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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君趙勝是戰(zhàn)國四大公子之一，也是趙國最富有盛名的政治人物?？删褪撬陂L平戰(zhàn)前不顧危險，鼓勵趙孝成王貪圖大利，結(jié)果導(dǎo)致了趙國覆軍殺將、邯鄲被圍的惡果。

平原君的利令智昏、鼠目寸光并不是偶然的，而是趙國政治轉(zhuǎn)型過程中的痼疾，那這個痼疾究竟是什么？它又是怎么造成的呢？

公元前258年，陰沉的狼煙如黑云壓頂一般籠罩在趙都邯鄲的城頭。一年多前，趙國的40萬精銳盡喪于長平戰(zhàn)場。兵敗山倒，秦國的虎狼之師如潮水一般撲向孤立的邯鄲城。

嚴(yán)峻的戰(zhàn)爭形勢讓正在城樓上瞭望敵情的趙相平原君心亂如麻。放眼望去，城下只見密布的秦軍營寨，而已經(jīng)承諾發(fā)兵援趙的楚、魏兩國，卻連一面軍旗的影子都還沒有看到。

平原君縮在女墻后面滿心惴惴的當(dāng)口兒，旁邊有人開口問道：“君不擔(dān)心趙國的滅亡嗎？”

平原君扭頭一看，只覺面生。其人自陳是邯鄲傳舍小吏李某的兒子李同。賤吏之子怎敢妄議國事？！借著一股子煩躁的勁兒，平原君沒好氣地回懟他道：“這話問的！趙國若滅，我還不得做亡國奴啦，怎么可能不擔(dān)憂呢？”

沒想到，李同接下來說出了這樣一段令人觸目驚心的話：

“邯鄲之民炊骨易子而食，可謂急矣。而君之后宮以百數(shù)。婢妾被綺縠、余梁肉，而民褐衣不完，糟糠不厭。民困兵盡，或剡木為矛矢，而君器物鐘磬自若。使秦破趙，君安得有此？使趙得全，君何患無有？今君誠能令夫人以下編于士卒之間，分功而作。家之所有，盡散以饗士。士方其?？嘀畷r，易徳耳?！?/p>

——《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

邯鄲被秦軍圍困了這許多時日，就像一個被毒蛇纏住的傷者，慢慢地流盡了血液一般，元氣大傷。城中百姓已經(jīng)連最基本的生活給養(yǎng)都難以維持了，人吃人的慘劇每天都在邯鄲的街頭發(fā)生。

可平原君呢？還養(yǎng)著成百的姬妾，錦衣玉食，頗有點兒食肉糜而不知人間疾苦的意思。無巧不成書，李同批評平原君的話，從前還有另一個人說過。那是鄰國的賢公子孟嘗君田文，他也像這樣批評過自己的父親靖郭君田嬰：

“今君后宮蹈綺縠而士不得短褐，仆妾余粱肉而士不厭糟糠。今君又尚厚積余藏，欲以遺所不知何人，而忘公家之事日損，文竊怪之。”

——《史記·孟嘗君列傳》

不知孟嘗君若還在世，看見與自己齊名的趙國公子平原君這樣拼命斂財、不恤民生會作何感想。但毫無疑問的是，和明確宣稱斂財積富不如散財養(yǎng)士的孟嘗君比起來，平原君趙勝的確有些鼠目寸光、格局狹窄。

要認(rèn)真說起來，平原君這個貪財斂財?shù)某裘∫膊皇窃诤愔畤臅r候才暴露出來的，而是老早就已經(jīng)種下了病根兒?！妒酚洝ちH藺相如列傳》載：

趙奢者，趙之田部吏也。收租稅而平原君家不肯出。趙奢以法治之，殺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將殺奢。

——《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平日里不光向黔首平民敲骨吸髓，而且還明目張膽地偷稅漏稅。對上挖國君國庫的墻角，對下薅普通百姓的羊毛，平原君因此積累了如山的金銀，可也正是這些財富遮住了一個政治家的遠(yuǎn)見卓識，讓他在國家命運的大轉(zhuǎn)折之時一葉障目，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公元前262年，秦國大將白起攻陷野王，切斷了韓國飛地上黨與首都新鄭的聯(lián)系。上黨太守馮亭不愿降秦，遷使向趙國表達(dá)了投效之意。

是回絕馮亭，避免因上黨惹火燒身呢，還是接收上黨，與秦國展開一場生死較量？趙孝成王猶豫未決。君臣集議之時，是平原君拋出一番“大利論”，幫孝成王下定了決心。平原君說：

“發(fā)百萬之軍而攻，逾歲未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p>

——《史記·趙世家》

貪圖橫財，不計后果。平原君的錯誤決策招致了《史記》作者司馬遷的嚴(yán)厲批評：

平原君，翩翩濁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體。鄙語曰“利令智昏”，平原君貪馮亭邪說，使趙陷長平兵四十余萬眾，邯鄲幾亡。

——《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

雖然司馬遷的板子是打在了平原君的身上，但真正應(yīng)該受過的又豈止他一個人呢？事實上，自從孝成王上臺伊始，趙國朝野就一直彌漫著這樣一種保守與短視的氛圍。

《史記》說平原君三次下野，又三次重登相位。因為文獻(xiàn)記載的缺失，我們今天已經(jīng)無法復(fù)原平原君三起三落的完整經(jīng)歷。

但可以肯定的是，平原君在孝成王二年之后的那一次拜相，一定強烈地影響了趙國政治的未來走勢。清儒梁玉繩曾在《史記志疑》一書中說：

考惠文以相國印授樂毅，孝成割濟(jì)東地與齊，求田單為將。（中略）孝成元年，有單攻燕，二年有單為相之事。

——《史記志疑》

孝成王嗣位之初，國相本是齊人田單。之所以用齊人為相，大概是因為秦國趁著趙惠文王駕崩，孝成王初立的時機(jī)發(fā)兵攻趙。為了抵御秦國的侵略，趙國急需東鄰齊國的支持。

觸龍說趙太后的故事是大家都知道的。為了說服齊國出兵援趙，垂簾聽政的趙威后甚至不惜以愛子長安君為質(zhì)，由此促成了齊、趙兩國聯(lián)盟抗秦的有利形勢。

可趙威后在孝成王二年駕崩，親政后的孝成王隨即任命平原君取代了田單，從此往后，趙國所有重大國務(wù)的決策與執(zhí)行過程中便很少見到異姓大臣的影子了。

長平戰(zhàn)前，馮亭主動投效，孝成王御前集議。與會的平陽君趙豹、平原君趙勝和趙禹清一色都是趙氏宗親。而曾被惠文王倚若干城的廉頗、藺相如甚至都沒有參與討論。長平之戰(zhàn)開打后的頭三個月里，前線統(tǒng)帥廉頗一再失利。

見勢不妙的孝成王動了與秦媾和的念頭。異姓大臣虞卿極力勸阻孝成王發(fā)使入秦，認(rèn)為只有聯(lián)合楚、魏，造成合縱之勢，才能逼迫秦國和談。但是，即便是虞卿這位被孝成王親手奉為上卿的異姓大臣也無法說服他。孝成王選擇了無視虞卿的諫阻，轉(zhuǎn)而和平陽君趙豹商議，派出使臣入秦求和。

結(jié)果不出虞卿所料，秦國根本沒有和談的誠意。求和不成，孝成王被迫在長平戰(zhàn)場孤注一擲。而他決定由缺乏作戰(zhàn)經(jīng)驗的青年將領(lǐng)趙括取代百戰(zhàn)名將廉頗出任趙軍統(tǒng)帥，恐怕也還是這個用趙姓不用異姓的思想在作祟。

在中國的歷史上，一個政權(quán)的沒落，往往與排擠異姓的保守政治密不可分。遠(yuǎn)的如項羽重用諸項，近的如洪秀全大封同姓，最后無一例外，都落得個身死國滅的下場。正當(dāng)趙國朝廷任人唯親的風(fēng)氣蔚然大興的時候，戰(zhàn)場對面的秦人卻在痛定思痛、改弦更張。

秦昭王以壯士斷腕的勇氣，果斷廢黜了舅父穰侯魏冉的宰相職務(wù)，命他還居封邑，卻把魏國逃來的游士范睢扶上了相位。從此，秦國的對外政策走上了遠(yuǎn)交近攻的正確軌道，而范睢、蔡澤、李斯等客卿前赴后繼，在開放的政治氛圍中先后發(fā)力，助推秦國最終完成了統(tǒng)一天下的偉業(yè)。

反觀趙國，長平慘敗，邯鄲被圍。即便國勢已經(jīng)危急到了這個地步，孝成王和平原君也沒有任何反省自悔的意思。

《史記》記載，邯鄲解圍之后，虞卿曾打算為平原君向孝成王請功，聽到消息的公孫龍勸阻平原君說：

“王舉君而相趙者，非以君之智能為趙國無有也。割東武城而封君者，非以君為有功也，而以國人無勛，乃以君為親戚故也。君受相印不辭無能，割地不言無功者，亦自以為親戚故也。今信陵君存邯鄲而請封，是親戚受城而國人計功也。此甚不可?！?br/>

——《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

公孫龍的意思是，平原君之所以封侯拜相，秉政趙國，乃是因為趙國掄才以親而不以功。平原君是依靠自己的血緣身份而非智謀功勞才登上相位的。如今保住了邯鄲，如果論功行賞，酬謝平原君的話，那豈不是壞了掄才以親的規(guī)矩嗎？

想想商鞅在秦國變法時定下的規(guī)矩：

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

——《史記·商君列傳》

論功行賞的秦國人人自勵，奮發(fā)有為。而論職以親的趙國，卻在變相縱容平原君等宗室大臣的貪婪與短視。無怪乎平原君死后，子孫后代竟會“與趙俱亡”了。

參考文獻(xiàn)：

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
梁玉繩《史記志疑》
沈長云《趙國史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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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晉公子

排版|奶油小肚肚

圖片|網(wǎng)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