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之人，沒有誰愿意擔(dān)因果。因果上身，修行無益，寸步難進，世間生靈凡修行者，只會千方百計尋找天材地寶或煉制神器靈丹消解因果，可他卻做了。

他似乎是真心待我好。

自從家沒了，這么多年來顛沛流離，除了成美，只有藍湛真心對我好。

藍湛看著冷，行事卻體貼周到，十分有耐心，把我照顧的無微不至。

他的話不多，更多的是我說他聽，他從不會打斷我或不耐煩，即便言語中有與他思想相悖之處，也是只是軟綿綿的反駁，他的教養(yǎng)讓他不會有過激言論，更不會粗言俗語，在他口中我聽到過最粗鄙的話只有一個“滾”字，還是氣急之時。

我對他也慢慢沒了那么多芥蒂，當(dāng)年南山被占，他也不過總角幼童，舉起屠刀的是別人，是他的家族，若說無辜也算無辜，說有罪也有罪，端看怎么看。

我也并非是非不分，他待我不薄，我記在心里，也拿他當(dāng)朋友。雖然我總覺得他對我有些太過親密奇怪了。

比如藍湛總是看著我發(fā)呆，有時和他說著話他不知不覺就呆住了，但那雙琉璃似的眼睛很干凈，有的只是欣賞和癡迷，其它骯臟下流的東西一概沒有。而且十分守禮，雖親密卻也有節(jié)有度，從不逾越。

我的容顏在人族中不說傾城之貌，卻也算是豐神如玉，公子醉香。

世家上上下下無論男女老少，皆愛美。藍家上下也都相貌端莊周正，連收弟子都不收五官不正之人，我也沒多想，只當(dāng)他是愛美之心。

再比如，我和成美關(guān)系雖好，但如果成美走路上不小心摔了我只會站在旁邊狠狠的嘲笑他，看著他爬起來然后給我一拳我躲開或還他一下，打打鬧鬧笑哈哈的，絕不會著急上前把他扶起來問摔哪了疼不疼，還上手揉摔倒的地方。

反之我摔倒了成美亦然。

拜托，又不是琉璃做的哪有這么脆弱。藍湛對我卻是那樣，要是我說句腿疼他當(dāng)場就要抱我走，整的我頭皮發(fā)麻一身不自在。

還有不小心被草劃到，那么小的口子不早點發(fā)現(xiàn)都愈合了，藍湛竟然問我疼不疼，拿出上品愈肌丹碾碎抹傷口上，完了還要掏出條干凈的帕子給抱起來。

全程動作輕柔，一臉心疼，我都快以為我不是被草劃了個口子是被砍下根手指了。

或許，世家教養(yǎng)出來正人君子就是這樣推己及人，體貼他人的。

也有不好的，藍湛的控制欲很強，強到我穿什么衣服，什么顏色，吃什么東西，做什么，去哪里他都要管，開始是溫和的提議，如果不采納他的提議他不會生氣，他會讓我其他的選擇消失只剩下他提議的那一個。

比如，哪天我穿了藍色的衣服，他建議我穿白色更好我沒采納，第二天，我所有的衣服會全部變成白色，沒有其他顏色，只能穿白衣。

他是大家公子，又是藍家掌刑，大抵是管別人管習(xí)慣了，于是也管我頭上來了，我理解，畢竟一件衣服一頓飯而已，心情好時我也懶得計較，遇到心情不好，打一架，打完了也就沒了。

不過后來越來越過分，他竟然開始管我和誰說話，和誰交際，什么都要過問什么都要管。阿母都沒這么管過我，他當(dāng)他誰?。?/p>

打了幾架后，我直接離開，反正成美那已經(jīng)差不多了，藍家我也來去自如，該拿的情報也拿到了，懶得受這窩囊氣。

本以為就此分道揚鑣再見就是死敵，沒想到藍湛竟然找上門來道歉，說是他不好，他知錯了，再也不會了，還送了我十大車珠寶靈器、十家點心鋪子做賠禮，看他那么真誠道歉還有這些禮物的份上，我就原諒他吧。

后來我才知道，狗屁君子，藍湛就是想睡我！

還有那個抹額，藍氏家規(guī)非命定之人不可觸碰，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那玩意就綁在頭上，腦后還墜了那么長一段，一拽就掉，萬一哪個倒霉蛋不小心碰到了不就非娶或非嫁藍家人不可了？

整的跟拋繡球撞天婚似的。

藍家祖先不是和尚嗎？這是和尚該有的想法嗎？

花和尚吧！

可我那時不知，他又對我那般好，說是捧在手心也不為過，要什么給什么，好到我對他放下戒心，好到對他起了惻隱之心。

我問他為什么幫我，是不是所有人有難他都會幫。

他說是，修士當(dāng)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應(yīng)救萬民于水火，護人間正道，開萬世太平，還要我和他一道鋤奸扶弱，匡扶正義。

好偉大啊！

好耳熟啊！

這話多少人說過？又有多少人做到過？

藍湛做到了。

只是，藍湛眼中的正道蒼生，僅限于世家仙門中人，旁的都不算生。

藍湛所處的是仙門正道立場，維護的是士族制度，謀求的是家族利益，他眼中的天下是世家的天下，普通平民百姓在他們眼中只是愚民，是野草，是浪費糧食土地的蝗蟲，恨不得把天下人都收做家奴，更遑論人族之外的種族。

可笑我那時竟沒看出他的真面目，只當(dāng)他一心為民，我亦一心振興妖族，對他惺惺相惜，引為知己，只可惜立場不同，各謀其政，注定兵戎相見。

成美早已傳訊于我，溫氏大軍已進軍姑蘇，要我盡快殺了藍湛。

但那晚，我見他醉的迷迷糊糊還為我的眼淚心疼，句句不離我，要我開心，要渡我，一腔赤誠，終是讓我不忍下手。

臨時調(diào)整計劃。

我原計劃是溫氏滅藍氏一族，我作為藍氏最后的關(guān)系人，其余三大家族，用藍氏滅門之禍，藍、江、金、聶四大家族唇亡齒寒之理，挑動江、金、聶聯(lián)合攻打溫氏，我則坐山觀虎斗，血腥越多，死的人越多，我的力量越強大，這場戰(zhàn)役耗時越長，戰(zhàn)線拉得越大，妖族越能積蓄力量。

待勝負決出，仙門百家元氣大傷，妖族橫空殺出，一舉殲滅仙門主勢力，剩下的就好辦了。

但藍湛不死，我就要另尋出路了。

姑蘇藍氏還不能滅，最先死的就只能是溫氏了。

我當(dāng)晚用傳送陣趕回姑蘇，隱在暗處看溫氏屠戮。

太容易得到的沒人會珍惜，太快太輕易讓藍氏眾人得救，他們對我不會有多大感激，對溫氏也不會有太多恨意，只有在最絕望之時出手，我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屠殺持續(xù)了很久，狼煙滾滾，殺聲震天，熊熊烈火燃起，殘肢斷臂一地，許多身受重傷的修士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卻一時半刻也死不掉，只能絕望的半睜著眼睛，痛苦的喘著粗氣，時不時被不知是敵是友的靴子踩上幾腳。

原來，人族被剿滅瀕死時和妖族也沒多大區(qū)別，都是肉做的，都會痛會死，誰又比誰高貴？

藍啟仁被溫旭重傷就要死在刀下那一刻，我出手了。

用藍氏家傳絕學(xué)弦殺術(shù)激退溫兵，掩護藍氏子弟撤入結(jié)界。

我得到了所有人的感激與信任，藍氏怒火沖天，伐溫。

我?guī)е擞握f各族，聯(lián)合溫氏勢力之外的仙門共同伐溫，又暗暗給了溫若寒第三塊陰鐵，并告訴他陰鐵真正的用法。

這場射日之戰(zhàn)，耗時一年有余，戰(zhàn)事之慘烈，十室九空，十死無生，仙門自相殘殺，元氣大傷，接下來只要孟瑤成美皆順利獲得仙門認可，我暗中指揮妖魔慢慢蠶食被人族占領(lǐng)的土地，仙門必會前往殺妖。

但有我三人從中作梗，加之仙門力量不比往常，妖族不會有多大傷亡，拉鋸戰(zhàn)久了，我再動點手腳，散播散播反戰(zhàn)情緒，人族傷亡一大，后方供應(yīng)不足，必然厭戰(zhàn)，這時候再安排人在議事大殿提議求和割地賠款，拉扯幾下，妖魔在期間做做亂，地就回來了。

剛開始割的地可能不多，但每年鬧幾回，每年割一點，每年割的地都比上一年多一定，徐徐漸進，積少成多，慢慢的，地盤就全回來了。

只要我演的好，不露餡，和藍湛就不會鬧到刀劍相向的地步，能一直和睦下去。

那樣我就又有兄弟，又有家人，又有朋友了。

雖然那時我一直沒弄清我到底是拿藍湛當(dāng)朋友還是兄弟。

若說是朋友又太親密，說兄弟也不對，我知道我對藍湛和對成美的感情是不一樣的。

那究竟是什么呢？

反正我一不見他就想他，可一見到他卻總被他的某些話惹生氣，氣來的快也消得快。明明我的力量已不比他弱，在他面前卻喜歡裝柔弱，喜歡像小貓小狗一樣賴在他身上，埋在他懷里，靠在他脖頸上嗅他的氣味，冷冷的檀香，很好聞，好像永遠都不會厭。

就是氣急了打他都不舍的太用力，怕真把他打疼了。

還想要他一直一直，永永遠遠對我好。

這是什么感情呢？

我真不懂，想不明白。

不過沒關(guān)系，旋龜長老說了，想不明白就慢慢想，只要活得夠久，沒有什么事是想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