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颯在卷的臥房待了兩天都沒有出門，又躺著歇了半天，才能勉強下床去問問小翠，阿十的病怎么樣了。

小翠說已經找人看過了，只要按時服藥就行，并無大礙。

颯颯放了心。心里正盤算著怎樣才能回家看看阿十，小翠就又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后日卷公子要跟老爺出門忙活一整天呢，你要是想回家看看，就那時候回去吧，只要別耽誤久了回來遲了就行。我讓那個大夫和你一起去?！?/p>

她還掏了一袋錢交到颯颯手里。

颯颯激動得話也說不出，要不是他身上疼著，真是要給她三叩九拜了。只是他不能再要小翠的錢了，連連推辭。

“快收著吧。你不知道，因為找了你這么個合心意的人，卷公子一高興就給了我好多呢。颯颯可怪有本事的?！?/p>

一個溫和的笑又把颯颯弄得不好意思了。

颯颯甚至走路還不穩(wěn)當，就興沖沖地回了家。走時帶了許多卷公子賞他的好吃的好喝的還有好看的衣裳，先去了錢叔家里感謝一通。

雖然他對錢叔的做法一直感到不舒服，可是結果還算是好的，該感謝還是要感謝的。

然后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想見到又害怕見到的阿十。

十抓著颯颯的手問：“你從哪兒請的醫(yī)生？”

“鎮(zhèn)上，醫(yī)術不錯?！?/p>

“那么遠讓人過來？”

十盯著颯颯的眼睛看，終于把那努力平靜下來的眼神盯得飄忽了。

“颯颯，你臉色不好?！?/p>

“阿十，我在鎮(zhèn)上謀了份差事，回去晚了他們要說的。我先走了，我讓錢叔好好照顧你，你記得按時吃藥?！?/p>

颯颯幾乎是逃走的，一出門就邊跑邊抹眼淚，后來有個把月都沒敢再回來。也是卷公子不讓，說有什么需要捎帶的錢物找人送就行了。

颯颯也就不敢再提。

不過卷公子對颯颯倒是真的不錯。

也是看重他從小長在鄉(xiāng)下，跟小翠剛來時一樣，對府里一切都覺得新鮮，那雙清澈又好奇的眼睛也就讓人覺得新鮮了。

那天卷在外頭遇上了不順心的事，回府的時候罵罵咧咧，一副要殺人的樣子。

小公子孩子氣地把身上的配飾扯下來都摔在地上，扔了一路，橫沖直撞地闖進內室，隨便揪來一個小廝便踢翻在地。

這種時候連小翠都是沒辦法的，只能任由他讓人捧來鞭子，隨心對幾個人賞幾下，解了氣也就萬事大吉了。

府里上上下下死一般沉寂，所有人連呼吸都小聲了很多。卻從窗子里看見一個小人，在正門與內室的路上，撿著什么東西。

颯颯把剛剛卷丟掉的東西挨個撿了起來，小心抱在懷里，似乎并沒有意識到屋內的狂風暴雨。

一邊撿著，一邊時不時蹲下來湊在眼前端詳，他從沒見過這些精巧的小玩意兒，花紋精美的玉佩，繡工考究的香包，幾個串著珍珠的吊墜，還有柔軟流光的手帕。

小翠有些著急，心說那些人怎么不知道看住那個小東西，正門從來都不許下人走，他居然在那條路上自顧自玩起來了？

卷嘆了口氣，卻暗暗地笑了。

滿溢著唯唯諾諾的府里，還是第一次闖進來這樣一個不知道規(guī)矩的小人。就是頭一晚，那個颯颯也完全沒顧得上禮節(jié)，字都沒說幾個，光顧著害怕了。

卷扔了鞭子慢慢走出去，颯颯感受到有人站在他身邊，也沒抬頭，自顧自說著：“小翠姐，這些是誰丟的??？真好看……”

半天沒有回答。

颯颯抬頭，看見對方正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嚇得坐在地上，東西掉了一地，險些被嚇哭。

“是我的?！本砉室獍逯橀_口逗他。

颯颯立刻跪在地上求饒。

“颯颯要是喜歡，就都給你了?！?/p>

“都還給您，颯颯不敢要。”

“把東西撿起來。”卷背著手就走了。

“是?！?/p>

颯颯抱了一小捧的小玩意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起身跟上去。

卷讓颯颯把那些東西放桌上，牽著颯颯的手就去了自己的玫瑰花園。

一個人工搭的暖棚，一眼望不到邊，整整齊齊地鋪著各色的玫瑰花。

颯颯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以為錢叔家的那片花叢已經夠大了，沒想到和這里比起來，就跟大海里的一滴水一樣。

兩個人在花園里消磨了半天的時光，最后甚至像孩子一樣打鬧起來。

颯颯被卷塞了一懷抱五顏六色的玫瑰花，一朵一朵貪婪地看著嗅著，笑得合不攏嘴了。

卷在花叢前蹲下去聞花香的時候，颯颯看見他的長發(fā)被盤起了一部分，花苞一樣臥在后腦勺。

也不知哪來的膽子，颯颯從懷里挑了一支開得最好的紅玫瑰，躡手躡腳走過去，插進卷的長發(fā)里。

花苞上開出了一朵花，颯颯盯著看了很久。

“嗯？”

卷回過頭，意識到自己頭上多了個東西，颯颯這才慌了。

“颯颯、颯颯錯了……”

颯颯過慣了散漫的生活，對于這樣的笑鬧已經習以為常，卻一時手快，鬧到了卷公子的頭上。

旁邊站著幾個卷平日里寵幸的人，早就對這個新來的颯颯不滿了，如今看到颯颯敢這樣無禮，都在心里竊喜。

誰知卷笑了，開開心心地笑出了聲。

他讓人拿鏡子來，對著鏡子端詳了好久。

“好看嗎？”卷問道。

怎么能不好看，玫瑰上了美人頭，反而襯著卷的一雙桃花眼，妖冶而清冽。卷愛美人，可他自己就是個美人。

眾人不敢回答，這看起來不像是問他們的。

“嗯?！憋S颯也笑了。

卷在颯颯的臉頰上落下一吻，不帶任何情欲的吻。

這兩人，是完全無視了周圍人的存在。那幾個人嫉妒得不成樣子，他們從沒有見過卷公子這樣縱容過一個人。

那一天，那朵玫瑰就在卷的頭上一直沒有摘。

颯颯說自己做飯好吃，卷就把他帶到膳房，要他自己做。

颯颯沒用什么珍稀的食材，只是舀了一些粗面，剝了一根蔥，下了兩碗小面魚。卷抱著手在旁邊看著，五谷不分的他，看著這些，覺得很有意思。

“一點油水也沒有，難怪你這么瘦。”卷看著這兩碗清湯寡水的東西，舉著筷子沒有動。

“您嘗一口？噴香?！?/p>

颯颯睜著眼睛，充滿期待地看著小公子動筷咬了一小口。

“嗯……”

卷第一次吃到這樣別致的粗食，味蕾難以把持，很快就一口又一口，匆匆下肚。

兩個人熱火朝天地各自端著一碗面，坐在門檻上吃得滿頭大汗，不亦樂乎。

膳房準備的一大桌好菜一筷子都沒動。

小翠暗自罕納，這個颯颯，倒是真的有點本事呢。

卷出門的時候，颯颯就一直和小翠還有下人們呆在一起。

他們吃了飯一起閑聊時，小翠看見好久不見的絨絨過來把颯颯叫走了。

她知道絨絨被冷落這幾天是傷心了，所以一直躲起來不見人。絨絨也是可憐孩子，被賣過來也就罷了，更可憐的是還搭上了真心。

他沒像颯颯那樣幸運地心里裝著另一個人，來的時候是懵懵懂懂的，竟傻乎乎指望著卷公子能只念著他一個人。

絨絨把颯颯拉到了一個墻角。他長相幼態(tài)，眉眼卻陰鷙而冷漠，狠狠地盯著颯颯不放。

颯颯倒也不怕，現(xiàn)在誰敢欺負他呢？

“你一個不知道哪里來的鄉(xiāng)下小子，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p>

“誰想和你搶了？我是被騙來的，我來只是為了掙錢。再說了，誰讓你他媽的這樣沒本事?！?/p>

颯颯自己都沒注意他說了句臟話。

絨絨臉一沉，重重地扇了颯颯一巴掌。

“我勸你知好歹，卷公子只是一時興起，過幾天就把你扔了。”

颯颯原本一點兒也不怕，聽到這話卻怕了，他開始想象自己被丟棄的樣子。

在這里，只有留住卷公子的心，才能長久立足，才能繼續(xù)多賺點錢，給阿十治病。

“那咱們走著瞧吧?！憋S颯說完就瀟灑地走了，絨絨氣不過卻也沒攔著。他能怎么辦呢？

看見颯颯走遠了，絨絨便沒用地蹲下來抱頭痛哭。

颯颯走到一條偏僻的小路，折了一根樹枝。想了想，咬咬牙往臉頰上一劃，一道鮮紅，疼得他眼淚直出。

“颯颯，你這是怎么了？！”小翠看見了，慌得不行，這張臉要是壞了，怎么和卷公子交代。

“小翠姐別問了，我沒事?！?/p>

颯颯很聰明地擠出一點笑，看著讓人更心疼了。

“快來人給他上藥！”

于是一堆人鬧哄哄地過來，擦傷口的擦傷口，接水的接水，取藥的取藥。

“再問你一遍，這是怎么回事？”

颯颯不開口。

小翠想到剛剛是絨絨把他叫走的，回來就這樣了，于是讓人把絨絨抓過來盤問。

“我冤枉！我可沒對他做什么！“

絨絨眼淚還沒干，著實是委屈他了。

“颯颯，是這樣嗎？你的臉是他劃的？”小翠很嚴肅地問。

“小翠姐，你別怪他，是我不好……”

那就是了。

小翠讓人把絨絨關起來，等卷公子回來發(fā)落。

颯颯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才發(fā)覺剛剛下手著實重了些，希望有這些上等的藥，不要留疤吧。

鏡子里出現(xiàn)了另一個人。

“颯颯？！”卷被嚇壞了，又是摟抱又是親吻地哄著。

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卷自己下手狠狠給了絨絨幾鞭子，打到他趴在地上再沒力氣為自己辯解，便叫人拖下去繼續(xù)關著，不許給飯吃。

卷急得不行，忙前忙后，呵護備至。他心疼颯颯，怕別人手重，自己奪了藥來親自為他上藥。還讓人做了一大桌子颯颯喜歡吃的。

晚上也沒折騰他。抱著他干巴巴躺著，兩人都沒意思，颯颯便很知趣地自己脫了衣裳貼過去，小蛇一樣在卷懷里亂鉆，撒嬌的聲音從被子里悶悶地傳出來。

“臉上傷怕什么？颯颯可想要了，求您可憐可憐吧……”

卷本來也是忍著，這下正合了心意。不由分說又鬧起來，一直鬧到夜深。

今天難得又輕又緩，卷很小心地避開他臉上的傷，溫溫柔柔地跟娶了正妻一樣細水長流了一回。

就這樣，颯颯讓卷公子的心在他這里多留了一會兒。

過年前有一場大雪，封得滿世界一片白茫茫，卷給颯颯穿上最暖和的棉衣，拉著他出門看雪。

颯颯說想看見更遠處，卷便破天荒地讓這小子騎到自己肩上。颯颯有些惶恐，他可是騎到了他們主子頭上呢。

一邊別扭著，一邊卻也止不住的笑意。他這時候覺得，他是有點喜歡這個孩子氣的小公子了，俯下身親吻他的發(fā)頂，還調皮地把雙手遮在他眼前。

兩人鬧著，最后往雪地里滾了一圈，滾得全身花白無一處不粘著雪。

你笑我我笑你，真就和兩個小孩一樣沒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