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鷗羔】燒不盡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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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還沒出發(fā)前往大學(xué)時,楊小娟就比他先幾天抵達(dá)南京,過去幫羔打點好大部分行囊。用她的話講,這是“刺探軍情”,不打沒有準(zhǔn)備的仗。在羔收到南京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后,她老早就加入到家長群,和別的新生家長熱熱鬧鬧打成一片。她也恨不能將華雄杰的人脈關(guān)系物盡其用,像什么他表兄的媳婦的二舅是n大某學(xué)院的院長,類似這種關(guān)系網(wǎng)給翻了個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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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分?jǐn)?shù)出來后,他們對照了羔的排位和前幾年各大高校的錄取位次,清北希望不大,復(fù)旦和交大有點懸,除此之外的學(xué)校幾乎任選,只是有個別專業(yè)分?jǐn)?shù)不夠的問題。楊小娟仍然期望他能爭取一下復(fù)交,錄取機(jī)會還是不小,就算第一志愿錄不上,退而求其次,去上海其他分低一點的高校也行。學(xué)校離家近,可以的話她一周去看望個幾次,回家也方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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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在上海上大學(xué),有華雄杰在本地的人脈,以后工作也很容易找。找對象也是,作為母親更方便幫他把關(guān),她自己年輕時在情感上栽了個大跟頭,小羔是千萬不能走她的老路,務(wù)必要給她的寶貝兒子找個門當(dāng)戶對且一心一意的優(yōu)秀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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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戴上眼鏡,拿著又大又厚的一本報考指南翻了又翻,網(wǎng)上的招生講座看了又看,什么學(xué)校,什么專業(yè)可以讓性價比最高,她天生就有種商人的靈敏嗅覺,尤其是做這樣的重大抉擇,必須要把利益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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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案ABC都擬好了,晚飯時準(zhǔn)備宣布她一個下午的研究結(jié)果,誰料羔先開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對爸爸媽媽說,我想去n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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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問到理由時,羔長期被安排慣了的不自信又暴露出來,好不容易被憋出點自我主見又被抹殺于無形。論羔的分?jǐn)?shù)來說,n大任何專業(yè)都能錄取上,填報志愿時,不存在滑檔或者調(diào)劑到非目標(biāo)專業(yè)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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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娟顯然不會滿意這番說辭。她對著網(wǎng)上的高校排名表琢磨了大半天,總覺得n大的名次就不是最高,寧做鳳尾不做雞頭是她的人生信條,凡是有一丁點機(jī)會,她都要不顧一切往上爬,從來不會這樣屈尊向下兼容的,就比如說當(dāng)初執(zhí)意要頂著質(zhì)疑嫁進(jìn)華家。她嘆息著,有點責(zé)備和痛惜的口氣,小羔,你就沒有點上進(jìn)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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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沒再說話,幾乎把半張臉埋向了碗中,肩膀微微發(fā)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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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無聲默認(rèn)了自己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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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去的學(xué)校都很好,不管選哪個都很體面,華雄杰就不對他做過細(xì)要求了。楊小娟不一樣,她一遍遍翻著折了許多角的高校報考指南,仍不太滿意,硬的不行就來軟的,開始對羔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乖乖,你從小到大都沒離家這么遠(yuǎn),怎么舍得離開媽媽啊。媽媽見不到你,隨時隨地都很擔(dān)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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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低頭刨飯,不咸不淡插了句,是你上大學(xué)還是他上大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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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敲怒了楊小娟,卻點醒了羔。隨著母親邁入更年期,過去偽裝溫良的好脾氣蕩然無存,尤其是對海鷗,就更加難以控制住時刻敵對的壞情緒。羔按住了母親準(zhǔn)備脫口而出的“關(guān)你啥事”,原本還有些猶疑搖擺的心變得堅定,他說媽,我還是想去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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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善于和稀泥打太極的華雄杰也勸導(dǎo)她,孩子大了,讓他自己拿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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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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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放在門把上的手聞聲停住,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小羔踏上樓梯最后一層,二人就站在房門外的走廊面面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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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怎么樣?”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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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線有些低,介于男孩和男人的清亮,像舉一顆薄荷糖放陽光下晃了幾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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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缺乏客體語焉不詳?shù)脑?,其實可以品出許多種意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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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選的學(xué)校和專業(yè)怎么樣?
你覺得我怎么樣?
你覺得現(xiàn)在這個結(jié)果怎么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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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和羔隔著點距離,打量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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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眼睛很大,執(zhí)拗而明亮的漆黑,下頜骨不自然地收緊,已竭力鎮(zhèn)定,卻還是無法擺脫與哥哥獨處相對時的緊張。海鷗的心驀地一軟,他想起了第一次事后準(zhǔn)備去洗澡時,羔想挽留著他不讓走,也是這樣看他——當(dāng)然,那時的情緒要更大膽、更外露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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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看不懂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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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的心思很深沉,卻也很明朗,平時內(nèi)斂幽靜的一潭湖泊,也可以閃爍浮金,那是他說他喜歡哥哥時,不閃不避的眼睛,像太陽照拂了春水,碧光粼粼,蕩著溶溶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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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弟弟從來就不天真,只是長相天真而已,他在大多數(shù)時候?qū)⑶榫w掩蓋得很好,在不同的情境換上適宜的表情,非常具有表演者的覺悟。所以包括海鷗和楊小娟在內(nèi)的絕大多數(shù)觀眾,也常常會受慣性思維影響,把羔的外貌氣質(zhì)與內(nèi)在性格劃上等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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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羔不想偽裝時,復(fù)雜、捉摸不透的神態(tài)安放在一張漂亮稚氣的小臉上,就有種格格不入的荒誕。那雙黑眼睛,似綿羊溫暾的光澤,湊近了瞧,才發(fā)現(xiàn)里面藏的是只悲傷的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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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獅子并沒有同類兇蠻殘暴的野性,他敏銳堅忍卻無暴戾之心,失意時不是向外毀天滅地地發(fā)泄,而是孤獨地蜷一團(tuán)抱住自己,在自我的世界里下了一場滂沱大雨,雨過天晴,湖光凈明。湖泊依舊是那潭湖泊,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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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就這么看著小羔眼睛里暗涌的湖水,一瞬千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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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轉(zhuǎn)回現(xiàn)在,他幫拎著羔的一只行李包包,送他去往上海到南京的航班。小羔其實反復(fù)堅持著,這些行李他能拿得動,他一個人去就好,拗不過海鷗執(zhí)意要送他上學(xué)最后一程。這是羔第一次離家求學(xué),他總得有些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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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結(jié)束后,海鷗就越發(fā)強(qiáng)烈地意識到,羔正發(fā)生著某些翻天覆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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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平常訓(xùn)練繁忙,時不時也要跟著校隊去參加各種比賽,并沒有與小羔朝夕相處的機(jī)會,所以每次歸家來,就發(fā)現(xiàn)羔的不同也越發(fā)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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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選志愿開始,一貫是母親說什么就什么的小羔開始有了反抗,他走上來主動叫住海鷗,問“你覺得怎么樣”,他摸不清楚小羔想些什么,用意如何,只憑直覺意識到,那聲簡單問詢背后的情緒洶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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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楊小娟強(qiáng)行打壓扼殺到幾乎沒有的叛逆期,終是姍姍來遲冒出了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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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海鷗的固定思維,是萬萬不能相信,一個對家長言聽計從、沒有主見的好學(xué)生會這樣穿衣打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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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今天穿的是一件白t,中央畫著夸張的英文涂鴉,落下黑色流蘇,還有一張怪獸的血盆大口與獠牙,手肘兩側(cè)、衣領(lǐng)領(lǐng)口還有衣服下擺都是鏤空的寬松漁網(wǎng)裝飾,配一條同樣出格的淺藍(lán)色破洞牛仔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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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穿著頗有點怪誕的藝術(shù)感,配上羔那張乖巧幼態(tài)的臉,反而拉扯出了一種奇妙的張力。海鷗瞳孔微凝,褪去了千篇一律的校服,不一樣的小羔確實令他眼前一亮。小卷毛似乎跳出了乖小孩的預(yù)設(shè),穿著這樣有些狂野不羈的裝束,骨子透出一股干凈漂亮的清爽,還帶了些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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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察出來了,羔想在方方面面都和過去那個自己告別,內(nèi)在的,外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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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停滯在羔身上稍微有些久,直到羔有些不自然地清清嗓音,喊了聲“哥”,才把他的魂召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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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歸了位,卻也沒完全清醒,海鷗竟然有點后知后覺的暈乎,不太明晰的占有欲隱隱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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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海鷗聳起眉,側(cè)目片刻,才看清剛剛讓自己不舒服的地方有什么不對——t恤是外搭,漁網(wǎng)才是真正的內(nèi)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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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瞇著眼,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彼此不甚完滿的第一夜。羔外面那件寬大的白t恤就是個擺設(shè),里面是貼合時柔軟無比的胸腹,只有他見過碰過感受過的,白璧一樣纖薄的腰,從脖頸下到腰側(cè),都被黑色的漁網(wǎng)貼身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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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譜,海鷗太陽穴一陣隱痛,簡直是離譜,如果小羊羔只穿那件白t恤,都不至于這么勾人浮想,多加的這層漁網(wǎng)簡直就是畫蛇添足的累贅,他不是好學(xué)生嗎,怎么能穿這樣不三不四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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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鷗陳舊的直男審美中,漁網(wǎng)這類裝飾一般都出現(xiàn)在那些衣著暴露的妖艷女郎身上,散發(fā)著靡麗曖昧的性暗示。在弟弟這個乖乖崽身上出現(xiàn)這種元素,就本能地引起他的不爽和危機(j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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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外人看來,漁網(wǎng)包裹的也就是羔雙臂臂彎處,根本沒有什么暴露的可能性??蓪τ谝娺^內(nèi)里風(fēng)光的海鷗而言,就無端多了一些不可言說的窺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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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那一截被黑色漁網(wǎng)包纏的小臂,又在海鷗眼眶里晃動,越顯欲蓋彌彰的白,白的刺目,仿佛下一秒就會有只狼撲上前去,撕咬開那件糟糕透頂?shù)囊路?,肆意妄為一番?/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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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臉色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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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吭聲,脫下自己的運動服外套,披在羔身上,罩住羔裸露受涼的臂膀,將他所有惹人遐想的白都護(hù)得嚴(yán)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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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這時并沒有意識到,眼前這只白生生的小羊才是他最致命的遐想,哪怕拿個棉被從頭到腳罩住,都能從一個眼神、一個舉止,擾動他自以為坐懷不亂的君子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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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賭氣想,弟弟哪里是屬羊的,分明就是屬狐貍的,就跟大冬天里烤熱乎的紅薯一個樣,隔著空氣絲兒也要無孔不入地勾他神魂,亂他心曲,可看著羔這張青蔥朝氣的巴掌小臉,又發(fā)作不出來。萬一搞半天是自己想法齷齪,人家壓根沒那意思,豈不是鬧了大烏龍,反而顯自己像個色中餓鬼。自從開葷以后,他的定力似乎越來越差,一點綺念都能翻涌出欲海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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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氣息微促,努力扳回正常的心境,做哥哥的就該說點做點恰如其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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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然后就又卡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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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別在即,海鷗再次意識到自己的笨嘴拙舌,或者說,僅在弟弟面前才會有的無措。在從前,他會戴一副不好惹的,兇巴巴的面具來讓自己顯得強(qiáng)勢,不在任何人面前露怯,可是那件事過后,他認(rèn)為在小羔面前,沒有必要這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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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補(bǔ)償?shù)艿艿模惠呑佣疾粔颉?/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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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什么“一路平安,學(xué)業(yè)順利”、“在大學(xué)找新的朋友,過新的人生”之類的祝福,想必華雄杰和楊小娟都說濫了,他們同事朋友恭維話也客套多了,海鷗覺得再說也翻不出花兒來,心間莫名按捺不住焦躁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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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焦慮緊張時,便會無意識地趨向于自己習(xí)慣的動作,海鷗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揉羔的頭發(fā)。羔那一頭卷毛又密又柔,仿佛有種撫人靜心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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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紋絲不動,放任他的動作,既很快沉浸其中,又很快清醒自拔,仿佛這樣的情境他已在心中排演上萬次。他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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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因為文中設(shè)定海鷗是游泳特長生,然后印象中我國游泳比較強(qiáng)的幾個大省基本上就是江浙滬一帶,所以我默認(rèn)他們活動區(qū)域就是這一片,具體城市名不影響閱讀,你當(dāng)a市b市之類的都可以。我對具體的學(xué)校不是很了解,寫羔羔去南京讀書,是因為后文內(nèi)容會有一點點涉及到這個城市和大學(xué)的線索。其他設(shè)定在文中就不算重要了,就當(dāng)圓我一個雙學(xué)霸的夢了。私設(shè)過多,如有冒犯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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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羔羔原型的大哥,穿過的服裝好像就灰t恤背鏈那一套,那套衣服我后面要寫的,為了不重復(fù),只好人為地借下午場的海鷗哥哥衣服給小羔穿了,文中參考的是綠毛海鷗那件漁網(wǎng)t。就讓鷗羔衣服互穿吧,我覺得沒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