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

親愛的
1
記得學(xué)生時代寫關(guān)于魯迅先生的作文,不外乎斗士、猛士這樣的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不外乎導(dǎo)師、領(lǐng)袖這樣的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好固然是好,但未免太過于千篇一律,千人一面。
所以教授語文的齊老師就對他的學(xué)生們說,不妨獨辟蹊徑,不妨像太史公那樣成一家之言。
畢竟,要,我手寫我心。畢竟,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比如,是否可以寫寫朱安。
岳子福成年后家里給安排了婚事,曾姓人家的姑娘,是戊辰年臘月生人,也就是1928年生人。結(jié)婚的第二年,村上鬧饑荒,作為丈夫的岳子福就謀劃著要出去闖一闖,蹚出條活路出來。那一年,岳曾氏18歲。
那個叫做岳子福的丈夫再次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1996年,躺在棺材里回來的,那一年,岳曾氏已然68歲了。
“幸而我已找到礦上工作……”
“一切安好……”
“現(xiàn)將五元寄回,做本月家用……”
“天氣漸漸轉(zhuǎn)涼……”
這些,都是岳子福后來陸陸續(xù)續(xù)寫給家里的信,家書。
在一心想要自字里行間找尋愛意找尋外公對于姥姥愛情證據(jù)的薇薇看來,這只能是家書,而并非情書。
姥姥,岳曾氏,也許在岳子福那里,更多時候只是作為家人,作為親人,也許也曾有過愛意,但這愛意,也許轉(zhuǎn)瞬即逝。
在電腦上用拼音輸入法輸入“朱安”兩個字的時候,稍不注意,呈現(xiàn)的字就是“轉(zhuǎn)”,轉(zhuǎn)瞬即逝的轉(zhuǎn),轉(zhuǎn)瞬之間,愛意朦朧,愛人轉(zhuǎn)為親人,親人轉(zhuǎn)為家人。

2
婚后第二年即出外打拼謀生的岳子福,后來便漸漸不再寫家書了,又或者說得更準(zhǔn)確一些,是不再同岳曾氏寫寫家書了。岳子福在城里有了心儀的女人,那是個名字叫做“淑惠”的姑娘,也許真的是人如其名,既淑且惠,于是兩情相悅,愛意濃濃,在他看來,這方才是愛情。
有情飲水飽,那是屁話。有了愛情,因為愛情組建了新的家庭,新的家庭孩子很快出生了,一樣是要吃要喝,一樣是要出外打拼謀生養(yǎng)家糊口,一樣是出門在外的岳子福又開始寫起了他的不一樣的家書,又或者,是情書。
“淑惠……”
“自從你去北京學(xué)習(xí)已有三個月……”
“昨夜月里……”
“曇花開了,原來是這樣的美好……”
“妹妹/女兒開始換牙了……”
當(dāng)岳子福同家人岳曾氏寫家書的時候,他也許并沒有期待會有回信。
當(dāng)岳子福同愛人淑惠寫情書的時候,無論他是否期待,總是會有回信。
“每天算著你回來的日子……”
“還有87天……”
“不知何故,竟有些隱隱不安,怕眼下與你的幸福,也似曇花般轉(zhuǎn)瞬而逝……”
“我想你……”
“快些回來吧……”
薇薇聽媽媽(也就是情書當(dāng)中的那個妹妹/女兒)讀著這些情書,愛意上涌,忽然就想起了馬融的《與竇伯向書》:孟陵奴來,賜書見手跡,歡喜何量,次于面也。

3
阿達是個歌手,流浪歌手,喜歡Beyond的那一首《海闊天空》: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
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仍然自由自我永遠高唱我歌
走遍千里
朱音是同阿達一起長大的姑娘,一樣的不愛讀書,于是就一起翹課,一起寫歌,一起唱歌,一起做夢,彼此就該是家人一般親人一樣的存在。
直到阿達那天聽到Beyond的那一首《海闊天空》,突然間空明澄澈,決定就此出走,去鄭州,去北京,去遠方,做一名流浪歌手,走遍千里。
朱音是一個喜歡穿紅衣的姑娘,甚至于后來,連頭發(fā)也都是紅艷艷的。再見到阿達的時候,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拉著自己的孩子。
孩子管阿達叫阿達爸爸。朱音如此標(biāo)新立異的女子,想必很孤單吧,這么多年過去了,也就只有阿達還在搭理她了,于是認(rèn)了孩子作為干兒子,親上加親。
上臺,阿達問朱音這次要唱什么歌,得到的回應(yīng)是:我們的歌。
世界很大
你不要去太久 我說
三月花 花的話
是我心里那些話
我在這花開的地方 等你
回家
同朱安同姓的朱音在那花開的地方等著流浪歌手阿達回家,等不到,索性,就找來了。
6
薇薇給姥姥岳曾氏看自己男朋友阿達的照片,一個勁兒地探問姥姥帥不帥,在得到正面回應(yīng)后更加雀躍。薇薇又說,當(dāng)初,阿達本來僅僅是來鄭州看一朋友來著,看過了之后就要轉(zhuǎn)道北京,而后再北,再北,到遠方去,到遠方的遠方去??墒撬錾狭宋遥墒撬麉s因為遇上我之后就不去北京不去遠方就居留在這兒了。這可都是愛情的力量呢!
沉浸在愛情的力量當(dāng)中的薇薇覺得自己力拔山兮氣蓋世,她鐵定要同媽媽決裂,鐵定要搬出去住,搬到男朋友阿達那里住。沒成想,現(xiàn)在住在她男朋友家里的,是朱音和她的孩子。
力拔山兮氣蓋世,那是項羽,薇薇突然就覺得有一種無力感充盈自身,很泄氣,很卑微。
朱安沒有拴住魯迅。岳曾氏沒有拴住岳子福。朱音也沒有拴住阿達。
薇薇呢?薇薇放手了。因為,阿達現(xiàn)在更喜歡的,是崔健的那一首《花房姑娘》:
我獨自走過你身旁,并沒有話要對你講,
你問我要去向何方,我指著大海的方向,
你帶我走進你的花房,我無法逃脫花的迷香,
你要我留在這地方,你要我和它們一樣,
我看著你默默地說,噢......不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