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93年1月1日，中國香港，《霸王別姬》。

程蝶衣猜到段小樓去逛堂子了，脂粉氣，女人總能找到女人的蛛絲馬跡，說是還跟一個叫做菊仙的女人好上了。蝶衣也不當面點破，后臺上妝的時候，蝶衣懇求小樓：“就讓我跟你好好唱一輩子戲，不行嗎？”

小樓一愣：“這不……這不小半輩子都唱過來了嗎？”

蝶衣看著小樓，女人一般爆發(fā)了：“不行！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一分鐘，一秒鐘，都不算一輩子！”

小樓又一愣，大約是不忍直視又或者不忍被直視，還好臉上的霸王妝容遮掩了原本微妙的表情，他別過霸王的臉，別過虞姬，說著霸王不曾說過的話：“蝶衣，你可真是不瘋魔不成活啊！”

自1990年代進入到21世紀，到2020年代，都還是程蝶衣愿望的不差一秒的一輩子。

30年，彈指一揮間，剎那風華。

然而，從2020年7月19日開始，地球自轉(zhuǎn)的時間比24小時短了1.4602毫秒，據(jù)說這是人類有記錄以來最短的一天，由此，2020年成為地球近50年來自轉(zhuǎn)速度最快的一年，以2020年為分水嶺，地球的自傳時間比24小時，少了一秒鐘。

一秒鐘，虞姬愿望的一輩子不再是滿打滿算的一輩子了，霸王十面埋伏，虞姬愿望落空，虞姬拔刀自刎。

2

1990年12月15日，中國香港，《阿飛正傳》。

旭仔對蘇麗珍說：“看著我的手表?！?/p>

蘇麗珍有些反感這種人的不可理喻：“干嘛要看著你的手表？”

旭仔自顧自伸出手腕與手表：“一分鐘吧！”

蘇麗珍愿望趕緊請這人走開好了，一分鐘就一分鐘吧，于是她不情不愿地將眼睛湊了上去。

“滴答，滴答，滴答……”

一分鐘剛已結(jié)束，蘇麗珍就迫不及待地要走開。

旭仔不依不饒：“今天幾號了？”

蘇麗珍有些沮喪：“十六號咯！”

旭仔咂摸時間的同時也整理思緒：“十六號……四月十六日。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日下午三時之前的一分鐘，你跟我在一起，因為你，我會記得這一分鐘，由現(xiàn)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這是一個事實，不容你否認的，因為已經(jīng)過去了?！?/p>

比起1993年的要圖一世圖一輩子，少一秒鐘都不算數(shù)；在三年之前的1990年，卻更愿意圖一時，只做一分鐘既存事實的朋友，多一秒種都不要。

《笑傲江湖》第一章節(jié)：滅門。

林平之道：“孩兒還是想出北門，這狗賊害死了咱們這許多人，不跟他拼個你死我活，這口惡氣如何咽得下去？”

林夫人道：“這番大仇，自然是要報的，但憑你這點兒本領(lǐng)，抵擋得了人家的摧心掌嗎？”

林平之氣忿忿的道：“最多也不過像霍鏢頭那樣，給他一掌碎了心臟，也即是啦?！?/p>

很快，在爹娘死后，林平之就做了那個只圖一時之人，甘愿自宮，速成辟邪劍法，只為報這滅門之仇。四百年以后，在阿爹宮寶森被算計過世之后，宮若梅等到了門內(nèi)叛徒馬三，生生受了馬三的剛掌，只為報父親的大仇，而終于因為這舊傷而早逝而終于同林平之一般成為了那個圖一時的人。

二十年以后，旭仔步了林平之的后塵，步了宮二先生的后塵，同那個叫做蘇麗珍的女生只做一分鐘的朋友。

一時，短則一秒鐘，長則一分鐘，記得就好。一輩子有一輩子的好，一時也有一時的好。

3

2004年7月16日，中國大陸，《十面埋伏》。

奉天衙門的劉捕頭同金捕頭商量，請金捕頭去牡丹坊探查一二，要說為什么請金捕頭去而非自己親自去，金捕頭是比自己帥一些，但更重要的是，自己去了，不妥，本就是臥底在官府的密探，貿(mào)然去跟牡丹坊同是臥底的密探碰面，風險太大，不值當。

請金捕頭去，也不無擔心，畢竟金捕頭人帥，還風流，所以劉捕頭話中有話：“千萬不要假戲真做，誤了大事！”

臥底官府的密探，是劉捕頭。

臥底牡丹坊的密探，是小妹。

二人在臥底之前便早早情投意合，倘若不是出了門主柳云飛被害一事，只怕早已洞房花燭了。

臥底的日子，難捱，為了這份情意，劉捕頭整整捱了三年。

金捕頭風流，卻也沒誤事，捉了小妹，放了小妹，小妹的傾城國色，也沒誤事，還是令金捕頭動了心思，假戲真做也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小妹移情別戀，用了三天。

劉捕頭苦苦難捱，用了三年。

三年前，小妹還是小妹，可進了這牡丹坊，雪月風花，人事催逼，小妹怕是已成了太妹，移情別戀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三天前，金捕頭還是好兄弟，可遇上了這傾城國色，兄弟的忠告就休要提了，什么誤了大事，假戲假做才是誤了大事！天地為媒，婚姻可不就是大事？

郎情妾意早沒了，兄弟也沒得做了，那就開打吧！

該是戴佩妮唱過的吧：只是難免時間的手，把相愛，寫成相愛過。

4

時間的手。

赤壁之下扁舟之上的東坡慨嘆：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羅啟銳先生給《給電影人的情歌》作詞：

人間不過是你寄身之處

銀河里才是你靈魂的徜徉地

人間不過是你無形的夢

偶然留下的夢

塵世夢

以身外身做銀亮色的夢

以身外身做夢中夢

寫得真好。

5

2010年3月11日，羅啟銳先生導演的《歲月神偷》在中國香港如期上映。

2020年11月27日，張藝謀先生導演的《一秒鐘》在中國大陸久違上映。

時間的手，歲月的手，小偷的手，歲月神偷。

一秒鐘啊，就以此身外身，做一場夢中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