他倆看戲?!澳銈兟牶昧?干掉壞蛋之后立刻跑到村頭去,無論如何都要讓村民報警。記住!一定要警察來接你們?!彼嫦蜢F乾,變得和顏悅色起來,“勇敢點,你可是要跟我干大事的。”霧乾沒說什么,他滿腦子都在為自己做出選擇而思考,但其實他并沒有太多思考,有的只是恐懼。霧乾的腳因站立變得麻木了,他盯著門口,擔(dān)心門檻背后出現(xiàn)兩只惡魔的身影。他搖搖頭,他又想推倒眼前這個黃家伙,然后狠揍他一頓,最后自殺,這樣來結(jié)束自己的一生。他真的不想殺人!
為什么?我要做出選擇?
凜冽的寒風(fēng)貫穿茅草鋪頂?shù)乃聫R大堂,樹葉刮凈水泥地面的沙塵。寺廟前走來兩個人,他們歡聲笑語著,兜里露出紅艷艷的紙幣。
他們剛一踏進(jìn)門口踩中了牛糞,便如滑冰似的翻倒在地,背部重重的磕在結(jié)實的門檻上。他倆還未來得及呻吟就被黃小子和霧乾又壓倒在地。
“啊!”慘叫聲猶如電鉆般戳人心。黃小子跳起來抄起早已準(zhǔn)備的大石塊狠砸下去。血瞬間染濕地面。隨即那塊重石落到霧乾手里。
“就是你面前這個罪犯,他讓你人生失去幸福,這個魔鬼!”
霧乾的手停在半空,不禁的抖著,他還沒做出選擇。黃小子見狀火冒三丈,猛推一把。
猶如石頭與雞蛋相碰,人的生命也就此結(jié)束了。睜開雙眼,霧乾看見自己的雙手滿是罪惡的腥味,這令他狂嘔不止……
秋風(fēng)卷起飄零的樹葉,飄向荒山野嶺之中,掉落在無人問津的小道上,被野獸踩踏成泥,最終消失在世界中。
人們尋思過不幸的邊緣是否有一個終點,不幸的起源是否能有一個終結(jié)??蛇@一直沒有答案。
“豁出去了就回不了頭了?!?/p>
黃小子硬要霧乾跟隨他,還利用霧乾殺人的把柄威脅著。他得寸進(jìn)尺,不滿于單純的報復(fù)。但他越是不滿越是貪婪,逐漸的,黃小子看上可憐同情的外殼脫落殆盡,呈現(xiàn)的是變形腐爛的作物,一顆冗雜的內(nèi)心。
不久他便與社會上結(jié)交的惡人組成團伙,帶著霧乾四處作案。他很滿意霧乾能聽從他,只是霧乾一直以來都是一副呆板的臉,眼中早已失去第一次相識的色彩。
“也許他也累了吧?!秉S小子心想。
在黃小子嚴(yán)密的計劃和果斷的做事方式下,這支犯罪團伙數(shù)年未被警局抓獲。與此同時,黃小子也感受這才是他的美滿人生,這才是屬于他成功的里程碑。只是這一切在呆坐在角落里的霧乾來說總有莫名的惡心。
數(shù)年后的冬夜里,森林中小瓦房的煙囪熱氣直冒,屋頂融化的雪流下屋檐,又結(jié)成冰柱,猶如一只白色的魔爪庇護著房子。
“你們先喝著,我和霧乾出去談些事。”黃小子拽著他走出房子,關(guān)上門,走到旁邊僻靜的樹叢中。
“霧乾,實話告訴你,我們倆被老大利用了。過不了幾天,咱倆性命不保。我想咱們該干點什么?!彼煌UV稍锏难劬?,轉(zhuǎn)過身去。
“我想事到如今你做事該果斷點?!彼硨χF乾。
霧乾失神的眼睛重燃生機,他決定了!他的一生既然如此令自己惡心,那么就由自己來結(jié)束吧。
黃小子剛轉(zhuǎn)過身,霧乾雙手拍在他肩上,“干完這事,咱們自首。”
黃小子猛推開他,鼻子與眉毛聚在一起,“孬種!”樹叢中只剩霧乾一人。
晶黃的洋酒閃閃發(fā)亮,滲著燦色的臘肉香氣撲鼻,醇香蓬松的發(fā)糕零散的堆疊在盤上。
“大伙吃好點,下一次就認(rèn)真干,干好點就能吃好點了。霧乾,阿黃你們倆怎么不吃?”
黃小子微笑著,舉起酒杯,歪了歪頭,“祝老大生日快樂,以后就風(fēng)調(diào)雨順,萬事如意。”
“嘿嘿,你這小子也要萬事如意啊。別一不小心就掉坑里了?!崩洗罂拷昂劝?,來,喝下這一杯?!?/p>
黃小子一飲而盡。他看了看霧乾,他知道霧乾不熟酒性,搶在老大給他灌酒之際喝下霧乾杯中的酒,隨即又賠了個禮。
老大緊皺眉頭,粗聲道,“我看你越來越放肆了,我敬的酒你也敢搶!”
“沒有,沒有。”黃小子站起身來,他感覺輕便了許多,“老大,你的酒誰敢搶啊!我只是擔(dān)心霧乾喝醉了看不到你的大壽將至??!”
“你什么意思!”老大還未站起身,黃小子便掏出搶,電光火石間,幾人應(yīng)聲倒地。
黃小子吹了吹槍口的煙,“怎樣,霧乾,咱們該走了。該……”
霧乾很是吃驚,他看到黃小子口中不斷涌出膿血,很快他連站直都力氣也沒有了。霧乾抱著黃小子,手抓著緊緊不肯放,他擔(dān)心他唯一的摯友再也回不來了。
“哈哈!酒有毒,果然是酒有毒。霧乾!別哭了!綠谷!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就給我好好活下去,聽到?jīng)]有。千萬別自首,判死刑也不足以懲罰我們這種人!好了…你…別哭了?!彼怀鲎詈笠蛔直阊蕷饬恕?/p>
霧乾緊抱著他,眼淚落在他的胸上,那里掛著一個陳舊的蚰蜒標(biāo)本。
……
“你好兩位。我是警察分局的刑警,請問我能進(jìn)房與兩位商量一事嗎?”志村家門前站著的是一個穿著便衣,上了年紀(jì)的刑警檀鐘。
三人啖了口茶。檀鐘便言,“不好意思,打擾你們?,F(xiàn)在房間就你們倆吧?!?/p>
“是的?!?/p>
“請問你們還記的關(guān)于令郎失蹤一事嗎?”刑警瞅了他們一眼,“其實他是假裝失蹤的。”
志村夫婦久久不能言,眼睛睜得老大的。最后姜之才開口,“警察,這是為什么?”
“為了完成他的偵查任務(wù)。很抱歉,令郎天資聰慧偶然得到局長的重視,并且秘密將他培養(yǎng)成一個刑警。而這次他的任務(wù)是要抓獲一位犯下十二宗案子的人,可見此人危險至極。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采取隱瞞措施。當(dāng)然令郎現(xiàn)在安全無恙?!?/p>
“這豈不是在折磨我嗎…”志村咳嗽起來,姜之拍拍他的背,喂他喝水。
“十分抱歉。還是告訴你們關(guān)于罪犯的事吧。他已經(jīng)在警方掌控之中,而且我們發(fā)現(xiàn)這家伙又想做個案子。我們查出這個兇犯利用網(wǎng)上貿(mào)易途徑簡接使林東夫婦破產(chǎn),而且想將這個罪行嫁禍于你。而這個罪犯叫霧乾?!?/p>
刑警緊接陳述,“而令郎為007號,他為了逮捕兇犯扮演成聾啞人,而且在醫(yī)生知情情況下慌稱自己失憶了。從而潛入一個家庭當(dāng)租人,并且成功接近罪犯。而由于他知道那個罪犯正巧寄宿在自己父母家里他才采取隱瞞措施。你們知道的,警察辦案手法繁多,當(dāng)然包括化妝術(shù)?!?/p>
志村已經(jīng)癱倒在椅子上,大口喘著氣。姜之一直安撫著他。
刑警嘆息一聲,“我再補充一些內(nèi)容……”
黃昏的太陽甚是耀眼,大地?zé)o處不是石屎的身影。秋風(fēng)怒號著,樹枝已經(jīng)沒有黃葉可吹落。路上只有孤獨的行人。
小壯兒和霧乾在禿樹下的長椅坐著,那本軟件手冊放在角落里。
“你覺得為什么劉禹錫曾言‘秋日勝春朝’嗎?”小壯兒破口而出,霧乾大吃一驚,但飽受風(fēng)霜的臉看不出多少變化。
“秋天是農(nóng)民眼中作物成熟之際,也是動物眼中即將休眠之時。秋天無不方向指明這就是四季的終結(jié),這就是道路的盡頭。年事已衰的劉老前輩自知人的終結(jié)是痛苦的,但轉(zhuǎn)念一想也是美好的。因為人間如煉獄,如嬰房,終與始之間沒有你喘息的余地,但卻留給你證明自我的機會。人生好比一塊畫板,其實你無需多慮如何一定勾勒如此線條,如何強迫自己一定如此渲染色彩,你只要畫清楚說明這就是我的畫,獨一無二的我的畫就行了。假如還有救贖的余地你就好好珍惜吧。我也很珍惜與你一起的快樂時光,但就讓這一切結(jié)束于秋天吧。”
無情的手銬冰冷的鎖住霧乾雙手。霧乾感到很疲倦,他望著夕陽,卻什么也說不出。他嫉妒過,羨慕過,他熱血過,恐懼過,但如今仿佛飄來一席涼風(fēng)將這些吹散了,他累了。
望著警察帶走霧乾后,刑警點了支煙,把另一支給小壯兒。
“我不用,謝謝。”
“告訴霧乾他父母就是林東夫婦的事情了嗎?”
“沒有。”
刑警瞥了他一眼,無奈搖搖頭。
水平線上的太陽十分耀眼,金光橫掃大地,向四面八方散發(fā)溫暖的光芒。
“人就像一只小白鼠,只不過給人逢場作戲罷了?!?/p>
(故事純屬虛構(gò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