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色漸漸深沉，一盞又一盞橘紅色的燈光在路面上積雪的反射下，將眼前的這個世界裝點得格外明亮。深夜的城市安靜得出奇，沒有白天時熙熙攘攘的車流，也沒有路邊匆匆而過的行人。徐徐飄落的雪花就這樣輕飄飄地播撒在他們的身上，在彼此的帽檐積攢出一層雪白的冰晶。

“真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拖到這個時間了……還得麻煩你們陪著我走回家，真的對不起。”

洛天依怯怯懦懦地走在葉心華與宋言和兩個人之間，時不時左顧右看著他們兩個人的表情，時不時搓搓手，對著眼前那條似乎顯得無比漫長的路輕輕嘆著氣。聚會時的她那副無比興奮與感動的模樣，此時此刻卻變得有些自責(zé)，她感覺是因為她才讓葉心華他們四個錯過了末班公交車，只能徒步走回家。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呢？”葉心華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伸出手掃了掃覆蓋在她那件淺藍(lán)色絨衣上的雪花，微微搖搖頭，“我們今天還巴不得讓你跟我們多待一會兒呢，能跟自己的好朋友一起過平安夜，感覺還是很開心的呀！既然那么開心，就不要自責(zé)了好不好？”

走在葉心華身后的林星晨直至此時也不知道葉心華為何對洛天依的態(tài)度一下子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她松開緊握住楊思佳的那只手，走到了葉心華面前，一臉不解地開了口：“心華，你跟我說為什么你對天依的態(tài)度一下子變化這么大？她跟咱們炫耀了那么長時間她擁有的東西，給咱們搞惡作劇，還給你搞緋聞，你為什么要原諒她？為什么我跟你之間那么小的矛盾，你就要跟我冷戰(zhàn)一個多月？”

“平安夜說這些太壞氣氛了吧，你做了這么長時間心華的摯友難道都不理解葉心華做這些為了什么嗎？”楊思佳沖上前拉住林星晨的手，勸她不要再繼續(xù)說下去，緊接著她又拉了拉葉心華的胳膊，用眼色勸葉心華不要因為林星晨的話而生氣。

但就在這個時候，洛天依卻忽然默默地啜泣了起來：“好了好了，是我錯就是我的錯……我知道我不管怎么樣也不可能得到你們的原諒，畢竟都是我做的……對不起，對不起……”

她說完便轉(zhuǎn)過身去，朝風(fēng)雪交織的那一片雪幕中跑去。

“天依……”葉心華連忙朝洛天依的方向跑去，跑了好一會兒才把她攔了下來。葉心華氣喘吁吁地抓住洛天依的胳膊，祈求的眼神中噙著快要凝固在眼角的淚珠，“你已經(jīng)在盡力地向我們表達(dá)歉意了，我們怎么可能再為難你呢？星晨只是單純跟我之間存在一些誤會而已，并不是不相信你，剛才你都跟我們在聚會里表明了心意，我們也愿意原諒你，做你的好朋友。之前的那些，就去把它們忘卻掉好啦！”

“心華，你……”林星晨跑到葉心華面前，指著洛天依大喊道，“她給了你什么好處嗎？對一個人原諒與否難道你自己心里沒有譜嗎？她炫耀自己的毛病可是本性啊，你原諒了她就不怕在之后的哪一天，重新揭開傷害你的本來面目嗎？”

天依在原地靜靜地聽著林星晨的話，頭腦中感覺有些飄忽。她不知道為什么林星晨會這樣不相信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葉心華會愿意主動走進(jìn)她心里。當(dāng)相信與寬容和不被相信與狹隘共同交織在一起的時候，涌上心頭的便是一股難以名狀的奇怪滋味。

“我不怕?！?/p>

凝結(jié)了的空氣被這個淡淡的聲音融化開來，葉心華努了努嘴，把洛天依拉到自己身邊，緩緩地開口。

“星晨，你可以想象一下，當(dāng)沒有人愿意理你，沒有人愿意在你的世界中出現(xiàn)的話，你會怎么讓周圍人都注意到你呢？當(dāng)各種辦法都難以實現(xiàn)的時候，你會不會選擇去做一些她根本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來故意刺激你身邊的人？”

林星晨看著葉心華那束不容置疑的目光，一時間啞口無言。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著一個多月之前宋言和在涼亭里跟她說過的話，酸楚的感覺如襲上沙灘的潮水一般撲上了她的眼角。

“……知道為什么你自始至終都沒有什么朋友嗎？因為你一直都是把你面前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當(dāng)作靜態(tài)的事物看待。你對他們只是單純的好奇，卻懶得理解他們，懶得設(shè)身處地地為他們著想。一旦遇到什么矛盾便像躲避瘟疫一樣地逃離開，沒有面對矛盾的勇氣。這樣的你，有什么資格去守護(hù)別人？”

“我……”

她支支吾吾地開口，卻發(fā)覺在她身后佇立著的楊思佳接過了葉心華的話：“對呀，星晨你可以站在天依的角度上好好想一想，為什么心華被她傷害過那么多次卻依然愿意原諒她。之前你和心華發(fā)生了那么多矛盾，確實也是心華有不對的地方，但你自己也不是一點錯都沒有呀……為對方設(shè)身處地地想一想，難道不好嗎？”

“對……對不起，是我做得不對……”

林星晨終究沒能忍耐住眼角邊泛起的酸楚，淚流滿面地開口：“以后我會試著考慮你的感受的，之前我對你那些不好的態(tài)度，你千萬不要在意……”

葉心華微微一笑，稍有欣慰地從兜里掏出一塊面巾紙，輕輕地為林星晨擦拭著淚痕?；蛟S在葉心華看來，雖然林星晨所說的“試著考慮對方的感受”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實現(xiàn)的，但無論怎樣，林星晨都在嘗試去做一個讓她自己感覺更為安心，更為放心的女孩。

“言和，為什么剛才你一直都一言不發(fā)呢？”

把洛天依和楊思佳分別送回家之后，葉心華走在宋言和的身邊，很好奇地問了這樣一句。

那時的宋言和并沒有向葉心華解釋這一切的緣由，只是將葉心華送回家之后便微笑著默不作聲地消失在了墨藍(lán)色的夜幕之中。然而當(dāng)葉心華收拾完自己的功課準(zhǔn)備睡覺的時候，她卻看到宋言和給她發(fā)來的這樣一條短信：

“如果拋開我與星晨十二年的情誼，你會喜歡我嗎？”

躺在床上的葉心華只感覺眼前變成了一片五彩斑斕的景象，直至夏雨露晃著她的胳膊晃了好幾十下，她才恍然回過了神來。

“老姐，你怎么啦？”

??2?

有一份情愫，它縈繞在她的心底，朦朧，純潔且輕盈；

有一份情愫，它縈繞在她的身邊，溫暖，安心且美好。

每個人都希望同時擁有著這之中所有溫暖且美好的事物與感情。但就像一架天平的一端被抽走了一個砝碼那樣，選擇一個的同時，就意味著必須去放棄另外一個。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呢？”

匆匆落幕的新年聯(lián)歡會給這一年畫上了一個潦草的句號。走在放學(xué)的路上，葉心華若有所思地注視著眼前那束逐漸由金黃變?yōu)殚偌t的天光，猶豫不決地?fù)u著頭。而她身邊的楊思佳則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葉心華那副遲疑的表情，等待著她的回應(yīng)。

從一個多月前葉心華第一次從宋言和的口中聽到“我是愛著你的”這六個字的時候開始，葉心華便一直在擱置著這份縈繞在她身邊的感情。她不敢去回應(yīng)，因為她怕她的回應(yīng)會影響到林星晨的心情，更會破壞掉林星晨和她之間本就飄飄忽忽的關(guān)系。畢竟九月末時洛天依捏造出的那個“緋聞”已經(jīng)讓葉心華感覺心驚肉跳。

“其實，我心里有一個喜歡著的人……”葉心華的腳步漸漸地慢下來，她轉(zhuǎn)過身凝視著綜合樓的那個方向，呼吸聲有些顫抖，“不過……他是我的老師啊，是我的老師啊……”

“老師？”楊思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誰？你竟然會喜歡上……？”

“是我們音樂社團的輔導(dǎo)老師，叫樂正龍牙。從上他的第一堂課開始我就被他觸動我心靈的那份共鳴感所感動了，不過他……可是比我大出七歲的老師啊。”

楊思佳聽完葉心華那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輕輕地嘆了口氣。斜長的夕陽一點點地拉長著兩人橘紅色的倒影。整個世界也隨著一陣風(fēng)的徐徐掠過而慢慢地黯淡下來。

“內(nèi)心中縈繞著的情愫，終究是要表達(dá)出來的啊。不去表達(dá)，不管怎樣對方也是不會聽到的，對不對？”就在那逐漸暗淡下去的天光之間，楊思佳馬尾辮上那個閃閃發(fā)亮的扎花將一束耀眼的光灑在了葉心華的眼底，“年齡，并不影響你心底那份感情的表達(dá)啊?！?/p>

葉心華微微地?fù)u著頭：“可是……”

“嗯？”楊思佳微微地轉(zhuǎn)過頭來，輕輕地哼了一聲。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對言和……無論我怎么喜歡龍牙老師，言和帶給我的那份安心與溫柔的感覺都是無法替代的呀?！?/p>

靜謐的黃昏之中，楊思佳的嘴角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弧度，一個輕柔的聲音隨著逐漸失去溫度的風(fēng)兒，悠悠地傳進(jìn)了葉心華的耳朵里。

“如何面對，或許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到答案吧?！?/p>

葉心華不再作聲，只是回望著逐漸淹沒在夜色中的那棟綜合樓的輪廓，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夜幕終于隨著一盞又一盞街燈的亮起而從東邊攀上天空，直至整個世界都沉浸在了一片深深的墨藍(lán)色?；氐郊业娜~心華匆匆吃過晚飯，送走了去上夜班的爸爸之后，她輕輕地打了個哈欠，打開了琴房的那扇門。正在她走到鋼琴旁邊準(zhǔn)備掀開鍵盤蓋的時候，她揣在褲兜里的手機忽然響起了兩陣輕響。她緩緩掏出手機點亮屏幕，而逐漸在屏幕上浮現(xiàn)出的那六個字卻讓她的心跳在那一瞬間變得雜亂不堪了起來。

直到那個時候，葉心華才明白她離開學(xué)校之前，在那間綜合樓里唯一亮著燈的那間教室之中都發(fā)生了什么。

“我和她分手了。”

??3?

霓虹燈交錯著的一家酒吧里，一個女孩正呆呆地看著擺在她面前的那杯啤酒，一言不發(fā)地坐在那里。而她身邊的那個比她大一歲的女孩則一邊抿著面前擺著的橙汁，一邊拿著手機做著小程序上面的成語拼字題。雖然彼此近在咫尺，但她們無論怎么看都像是兩個平行世界的人。

“剛剛吃完晚飯就把我約出來，你還點了這么一大杯啤酒，怎么啦，心情不好嗎？”

墨清弦捧著手機，自顧自地闖過了很多關(guān)，直到自己的闖關(guān)題提示已經(jīng)沒有足夠的體力可用之后，才回過頭看了看身邊發(fā)著呆的林星晨，淡淡地問了一句。

而此時此刻隔壁的那家奶茶店里，坐在店里一角的葉心華也和林星晨一樣在發(fā)呆。只不過葉心華臉龐上展現(xiàn)出的呆滯神情，更像是被宋言和突然而至的那條短信嚇呆的。

“今天，我感覺有些話還是直截了當(dāng)?shù)馗闾拱壮鰜砗昧恕！?/p>

宋言和回過身朝服務(wù)員要了兩大杯香草味的珍珠奶茶，便深吸了一口氣，把目光聚焦在了葉心華那清澈而透亮的雙眸之上：“你大概早就知道我和林星晨認(rèn)識已經(jīng)有十二年了吧……”

葉心華沒有說話，畢竟當(dāng)時她在偶然間偷聽到他和林星晨在學(xué)校的人工湖邊對話的那件事，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其實我一直想找機會和你解釋，我跟她認(rèn)識的那十二年來我一直都是把星晨當(dāng)妹妹看待的……但她一直以來又很需要我的陪伴，所以我為了不傷害她，便和她……”

“所以說你一直沒有喜歡過星晨，對嗎？”葉心華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氣，嘴角流露著些許淡漠。

“大概是吧……”宋言和稍微思忖了一會兒，微微點了點頭。

葉心華瞪大了眼睛，一種被欺騙的酸苦感充盈在了她的心胸之中：“你覺得你說的那些我會相信嗎？十二年，你陪著她長大，難道只是因為我的出現(xiàn)就讓你失去了初心？你和她在學(xué)校的角落里摟摟抱抱親親熱熱，難道只是演給她看的？你還記得你和她相識的紀(jì)念日，也是你對她胡編亂造的嗎？”

“不……我，我還是記著的，那種日子我為什么要跟她胡編亂造呢？”

宋言和的目光逐漸開始變得游離起來，聲音微微發(fā)著顫。那副難耐的表情像是在緊張，卻也像是在說謊。葉心華微微抬起頭看著他的臉，眼睛瞪得更大了一些。

“既然不是胡編亂造，你為什么要和他分手？為什么先是問我如果拋開我與星晨十二年的情誼我會不會喜歡你，又接著發(fā)短信告訴我你已經(jīng)和星晨分手了？宋言和你可不可以坦白地告訴我，你是不是因為我才和林星晨分手的？”

“的確是為了你。”

宋言和長呼了一口氣，微微仰起頭，身體忽然變得僵硬而顫抖：“因為我不想再看到你因為星晨對你的誤解而再受到傷害，因為我不想再看到你們兩個在發(fā)生誤會的時候我因為是她的戀人，而難以站在你的立場為你說話。這么長時間過去，因為你和林星晨的誤會而被傷害最大的，不正是你這一邊嗎？”

“可是你就沒有想到你和她分手以后，被傷害最大的是她那邊嗎？”葉心華的聲音泛起了一絲嘶啞，她輕輕抿了抿面前的那一大杯奶茶，伸手揉了揉嗓子，“我自己心里清楚如果我和她做朋友的話會遇到很多很多的矛盾，誤會總是可以在溝通之后一點點化解，但是你和她的情誼卻是誰都不能替代掉的呀。”

“但是我真的難以接受如今星晨的所作所為了。她為什么，為什么自從開始高中生活了之后就有了如此大的變化……曾經(jīng)的她雖然也不會懂得考慮對方的感受，但是還不至于如此不管不顧。十月一假期之后那次你跟她莫名其妙地吵崩，你可能真的難以想象我坐在后面，心里有多么憤怒……”

說完這一切的宋言和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奶茶，就像賭氣一般地咽進(jìn)肚子，完全沒有顧及奶茶里面混合的還帶著一點炙熱的珍珠顆粒。這一刻的他有些感嘆，高中開始和與葉心華相識之后的這四個月，究竟都發(fā)生了什么。

然而，一墻之隔的林星晨心中，也有著這樣的疑問。

“之前宋言和從來都沒有替別的女孩子說過話，一直都很堅定地站在我這邊，一直都很堅定地陪在我身邊……可她為什么要說那些傷害我的話，為什么要去跟我分手……”

做填成語闖關(guān)題做累了的墨清弦聽著林星晨像是在自言自語的那些話，她很想開口去把那些感情上的哲理講給她，然而墨清弦也很明白，此時此刻的林星晨并不需要什么大道理，而是需要一個輕輕的安慰。

“好好想想自己有沒有做什么讓他難受的事情，也想想他有沒有做讓你不順心的事吧。誤會解開了，你們還可以在一起的……”

不過對于林星晨來說，這樣的安慰似乎并沒有讓她有多么安心。畢竟十二年來，“分手”這個詞，宋言和還從來沒有對林星晨說過。

也許當(dāng)一段一路坦途的戀情中突然出現(xiàn)溝壑的時候我們才會感到難以適從，也許當(dāng)一系列的問題最終連成一串的時候我們才會想到去找尋問題出現(xiàn)的原因。但是，沒人可以預(yù)料到感情之中的亡羊補牢究竟可以換得什么樣的結(jié)果，盡管這是個只有兩個選項的選擇題。

這一夜無論是對于宋言和，林星晨還是葉心華來說，都注定難眠。

新的一年鐘聲就在三個人的彷徨與惆悵之中猝不及防地敲響。然而我們誰都明白，這聲鐘聲除了能把我們面前的這張舊年歷換成新的以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也注定不會帶走那些彷徨與惆悵。

??4?

期末考試前最后的一次周末休息日，林星晨一大早便走出家門，準(zhǔn)備去跟楊思佳一起去醫(yī)院做檢查。自從葉心華幾個月前與她開始了一個多月的冷戰(zhàn)之后，林星晨就開始時不時感覺胸口發(fā)悶，肚子莫名其妙地開始泛酸，整個人都有些酸軟乏力。雖然之后的體檢顯示她一切正常，但是林星晨還是擔(dān)心自己哪里出了什么問題。于是在前一天晚上，林星晨便給楊思佳發(fā)了一條短信，要她陪自己一起去醫(yī)院做個檢查。

內(nèi)科大夫聽著林星晨的描述，起初還以為林星晨只是普通的傷風(fēng)感冒。然而直到她說出“幾個月前跟葉心華的關(guān)系鬧僵過”這幾個字的時候，坐在她面前的大夫一下子便警覺了起來。

“你要不去精神科看看吧，看看是不是精神方面的問題……”

走出普內(nèi)科診室，林星晨聳了聳肩向楊思佳吐槽了起來：“這醫(yī)生是不是把我當(dāng)精神病病人了？我要是得了精神病的話，那不就成了天天跳僵尸舞，平白無故地哈哈大笑或者哇哇哭，時不時扮個鬼臉的那種又傻又瘋的人啦？那樣的話，精神病院還不開車來把我抓進(jìn)去？”

“你從哪兒聽說精神病院是這樣子的呀？你說的那些叫精神分裂癥，如果精神失控到那種程度，不派人去控制住肯定是不行的……”楊思佳笑著搖搖頭，把林星晨拉到了走廊旁邊的座位上，“但是精神病又不是只有這一種，很多你覺得像身體病了的疾病也是精神病的。既然大夫說了，咱們就去看看吧？”

雖然林星晨一直在拒絕，但是楊思佳還是生拖硬拽地把林星晨拉到了精神科門口。在走廊外候診的幾個病人看著林星晨的那副表情，紛紛投來了注視的目光。而楊思佳也只好無奈地躲過這些眼神的注視，用余光瞥了瞥被她拽得死死的林星晨，輕輕地嘆了口氣。

終于輪到林星晨進(jìn)診室了，林星晨兩腿發(fā)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被楊思佳拖了進(jìn)來，不由得讓坐在桌前的女醫(yī)生莞爾一笑。楊思佳攥了攥右手的拳頭，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以后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你別緊張哈，就把我當(dāng)你朋友那樣放下心來安安靜靜地聊聊天就好?！?/p>

這一刻的林星晨哪里知道，曾經(jīng)在搜索引擎以及微博上不斷被她看到的那種病，竟然真的發(fā)生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而這座城市的另一個角落，對這一切全然不知的葉心華此時此刻正坐在自己家的琴房，在樂正龍牙身邊微微閉著眼睛，彈奏著她剛剛修改好的一段旋律。臨近中午時分的陽光在葉心華家琴房的玻璃窗前投照出了一個耀眼的淺金黃色光影，一粒又一粒向上浮起的細(xì)小塵埃在陽光的照射下變得清晰可見。

或許是葉心華彈奏出的旋律十分引人著迷，也或許是深冬時節(jié)的陽光曬在臉上的感覺很是愜意，樂正龍牙漸漸地咪起了眼睛，放松著的表情顯得十分的安靜和美好。

一曲彈畢，葉心華回過頭來看了看身邊的樂正龍牙，卻發(fā)現(xiàn)他正在瞇著眼睛，像是睡著了的樣子。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慢慢走到他的前面，屏住呼吸靜靜地看著樂正龍牙的那副干凈而精致的面容。

胸口泛起的節(jié)奏在她的眼睛聚焦在他的眼睛那一刻變得雜亂而喧鬧了起來，她輕輕伸出左手捂住胸口，右手則碰了碰自己那泛紅的面頰，似乎整個身體都開始微微地顫抖了起來。她不由自主地將手一點點地伸到了樂正龍牙的臉頰邊，沿著他臉頰的輪廓慢慢地移動，直到細(xì)嫩的指尖觸碰到他白皙的臉那一瞬。

一陣溫軟的觸感像一股電流猝不及防地?fù)糁辛巳~心華的心臟，難以名狀的酸麻感使葉心華的腦海瞬間變成了一片空白，直到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漸漸地緩過神來。跳動得更為劇烈的心臟帶著她全身的血流沉溺在了沸騰之中，她感覺她自己的整個身體都變得暖和了起來。

然而樂正龍牙并沒有被葉心華的這次觸碰而驚醒，他依然在陽光的照射下微閉著眼睛，鼻孔邊散發(fā)著輕盈的氣息，看樣子是已經(jīng)沉入了夢鄉(xiāng)之中。

葉心華悄悄地打開琴房的門，從她的房間里拿出了一條柔軟的毯子，輕輕地蓋在了樂正龍牙的身上。她并不想去思考樂正龍牙為什么會在自己家睡著，她只是希望他能在這里安安靜靜地睡下去，直到他自然醒為止。

短暫的白晝似乎度過得很快，時鐘剛剛指過下午四點半，葉心華的琴房里便已經(jīng)染滿了鮮亮的橘紅色。在房間寫了一下午作業(yè)的葉心華伸了個懶腰，從房間走出來，看了看依然沉浸在夢鄉(xiāng)之中的樂正龍牙，微微地翹了翹嘴角。

今天葉心華的父母都在各自的單位加班，夏雨露則一大早就跟著她的媽媽廖虹一起去遠(yuǎn)郊的滑雪場度假。此時此刻的這間房子里，只有她和樂正龍牙兩個人。

她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仰著頭盯著天花板注視了一會兒。她剛想打開電視，看這個時間有沒有她喜歡看的綜藝節(jié)目，手卻在按下遙控前的一刻又緩緩地放了下來。

“他……已經(jīng)將近睡了半天了啊?！?/p>

葉心華輕手輕腳地走進(jìn)琴房，坐在樂正龍牙身邊，看著他熟睡的樣子，胸口的節(jié)奏又不自覺地加快了起來。頭腦中開始浮現(xiàn)出一幅又一幅她和樂正龍牙獨處時的場景，這種從心底泛起的不受控制的情愫，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品嘗到了。

“龍牙，我喜歡你，你能感覺到嗎？”

她好想這一刻就對著樂正龍牙鄭重地將這句話說出來，可她的話剛到嗓子眼卻又被她咽進(jìn)了肚子里面。似乎，她依然覺得現(xiàn)在的她，還不配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葉心華小心翼翼地將對樂正龍牙的那份情愫放在心底，輕輕地嘆了口氣。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仿佛發(fā)覺樂正龍牙的眼皮微微動了動。緊接著，染上了天邊那縷晚霞色彩的目光就在這個安靜的房間里，投射在了葉心華的眼里，染紅了她的心底。

“我，是不是在你這里睡了好久……不好意思哈，我昨天晚上備課備到了凌晨四點多，整個晚上幾乎沒怎么睡好覺，今天還要來你這里給你輔導(dǎo)，可能因為實在太困了吧……”

樂正龍牙抱歉地笑了笑，溫和地看著呆呆愣在那里的葉心華，又看了看蓋在他身上的那條毛茸茸的毯子，緩緩開口：“還給我蓋了毯子，真的謝謝你呀……”

“這，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葉心華的臉漲得通紅，呼吸也開始變得有些急促起來，“龍牙老師，我改好的曲子怎么樣？和之前相比……”

“進(jìn)步很大！真的，老師真的為能有你這樣好的學(xué)生感到高興呢……”

聽著樂正龍牙的贊許，葉心華有些不好意思地聳了聳肩，搖著頭說道：“其實，還是您教導(dǎo)得好呀。”

夜色漸漸變得深沉，璀璨的星光蕩漾在墨藍(lán)色的天幕之中，像是在為今晚在夜空中上演的交響樂做著暖場。葉心華和樂正龍牙一起走在通往小區(qū)門口的小路上，她時不時扭過頭來看著樂正龍牙的側(cè)顏，細(xì)細(xì)品味著從心底泛起的那絲溫暖的漣漪。

快要走出小區(qū)門口的時候，葉心華發(fā)現(xiàn)從遠(yuǎn)處的天邊綻放出了一個巨大的煙花，緊接著，一個又一個燦爛的焰火從那片天空升起，將那片夜空點綴得格外絢爛。

“很多城市都不允許放煙花了呢。沒想到在這座城市，竟然還可以看到如此美麗的煙花……”

樂正龍牙輕輕地贊嘆著，嘴角露出著淺淺的弧度。那，是名為幸福的弧度。

就在這個時候，樂正龍牙漸漸地感覺他的右手傳來了一陣溫?zé)?。冰冷的空氣中，這份如綢緞一般細(xì)膩而溫?zé)岬母杏X顯得那么分明，那么的撩動心扉。

“龍牙老師，我可以拉著你的手嗎？”身旁的葉心華眨著眼睛，目光中閃爍著一絲忐忑，輕輕地問道。

樂正龍牙的兩頰泛起了一絲淡淡的粉紅色，即便是在極為暗淡的路燈之下，他的這抹粉色也顯得那么的清晰而明亮：“那，理由呢？”

“因為可以讓我感覺很開心，很舒服……”

“那，好啊。能讓你感覺到開心，我也會感覺開心的啊?！?/p>

樂正龍牙輕輕地說著，隨即伸出左手輕輕地扣在他的右手上，微微地展開一些眉宇間的弧度。撲通撲通的心跳漸漸地變得舒緩下來，一絲比甜巧克力還要順滑柔膩的感覺從她的心底萌發(fā)，沿著血流漸漸地擴散在了她的全身。

這一刻的她并不希望將自己的心意傳達(dá)給他，也并不想知道傳遞在他和她之間的這份溫度究竟是不是愛。她只希望這份感覺能夠一直沉溺在自己的心中，永遠(yuǎn)不會結(jié)束。

“好開心，因為這一夜的花火，是我最幸福的記號?！?/p>

??5?

暖春的側(cè)畔，則是晦暗且蕭瑟的寒冬。

中度抑郁。

徘徊在河畔的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變成這樣，她更為不知的是，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就已經(jīng)變成了這樣。盡管在從醫(yī)院回來的路上楊思佳一直在告訴她，如果耐心配合醫(yī)生治療的話治愈率是很高的，但每當(dāng)她想起抑郁癥患者的自殺概率高達(dá)百分之十五的時候，她還是感覺不寒而栗。

“給你個機會，想從這里跳下去嗎？友情提示，瀅河的河水還是很深很冷的哦……”

林星晨知道楊思佳是在故意打趣，嘆了口氣搖搖頭道：“我還不想死呢?！?/p>

“既然不想死的話，就踏踏實實地過好每一天，認(rèn)真地聽醫(yī)生的囑托，按時吃藥。放心吧，你又得的不是只剩十幾天活路的末期癌癥，唉聲嘆氣什么呀？”

楊思佳望了望天空上的繁星，遠(yuǎn)處的天空閃爍著的煙花與稀稀疏疏的星光交融在一起，描繪著一幅靜謐而美妙的圖畫，“也幸虧你是中度抑郁，如果……可能連這么美妙的景色都難以讓你感覺到幸福了……”

“你覺得現(xiàn)在能看到這片璀璨繁星的我，就能感覺到幸福嗎？”

聽著林星晨的話楊思佳猛才然想起，原來能讓林星晨感覺到幸福的人，此時此刻卻都沒有陪在她的身邊。包括那個陪伴了她十二年，曾經(jīng)信誓旦旦地說著“我會一直喜歡你的”的那個人。

她很好奇此時此刻那個人在哪里，如果他知道林星晨患上了抑郁癥之后究竟會有著什么樣的想法?？僧?dāng)她拿出手機按下宋言和的號碼時，從手機傳來的聲音卻是那樣的冰冷而刺骨。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請您稍后再撥……”

曾經(jīng)在她心目中最親密最溫柔的那個人，如今卻只能對著冰冷的空氣默默地想起他，流著辛酸的淚。

“你忘啦，還有我在呢……以及，我想如果葉心華知道你得了抑郁癥的話，也一定會來安慰你的吧?！睏钏技炎С鲎约好律系囊稽c袖子，輕輕地擦著林星晨流出的淚，強顏微笑道，“你從來也都不孤單啊?！?/p>

“不……不要?！?/p>

林星晨使勁地?fù)u著腦袋，斷斷續(xù)續(xù)地開口：“求你，千萬不要把我患上抑郁癥的這個事情告訴葉心華……一定不要告訴她，一定不要……”

“為什么？”

“因為，我是守護(hù)著她的人啊……之前那次她撿回了我的一條命，我就已經(jīng)欠她一個人情了。我不希望作為一個守護(hù)對方的人，自己會流露出哪怕一點點的脆弱……我理應(yīng)比葉心華更堅強的，不是嗎？”

雖然楊思佳很想告訴林星晨作為一個守護(hù)者不一定必須要裝作一個堅不可摧的樣子，但看到林星晨目光中所閃爍的那一束不容置疑的樣子，她只好微微點點頭，輕輕地說了一句。

“那，就把它作為咱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吧？”

和林星晨勾完手指，她抬起頭，朝著市中心的那個方向極目望去，卻發(fā)現(xiàn)在那一片燈火輝煌的都市與自己所在的這個角落之間，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6?

寒假前最后的一節(jié)課隨著下課鈴聲的落下而匆匆結(jié)束，林星晨握著那張被紅筆簽得血淋淋的成績單，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那般。

語文78，數(shù)學(xué)52，英語85，文科大綜合135，理科大綜合127，總分477，年級排名740。在那一欄成績的下面，還有班主任簽寫的惡狠狠的學(xué)期評語。

“請林星晨的家長充分了解并認(rèn)知到該生學(xué)習(xí)成績下滑的嚴(yán)重性，如果下次期末考試?yán)^續(xù)下滑，按照學(xué)校條例，學(xué)校有權(quán)決定該生是否有資格繼續(xù)留在本校學(xué)習(xí)。望家長嚴(yán)格督促該生的學(xué)習(xí)態(tài)度，謝謝?！?/p>

七百四十的排名，對于楓山中學(xué)來說，已經(jīng)是末等靠后的名次。由于楓山中學(xué)的高層一直在狠抓名牌大學(xué)的升學(xué)率，所以每年都會開除一百個成績最為靠后的學(xué)生。雖然每年都會有幾個學(xué)生家長找到學(xué)校，希望學(xué)校尊重他們孩子的受教育權(quán)利，但由于高中并非義務(wù)教育階段，這些家長們最后也只好接受了學(xué)校的開除通知，將自己的孩子轉(zhuǎn)到升學(xué)率極低的桃園中學(xué)就讀。

“如果我被開除的話，我就再也沒辦法守在葉心華身邊了……怎么辦，怎么辦……”

她蹲在教學(xué)樓的一個角落里喃喃地輕聲自語著，默默地流著苦澀的眼淚。

“星晨？你怎么會在這兒……為什么不等我就跑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你告訴我好不好？”

寂靜的走廊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逐漸清晰起來的身影，她跑到林星晨的身邊，拉住她的手將她攙扶起來。當(dāng)她看到林星晨的臉上浸滿了清淚的時候，她猛地呆住，眼睛也瞪得大大的：“你哭了？是因為宋言和嗎，他跟你分手之后又給了你刺激嗎……”

林星晨默默地?fù)u了搖頭，手里顫顫地攥著那張成績單，想盡力地在葉心華面前掩藏起來。然而葉心華很快地發(fā)現(xiàn)了林星晨手里的動作，她拉了拉林星晨顫抖的右手，鄭重而溫和地注視著林星晨的雙眸，輕輕開了口：

“讓我看看吧。”

林星晨顫抖的右手忽然變得松弛而無力，葉心華接過那張成績單，血淋淋的字跡讓葉心華的腦袋“嗡”地響起了一聲悶響。她十分不敢相信的是，明明圣誕節(jié)前的那次月考她考得很好，為什么短短一個多月過去她的成績就變成了這樣。

“是因為他……嗎？”

她搖搖頭，但她并不是想表達(dá)“不是”的意思，而是不知道。

葉心華再也沒抑制住自己心里的那份酸楚，緊緊地將林星晨擁抱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沒事的，沒事的……相信我，開學(xué)以后好好努力，一定會好起來的……對吧？”

“嗯……”

林星晨輕哼著，啜泣的聲響卻并沒有因為葉心華寬慰的話而停歇，因為，她知道她把這張成績單拿回家的時候，她將會面臨什么。

“抑郁癥？你要都能得抑郁癥的話，那當(dāng)年你把我手機里的錢都花出去的時候，我是不是也得了抑郁癥？我告訴你林星晨，抑郁癥不是你考了個全校第七百四十名的理由！你們班主任電話呢？我給她打電話，要你別再在那么好的學(xué)校丟人現(xiàn)眼了……”

“不要……別，您別打，我一定好好學(xué)習(xí)，我一定……”

“你一定？我聽了你這樣的鬼話十六年了，你覺得這次我還能信嗎？”

頭腦中回蕩著媽媽那令人絕望的話語，林星晨拼命地哭喊著，希望能讓她媽媽的怒氣消減一些。然而，媽媽朝著她的臉猛地?fù)]過來的一個巴掌，讓她再也沒有任何力氣向她乞求下去，無力地軟倒在了床上。

“我一定不能離開你啊?！币庾R消失前的那一剎那，她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