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怠心客

封面：《后街女孩》

在線歌詞網(wǎng)站“歌 Net”有一個作詞家采訪專欄“言葉の達人”，至今已經(jīng)采訪了百余名著名作詞家。9 月底，該專欄制作了特輯，請到渡邊翔、RUCCA、hotaru 三位在動畫歌曲界也赫赫有名的作詞家，講述作詞家這個工作背后的故事。

渡邊翔

作詞、作曲家，在部分歌曲中也擔任編曲。從屬于 Smile Company。19 歲開始音樂，22 歲成為作曲家。以動畫為中心，為各種流派提供樂曲。2018 年組成的 3 人組樂團“sajou no hana”成員。

動畫歌曲代表作：

• 《魔法少女小圓》TV 動畫 OP《コネクト》、劇場版 OP《ルミナス》《カラフル》

• TV 動畫《Fate/Zero》OP《oath sign》

• TV 動畫《刀劍神域》OP《crossing field》

• TV 動畫《科學(xué)超電磁炮S》ED《Grow Slowly》《stand still》

• TV 動畫《Outbreak Company 萌萌侵略者》OP《ユニバーページ》

• （以上歌曲均為其作詞、作曲）

RUCCA

在 2006 年作為作詞家出道，之后使用本名溝口貴紀、RUCCA、L(R)UCCA 等不同名義，為幅度廣闊的各種流派提供歌詞。總提供曲數(shù)高達約 700 曲。

動畫歌曲代表作：

• 《歌之王子殿下》系列動畫、游戲插曲、角色歌《Over the Rainbow》《My Little Little Girl》《Changing our Song!》等十余首

• TV 動畫《FORTUNE ARTERIAL》OP《絆-kizunairo-色》

• TV 動畫《六花的勇者》OP《Cry for the Truth》、ED《Secret Sky》《Dance in the Fake》《Nameless Heart》等

• TV 動畫《粗點心戰(zhàn)爭》OP《Checkmate!?》

• 游戲《尸體派對 Blood covered: …Repeated fear.》OP《シャングリラ》

hotaru

作詞、策劃、概念設(shè)計。MYTH & ROID 成員。2008 年作為作詞家出道，之后，以熱門動畫《輕音少女??！》為首的動畫為中心，為眾多暢銷作品提供歌詞。

動畫歌曲代表作：

• TV 動畫《輕音少女》系列角色歌《Come with Me!!》《冬の日》

• TV 動畫《我的朋友很少》OP《Be My Friend》、角色歌作詞

• TV 動畫《鉆石王牌》OP《Go EXCEED!!》

• 《Overlord》系列動畫全部 OP、ED 主題歌作詞

• TV 動畫《**戰(zhàn)記》OP《JINGO JUNGLE》、ED《Los!Los!Los!》

雖然三位作詞家平時就有私交，但一般來說，作詞家業(yè)內(nèi)很少會相互往來。不像經(jīng)常一起喝酒的作曲家和樂手們，這一代作詞家沒有什么和同行打交道的機會。三人之所以會相識，也是各自通過共同認識的作曲家的介紹。

話說回來，這個年代有社交網(wǎng)絡(luò)，就算現(xiàn)實里不曾相識，但也可以在推特上關(guān)注，對彼此早有了解。

RUCCA 說，在見面之前，他看 hotaru 的名字，一直以為后者是女性。hotaru 也自嘲，一直流傳有他是女性的說法。因為之前拋頭露面的機會不多，直到大約一年前，他每和業(yè)內(nèi)人士見面，對方總會說：“原來 hotaru 老師您是男的！”

渡邊翔笑稱，常有人說，作詞家的名字起得中性一點，比較好做。甚至還有很多男性作詞家，會專門另起一個女性的筆名。他們心里，還是不希望聽眾一看樂曲資料：“這么溫柔的歌詞原來是男人寫出來的?！?/p>

hotaru 也說，雖然不知道聽眾真的會不會一看“原來是男人寫出來的”，就覺得歌曲的感動被玷污了，但會在意的人還是會在意。也曾經(jīng)有音樂總監(jiān)對他說過，或許起一個女性點的筆名比較好。

RUCCA 之所以會起現(xiàn)在的筆名，也是出于相似的理由。他第一次接到作詞的工作，是戀愛游戲《D.C.II》的插曲。當時客戶就說：你真名“溝口貴紀”硬邦邦四個漢字擺出來，一看就是男人，有點不大合適。所以，RUCCA 就用起了這么一個中性的筆名。

hotaru 掰著指頭數(shù)：上一代的作詞家，如畑亞貴老師、こだまさおり老師、大森祥子老師、森由里子老師、松本隆老師、秋元康老師、松井五郎老師……用的全都是真名。而會用這種一看就是筆名的羅馬字名字的，可能就是他們這一代作詞家開始的。

平白老了一輩的渡邊翔聽了這個名單，忽然想起自己一直在意的一件事：女性作詞家里，很多都是大美女。他一直覺得，那些內(nèi)心比較糾結(jié)自卑的、日常生活滿足不了自己的人，才能寫出好歌詞?？墒沁@些美女作詞家卻推翻了他的這一觀點。

hotaru 認為，正因為那些女性作詞家美貌自信，才能寫出堅強帥氣的女性形象，更容易作為作詞家常年大顯身手。他自己雖然靠技術(shù)總算是能寫出來“可愛的女性形象”，但要讓他寫“帥氣的女性形象”，就很為難了。如女性作詞家只野菜摘老師筆下的女性形象，就非常帥氣。

為ももいろクローバーZ、でんぱ組.inc和《光之美少女》《強襲魔女》《偶像活動！》等作品作詞的只野菜摘（推特頭像）。

相比之下，男性作詞家筆下的女性形象，往往相對刻板單薄，缺乏真實感。要說的話，男性作詞家更擅長的，反而是“失戀”啦、“不敢和喜歡的男孩子說話”啦之類“娘里娘氣”的歌詞?；蛟S是因為自己有過親身經(jīng)歷，所以懂得那種心情。

他認為，寫歌詞的男性，都有天真的一面。如松本隆老師和松井五郎老師等大作詞家，就給人以這樣的印象。

渡邊翔在寫戀愛題材的歌詞時，就偶爾會把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寫進去。他認為，自己的歌詞經(jīng)常被人說“娘里娘氣”，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另外，他的本行是作曲家，參加競標的時候客戶往往并不要求他寫歌詞。這種時候，他會比較放飛自我，把自己的親身體驗寫進樣歌的歌詞。而正是這種寫出自己內(nèi)在的作品，往往會連曲帶詞一并被采用。所以，渡邊認為，親身體驗對歌詞意義非常大。

渡邊翔為《偽戀》系列動畫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 ED 主題曲，生動地描寫了戀愛少女焦躁糾結(jié)的心情，不知道反映了他什么樣的親身體驗。

而 RUCCA 寫詞，基本上依靠虛構(gòu)。話說回來，他很少會寫失戀之類消極的情歌。雖然會寫軟弱的主人公，但也沒寫過“忘不了你”型的歌詞。

渡邊追問，在戀愛以外的題材的歌詞里，就沒有寫進過自己的親身體驗嗎？比如說過去的不好的回憶之類。

RUCCA 略一沉吟，回答，他和自己的父親關(guān)系非常惡劣，所以在初中時，感到未來非常閉塞。當時的心情深入骨髓，所以就算是靠虛構(gòu)作詞，也能從主人公的立場出發(fā)，不會寫成類似第三人在同情主人公的味道。RUCCA 笑稱，自己其實很擅長寫這種陰暗的歌詞，卻很少接到陰暗的委托。

《音樂少女》中的資深男性作詞家夏輝，就是依靠虛構(gòu)、“作為 17 歲少女”寫出青春歌詞的。

渡邊說起，之前，他們?nèi)齻€外加另一人，四名作詞家一起喝酒，說起家庭的話題，四個人家庭環(huán)境都不怎么好，以至于他心生疑慮：難道家庭不幸是成為作詞家的必要條件嗎？他自己學(xué)生時代也不順利，每每提起，都會引來別人同情。

雖然不少作詞家內(nèi)心都有陰影，但是 RUCCA 指出，如果一直沉浸在負面回憶的泥潭里，也就成不了作詞家了。大家都是通過寫作來消化過去的傷痛。或許有些東西，是正因為有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才能寫出來的。

hotaru 也說，他的歌詞，不管哪一首，或多或少都會反映他自己的真實感受。正如 RUCCA 所言，他感覺自己是在通過把不順利的心情寫成歌詞，來填補內(nèi)心的空洞。所以戀愛也是如此，失一次戀，能生出好幾首歌的素材。

渡邊卻指出，他讀過很多想當作詞家的人的詞作，不少人都因為加入了太多的親身體驗，以至于他讀了只會覺得疼。所以他想問問同行們是怎樣保持平衡的。

hotaru 說，作詞家是接活辦事。所以，就算他自己剛失戀滿腹愁腸不吐不快，只要沒接到失戀主題的委托，就不會去挖掘這一段親身體驗。只有當接到適合的主題時，他才會在保證不偏離主題的前提下，加入實感，增強歌詞的力量。

他認為，自己直到能把握住這種平衡的時候，才能稱得上是以歌詞為生的人了。一開始，他做不到這一點，只知道一個勁地寫自己喜歡的東西，總是在競標里落選。明明自己沒有遵守客戶的命題，他還不思反省，抱怨“我寫的歌詞絕對比中選的好”。直到二十五歲左右，他才終于能在客戶要求他寫的東西和自己想寫的東西之間找到妥協(xié)點。

RUCCA 也說，新人作詞家一開始還沒有客觀性，是經(jīng)歷了許多工作、從中得到回饋，才培養(yǎng)起來的。

hotaru 表示贊成。他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失敗，還曾經(jīng)交上去的詞作不符合對方的期待，以至于客戶另尋他人。他一邊積累著這種懊惱感，成長到了現(xiàn)在。所以，當接到和自己現(xiàn)在想寫的東西恰好相符的主題的時候，他就會格外振奮。而這種時候?qū)懗鰜淼母柙~，也會受到音樂總監(jiān)的格外好評。

渡邊認為，想成為作詞家的人，追求的也是這一點。因為想要傳達給身邊的某個人，所以才會想要成為作詞家。

RUCCA 也表示，成為作詞家的入口就是這一點。通過流行的歌曲，對特定的人傳達只有那個人能懂的訊息，像是用街頭巷尾人人都在聽的歌曲反復(fù)吊打那個人一樣。若不是為了這個，誰會專門寫什么歌詞?。ㄐΓ?。而隨著自己的作品得到世間認可，這種報復(fù)心也會變成不一樣的心情。

hotaru 贊成說，就動機而言，很多作詞家和歌手是相近的，都是因為想要向什么人傳達什么心情。他們出于這種想法入行，逐漸打磨自己作為作詞家的技能。對作詞家來說，最重要的是把被賦予的命題寫成多么有現(xiàn)實感的東西、多么有說服力的句子、給歌手和作品增加多少魅力。這種時候，親身經(jīng)歷會成為補足想象力的武器。

雖然同是作詞家，但是三人寫出的歌詞，各有各的色彩和特征。

渡邊翔說，在給動畫寫主題歌的時候，他會有意把歌詞寫的模糊抽象，以至于光看歌詞完全不知道在講什么。這是為了給聽眾留下充分的想象空間。他認為，聽主題歌的人，對作品故事的理解感受各有不同。所以，主題歌最好不要做太多說明。但與此同時，他會在歌詞里加入一句特別強有力的句子，來收緊腳不著地的模糊歌詞。

RUCCA 指出，渡邊的這種作詞手法，是“能作曲的作詞家”的強項。把歌詞寫模糊，聽起來好像誰都做得到，但實際上非常難。像 RUCCA 自己就很不擅長。相反，他和 hotaru 都是靠歌詞里信息量之大取勝，可以說和渡邊的風(fēng)格截然相反。

hotaru 則從更現(xiàn)實的角度解釋：專業(yè)作詞家交上去的只有一個歌詞，所以就會感到不安：“這么虛無縹緲的歌詞真的能行嗎？”“這搞不好客戶要換個人來作詞了吧？”所以，他們會緊貼命題，塞進去盡可能多的信息量。只有像渡邊翔這種既能作詞又能作曲的人，才有余裕把歌詞寫得抽象。

渡邊覺得，他的歌詞會寫得模糊，還有一層理由，在于自己給戰(zhàn)斗系的作品寫主題歌比較多。要挑選和戰(zhàn)斗系的帥氣作品相關(guān)的詞句寫成歌，很容易寫得粗俗暴力。比如“剣(つるぎ)”這樣的詞，就很難用。所以，他就會揚長避短，更加貼近角色的心情，歌詞也就變得抽象了。

另外，要說既能作詞又能作曲的長項，經(jīng)常有人說渡邊“歌詞斷開的時機很怪”。比如說 TV 動畫《魔法少女小圓》的 OP《コネクト》，一上來第一句是“噠啦啦啦啦”五個音，一般人寫詞會挑正好五個音節(jié)的詞句填進去，比如說“いつまでも”之類。而渡邊卻選擇把“交わした約束”斷開，變成“交わしたや／くそく”。

RUCCA 稱贊，這首歌好就好在這種獨特的分割，讓人過耳難忘。但是專門作詞的人如果這么干，可能就要被客戶抱怨“要緊貼旋律！”了。他覺得，還是既會作詞又會作曲的人有優(yōu)勢。專業(yè)作詞家就沒有這么做的勇氣，而且就算想要挑戰(zhàn)，也不會簡單地掌握訣竅。這種獨特的分割，也是渡邊歌詞最大的個性。

渡邊反過來稱贊 RUCCA，說：他能給外國作曲家用英語錄制的樣歌配上日語歌詞，同時完全不抹殺歌曲的氣勢。一般人給外國作曲家的作品配日語歌詞的時候，很容易會讓歌曲變得俗套乏味。

RUCCA 分享了自己的訣竅：他收到英語錄制的樣歌之后，會優(yōu)先讓元音和樣歌的英語歌詞一致。特別是歌曲里會變成留在聽眾心里的“鉤子”的地方，必須完全和樣歌一致。輔音也要盡可能結(jié)合原歌詞。他給杰尼斯事務(wù)所提供的歌詞，正是因為這一點得到了好評。

RUCCA 在寫這種歌詞的時候，甚至?xí)霈F(xiàn)“幻聽”，就像原來的英文歌詞在告訴他“給我這么寫”一樣。他說，音讀的漢字，更容易與外國作曲家那種節(jié)奏快起伏大的旋律相結(jié)合。最好懂的例子就是“南無妙法蓮華経”。漢字熟語往往多用爆破音和カ行，所以他經(jīng)常在歌詞里使用漢字熟語。但是，熟語往往具有多層次的含義，用得多了，歌詞的信息量也會大幅增加。

反過來，平假名的“する”這類詞沒有音讀漢字那樣清脆明晰的聽感，所以他只會在歌詞收尾的時候使用，而不會用在配合歌曲節(jié)拍的時候。

hotaru 稱，這種凝縮信息量的技能，是 RUCCA 最厲害的地方。這在專業(yè)作詞家當中也是特殊的技能，很難模仿。RUCCA 的歌詞乍看單詞和單詞的連接不知道是什么一次，卻也能構(gòu)成一首含義完整的歌曲，這很難做到。他認為，如今的作詞家里，沒有人在這方面能做得比 RUCCA 更好。

而在 hotaru 看來，自己的強項，在于歌詞中蘊含了自己想要表達的強烈訊息。要說他是“藝人型作詞家”雖然有語病，但是他的歌詞，比起接單干活的作詞家，更像是一位有明確形象包裝的藝人寫出來的。他非常重視自己想要通過歌詞表達什么、這首歌詞能否讓自己接受。

RUCCA 也說，他看 MYTH & ROID 等 hotaru 創(chuàng)作的歌詞，深感敬佩，覺得和自己這種頂多就是比“J-POP 英語”稍微強點的英語歌詞完全不一樣，還有刻意把日語唱出英語的感覺的地方，歌詞聽著真的就像是英語一樣。hotaru 的英語歌詞所能表達出的信息深度，是他所無法模仿的。

參考資料：

言葉の達人スペシャル～作詞家座談會～渡辺翔×RUCCA×hotaru（https://www.uta-net.com/user/close_up/2018_lyricist/index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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