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

因亭奴的在錦繡家里的調理，柏靈已然好的差不多了，回程的路上騰蛇在那聒噪，挑著亭奴的不是。柏靈在忍無可忍之下，于十八日下午自己一人騎馬先行一步，留騰蛇看管自己表兄讓她帶回去給親戚分發(fā)的特產物品，還美名其曰給他看護物品的職責，回去好和青龍他們炫耀自己的功勞。至于亭奴和玉兒，她并沒有過多的吩咐，他們當初趁亂和自己出的城，又不是自家的親人或是家奴，她并沒有權力干涉他們的去留，索性隨他們就是了，也沒什么要緊。

柏靈在薄暮冥冥之際回到了熟悉的土地，卻沒有向那些過往行人一樣拿著通關文牒排隊進城。見周圍沒有熟人的情況下，扭頭去了城郊，而她去的方向，正是羅喉計都所屬的黑云都軍。

“無統領，元軍師，不好了，軍營里闖進來一個騎馬的女人，還嚷著要見你們和將軍，紫狐姑娘已經去看了，你們說要不要和將軍說啊?！?/p>

星辰將起，無支祁和元朗在帳中喝酒，喝至酣暢時有兵士來報，說有人夜闖軍營，還是個女人，二人不由得來了興趣，剛想出門查看，屋外便有來人說:“不用了，人我已經帶來了。”

紫狐帶人進了帳，喝酒的兩個人一見來人，同時挑了挑眉毛，無支祁端起一壇酒，遞給了那個傳信的小兵，對他說:“沒事了沒事了，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她是亭奴的相好，來找亭奴的。來，兄弟拿去喝吧，記住了，別和別人說她來過的事，對人家閨女名聲不好?！?/p>

無支祁三言兩語把人打發(fā)走，再回首時只見柏靈已經坐到他的位置上吃著桌上的酒菜。那吃相，可是真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意思，無支祁拍了拍紫狐，讓她起來自己坐了上去，然后再抱著紫狐坐在自己腿上，同柏靈搶著吃的。

因為抱著人的緣故，他始終夾不到自己想吃的東西，反而眼睜睜看著菜進了柏靈的肚子了，末了等火氣一上，拍著桌子對她說:“你上我們這干嘛來了，想吃東西你去酒樓啊，跟我們這湊什么熱鬧！”

柏靈不為所動，仍自顧自吃喝著，元朗在一邊到也沉得住氣，出手攔著無支祁，等柏靈吃的差不多的時候，才開口問她說:“姑娘深夜到訪所為何事啊，總不能像無副統領說的那樣，半夜闖到軍營里來會情郎的吧？”

“沒什么大事，只是想見見你們將軍。”柏靈心滿意足的拍了拍肚子，等抬頭時就看見他們三個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她輕笑一聲，對他們說:“你們別裝了，我什么都知道了，現在在將軍帳內的，不是羅喉計都，是唐蓮，對嗎？”

“姑娘此話何意？我們將軍就在此處，您可莫要顛倒黑白，一軍主將擅離職守的罪過，你我可都是擔待不起的。”元朗裝模作樣的看向四周，尤其是門口的位置，巴不得把門簾看出個洞來，顯得小題大做的厲害。

“好好好，是我說錯了，”柏靈從善如流的回應著，問著他們說的:“那作為供應軍隊糧草商人的妹妹，有沒有資格能見軍中主帥一面呢？”

無支祁對她拿腔作怪的樣子有些嗤之以鼻，切了一聲有些不屑的說:“姑娘，不是我們不給你傳話，是我們大將軍，最近因為常年征戰(zhàn)，雙手沾滿血腥心中不安，噩夢連連。因此常常往那個因卜卦聞名的伽藍寺跑，今日你來的著實不湊巧了些，他在那里留宿，不回來了，你啊，改日再來吧?！?/p>

“哦，這樣啊，看來我與將軍的緣分，還沒到?！卑仂`也不惱，側趴在椅子上半天沒有說話，一時間屋里寂靜的厲害，幾人也不知該說什么。就當元朗幾人以為她和前朝某個睜眼睡覺的大將軍似的睡著了，她卻猛的開口說:“你們知道亭奴的腿怎么瘸的嗎？”

這次換柏靈看著他們，三人以眼神交流著，默契異常，讓柏靈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明白不就是一個病因嗎？有什么不好說出口的，難不成還是去那些風月場所得了臟病，又或者是因為爭風吃醋，被人打瘸的？

“你真的對以前的事沒有印象了嗎？”說話的是紫狐，柏靈很確定的點了點頭后，三人像是在商量著什么，以眼神交流了許久，紫狐才說:“亭奴的腿，是在兩年前瘸的，我記得那時我們正在邊關打仗。敵軍和我們傷亡慘重的厲害，糧草不知何故供應的不及時，那個時候亭奴作為軍醫(yī)，便自告奮勇的去找供應糧食的人。

我們將軍沒有辦法，只能讓他前去。沒想到他一走就是一個月，我們都以為他被敵軍的人殺了，可一個半月之后，他被你哥哥帶了回來?；貋淼臅r候雙腿已經殘廢，其中最嚴重的一條腿上不知何故，已經沒了肉，只留森森白骨。還是你哥哥找了當地許多名醫(yī)，加上我們營中別的軍醫(yī)一起，才讓兩條腿重新生出血肉，只是他再也不能走路了。

而在送糧食的隊伍里盛傳，兩個月以前，運糧的隊伍被伏困于某地，因上面有規(guī)定運糧之人不能擅動糧草，他們許多人開始從周邊打些動物野菜來吃，等著皇軍或者自家人的救援。

等到亭奴去的時候，已經有人開始吃那些死去之人的尸骨，而他又是一人前往，起不到什么作用。只能在傍晚找地方找地勢高的地方點些狼煙之類的東西往外傳遞信息。

而他的腿，據說是為了一個同運糧隊伍一起去軍中的小姑娘，因怕她吃那些死人尸骨得了病，亭奴每日只好用自身血肉養(yǎng)她，這才落的殘疾?！?/p>

“原是如此。”柏靈平靜的回答著，三人看她波瀾不驚的模樣，頗有些惆悵的同時嘆息著。與此同時帳外傳來報時兵士的聲音，已然三更了，至此，柏靈沖他們說:“夜已深沉，即是將軍不在，我一個外人也不好在此叨擾，那我就先告辭了?！?/p>

屋里的三人也不阻攔，等她走到門口時，柏靈對他們說:“我哥哥給了亭奴我們家的信物，有需要時可以去我們家的糧食鋪子里提千石糧食，你們日后若有需要，盡管找他。”

等人徹底離開，無支祁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不無嘲諷的說:“原來亭奴的腿和他妹妹的性命，在柏麟心中只值千石糧草，亭奴真是蠢得可以?！?/p>

元朗一臉看傻子的表情看著自己兄弟，喝了口酒后對他說:“我看傻得人是你吧，像他們家這種專門做皇糧生意的，平時的進賬流水，可都是要多備一份給天家的。千石糧食已經是他們家賬面上可以周轉的最大限度了，要是知道是給我們的，他們家難免會被皇帝問責。你要知道，皇帝就是怕我們這些手握兵權的武將和閑散王爺擁兵自重，每年糧草給的都是不夠數的，不然我們怎會每年還得專門騰出幾個月來種糧食，他們此舉已然是擔了風險。而且，你看不出這個小姑娘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

無支祁想了想，對他說:“是挺不一樣的，挺能吃的?！?/p>

“你可真是個傻子，你看看這菜?！痹视蒙茸又噶酥赴仂`剛吃的那幾道菜，示意讓無支祁看。無支祁撓了撓頭，顯然是沒有發(fā)現什么異樣，還是紫狐開口說:“哎，她怎么只吃菜，里面的肉怎么一口都沒吃啊，這可都是市面上難尋的野味，他們家也應該不常吃才是?！?/p>

“這有什么的，女孩子吃素很正常啊，紫狐不也不愛吃肉嗎？”無支祁不明白元朗為什么這么想，只能開口問著他。

“你是男的不也不吃肉，剛才還跟她搶來著，你怎么也不吃？”元朗翻著白眼，反問他說。

“我怎么能和她比，我不吃肉是因為在戰(zhàn)場吃過死人……”無支祁說到這里愣怔一下，問元朗說:“你是說她還記得她吃過亭奴的肉？可是不應該啊，她不是把什么都忘了嗎？”

“那你可還記得我們軍中那些曾經因病退役的老兵嗎？其中不乏失憶之人，什么都忘了可也是不吃肉類，我還專門問過他們，說是看著肉就惡心想吐，剛回家那幾年家人也曾給他們殺雞宰羊滋養(yǎng)身體，可是只吃一口便會如同那些懷孕婦人一樣嘔吐不止，看來亭奴在她心里，到也不是一文不值?！?/p>

幾人又是一陣沉默，直至后半夜才各自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