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

指揮作戰(zhàn)廳并不寬敞，但它的縱向空間利用率卻高到驚人，按照軍銜和席位的高低，指揮官們依次落座，灰鴉小隊(duì)指揮官理所當(dāng)然地在第一層正中央找到了象征他身份的座位號。

“那么，今天的報告會馬上開始吧，諸位和我都不是喜歡在寒暄上浪費(fèi)時間的人。”尼克拉看了下腕表上的時間，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

“.........”指揮官百無聊賴地盯著投屏打發(fā)這段毫無營養(yǎng)的時間，比起尼克拉帶著冷嘲熱諷的作戰(zhàn)介紹，還是哈桑的私人小灶更讓他提得起興趣，畢竟后者還能讓他喝一杯紅茶。

說起來....最近哈桑想要執(zhí)行的部隊(duì)政治自治化，贏得了不少部隊(duì)隊(duì)員的贊同，想必今后的戰(zhàn)斗也會目的更為純粹吧。但是，尼克拉卻異常反對，指揮官十分清楚，從腐朽和糜爛中獲利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想離開這溫床的。兩人的沖突便愈發(fā)愈烈，今后的政局想必會變得變幻莫測，而他作為首席，自然也會被牽扯其中。

“那么今天先到這里，散會吧?！鄙磉叺闹笓]官已經(jīng)陸續(xù)起身收拾整理，指揮官還拖著腮幫任思緒神游。

“嗨～灰鴉小隊(duì)的指揮官，一大早精神就這么好呢？”投屏上忽然冒出了賽利卡的調(diào)笑聲，“那么，不妨去辦公室坐坐？我給你泡杯紅茶？”

“額....如果僅僅喝茶的話，我寧愿自己回去泡?！敝笓]官輕輕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頸，“哈桑找我么？”

“嗯，哈桑議長正在等你?！本退闶巧婕肮ぷ?，賽利卡嘴上的笑容也絲毫不減，讓人以為那副笑容仿佛是她身上頗為閃耀的裝飾品。

“那我馬上過去?！?/span>

...................

隨著悅耳的機(jī)械響應(yīng)，深灰色的艙門迅速滑向一旁，哈桑正坐在辦公桌上，擺出一副深不可測的微笑看著自己。與此同時，站在辦公桌前的構(gòu)造體就讓人心情愉悅不少，高挑的身材與金色的馬尾.......等等....那不是比安卡嗎？

“早上好，比.....哈桑議長....還有比安卡?！敝笓]官試圖露出一個可以兼顧下屬禮貌和上司關(guān)懷的微笑，但看起來效果并不理想。

“早上好，指揮官。”比安卡抱著文件回過身，禮節(jié)性地點(diǎn)點(diǎn)頭。

“嗯，開完作戰(zhàn)會議還要來聽我絮叨，辛苦你了?！辈还苁枪５男€是賽利卡的笑都讓指揮官心中隱覺不安，“先坐吧?！?/span>

“嗯，謝謝?！敝笓]官坐在哈桑對面的座椅上，開始思索這次的辛苦和報酬到底能不能成正比。比安卡將泡好的紅茶放在指揮官面前，然后十分自然地站在他身邊。

“灰鴉小隊(duì)目前應(yīng)該還處于整備狀態(tài)吧？”哈桑摩挲著胡子拉碴的下巴。

“嗯，上次的行動后，機(jī)體都需要不同程度的保養(yǎng)?！敝笓]官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清芬的氣息在口腔中擴(kuò)散開。

“嗯，但是人不需要吧？”哈桑的笑容明顯了幾分。

“.....我就知道......”指揮官無奈地瞇起眼睛，“這次算是加班，請您務(wù)必給足加班費(fèi)?！?/span>

“那是當(dāng)然，你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我怎么會虧待你?！惫Ｕf罷遞給指揮官一份文件，“這是行動的整體部署，你先過一遍。”

“嗯....看起來只是很平常的勘探任務(wù)...地點(diǎn)在舊時代的平民區(qū)......”

“確實(shí)，不過其中的變數(shù)誰又知道呢？”哈桑的話似乎另有深意，但指揮官并未在意，“你這次鏈接的構(gòu)造體，就在你身邊。畢竟連阿西莫夫都稱贊你和真理機(jī)體的適配性，這么高的適配度我們就不用擔(dān)心比安卡—真理的意識海不夠穩(wěn)定了?！?/span>

“唔.....是嗎...我知道了....”雖然指揮官大概猜到了與自己鏈接的構(gòu)造體，但哈桑這完全多余的解說讓指揮官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更何況.....指揮官已經(jīng)注意到了來自身邊的目光，讓他的臉頰有些酥癢。

“指揮官.......”比安卡的聲音不大，剛好指揮官聽見。

“嗯....”

“請多指教?！?/span>

“我也是?！敝笓]官扭過頭，露出一個合作愉快的笑容，但比安卡只是盯著自己握在一起的手，分明幾秒鐘以前指揮官還能感覺到她的目光。

...............

“話說回來，比安卡?！惫：唵谓淮鷰拙浜?，指揮官幫著比安卡拿了一些文件，兩人并肩走了出來，“你是什么時候知道我要和你搭檔的？”

“嗯.....就在指揮官進(jìn)來之前?！北劝部▽⑽募г谛厍?，側(cè)過頭看著指揮官，兩人的腳步聲在清晨的走廊中格外清晰。

“.....也就是說，哈桑他是臨時指派的我.....嘶.....”指揮官微微皺眉，開始回味哈桑話中的那句“變數(shù)”到底指的什么。

“嗯.....那這次的任務(wù)指揮官還需多加小心呢....”比安卡淡淡地笑了笑。

“倒也沒那么夸張，畢竟有你在，不會有什么風(fēng)險的，更何況，連薇拉都說我命大。”指揮官開始有點(diǎn)分辨不出這到底是真誠的建議，還是類似于上次通訊中的玩笑。

“嗯......”比安卡垂下眼簾，似乎聽到了什么在意的事情。

“指揮官早上好，還有比安卡小姐?！弊呃瘸霈F(xiàn)了麗芙的身影，她左臂戴上了生命之星的臂章，與那張溫暖治愈的微笑相互映襯，讓人不禁安心不少。

“早啊麗芙，你找哈桑有事嗎？”指揮官和比安卡停下了腳步。

“嗯，生命之星那邊的季度報銷需要議長簽字，這次輪到我去。”麗芙的眼神開始在兩人之間游離起來。

“怎么了？”指揮官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想必身邊的人也是如此。

“抱歉....沒什么.....”麗芙意味不明地笑笑，“只是多少覺得...指揮官和比安卡小姐最近經(jīng)常一起呢?！?/span>

“這次的任務(wù)需要借用你們的指揮官，若是造成不便，還請見諒......”比安卡歉意地頷首示意。

“...那個....不必那么客氣啦.....還請麻煩比安卡小姐多多照顧指揮官.....”麗芙看起來有些為難的樣子。

“嗯，我會的?！?/span>

“...........”指揮官覺得自己被無視了...不...這種談話，似乎也輪不到自己插嘴.....

“那么，先告辭了指揮官，清理部隊(duì)還有晨會要開......”兩人走出行政樓，比安卡轉(zhuǎn)身行禮說道。

“嗯，那你去忙吧，我們明天見?！?/span>

“明天見，指揮官?！?/span>

“..............”指揮官默默盯著比安卡遠(yuǎn)去的背影，伸手掏出了通訊裝置，“哈桑議長您好，是我?！?/span>

“我還以為你會更晚一些和我聯(lián)絡(luò)呢，這么早就沉不住氣了？”哈桑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

“議長，這次的任務(wù)真的只是那么單純的勘探么？讓執(zhí)行部隊(duì)的我和清理部隊(duì)的比安卡一起行動，目的何在？”指揮官壓低了聲音，朝灰鴉基地走去。

“既然你都指出來了，那么目的你也應(yīng)該察覺了吧。”

“.....是想促成部隊(duì)的政治立場虛無化么......”指揮官蹙起眉頭。

“嗯，畢竟如果前段時間還曾爆發(fā)過沖突的兩支部隊(duì)的領(lǐng)導(dǎo)人，能夠親密無間的合作的話......”哈桑頓了頓，“那么部隊(duì)之間緊張的政治環(huán)境肯定有所改善，不是嗎？”

“議長，您還真是喜歡給我分配這種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任務(wù)......”指揮官覺得自己的棱角都快被哈桑磨平了。

“不合你心意嗎？”

“不，這倒不是......”指揮官覺得自己臉頰的溫度有點(diǎn)高，“那您之前說的變數(shù)又是指什么？”

“人與人的感情和關(guān)系，難道不就是最大的變數(shù)嗎？這次的酒和山水想必會留下不錯的回憶。”哈桑說罷掛斷了通訊。

......................

“前面就是任務(wù)區(qū)域了?！必?fù)責(zé)駕駛的沙蛇小隊(duì)隊(duì)員指了指前方。

“嗯，了解，全員注意警戒?！敝笓]官通過全員通訊下達(dá)指令，順便檢查了一遍和比安卡的意識海鏈接，同步率98.3%，還在緩緩上升。比安卡從閉目養(yǎng)神中清醒過來，率先走下了越野車。

蒼郁的枝條與遒勁的樹根以各種不可思議的方式根植進(jìn)風(fēng)蝕嚴(yán)重的舊時代建筑中，在正午的陽光下，顯得有幾分荒涼的清爽。一行人在建筑與樹枝的蔭蔽下前行，腳下的苔蘚類植被發(fā)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

幾個雨燕小隊(duì)的隊(duì)員有些興奮地打量著周圍的景致，拿出記錄儀指指點(diǎn)點(diǎn)，比安卡雖然半拉著弓箭，也出神地仰望著頭頂?shù)闹θ~。記錄這樣幽靜而荒涼的時光，也是一件十分詩意的事情，指揮官心想。

“....？監(jiān)測到前方高濃度帕彌什反應(yīng)！”沙蛇小隊(duì)的警報聲響起。

“比安卡！”

“了解！”比安卡瞬間騰空而起，向著帕彌什反應(yīng)所在射出一束聚爆電網(wǎng)，幾個武藏玖型陷入麻痹。

緊接著，雨燕小隊(duì)的供能已經(jīng)完成，比安卡輕打響指，架起弓箭，開啟了核心充能。

熾藍(lán)色的電流纏繞在能量箭上，灼目的強(qiáng)光讓指揮官幾乎睜不開眼，只能憑借空氣中的爆鳴聲判斷弓箭正穩(wěn)定地撕裂著感染體的軀殼。

七聲轟鳴之后，一切都恢復(fù)了寂靜。指揮官緩緩睜眼，只見比安卡正站在一片被翻飛的松軟泥土中，想必是之前巨大后坐力所致....指揮官頓時覺得自己以后一定不能惹比安卡，這樣的人工天譴一定會讓他消亡得干干凈凈。

“指揮官??！身后！”正在指揮官神游之際，一只漏網(wǎng)之魚已經(jīng)爬行至指揮官身后，隨后舉起手中的扳手.......

“砰！”比安卡剛邁開腳步，感染體就已經(jīng)被指揮官擊斃，“額...比安卡是說這個嗎？”指揮官用槍指了指倒下的扳手工。

“...........”出乎指揮官的意料，比安卡并未像平日一般說出“您沒事就好”之類的客套話，她只是沉默地盯著指揮官，緊繃的眉目中似乎有幾分怪罪與尷尬。

“額......怎么了？”指揮官被盯得有些緊張。

“............”比安卡別過身，并未再搭理他。

“......？”指揮官無辜地?fù)狭藫项^，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打開了比安卡意識海的監(jiān)控面板，同步率一直保持在98%以上，看來哈桑并沒有夸大其辭。只不過指揮官發(fā)現(xiàn)，在意識海穩(wěn)定區(qū)間內(nèi)，有一束線條在毫無規(guī)律地波動著。這應(yīng)該是比安卡心情的反應(yīng)吧....指揮官納悶地想著。

一段時間的行軍后，眾人來到了市中心后的郊區(qū)，無人看管的雜草肆意瘋長，在平坦的土地上延伸出一片隨風(fēng)而動的浪潮。在不遠(yuǎn)處的小山坡上，佇立著一座巴洛克式風(fēng)格的小教堂，門前的雜草貌似被人為清除過了，露出一條一人寬的小道。

“想去看看嗎？”仿佛是察覺到了比安卡凝視教堂的目光，又或者是看到教堂便想起了比安卡。指揮官不知何時站在出神的比安卡身邊，嘴角掛著一個邀請般的微笑。

“很高興指揮官能這么.......不過任務(wù)更重要....”比安卡嘴上如此拒絕，眼底還是流露出了少許遺憾的神色。

“是嘛.....但剛好雨燕小隊(duì)需要在這里進(jìn)行土壤樣本采集，趁這段時間放松下吧?！敝笓]官將目光移向不遠(yuǎn)處的小教堂，“里面或許有舊時代的神龕哦。”

“那.....請指揮官和我一起去......”比安卡將鬢發(fā)撩至耳后，“這樣我才安心.....我是指指揮官的安全.....”

“嗯.....”指揮官一時沒忍住輕笑起來，好在比安卡的注意力已經(jīng)完全被教堂所吸引，不然自己又要一本正經(jīng)地給自己的笑找個合理的解釋了。

實(shí)木的大門盡管有些蟲蛀，但厚實(shí)的手感和銹蝕嚴(yán)重的門閂還是讓兩人費(fèi)了一番力氣。

打開門，映入眼簾的便是盛放在布道席下的一小片金木犀，純粹到近乎透明的陽光鋪灑其上，花瓣間飄飛著顆粒分明的塵埃。

木質(zhì)的地板殘破不全，實(shí)木座椅歪歪斜斜地擺放著，被堆到了教堂的角落里。還算完好的百花窗將陽光詮釋為斑斕的光芒，照耀在空無一人的教堂內(nèi)，如同外面的世界，有一種荒涼的安心感。

“十字架....被拿走了......”比安卡略顯遺憾地指了指教堂盡頭，那里空空如也。

“.......唉......說不定是之前清除雜草的那些人搬走的?！敝笓]官無奈地嘆了口氣。

“就算是這樣的世界，人們依然沒有放棄自己的信仰，這么想的話，心里也愉快不少?！北劝部ň従徸呦虿嫉老?，“不過.....還是有些遺憾....畢竟難得有機(jī)會祈禱.....”

“可以不需要十字架祈禱嗎？”指揮官忽然發(fā)問。

“嗯？”比安卡明顯有些吃驚，畢竟指揮官問的事顯然不處于她的考慮范疇之內(nèi)。

“我想，如果信奉的神真的愛世人的話，那么無論以何種方式，以怎樣的心情祈禱，祂一定會聽見的吧？”

“........那......指揮官認(rèn)為.....該怎樣祈禱？”

“嗯.....不如...對著花祈禱如何？”指揮官頗有信心地指了指面前盛放的金木犀。

“....花嗎......”比安卡并未表態(tài)，但還是走到了指揮官跟前，打量起飽滿的花蕊。

“嗯....它很美吧....或許神就在里面哦？”

“.......嗯......”比安卡仿佛得到了什么允諾，安靜地跪坐下來，將雙手捧在胸前，閉上眼虔誠祈禱起來。指揮官席地而坐，一言不發(fā)地等待著身旁的信徒。

她此刻心中所祈愿的，就是是什么呢？如果是神，能否滿足她呢？如果是我，也能否了解她？這樣的純粹之物，在這個世界如此易碎，也才會更想讓人珍重.....指揮官呆呆地盯著比安卡的側(cè)臉，從祈禱一開始便再未移開過視線。

“好美......”比安卡睜開眼睛，低聲感嘆著。

“嗯....很美......”指揮官有些恍惚地附和著。

“抱歉.....是不是我太投入了.....讓你久等了......”比安卡有些歉意地垂下眼簾。

“額.....沒有.....這段時間稍微打發(fā)一下就過去了。”指揮官并未說出自己打發(fā)時間的方式。

“......最開始一直沉不下心來....所以才花了這么多時間.....”比安卡似乎意有所指，“不過....后來便習(xí)慣了....”

“...........”指揮官似乎聽懂了她話中的含義，尷尬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心情好多了，我們走吧？”比安卡緩緩起身，臉上的表情似乎明媚了許多。

“嗯，走吧?！敝笓]官略微輕松地舒了一口氣，跟上了比安卡的腳步。

等等.....她好像沒有叫我指揮官？

指揮官莫名覺得有些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