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記錄之國」
－His Record－

（他的記錄）

? ? ? ?春天的草原萬紫千紅。

? ? ? ?數(shù)種花卉一起綻放，仿佛天上的彩虹鋪在大地，呈現(xiàn)出色彩繽紛的樣子。白天溫和的陽光照著花圃，一直延伸到地平線那一端。有些地方同色的花朵群生在一塊兒，大大主張其顏色。有些地方則混雜各種顏色的花朵，創(chuàng)造出另一種風貌。

? ? ? ?這時候有輛摩托車（注：兩輪的車子，尤其是指不在天空飛行的交通工具。）正慢慢奔馳在一條劃開花圃的道路上。排氣管的聲音并不大，就這樣悠哉地跑在濕潤的深棕色路面。

? ? ? ?那是一輛載了許多行李的摩托車。后座兩旁各裝了一個箱子，上面的載貨架放著旅行袋。

? ? ? ?機車騎士身穿棕色大衣，還特地把衣領敞開好讓暖風吹進去，并把過長的下擺卷在大腿上。至于頭上則戴著附有帽沿與耳罩的帽子，以及斑駁不堪的銀框防風眼鏡。年齡大約十五、六歲。留著一頭黑色短發(fā)，表情顯得炯炯有神。

? ? ? ?騎士一面騎著摩托車——

? ? ?「好漂亮的地方哦。真的?！?/span>

? ? ? ?一面用開心的語氣說出心中的感想。

? ? ?「我也這么覺得，這地方真不錯?！?/span>

? ? ? ?摩托車答道。

? ? ?「春天真好，雖然早晚還很涼，不過像這樣整天騎車也不會被冷風吹得直打哆嗦，那種手指頭凍僵的感覺真的很痛苦。像這樣氣候暖烘烘的，就能夠心無掛礙地一直騎車?！?/span>

? ? ?「這樣啊——對了奇諾，這是你迎接的第幾個春天？第十五個？第三十個？還是第三百個？」

? ? ? ?被喚做奇諾的騎士邊笑邊答：

? ? ?「有經過那么多次嗎？我都忘了，漢密斯你呢？」

? ? ?「不記得了?！?/span>

? ? ? ?被喚做漢密斯的摩托車戲謔地回答。奇諾露出理解的表情說：

? ? ?「我想也是?！?/span>

? ? ?「嗯？為什么？」

? ? ?「因為漢密斯——啊，看到了！」

? ? ? ?在前方的地平線下方之處，一座暗灰色的城墻正從花圃的中央慢慢探出頭來。隨著他們慢慢靠近，不久便看到圍住那國家的城墻全景。

? ? ?「那么，就來看看那是不是與如此美麗景觀匹配的國家？是不是個好國家？」

? ? ?「奇諾所謂的『好國家』指的是？」

? ? ? ?對改變話題毫不在意的漢密斯如此問道，奇諾立刻回答：

? ? ?「就是食物既可口又便宜。附有淋浴間的旅館很平價——最好是兩者都不用錢?！?/span>

? ? ?「這就是你的最終目的？」

? ? ?「那漢密斯呢？」

? ? ?「燃料、零件、維修費用都便宜?；蛘呷慷济赓M！」

? ? ?「我就知道——但是不可能有那么好客的國家啦……只希望不是用『低價吸引客人再索取高價』?！?/span>

? ? ?「沒錯，而且祈求有技術不錯的技師?！?/span>

? ? ?「好了，這會是什么樣的國家呢？」

? ? ?「真讓人拭目以待?！?/span>

? ? ? ?漢密斯說道，奇諾點點頭。

? ? ?「的確很拭目以待。」

? ? ? ?接著便用力踩下油門。

?

?

? ? ?「——餐點多少錢？我們不會向旅行者收費的，況且這國家的基本糧食是采配給制呢?！?/span>

? ? ?「——燃料費？全都是采配給的方式喲，要是收錢的話會被上級罵的。」

? ? ?「——維修摩托車的費用？怎么可能有那種費用？在這個技術精進的國家，基本維修就像換電燈泡那么簡單呢?！?/span>

? ? ?「——在這里的住宿費？旅行者算是我國的貴客，所以怎么能收錢呢？請你們安心住下來吧。而且別說是三天，就算一兩個月都沒問題！」

? ? ?「——旅行用品的補充？需要什么東西請盡管拿，不用客氣?！?/span>

?

?

? ? ? ?入境第二天的傍晚。

? ? ?「真是個好地方！」

? ? ?「真是個好地方！」

? ? ? ?奇諾跟漢密斯在位于國家中央的公園如此說道。

? ? ? ?用橡皮筋捆在漢密斯的載貨架上的箱子則裝了奇諾免費拿到的物品分別是裝有攜帶糧食的箱子，說服者（注：指槍械。）的子彈與液體火藥及裝了全新的汗衫跟內衣褲的袋子。

? ? ? ?身穿黑色夾克的奇諾坐在漢密斯旁邊的長板凳上。右腰掛著左輪式的掌中說服者。寬廣的公園放眼望去是鮮綠的草坪跟類似城墻外的花圃。

? ? ?「奇諾，不是有所謂『天國』的地方嗎？簡直就是在形容這里。」

? ? ?「那么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就是天國的子民啰……不過也沒錯，大家都露出真心享受自我人生的開朗表情呢……我還是頭一次造訪這樣的國家呢?！?/span>

? ? ?「這地方很不錯呢?！?/span>

? ? ?「是啊，不過話說回來——」

? ? ?「怎樣？」

? ? ?「這兒的人死掉之后又該何去何從呢？」

? ? ? ?聽到奇諾提的問題，漢密斯冷冷地回答：

? ? ?「這就不曉得了。不過奇諾，你真的相信有天國的存在嗎？」

? ? ?「…………」

? ? ? ?奇諾沉默不語。這時候暖風吹動奇諾的頭發(fā)，在溫暖的空氣中……

? ? ?「隨便啦！」

? ? ?「說的也是?！?/span>

?

?

? ? ? ?過了一陣子。

? ? ?「在剛剛的餐廳我仔細問過里面的人。為什么這個國家會如此盛大招待外來的訪客——」

? ? ? ?奇諾開口說道。

? ? ?「嗯?！?/span>

? ? ?「他說因為這國家很富庶。五谷及魚肉也豐富。因此不曾讓國民餓過肚子。技術、醫(yī)療也進步，因此為人們創(chuàng)造了幸福生活。而且還嚴密調節(jié)人口不過度膨脹。據(jù)說已經持續(xù)好幾百年這么富饒又和平的生活呢。」

? ? ? ?奇諾靠著椅背望著天空，然后用略帶羨慕及向往的語氣說：

? ? ?「想不到這世上真的有天國呢?！?/span>

? ? ?「就是說啊……」

? ? ? ?奇諾說著說著便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但她身旁的漢密斯卻在這時候用夸張的語氣說：

? ? ?「如此一來。原本懶散又游手好閑的奇諾就再也離不開這個安逸的國家。而奇諾之旅也從此劃下句點。真是可喜可賀——」

? ? ? ?奇諾張開眼睛低著頭說：

? ? ?「你別隨便決定啦。漢密斯。我還不打算結束我的旅行呢。」

? ? ?「可是奇諾，待在這里的話。到死都不用擔心吃穿喲！」

? ? ? ?聽到漢密斯這么說，奇諾一臉正經地喃喃說道：

? ? ?「的確是沒錯……到時候我就把再也派不上用場的漢密斯賣掉。再用那些錢租一間小房子住好了……」

? ? ?「——原以為會是那樣，但是奇諾并不會停止她的旅行。待續(xù)！」

?

? ? ? ?隔天，也就是入境的第三天早上。奇諾依舊隨著黎明起床。

? ? ? ?朝陽從旅館的大窗照進來，奇諾一面沐浴著陽光，一面進行她稱之為『卡農』的左輪手槍的拔槍訓練。結束后便開始細心保養(yǎng)，重新裝上子彈，再放回槍袋。

? ? ? ?奇諾依依不舍地花很多時間沖澡，然后吃光送進屋里的一大堆早餐。

? ? ? ?她一度把行李全攤在房里的絨毯上，詳細確認其數(shù)量與狀態(tài)。至于老舊的汗衫跟內衣褲，她向它們道完謝就小心折疊好，再也沒有放進包包里。

? ? ? ?然后把包包堆在漢密斯上面綁緊固定住。

? ? ?「那么……」

? ? ? ?奇諾悄悄做好決定，然后大大吸了口氣。

? ? ? ?接著——

? ? ?「起床了——！」

? ? ? ?她一面大叫，一面用雙拳咚咚咚咚咚咚地敲打漢密斯的坐墊。

? ? ? ?她用力敲。

? ? ? ?再敲。

? ? ? ?又再敲。

?

?

? ? ?「還不出境嗎？不是已經第三天了？」

? ? ?「等到最后一秒再出境吧?！?/span>

? ? ?「差別待遇?！?/span>

? ? ?「而且這兒又有如天國?！?/span>

? ? ?「差別待遇?！?/span>

? ? ? ?身穿夾克的奇諾跟滿載行李的漢密斯，待在昨天去過的公園里。在晴空下，石板地并排擺上桌椅后，就成了現(xiàn)成的露天咖啡座。在午餐時間以后，人群變得稀稀疏疏。奇諾坐在一排桌子的最旁邊，桌上擺著茶壺與茶杯，以及吃完甜點的盤子。漢密斯則停放在她的正對面。

? ? ? ?這時候年輕的服務生推著塑膠輪的餐車靠近，并詢問要不要再續(xù)壺。

? ? ?「奇諾你不出發(fā)嗎？」

? ? ?「再喝一杯茶就出發(fā)?！?/span>

? ? ? ?奇諾請服務生再續(xù)壺，他便立刻換上一壺新的茶。奇諾倒出茶水之后，只見熱氣與茶香四溢。

? ? ?「真是的，我看你干脆留下來當這國家的小孩算了！」

? ? ? ?就在漢密斯目瞪口呆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右邊那桌坐著一名男子。外表看起來約莫四十幾歲，體型消瘦。穿著既不像制服也不像工作服的寬松長褲與長袖襯衫。

? ? ?「…………」

? ? ? ?奇諾看著那名男子。男子消瘦的臉頰及布滿魚尾紋的眼角露出非常疲憊的表情。

? ? ? ?男子看了一眼奇諾跟漢密斯。正當他想開口說話的時候，服務生恰巧走過來，于是他點了茶。

? ? ? ?服務生離開之后。

? ? ?「你好。」

? ? ? ?奇諾對他打招呼。

? ? ?「你好，今天天氣真好——你是旅行者嗎，真令人羨慕。」

? ? ? ?男子輕描淡寫地回答，沒有露出一絲厭惡的表情。

? ? ?「我叫奇諾，這是我的伙伴漢密斯。我們從前天就在這個國家停留。今天準備要出境，這里真是個不錯的國家呢?！?/span>

? ? ? ?奇諾說完，男子啜了兩口茶，然后回答「應該吧」。但是他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

? ? ?「除了我以外，這國家的確是個好地方——沒錯，這兒的確是非常好的國家喲——一點也沒錯?！?/span>

? ? ?「你說『除了你以外』是嗎？」

? ? ? ?男子點點頭。

? ? ?「這句話的意思是？」

? ? ? ?漢密斯問道。

? ? ? ?男子繼續(xù)用剛才的表情跟語氣回答。

? ? ?「我從沒告訴其他人這件事。不過既然你們今天要出境，那說出來倒是無所謂?！?/span>

? ? ? ?接著他停頓了一下——

? ? ?「其實我——并不會死喲。」

?

?

? ? ? ?蔚藍的天空，綠意盎然的草坪，盛開的花萆。

? ? ? ?兩人眺望這幅景象，并坐在最旁邊的咖啡座交談著。

? ? ?「你說你『不會死』？」

? ? ?「是的——我并不會死?！?/span>

? ? ?「你是說你已經活了很多年嗎？」

? ? ?「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現(xiàn)在這個我只活二十八年而已喲。」

? ? ?「…………那么，你是指？」

? ? ? ?在回答奇諾的問題以前，男子一口氣飲盡杯子里的茶水。

? ? ?「應該是我的記憶延續(xù)——我的記憶一直延續(xù)沒有中斷?！?/span>

? ? ?「什么意思啊？」

? ? ? ?漢密斯問道。

? ? ?「我擁有過去的記憶——我有出生前的記憶，有之前生為別人時的記憶——還有那之前的記憶——也有再之前的記憶然后再之前的——甚至再之前的。光是我記得的就有五個人的記憶。換句話說。我的生命就是從以前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

? ? ?「那個……不好意思，你確定嗎？會不會是你搞錯了？或純屬你個人的想像？」

? ? ? ?奇諾看著男子問道。男子眼睛看著前方回答：

? ? ?「四個世代前——當時還二十歲的我，也曾經因為自己腦里有其他人生的記憶，覺得是自己的錯覺或其中有什么誤會。為了搞清楚這件事，于是開始著手調查。結果，發(fā)現(xiàn)到記錄?！?/span>

? ? ?「…………」

? ? ?「我——的確存在過。五歲的我感覺自己曾是死于一場意外的男人。由于那個男人的妻子還活在世上，所以我去找她——我記得很清楚喲。照理說我不可能知道他妻子的興趣、口頭禪等等，但是我卻都說中，這讓我覺得很不舒服——過去的我非常愛她，但是她卻叫我不準再去找她。雖然那是將近一百年前的事，但是我到現(xiàn)在還記憶猶新——至于再上一個世代的記憶，我倒是有些模糊?！?/span>

? ? ?「后來呢？」

? ? ?「后來我——繼續(xù)過完那個人生。我記得我后來結婚，到了五十歲左右生病去世。接下來又以另一個男人的身份——我還是在五歲時回想起來的。我曾跟父母親說自己記得許多事情，但是他們都不理我。到后來惹火他們，還警告我不準再那么說。我那段人生的父母——除此之外，還真的很溫柔呢。」

? ? ?「后來呢？」

? ? ?「那次的人生最后也結束了。我記得是在三十歲的時候溺死在湖里的。接下來我又變成另一個男人，并且結婚生子。這次我比較長壽，所以還有了孫子。接下來的人生是目前這個身份的前一段。然后就是現(xiàn)在這個我——」

? ? ?「…………」「…………」

? ? ?「我不會強迫你們相信的?！?/span>

? ? ?「雖然我不曉得那種事情是否可能存在，但是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要對我們說謊?！?/span>

? ? ?「旅行者你真有趣?！?/span>

? ? ? ?男子說道，取沒有露出笑容。然后——

? ? ?「其實我也好久沒遇到旅行者了呢——」

? ? ?「嗯？之前你曾遇過什么樣的旅行者？」

? ? ? ?聽到漢密斯的詢問，男子面無表情地沉思一會兒。

? ? ?「之前遇到旅行者的，忘了是哪一個我，想不太起來，不過……曾經有一對男女駕駛一輛又小又破爛的黃色車子來這里。雖說是見過面——不過當時我還只是個小孩子，而且下車的那名女子也只是找我問路而已。那名女子還很有禮貌地向我道謝。她是一名留著黑色長發(fā)的女子。對了，那名女旅行者的腰際也佩帶跟你腰際那把很像的左輪手槍。不對，根本就是一模一樣的樣式。我對槍頗有鑒識能力，因此還非常記得它的樣式?！?/span>

? ? ?「……那些人在這國家做了些什么？」

? ? ?「喔喔，后來那兩個人——因為知道這里所有的東西都不用錢。所以拼命吃拼命吃，讓人不禁懷疑他們是否會吃撐肚皮。而且深怕車子的輪胎隨時會壞掉，于是拿了各式各樣的零件，當時這件事還上過報呢。他們的貪婪行為還蔚為話題好一陣子呢。我也覺得那兩個人就是那樣的人呢。」

? ? ?「…………」

? ? ? ?奇諾沉默不語。

? ? ?「我們再把話題拉回來，如果你說的那個『不會死』的事情屬實，那不就很酷？」

? ? ? ?漢密斯問道。

? ? ?「那也只限于過去喲——我曾經非常自負，覺得自己該不會比較特別。是個仙人吧。不過現(xiàn)在能夠一直活在這個生活便利的國家。我想應該是一件非常棒的事情?！?/span>

? ? ?「是嗎？」

? ? ?「是的。人就算活了一輩子也記住各式各樣的人，但是到了下一段人生卻沒有半個人知道我是誰。這時候一切又得重頭來過。然后再重新來過一次，就這樣周而復始下去。大概到了前兩世，我開始感到厭煩，我膩了，已經到達飽和了吧，我覺得很累——」

? ? ? ?男子看也不看茶杯就抓起茶壺往里面倒。而且在沒有看茶杯的情況下，穩(wěn)穩(wěn)倒了八分滿之后才把茶壺放下。

? ? ?「我受夠了?，F(xiàn)在我什么也不想做，一直過著漫長無趣的生活。只要一擁有新的記憶——不管那記憶是好是壞，都讓我覺得很厭煩，而且沉重。」

? ? ?「會很沉重嗎……」

? ? ?「很沉重喲。簡直就像遭到記憶的襲擊。如同被人包圍、慘遭亂棍齊下的感覺——可是，我猜就算是自殺也不會有什么改變吧。我也厭倦痛苦的回憶，畢竟它還是會殘留下來。現(xiàn)在我已經到了什么也不做，只做最低限度的工作來耗掉每天的時間——每天重復同樣的行為，不讓自己創(chuàng)造任何特別的想法——我的前世就是在人生的途中『思考』這種事情來渡過余生喲。雖然很想停止這樣的人生，但就是停不下來。那感覺就像在圓圈圈里不停跑著的白老鼠——我好幾次有過這樣的想法，這該不會就是所謂的地獄呢？還想過倒不如干脆發(fā)瘋還來得輕松呢?？墒俏液煤ε?。我怕發(fā)狂的記憶是不是又會留下來。我說什么——也不想重復那種事情。」

? ? ?「…………」

? ? ?「所以我不制造回憶。每天過著一樣的生活，然后把每天的事情忘掉。每天努力做『忘記』這件事。」

? ? ?「咦——那今天遇到我們，對你來說不就糟糕了？」

? ? ? ?聽到漢密斯毫不客氣的詢問，于是男子一口氣把茶喝光。接著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 ? ? ?然后慢慢轉頭并往下看著奇諾跟漢密斯說：

? ? ?「你是誰??？」

? ? ? ?這時候眼神明亮的男子說完這句話便姍然離去。

?

?

? ? ?「看來天國的好處可是因人而異呢?！?/span>

? ? ? ?男子消失之后，漢密斯脫口說道。然后——

? ? ?「『師父的故事』竟然是真的，真是太意外了?！?/span>

? ? ?「…………」

? ? ? ?奇諾繼續(xù)保持沉默地喝茶。

? ? ?「旅行者，剛剛那名男子有對你說些什么嗎？」

? ? ? ?前來收拾男子餐具的服務生擔心地問她。

? ? ?「我們覺得這個國家是個好地方，但是那個人并不這么認為。」

? ? ? ?奇諸如此說道，服務生露出稍微安心的表情。

? ? ?「雖然我不太想說出來，不過他常常都會在這個時間坐在那個位置。而且會變得有點不對勁喲——既然沒有害你們留下不好的印象就好?！?/span>

? ? ?「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 ? ? ?漢密斯問道。

? ? ?「不曉得。他幾乎很少跟別人說話，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 ? ? ?服務生聳聳肩。然后——

? ? ?「當我發(fā)現(xiàn)他竟然主動跟你們說話，真是大吃一驚喲?？磥磉@件事會讓我印象深刻一陣子呢?！?/span>

?

?

? ? ?「這些是今天的晚餐?！?/span>

? ? ?「果然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呢。」

? ? ? ?接近傍晚的時候，奇諾把離開前免費拿到的大布袋掛在漢密斯的龍頭兩側來到城門前。里面裝的是她在肉店拿的肉排、水果店拿的水果。

? ? ?「下次再來這個國家的時候！我再幫你加一輛邊車吧。」

? ? ?「拜托不要。」

? ? ? ?向目送他們離開的入境審查官道謝之后，奇諾便推著漢密斯穿過城門。正當他們走過像隧道的城門，往繁花綻放的國境外踏出第一步的時候。

? ? ?「旅行者！」

? ? ? ?有人大聲叫住他們。奇諾回頭一看，有六個男人正往他們走來。雖然年齡層各有不同，但身上都穿著白袍。

? ? ?「不好意思。我們有些話想跟你說。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span>

? ? ? ?說這句話的是其中看來最年長的五十出頭男子。

? ? ? ?奇諾用支架把漢密斯撐起來。男人們站在奇諾面前對她輕輕打聲招呼之后，剛剛說話的那名男子接著說：

? ? ?「白天你們在中央公園的咖啡座，是不是有一名男子對你們說了些什么？」

? ? ?「是的?！埂膏??！?/span>

? ?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吧。我們是這國家的醫(yī)生，那名男子則是我們要保護的對象。因此想請不是當?shù)厝说穆眯姓吒嬖V我們，他到底說了些什么?！?/span>

? ? ?「…………」

? ? ? ?奇諾思考了一下子，然后回答：

? ? ?「呃——那個人講了一些跟他切身有關的奇怪事情——說他擁有過去每個時期身為其他人時的記憶，也就是自己并不會死?！?/span>

? ? ? ?聽到奇諾的話，群身著白袍的男子明顯露出驚愕的表情。

? ? ? ?其中一人還很專心地拿筆在厚厚的檔案夾上抄寫著。

? ? ?「那、那個時候——他是什么樣子？他是輕描淡寫地說這些話嗎？還是帶有憤憤不平的感覺呢？」

? ? ?「應該是輕描淡寫吧?！?/span>

? ? ?「那他有出現(xiàn)顯著的冒汗或結巴的現(xiàn)象嗎？」

? ? ?「完全沒有?！?/span>

? ? ? ?漢密斯答道。奇諾也轉過頭說：

? ? ?「雖然內容很出人意外，不過我一點都不覺得他在說謊?！?/span>

? ? ?「這樣子啊……」

? ? ? ?然后男子們互相小聲交談，時而點頭時而搖頭。

? ? ? ?漢密斯小聲地對奇諾說：

? ? ?「你覺得他們在說什么？」

? ? ?「我也想知道他們的談話內容……不過應該是不會告訴我們吧?！?/span>

? ? ?「那就不好玩了?！?/span>

? ? ? ?嗯。是不好玩。奇諾回答。思考一會兒之后喃喃地說：

? ? ?「那就用什么策略套他們的話吧……」

? ? ?「喔，贊成。反正你本來就很壞心眼?！?/span>

? ? ?「我只是希望他們能告訴我們實情?！?/span>

? ? ? ?然后奇諾對持續(xù)討論的男子們開口：

? ? ?「對了——」

? ? ? ?那群幾乎忘記奇諾他們存在的白袍男子回過頭來，那名五十出頭的男子說：

? ? ?「啊一對不起。耽誤到你們這么多時間——非常謝謝你的幫忙，你的話很有參考價值?！?/span>

? ? ?「我有一個疑問……」

? ? ?「什么疑問，請說?！?/span>

? ? ?「這國家住起來非常方便，害我們都有點舍不得離開呢?！?/span>

? ? ? ?奇諾說完，漢密斯也跟著「對對對」地表示贊同。

? ? ?「很高興聽到你們這么說。」

? ? ? ?接著奇諾像連珠炮地詢問綻顏而笑的男子們：

? ? ?「可是這么棒的國家為什么會出現(xiàn)像他那種精神方面明顯生病的人呢？這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是不是我該抱持每個國家都不可能十全十美這種觀念呢？」

? ? ? ?這時候男子們臉上的笑容都僵住。

? ? ?「沒錯沒錯，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對勁。大叔們應該都是精神科醫(yī)師吧？為什么那個人會變成那樣呢？我看應該是環(huán)境的關系吧?！?/span>

? ? ? ?漢密斯話一說完，年輕的男子便明顯露出心情受損的樣子。

? ? ? ?年長的男子則把手搭在男子的肩上加以安撫。

? ? ?「旅行者，這其中有很大的誤會。想必你們應該見識到我國的美好之處?！?/span>

? ? ?「是的。這里真的很棒。因此我才會對那個男人的精神怎么會失常，這種事怎么會發(fā)生在這樣的國家感到很有興趣。身為醫(yī)生的各位可能覺得這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方便的話可否告訴我呢？」

? ? ? ?奇諾直接提出要求。

? ? ?「啊，可是奇諾，要是他們就是不知道原因正在調查，不就無法回答你？」

? ? ? ?漢密斯更是毫無禮貌地直說。

? ? ? ?這時候怒氣就快爆發(fā)的年輕男子退到后面，而五十出頭的男子則走到奇諾跟漢密斯面前，他用略為嚴肅的表情像機關槍般滔滔不絕地說：

? ? ?「若有其他國家在不知道真相的情況下，就流傳著破壞我國名譽的謠言的話，我們很遺憾。我更堅信我國沒有任何人罹患心理疾病。」

? ? ?「那我明白?？墒俏覀冋娴暮苡牣悤诂F(xiàn)實生活中遇到說那種事的人，而那個人又是各位醫(yī)生的患者……」

? ? ? ?五十出頭的男子用力點頭說：

? ? ?「好吧。事到如今再不解釋清楚的話，可能會讓你們有任何誤會。我可以告訴你們真相?！?/span>

? ? ? ?他這番話，讓身后那群男子相當震驚，他舉起一只手制止他們。

? ? ?「但是，從今以后你們就不得再進入這個國家?？梢詥?？」

?

?

? ? ? ?奇諾煩惱了許久，在漢密斯的催促下便答應不再入境這個條件。

? ? ?「好吧。那我就把所有事情告訴你們。」

? ? ? ?五十出頭的男子說道。

? ? ? ?至于其他穿白袍的男子則一語不發(fā)地站在后面看著他們。此時太陽西下，陽光照進城門里，把那群男人身上的白袍染成淺橘色。

? ? ?「那男子說的話全都是真的?！?/span>

? ? ?「…………」

? ? ? ?奇諾沉默不語。

? ? ?「這話是什么意思？」

? ? ? ?漢密斯則是大吃一驚。

? ? ?「他擁有超越世代的記憶。這些不僅是真的，也是事實。并不是他個人的想像或妄想。然后——這樣你們應該明白了吧？」

? ? ?「換句話說，你們醫(yī)生在進行那個……」

? ? ?「沒錯。過去我們歷代祖先曾經成功完成將死后沒多久的人的記憶取出，然后移植到某人腦部的實驗。這是挑戰(zhàn)每個人曾經憧憬的永遠不死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系統(tǒng)?！?/span>

? ? ?「等一下。就算繼承記憶，也不改那個人已經死掉的事實吧？這不過是某個『他人』活在世上的時候，擁有一個人或者兩個人以上的相同記憶而已，這跟那個人壽命延長的『不死』完全不同吧？」

? ? ? ?漢密斯問道。五十出頭的男子有點開心地肯定他的說法。

? ? ?「一點也沒錯。那個人的確是死掉了。至于繼承記憶的人就會誤以為——『既然自己有過去的記憶，就等于自己能永遠活在世上』?！?/span>

? ? ?「沒錯?！?/span>

? ? ?「只是對別人來說，即使模樣改變也不會改變『有個人一直記得我的事情』這件事。這就是對他人來說的『某人能永遠活著』的系統(tǒng)。」

? ?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span>

? ? ? ?奇諾與漢密斯了解之后，奇諾又問：

? ? ?「因此那個男人至少繼承了四次的記憶是吧？」

? ? ?「沒錯。結果他的言行舉止并沒有任何異常。他的記憶不僅確實繼承。而且還在持續(xù)累積中。他是本國這項大型實驗的實驗對象。我們是利用隨機取樣——把生病、發(fā)生意外或壽終正寢的他人記憶移植到他身上的?！?/span>

? ? ?「那么接受記憶移植的人，算是活祭品？」

? ? ? ?漢密斯問。

? ? ?「不管你怎么解釋都無所謂。反正大家都有心理準備會成為實驗對象，但是在嚴格的生產限制里，也有父母親想賭賭看自己的孩子不會成為實驗對象。至于我們會等實驗對象去世的時候，從那些孩子里挑選出五歲的小孩把記憶移植到他身上?！?/span>

? ? ?「也就是說。運氣好的話『就不會被使用』，所以就能擁有超過規(guī)定的孩子人數(shù)對吧？」

? ? ? ?漢密斯說道。五十出頭的男子堅定地點頭說：

? ? ?「沒錯，而這個國家有許多那樣的人?！?/span>

? ? ?「原來如此……請繼續(xù)說下去。」

? ? ?「好的——雖然結論是『實驗還是會繼續(xù)進行下去』，但至少你應該明白我們并不是會排斥精神疾病患者的國家?！?/span>

? ? ?「這樣我就明白了，我撤回先前說的那些話。真是非常抱歉。」

? ? ?「沒錯，對不起?！?/span>

? ? ? ?五十出頭的男子聽到他們這么說，不由得洋洋得意地用力點頭。

? ? ?「順便請問一下，實驗的目的是什么呢？」

? ? ?「咦？喔喔。就是『人腦能夠承受多少世代的記憶之累積』喲！」

? ? ?「要是實驗有了結果，也成功找出答案的話，你們將怎么做？打算應用在所有人身上嗎？」

? ? ? ?聽到漢密斯的詢問，五十出頭的男子用力搖頭說：

? ? ?「不可能！我們不會那么做喲！」

? ? ?「咦？」

? ? ?「什么？」

? ? ?「雖然我們一直致力于這方面的開發(fā)，但我們早就擬出無論如何都不能使用這套系統(tǒng)的結論?！豪^承記憶并創(chuàng)造適當?shù)哪橙耍@不是身為人類應該做的事』，我們也了解祖先做的判斷是正確的。而我們至今也這么認為。這套系統(tǒng)一旦實用化，那這個國家就完蛋了?！?/span>

? ? ?「可是實驗呢？」「可是實驗呢？」

? ? ? ?奇諾跟漢密斯異口同聲說道。

? ? ?「實驗將持續(xù)進行對吧？」

? ? ? ?最后由奇諾代表發(fā)問。

? ? ?「是的，會進行下去。為的是要完全證明『這套系統(tǒng)是錯誤的』。」

? ? ?「…………」「…………」

? ? ?「為了不讓這套系統(tǒng)再被使用，只要證明它有多危險就好。如此一來。就不會出現(xiàn)認為『這套系統(tǒng)很棒』的人吧?！?/span>

? ? ?「這個嘛，話是沒錯啦……」

? ? ?「這個實驗是從四十名實驗對象開始的。這項研究已經持續(xù)三個世代，也預測出入類的精神是否能承受記憶的累積，因為有三十九個人已經完全發(fā)瘋?！?/span>

? ? ?「…………」

? ? ?「現(xiàn)在他是最后一個人。如果他發(fā)瘋的話，就能百分之百證明這套系統(tǒng)的危險性，然后就會把它永遠封閉起來。因此我們將世世代代監(jiān)視調查他，并且持續(xù)幫他做記錄。直到他發(fā)瘋為止——」

?

?

? ? ? ?在青白色月光下，不很明亮的花圃里。

? ? ?「今天烤熟一點吧?！?/span>

? ? ? ?身穿黑色夾克的奇諾。把兩串用鐵棒串起來的肉排，擺在枯草聚集而成的火堆上。油脂滴到火堆的滾燙聲時有所聞。

? ? ? ?奇諾專心地烤著肉，同時從小袋子抓鹽巴跟胡椒灑在上面。

? ? ? ?她還不忘從卸下來的包包拿出盤子跟刀叉。

? ? ?「豐盛的肉排。接下來可能有一段時間沒機會吃呢——我要記住它的味道，不會忘記。」

? ? ?「你還真是天生窮苦命耶——」

? ? ? ?漢密斯訝異地說道。

? ? ?「能夠忘記想忘的事情，以及記住想記的事情，可是很棒的事情喲?！?/span>

? ? ? ?迅速翻轉肉串的奇諾說道。

? ? ? ?把烤熟的肉放到盤子后，奇諾開始吃了起來。吃完以后便開始切水果，然后把甜點吃光光。

? ? ?「好幸福哦。」

? ? ? ?奇諾仰望著圓月喃喃說道。

? ? ?「雖然發(fā)生了許多事情，但我真的很開心自己還有記憶——可能是因為我記得冬天有多寒冷，才會覺得現(xiàn)在很暖和吧?！?/span>

? ? ?「我不太明白你的話?！?/span>

? ? ? ?漢密斯無趣地碎碎念。

? ? ?「我看摩托車大概睡一晚就會把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呢?！?/span>

? ? ? ?又說了這樣的笑話。

? ? ? ?至于仰望天空的奇諾——

? ? ?「說的也是。不過，那是一定的啦。」

? ? ? ?她看著漢密斯，還露出奇妙的表情。

? ? ?「咦？怎么說？」

? ? ?「嗯。因為漢密斯——早上絕不會乖乖起床。虧我晚上一直叮嚀你：『明天要出發(fā)離境，早上要早點起來哦』。昨天晚上我可是干叮嚀萬叮嚀過你呢?！?/span>

? ? ? ?奇諾回答了漢密斯的問題，他沉默了幾十秒之后說：

? ? ?「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