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y dog 其三
昏暗的院長辦公室里,一部小小的折疊手機屏幕上,散發(fā)出微弱的光。 “丟了一個布偶,我去處理?!? 微光打在賀田狩薄薄的眼鏡片上,折射出一道兇險的睥睨。 “老規(guī)矩…” 他三個字正打到一半,對方又發(fā)來消息:“我會按老規(guī)矩處理。” 賀田狩低低的笑出了聲,然而胸口劇烈的起伏著。 他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智力高于平均水平一大截。他知道對與錯,能清晰的判斷出法律與道德不可逾越的紅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后果。 但他依舊停不下來 他會盡可能小心,思慮周全的掩蓋一切,抹去一切值得抹去的證據(jù)。六年來,他一直覺得自己像是個半身人,光鮮亮麗的西裝革履裸露在光天化日下,混跡在普通人里,思考著常人的人生,但他從不往下看。 因為他下半身浸泡在污濁的泥水里。 —————————————— 十余斤的倭刀在被田內(nèi)的替身能力影響后,不過半塊磚頭重量,就是小孩也能輕松的舉起揮動。 【通過無數(shù)個小型替身使一切事物布偶化,變?yōu)椴寂嫉臇|西質(zhì)量,硬度都會顯著降低】。 通過這個替身的特性,田內(nèi)弓門不但可以隨身攜帶各式各樣的重物,即使是違禁品乃至變?yōu)椴寂嫉娜祟悾膊粫鹑魏稳说木X。 這幾乎沒有破壞力的小小替身居然這么棘手——倉祿早人靠墻站住,他的半只左腿已然布偶化,任憑他再怎么有意控制,半月板上下都全然不聽使喚了。 “對精神能力強大的替身使者,一只rag doll不能做到布偶化全身。” 倉祿早人的左腿已然算是廢了,于是田內(nèi)弓門提起狹長的刀柄,一步步靠近過來:“rag doll本身除了【布偶化】外沒有任何攻擊手段,所以有些情況總會需要我本人來——” “我的名字叫倉祿早人,今年17歲,住在杜王町度假村一帶的別墅區(qū),咳…還是個學(xué)生?!? 田內(nèi)眉峰微微一皺:“早人,你是已經(jīng)報警了,在拖延時間么。” “…每天最晚六點放學(xué)回家。我不會抽煙,只喝獺祭大吟釀清酒或者日式柚子酒。晚上十二點前上床,盡量睡足八小時,洗澡時會用薰衣草味的香薰,安排好明天的行程后再睡覺——壓力從每一天的清晨到每一天的結(jié)束,始終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你想說什么——” “我只是想說,我這個人別無奢求,只希望能平靜安穩(wěn)的活下去,用日程安排塞滿我的【壓力】和【負面情緒】,勝負輸贏我都不想計較。在我昨晚睡前的日程安排里,也絕對沒有【和教練斗個你死我活】這一項。換句話說,我希望我身邊每個人都平安幸福。” “但是啊,”倉祿早人低聲道 “因為如此,也因為一些前塵舊事,我的【壓力】在六年來永遠都是【峰值】,你真的還要逼我么?” 田內(nèi)弓門與他對視了一瞬間,目光就如觸電般挪開了。他鐵板一塊的臉上,乍暖還寒似的顫抖了一下。 “早人…”,隨即他使勁搖了搖頭,右手緊緊的攥住了布偶倭刀,“無論是【壓力】還是【生命】,教練對不起你,但我已經(jīng),” “不能回頭了!” rag doll的能力瞬間解除,布偶倭刀頓時恢復(fù)原本模樣。冷冽的刀鋒劃破了仿佛凝滯在原地的空氣,直直的劈向倉祿早人纖細的脖頸。 田內(nèi)弓門不忍看到,終究閉上了眼。 “鏘!” 意料之中的人頭落地聲并沒有響起,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鏗鏘有力的撞擊。 田內(nèi)立刻睜開眼,眼前的場景連他都不免叫出聲來:“倉祿早人,你瘋了嗎?!” “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報警,這么晚了,把【壓力】給予那些打瞌睡的警察可太糟糕了。不過之所以說那番我心里都在鄙視自己的話——” 倉祿早人冷冷一笑,分明是第一次利用替身能力正面迎敵,少年面龐中的殺伐之氣好似渾然天成,毫不留情的朝田內(nèi)弓門碾壓過來。 只見一截白森森的手骨,從倉祿早人手背上伸長出來,末端還在淌著猩紅的血液。 “我還沒到極限!” 倉祿早人的胸膛發(fā)出風(fēng)箱般的粗喘,“用【壓力】促進骨骼生長和骨密度增加,用【壓力】逼迫小腦中樞適應(yīng)我單腿站立的【平衡感】——就是這樣,我的【壓力】得到釋放的感覺,就是這樣!” 此刻田內(nèi)眼中的早人,就是一只拖著條布偶狀的廢腿,單腳獨立,右手鮮血直流的同時伸出一根幾尺長骨刺的怪物。 一尊不食人間煙火的殺神。 “田內(nèi)弓門,”早人嘶啞的聲音勉強傳到他耳朵里,“來?!? ———————————— 倉祿早人(骨刺布偶足形態(tài)的肉體) 力量 b速度b精密度 b 成長性 a射程 c持續(xù)性 b ————————————— 田內(nèi)家是劍道世家,田內(nèi)弓門更是當(dāng)今杜王町劍道第一人,全日本也少有人能出其右。 他的確被嚇到了,然而在揮出倭刀的一刻,難以言喻的壓力依舊毫無保留的向倉祿早人當(dāng)頭壓了過來。 倭刀刀法簡單明了,刀走直線,大開大合,劈砍為主,少有刺擊。田內(nèi)弓門適當(dāng)增加了招架和回旋的路數(shù),糅合了日本傳統(tǒng)武學(xué)的果敢和中國武學(xué)的圓潤深厚。 然而田內(nèi)弓門平日里處處留有余地,時常讓學(xué)生們忘了他的姓氏,頗有些沒大沒小。 倉祿早人眼睛充血,在一片模糊的紅色中,他不自覺的想。 “他的刀居然是這樣的?!? 壁立千仞一朝倒,則是檣傾楫摧,避無可避。 何況早人仰仗的,是自己的骨頭。 “不能回頭了……我不能回頭了。” 田內(nèi)話音沒落,從口袋里甩出一只花花綠綠的布偶球,第二刀接撞而至。 “rag doll!” 輕飄飄的布偶球瞬間恢復(fù)原狀——居然是準備室里黑黝黝的鉛球! 這球顯然不是為了砸中他,田內(nèi)料定倉祿早人不敢以骨觸球,便用鉛球封死了他右邊一大半的行動空間,左側(cè)正是早人失去一條腿的薄弱側(cè),他手中的倭刀便平平的劃出一道刀弧線—— “避無可避!” 誰知倉祿早人根本不提骨硬扛,瞬間給予腰肢部壓力,一個幾乎頭發(fā)觸碰到地面的下腰閃了過去。他左手狠狠一撐地面,借力直起身子的同時,右手尖銳的骨刺倏然刺進了田內(nèi)毫無防備的小腹! 他分神不過一瞬,田內(nèi)完全不吃痛似的又揮一刀,倉祿早人已經(jīng)無處可退,只得拔出骨刺自下而上一頂,整個人身體隨著骨刺蜂鳴不止,幾乎要散架了。 田內(nèi)掀開衣服:“夠了,倉祿早人!” 原來田內(nèi)故技重施,剛才又瞬間把自己的身體布偶化,這一刺只不過將布戳了個洞。 他嘆了口氣,終于下定決心。 一刀,倉祿早人從手腕但肩頸被劈開似的劇痛,冷汗糊到了后脊梁骨。 兩刀,骨刺斷了一截。 倉祿早人還想反擊,只剩一半不到的骨刺不算迅捷的刺出,被倭刀隨意的撥弄開,第三第四,第五刀又到。 田內(nèi)弓門的身影,已經(jīng)完全覆蓋了壓力過載,癱倒在地的早人。 “倉祿早人,”他問道,“你還有什么要交待的嗎?!? 你會接受現(xiàn)實嗎。 你不懂趨利避害嗎。 你一定要把普天下所有的壓力給予自己嗎。 ………… “你終于徹底把身體變成【布偶】了?!? 然而倉祿早人在他的垂直的刀刃下笑出了聲:“…田內(nèi),你還是在忌憚我的骨頭,把自己整個人變成了布偶,這樣我真的就完全沒辦法反制了。不過歸根結(jié)底,還是我平日里太怠惰,根本不去考慮什么虛無縹緲的戰(zhàn)斗……” “不過啊,沒事,反正只要給自己一點壓力,我就不會輸給任何人了?!? 田內(nèi)臉色一變,刀刃剛要直取倉祿早人咽喉,只見身下的少年深吸一口氣,嘴巴鼓起,驟然噴吐出一柱無色的液體—— 田內(nèi)弓門的身體頓時變了色,本來淡黃色的布制皮膚開始發(fā)黑,一陣燒灼的劇痛。 “這是什么?!” “正常人的正常時期胃酸是弱酸,只能幫助消化肚子里的食物。但如果把自己胃酸調(diào)整為剛剛吃完飯時的狀態(tài),ph值就可以達到3.5左右,把布偶狀的身體腐蝕掉綽綽有余!” 倉祿早人雙手直接握住倭刀刀刃,右腿膝關(guān)節(jié)用盡全力向上一頂——布偶化而變輕的田內(nèi)弓門瞬間重心不穩(wěn),向后倒去。 他擒在手里的倭刀,堪堪停在了田內(nèi)弓門的胸前。 “再說一遍,” 倉祿早人抹了抹嘴角的血跡。 “這就是我壓力釋放的模樣。” —————————————— “為什么不殺我。” 田內(nèi)的眼神說不出的落寞:“得意……不,倉祿早人,給我個理由?!? 他躺在地板上,小腹止不住的潰爛冒血,不過120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 “兩個原因吧,”倉祿早人也沒好到哪里去,精疲力盡的坐在地上,“一是,你沒有選擇把我變成布偶保護起來,我很感激?!? 田內(nèi)顯然沒有理解他的話,氣息微弱的嗯了一聲。 “在我一條腿不能動后,你大可以直接放出替身把我徹底變成布偶,然后隨身攜帶著,或者和那些福利院的孩子一個下場,這樣至少我不用去死——” “變成布偶,代表著生命力的喪失,”田內(nèi)弓門低沉的說,“我了解倉祿早人,【死】與【失去自我】,他肯定會選擇前者?!? “所以這是其一,”倉祿早人不易察覺的笑了笑,“其二就是,就算你應(yīng)該被判死刑,也不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不然,你的孩子都見不到你最后一面了?!? 孩子。 我的孩子……能見面嗎。 田內(nèi)弓門心里最后一層防線終于被攻破,兩行滾燙的眼淚無聲從眼眶里流了出來。 救護車和警車的紅藍燈閃耀在房門前。 倉祿早人望著窗外,怔怔的說道 “還有人得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