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鐘 | 冬春謝 ②
轉(zhuǎn)載自LOFTER 原作者:遙憐雪色

章二 ‖ 春梨雪
如果若陀龍王在地底時曾讀過偉大的蒙德詩人莎十比亞的《哈姆波特》,此時此刻,他應當充滿深沉地吐露,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
當然,他思考的并不是自身的生存抑或毀滅。偉大的若陀龍王不需要有人教他如何在群敵環(huán)飼之處存活下來,他隸屬元素造物中最高級的種族,經(jīng)風沐雨,萬年巋然,曾經(jīng)的神明與仙人聯(lián)手都只能使他陷入百年長眠,千年后他蘇醒歸來,一如既往,強大而威嚴?!?/p>
永恒即他,他即永恒。
和“永恒”討論窮盡,似乎是個可笑的話題。
然而若陀龍王很煩躁,他正經(jīng)歷著一場故人的窮盡。
舊日的璃月統(tǒng)治者倒在他身邊,如果要取而代之繼位,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他屈尊蹲下,看著腳邊的龍,數(shù)著它微弱的呼吸,大腦匯集空氣中飛燼微塵,龍血熱度,元素濃度,在一瞬間分析判斷,它的生命大約還?!?64秒。
現(xiàn)在是263秒。
257,256,255……
喂,醒醒!他拿腳踢了踢龍,龍沒有睜開眼睛。
248?!?/p>
龍角根部的血管突突跳動,疼得令他更加煩躁。
救他……
“別吵?!?/p>
救他,快點……
“我說別吵!”他煩躁的大吼,“我自己會判斷!”
救他,快點,你這蠢貨。
“你罵誰?”若陀龍王瞪圓了眼睛。
那個聲音不說話了。
他一瞬恍惚,仿佛眼前黑了一下,隨后猛然發(fā)現(xiàn)指尖凝聚著一朵精純的巖元素。
那個聲音又在他腦子里響起來,帶了幾分焦急:你現(xiàn)在的記憶不全,相信我,我們都不會希望摩拉克斯出事?,F(xiàn)在,按我說的做,要快……
若陀龍王猛然警惕起來,他揮揮手,把那朵巖元素像丟掉什么燙手的垃圾一樣,隨意地拋棄在風里。
“先告訴我你是什么東西……”若陀龍王冷冷地說,“你附身本座,有什么目的?”
你救摩拉克斯,我告訴你一切。
“我不與身份不明之人做交易?!?/p>
那個聲音長長地嘆了口氣,聽不出喜怒。
今日之事,你一定會后悔。
若陀龍王輕蔑地嗤笑,“……誰知道?!?/p>
那個聲音不再回答他了。身體內(nèi)部,五臟六腑卻熾熱起來,血液開始躁動,古老的聲音在耳畔低語,這一切都說明……
有強大的敵人逼近了。
來者不善。
他戰(zhàn)意被激,微微合眸,朦朧之中,先聽到的是玉石碰撞的聲音,清越如箏。
檀香混雜梨花冷香幽然而近,作為曾經(jīng)長住地底的巖龍,若陀的嗅覺一直很敏感,甚至比他的記憶更加深刻。似乎很多年前,他也曾經(jīng)聞過這個氣味,而那時月光正好,他與友人暢談至深夜,推門步出伸懶腰時,見到綠袍少年倚在庭院中那株百年梨花樹下,合眸抱槍,氣息清淺,似是就這樣隨便地睡了。
月光下,夜叉鬼的影子拉得細長而深邃,一樹梨花在他身后悠然盛放,如瀑如雪。
他走過去,欲拍少年肩頭,一雙金眸先于他的動作在陰影中綻開。
若陀尷尬地笑了笑,把手收了回去……這家伙,簡直像是時刻警惕的貓。
“深夜來訪,有什么事嗎?”他問。
少年的神色有些茫然,很輕地搖了搖頭。
“只是,來看看,有無邪祟……”
“這里不需你值夜,回去休息吧?!?/p>
少年輕聲道:是。叨擾龍君了?!?/p>
話音剛落,夜叉就隱匿身形,將欲告退。幽深夜間,他身上的白檀香氣味愈發(fā)濃重,想來用了不少,僅是靠近,都令人頭暈目眩。
檀香禮佛,鎮(zhèn)靜助眠。若陀微微皺眉,來訪的夜叉,似乎近日噩夢纏身。
“等等?!彼纸凶∩倌?。見那孩子顯露身形回眸,神色不解,方道,“小友,以后想找他,可以直接敲門?!?/p>
無須多解釋這個“他”是指誰。而對方顯然很驚訝:“這?怎——不……沒什么?!?/p>
啊……他看著少年唯恐避之不及地化風消失,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完蛋,這下真的嚇到炸毛了。
一聲門扉輕響。他驚覺回頭,見友人身著月白單衣,披著厚重的鶴羽大氅走出門外,長發(fā)披散,神色沉靜如水。
若陀略笑,“非禮勿聽啊?!?/p>
摩拉克斯步行走近他,“你很喜歡這孩子。”
若陀走上前,幫他把大氅往上提了提,又拍結(jié)實了,自然地嘆道,“是把好刀,可惜……”
“可惜過剛易折。”面前人很自然地接過他的話,道,“如今他剛被收編,真名被我掌握,心中不安,難免糊涂?!?/p>
“何必開脫……等等,你以為他是來刺殺你的?”若陀的神色有些怪異,“你是在跟我解釋?”
摩拉克斯繞過他,走向那株梨花樹……“不要往心里去?!?/p>
巖之魔神指尖微動,梨花樹下,微光攢動,最終多了一只磬巖構(gòu)成的石鼓。
真體貼啊,還給整個凳子坐。若陀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不知少年仙人見到這只石鼓是什么神情。只是后來若陀見夜叉入院,再也不曾帶槍。
*
回憶只存在于淺淺的水洼中,輕輕一碰便破碎。
千年之后的龍王已經(jīng)忘卻了與降魔夜叉的過往塵緣,卻還記得熟悉的香味。
梨花與檀香,呵,哪位老朋友,真講究啊。
絳紫色飄帶攜冰冷殺機拂過,毒蛇噴吐著蛇芯指向他的眉心,若陀龍王睜開眼,離自己五步遠的地方,橫著一柄玉石般的槍。
握槍的是個綠發(fā)少年,頸帶降魔杵,眉心紫砂痕,神情陰冷,光是站在那兒,就似乎身負了龐大血海煉獄,萬千厲鬼嚎啕。
來者不善,是敵非友。他輕飄飄地下了論斷。
“你對帝君做了什么?”少年握緊槍桿,狠狠問。
若陀沒回答,盯著對方看了片刻:“……你誰?”
對面顯然對他有所顧忌,殺意波動,還是暫時被按捺住。
“璃月駐歸離原,護法夜叉大將——魈。”少年如此回答。
白梨檀香襲來,若陀眸色動了動。
不對,我認識你……
他恍然大悟般的,你以前,不是叫這個名字吧。
魈在他話音未完之前出手,和璞鳶劃破元素氣流,槍鋒直他要害——若陀龍王側(cè)身躲過,右手凝聚巖元素企圖反擊,兩人轉(zhuǎn)眼間拆招二十數(shù)。魈身法輕靈,賣了個空子,虛晃一槍從若陀背后掠過,夜叉法相顯現(xiàn)的同時五指黑甲猙獰,沖著龍的方向疾抓而去——
若陀龍王忘記了他,魈卻記得若陀。這龍王曾借帝君的貫虹之槊戲他一戰(zhàn),賭注是手指粗細的一塊奇楠香,說著“哎耶要輸了”之類的話,卻招招取他死路。二人打斗在后院,沒什么觀眾,單就帝君抱著彼時尚年幼的麒麟甘雨在藤椅里孵茶,看到精妙處時,稱一聲“彩”。
風與巖,一者萬動,一者不動,天生相悖相克。戰(zhàn)至酣末,和璞鳶與貫虹神兵槍尖相撞——那株百年老梨樹自然受不了這樣顛簸,梨花有思緣和葉[1],一時驚起漫天雪。
興致盡了,輸贏便不必再說。
那一戰(zhàn)后來流傳到坊間,被添油加醋地編了好些話本,后些年,當世璃月所有用槍的武者,見到若陀或魈,都會恭敬地稱二人為“師者”,企圖偷師幾招,使得當事人哭笑不得。
“龍王師者”……這稱呼自若陀被封印二百年后,絕云間仍有小仙茶余流傳。
而那一夜真正的勝者,夜叉是明白的。
如今他比當年武學又有精進,但不敢在曾經(jīng)的璃月龍君面前托大。況且他的目的,從現(xiàn)身時就只有一個——
救駕。
自他落地望見,呼吸就沒正常過,地上生死不知的帝君成為他金色瞳仁黑白世界里唯一鮮艷刺目血痕。
魈的神之眼帶在左手鯊皮護腕上,這使他無論是握拳還是馭使風力的時候,左手都比右手有力,且能保證最大程度的效能轉(zhuǎn)化。
可他一爪走空,脖頸間傳來微涼的刺痛。
龍王出現(xiàn)在他身后,噙著笑意,金藍異瞳蒙上一陣血氣,黑金雙角上若隱若現(xiàn)的暗紅咒文令魈的心沉了下去。
龍王想起來了。
或許他沒有想起來當年同袍的情誼,但有一件事……如果他記起,于自己而言,這是致命的。
身后龍威如潮水襲來,夜叉眸色凜然,尋找孤注一擲的機會——
龍王果然開口了:,你會聽從我的一切命令,對嗎?
夜叉在他發(fā)出第一聲氣音的時候便攜千鈞之力回馬槍削去,然而為時已晚。
奇特的力量束縛了他,下一刻,魈穩(wěn)如磐石的手腕開始劇烈顫抖,幾乎要握不住槍柄。
不,不能聽從……
乖孩子。
龍王循循善誘,你會聽話的……對嗎?
慈廣天恩稱名咒。
布一切過去未來。
聞咒則喜,生放下心。
生自在心,生無相心。
生性空心,生皈依心。
有求必應,聽我敕令。
……
夜叉無力地放開了手中長槍。
他的精神重又回到了古戰(zhàn)場去,孤身一人,罪業(yè)深重,望著折斷的旌旗,噩夢清晰如昨。
風拂草動,鶯鳥相依。
灑滿陽光的小山坡上,綠發(fā)少年雙目無神,蒼白面頰仰向一旁站立的龍王,怔怔落下淚來。
白梨花落入血泊。
*
好孩子。若陀惡劣地笑起來。
他打了個響指,夜叉如同行尸走肉般來到他身側(cè),面無表情站定。
我們只需要等待就好了。龍王命令道,轉(zhuǎn)身朝著岸邊隨著水流一蕩一蕩的摩拉克斯走去?,F(xiàn)在,你……
后心一涼,他的聲音突兀地被比時間還快的槍鋒斬斷。
——溫熱的血。
槍尖從前胸刺出,若陀龍王低頭看著槍尖上自己的血,神情復雜。
……白費功夫。
我知道這殺不了你。夜叉在他身后收回和璞鳶,淡淡地道,不過用來拖延時間,也足夠了。
魈撞開受創(chuàng)的若陀,沖過去抱起地上的龍,急不可耐地將蘊含魔力的手掌貼在龍折斷的雙角中間。
它太涼了,在水里泡的幾乎失溫。夜叉心疼的幾乎要死過去,強迫自己定神。他把龍帶到山坡上,直接取用金翅大鵬鳥的本源之力,護它命火不熄。
若陀居然也沒走,就近在岸邊找了塊平坦的土地打坐療傷,一面看著夜叉,感嘆道,你居然能掙脫真名咒的束縛……千年不見,你的修為竟然已經(jīng)強大到如此地步。
魈一邊給帝君體內(nèi)輸入魔力,一邊冷冷地道,那是因為我根本不叫阿綠,你這白癡。
但是若陀居然沒有發(fā)怒。
他好整以暇,看著少年仙人的神色逐漸陰沉,額頭冒出冷汗。
“無所謂了……感覺到了么——你救不了他。”
“……閉嘴。”
只有巖元素才能和巖元素共鳴。若陀懶懶地道,孤兒元素不好找。如果我不出手,你只能白費功夫。
“……滾?!?/p>
或許舊識一場,你盡管施救,吾不會落井下石——但你要清楚,摩拉克斯死后,我將是新的巖神。
若陀喋喋不休:小孩,稍微也考慮下自己的未來,如何?
魈睜眼,他的力量根本沒有辦法幫助懷里的龍改善情況,發(fā)現(xiàn)若陀所言為真之時,他的眸色終于纏繞上一層恐懼。
他看向若陀龍王,神情鄭重。
“求你……救救帝君?!?/p>
沒有演戲時候的虛假眼淚,沒有絕望的哭喊和凄厲的瘋狂。但少年仙人此時的表情,令所見的龍神相信,這筆交易向他索取什么報酬也不會被拒絕。
“……我求你?!?/p>
若陀看著他,道:任何契約都要公平才能實現(xiàn),你拿什么來交換他的性命?
魈立刻答,你想要什么?
若陀說,告訴我你的真名。
少年仙人沒有任何猶豫:金鵬。
噢……原來是叫“金鵬”啊。
若陀龍王注視著在他看來可以稱得上小輩的夜叉少年,笑容逐漸擴大。
那么,金鵬……吾以地龍王若陀之名敕令你……
魈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微風拂過,似有千年前驚落的白梨花打著旋,在他們之間落下。
檀灰終于燃盡。
若陀淡淡道,殺了,摩拉克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