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退為嗇︱?qū)W習漢隸《張遷碑》,看看這兩位書法家不同的意臨思路


一、令

二、退

坦率地說,拓片上的這個“退”字,寫得并不那么令我欣賞。
我一向認為,好的字形應(yīng)該像一個人體結(jié)構(gòu)那樣,雖然它也是由手、足等一個個部件組成的,但這些部件之間血脈相連,應(yīng)有嚴謹而合理的組織關(guān)系。
與之相對,壞的字形就像積木堆起來的房子,它只是各個部件的簡單的機械的拼湊而已,推它一手指頭,立刻就垮掉了。在中國的書法史上,凡是第一流的墨跡必定屬于前一種字形。
但是當它勒碑上石,從帖寫轉(zhuǎn)為碑刻之后,卻不敢保證不淪為后一種字形。
比如上面的這個“退”字,它的筆畫①和②之間,很難說體現(xiàn)了怎樣的呼應(yīng)關(guān)系,反過來倒更像是彼此爭搶,相互沖撞,這也就是我不太滿意這個字形的原因。
我們看何紹基與鄧散木二位先生的臨摹本,他們都沒有照臨這個字,而是做出了不同的改動:

鄧散木改動這個字的思路是這樣的:

鄧散木把①和②兩筆的都寫做了上拱的弧線。
這樣寫,一方面拉近了兩個筆畫之間的距離,不至于在它們之間形成大面積的空白;另一方面通過同向的筆勢造成筆畫間的呼應(yīng),擺脫拼湊筆畫的嫌疑。
只是有個問題鄧散木解決得不好:筆畫①的起筆處與左豎形成了一個尖銳的夾角(毫無疑問,這是兩個筆畫都取內(nèi)擫之勢的必然結(jié)果),當筆畫②的弧線上拱時,正好被這個夾角“頂”住了,有點兒別扭。
相對來說,何紹基解決這個問題的思路聰明得多:

和鄧散木不同,何紹基把①、②兩筆的弧線都寫成了向下臥而非向上拱的形態(tài)。這樣的好處是,當筆畫①的弧線下臥的時候,相對于上拱的弧線,它同左豎之間造成的夾角就不那么尖銳而更顯圓潤了。
同時,何紹基調(diào)整了“辶”的長波磔的起筆位置,把起筆位置向左稍稍移動了一點。相比于起筆位置貼近左豎(如紅線所示),向左移動之后(如綠線所示),不但筆畫②和上面那個夾角的沖撞感消失了,同時它和筆畫①之間的同向筆勢也很好地建立起了呼應(yīng)關(guān)系。
雖然啟功先生從前對何紹基臨《張遷碑》頗有微詞,但我不得不說,何子貞對這塊碑的理解深度是少有人能望其項背的。
三、為

這個“為”字的主筆毫無疑問是筆畫①,但它的寫法,不但跟主流的漢隸八分書不一樣,甚至跟《張遷碑》里別的“為”字也不盡相同。

上圖中的兩個“為”字:左邊一個出自《張遷碑》,是我在之前的日課中講解過的,右邊一個出自《乙瑛碑》。
它們的共同之處在于,作為主筆的筆畫①向左下斜行,它在筆畫的末端是要出波磔的,也就是要寫出一個上翹的“鉤”來。
為了寫足波磔的形狀,在向左下斜行的這一段,筆畫要走下臥而非上拱的弧線,這樣一來,在最低點扭轉(zhuǎn)筆鋒朝左上出波的時候,轉(zhuǎn)折不那么劇烈,調(diào)鋒就會相對容易一點。
當然,這種寫法也不是絕對的,比如下面這個“為”字:

這個“為”字出自《禮器碑》,它的主筆在出波磔之前就非常明顯地劃出了一道上拱的弧線。之所以這個字會這樣寫,是因為《禮器碑》的風格都以痩硬為主,因而尖鋒線的使用比例很大。
主筆出波之前的這一段幾乎純用尖鋒勾勒,直到寫出磔尾,才轉(zhuǎn)成了側(cè)鋒線。
有書寫經(jīng)驗的朋友都知道,用筆時調(diào)鋒最困難的情況是不同方向的側(cè)鋒線與側(cè)鋒線之間的過渡,至于不同方向的尖鋒線與尖鋒線之間,或者尖鋒線與側(cè)鋒線之間的過渡都是相對容易的。
具體到“為”字的主筆,《禮器碑》中的這個字就屬于不同向的尖鋒線轉(zhuǎn)側(cè)鋒線,而前此兩個“為”字則是不同向的側(cè)鋒線轉(zhuǎn)側(cè)鋒線,后者調(diào)鋒更難,是故弧線必須下臥。

轉(zhuǎn)回來說我們今天要講的這個“為”字。很明顯,筆畫①是全程用側(cè)鋒線書寫的,而且劃出了一條上拱的弧線。
唯一的疑問是,它的收筆處有殘泐,使我們看不清收筆的準確形態(tài)。
如果參照我們前面講過的“為”字的寫法,硬要給筆畫①添上一個磔尾呢,調(diào)鋒的問題該怎么解決?如果不加這個磔尾,這一筆又該如何結(jié)束?
因為《張遷碑》中的不少字形都有這樣的特點,即是說它們在用筆和結(jié)構(gòu)上往往還殘留著明顯的篆體特征,我們也可以把這種現(xiàn)象稱為“篆體隸寫”。
我大膽地猜測一下剛才提到的那個“為”字,它很有可能也采用了“篆體隸寫”的方式:

對比右圖中篆體的筆畫①,左圖中《張遷碑》的筆畫①跟它的弧線走勢是類似的,如果這一筆也像篆體一樣不出波磔而改用挫筆收,那也就不存在調(diào)鋒困難的問題了:

四、嗇

— THE END —
文字|晉公子
排版|奶油小肚肚
圖片|網(wǎng)絡(lu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