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嚎叫仿佛是從地獄中傳來的，絕非一個“人類”所能發(fā)出的。除非是惡魔把她整個塞進帶鋼齒的磨盤，一寸寸地磨成渣滓。鮫女的眼瞼一跳，全身如蛇一般彈起，姣好的臉在一瞬間重又變得如鬼。她張開嘴，露出血淋淋的牙床，她還不知道自己的牙齒已經(jīng)消失在陰離貞的鉗子下，不顧一切的咬向阿大的脖子。那雙漂亮的紫色眼睛里沒有一絲一毫屬于人類的東西，唯有野獸般的瘋狂。

　　阿大尖叫著把拳頭塞進鮫女的嘴里。原本那張經(jīng)過“翠侯”修整的“檀口”絕不可能容下阿大的拳頭，但為了清理里面剩余的鰓，陰離貞把嘴兩側(cè)都切開了，于是傷口裂開，阿大整個拳頭被鮫女吞下。在她還是個純正鮫人的時候，她的咬力足夠把阿大的手腕咬斷，但此時陰離貞已經(jīng)斷掉了她的兩處肌腱。她用盡全力，卻只是發(fā)出痛苦的吼叫。她的魚尾倒翻上來，死死地纏住阿大的腰。

　　“尾部的肌腱還未斬斷，她能勒殺你的！”陰離貞暴喝，“把艷窟吹進她的鼻孔里！”

　　阿大覺得自己的腰椎快要斷了，鮫女翻身把他死死地壓在青玉臺面上，滿頭青絲覆蓋他的臉，她全身上下血流如注，痛苦已經(jīng)清空了她的“鎖靈墟”，此刻控制她的只剩動物的本能，她第一眼見到的，便是敵人，寧死也要殺掉。阿大沒辦法把“艷窟”湊到蠟燭的火焰上去，因為他的一條胳膊也被鮫女的尾巴卷住了。他隱約停到了自己的骨骼發(fā)出了將要折斷的哀嚎。

　　“幫幫我……幫幫我……”他的氣若游絲。

　　“如果我?guī)湍?，我就會進入她的眼睛里，那時候她就會記住兩個人。”陰離貞幽幽地說，“可你只想她屬于你一個人，對不對？”阿大愣住了，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從記憶深處鉆了出來。和鮫女一樣死死地纏住了他。

　　那些夕陽墜落他和阿蓮、阿二一起走在海邊，阿蓮拉著阿二的手；那些星辰升起，他和阿蓮、阿二坐在海灘上，看漲潮，阿二坐在他和阿蓮之間；冬天封港的日子里，阿蓮在他們兄弟倆的破屋里席地而坐，玩抽簽的游戲，輸?shù)娜司鸵谀樕险成霞垪l，阿蓮輸了，阿二就用糯米把紙條黏在她的臉上，開玩笑似的捏著她的臉，阿蓮沒有躲開，只是嬌笑著撲打阿二；陰雨連綿的夏天，一伙靠海吃飯的窮兄弟在酒肆里玩牌，阿蓮抱著什么東西跑進來，長發(fā)濕透，她把一個鯊皮縫制的套筒放在桌上，對阿二說，“這是你的手套筒哦，你看，我給你縫了那么大的！”

　　靠海吃飯的男人都需要一雙魚皮縫制的好手套，這樣可以保護手不被鹽侵蝕得太厲害，打牌的男人們都帶著壞笑說自己也要手套筒，阿蓮羞澀地說這是她打賭輸給阿二的。阿大默默地坐在旁邊，撥開一?；ㄉ惯M自己嘴里。

　　是的！就算拼上了命！全身骨頭都撅斷了，死了！沉入海底！被貝殼吃了！他也要阿蓮只屬于他一個人！

　　阿大全身爆響，隨即是“嚓”的斷裂聲。他的右臂斷了，他扭斷了自己的右臂！以此為代價把“艷窟”拋向空中，張口咬住。他已經(jīng)意識不到疼痛了，還能動的那只手把火焰湊到香料上，濃郁如奶的粉紅色煙霧散開，仿佛一只柔軟的手撫摸著阿大的鼻尖，那是世間最強的春藥，只一息便能讓人失去自我。阿大驚覺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被艷窟和黑甜香的雙重效力控制了，只覺得一切痛楚都消退，身上暖如陽春，血脈噴張，血涌如破冰的山泉，他的視野里一切都是朦朧的，只有那張臉那么清晰。阿蓮的臉，瞳孔中映出他的樣子。他們相擁，時光漫長，春宵一度。

　　是死了么？或者洞房花燭？

　　真想就這么沉溺在這美夢中，再不醒來……

　　“不好！”陰離貞驚呼。

　　可還不能睡啊……睡著了……她就會離開了！在即將失去知覺的一瞬，阿大覺得腦顱深處仿佛有一根痛楚的弦被人抓緊了，不……不該是這樣……不能死去！這也不是洞房花燭！是要一生那么漫長的不離不棄！

　　他猛地睜開眼睛，吸入那口粉色的煙霧，用盡全身力量吻在鮫女血色斑斑的唇上，把煙霧吹入她的身體里……

　　一個男人摟著一個鮫女，鮫女的尾巴死死地纏著他，仿佛時光靜止，許久許久。這一刻的停頓像是一幕求歡，又像是狂蛇噬人的前奏。他們的目光交接，都透著十足的兇狠，野獸般不遺余力，卻又纏綿。

　　如死亡般漫長的抵死纏綿。

　　陰離貞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輕輕擊掌。掌聲中，阿大和鮫女無力地倒在青玉臺面上，鮫女渾身出血，順著那些雕刻而成的葉脈匯流入下方的木桶中。血液也順著青玉的紋理滲入那些紅色的細(xì)絲深處，滋潤著它們。阿大沒有看到這一幕，否則他便會明白，這青玉臺面并非天生有血筋，而是多年鮮血洗成，他只是緊抱著鮫女，雙目無神地看著洞窟頂，像是死了。

　　“浮海巨鯨都不能抗拒的東西，是什么讓你抗拒了那一瞬呢？”陰離貞走上前去，輕輕地拍打著阿大的肩膀，“若把這女人比作一匹烈馬。她是你親手馴化的，我的屠龍之術(shù)和你那一瞬的抗拒相比，不值一提?！?/p>

　　阿大的喉嚨深處發(fā)出咕咕的聲音，夢囈般的聲音從里面飄出，“我也想要……那個……手套筒……”他的眼睛緩緩地上翻，直到剩下眼白，然后昏死過去。

　　“手套筒？”陰離貞搖了搖頭，這句話太難理解了。

　　他摸出一顆褐色的香料，用火焰燃著了，吹入阿大的鼻孔中，喃喃自語，“還好準(zhǔn)備了艷窟的解藥，否則怎么收場？還差‘劈尾’這一道，這是我一生屠龍最成功的一次，可別叫我前功盡棄?！彼蜷_木盒的底層，一柄始終不曾動用的刀具躺在里面。

　　一柄鋸，翠玉制成的鋸，鋸齒像是鯊魚的牙。

　　“白云邊好像出事了？”仆婦忽然說。

　　陰離貞一驚，凝神細(xì)聽。隱約有鐘聲隨風(fēng)而來。灜天神宮上的古鐘轟鳴起來，鐘聲急促，有國家喪亂之音。陰離貞如一只夜梟般撲入洞窟外的黑暗，那件魚皮制的圍裙飄落在地。仆婦瞥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阿大和鮫女，也無聲地潛入了外面的黑暗，她看起來腿有殘疾，此刻卻如一條蜿蜒的黑蛇，遠(yuǎn)比常人奔跑更快。

　　黑衣仵作和鄭三炮沿著甲板漫步。他們總是向著同一個方向走，但是之間永遠(yuǎn)隔著兩丈，如果仔細(xì)丈量甚至不會有超過一寸的誤差。冥川洋流還未完全通過高峽，一波又一波的滔天狂狼打在他們兩人身上。他們渾身衣衫濕透，但是步伐絲毫不亂。

　　“你姓什么？”鄭三炮一邊問一邊撕去了臉上的面具，扔在海風(fēng)里。那是一個極其精巧的假面，以魚膠和瓊脂成型，連皺紋都和鄭三炮的臉一模一樣。它在風(fēng)中翻滾，好似一張被活生生剝下的面皮。

　　“快死的人沒必要問這些?！焙谝仑踝魉粏〉卣f。

　　“你用‘往世蓮華’，這是蘇家的技藝，你姓蘇！”剝?nèi)ッ婢吆蟮臍⑹质且粋€俊美逼人的年輕人，只是俊美得不真實，那張臉就像精雕細(xì)琢的石像般沒有缺點。

　　“是我們昨夜在灜天神宮中見過的人，當(dāng)時他是扛著鯊魚上來的八名男子之一?！鄙滩┝級旱土寺曇?，“他是誰？”

　　“我怎么知道？我和他又沒有什么茍且?！鄙忕焐扉L了脖子好奇地觀望。

　　商博良給這個女人折騰得哭笑不得?！半y道你這個島主夫人連島上人的名字都記不清楚？”

　　“他不是瀛縣的人，所以我不知道?！鄙忕炻柭柤纭Ｋ募t裙已經(jīng)濕透了，雙肩細(xì)骨伶仃，看起來弱不勝衣，她自己倒全然不以為意。

　　“什么意思？”商博良一愣。

　　“隨著海船從大陸上來瀛縣的，我們叫外鄉(xiāng)客。外鄉(xiāng)客都是我丈夫的親戚，外鄉(xiāng)客和島上人彼此間是不能說話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外鄉(xiāng)客的名字?！?/p>

　　“那所謂島上人又是從哪里來的？”

　　蓮珈遲疑了一瞬，“所有女孩都是島上人，因為我們在很小的時候就被運到這里來，我們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在這座島上，這座島就是我們的家。很多人甚至根本記不得外面的事了。”

　　“那你為什么記得？”

　　“我聰明嘛！”蓮珈沒好氣地回答。

　　商博良不再說話，只是凝神望著雨幕中緩緩踱步的兩個人。

　　“你不相信？”蓮珈挑釁地?fù)P眉。

　　“你冷不冷？”商博良扭頭看著她。

　　“怎么忽然問這無關(guān)緊要的事？”蓮珈愣住了。

　　商博良把一件蓑衣搭在蓮珈的肩上，“我沒不相信。我是個活在今天的人，有人跟我說話，我都會相信?！?/p>

　　“你哪兒弄來的蓑衣？”

　　商博良指了指前面壁立千仞的海崖：“路上撿的，原來是那些女孩身上穿的，她們?yōu)榱松侠K橋，不想身上太重，就把蓑衣扔下了?！?/p>

　　“什么叫活在今天的人？”

　　“多數(shù)人都是活在明天的，”商博良淡淡地說，“就像那些女孩，扔掉蓑衣，冒著雨奔跑，就是為了上船，為了明天?？梢灿腥藭阉蛞?lián)炱饋碜约号?，先把雨擋掉，至少眼下這一刻能覺得溫暖些，這樣的人就是活在今天的。我這種人，不知道明天會在哪里，所以今天如果能找到一個避雨的驛站過夜就會很高興。如果驛站里有人喝了一點酒愿意和我多說幾句話，我也都會相信?？偤眠^一個人默默地過一整夜。你要是去過晉北雪國就知道，那里的雪夜很長很長，要是沒人說話，聽著屋頂上的雪簌簌地飄落，你會覺得自己要被雪埋掉了。”

　　“要是別人騙你呢？”

　　“等我發(fā)現(xiàn)他們騙我，也是明天的事了，可我這種人，只有今天啊?！鄙滩┝颊f。

　　蓮珈默默地看著他的眼睛，許久許久：“這一定是你常用來跟女孩搭訕的手段，我不理你！”說完她倔強地把頭扭開了，再不看商博良。

　　商博良愣了很久，無可奈何地笑了。他這一生中遇見過很多女孩，在他失去最重要的那個之后，就再也沒有試圖吸引過誰。但他走過很多地方，閱歷太廣，只需原原本本地說起那些旅途中的事，女孩們就會被打動。像阿蓮那樣纏著他要他講故事的漂亮女孩絕非一個兩個，他也已經(jīng)習(xí)慣自己講述的時候，對方會認(rèn)真地聽?？晌ㄓ羞@個蓮珈夫人，她驕傲得就像一只貓，就算你用最大的善意對她，她仍舊會在吃完了你給的東西之后傲然離去，全然不把你當(dāng)回事。

　　“你說他們兩個誰更厲害一點？”商博良不說話，蓮珈反而找他搭茬。

　　“看來都是天羅山堂的頂尖刺客，勝負(fù)很難說。那位仵作兄弟用的是”往世蓮華“，這種殺人術(shù)同時使用六種武器，在群戰(zhàn)中可以以一當(dāng)十。而你們島上的外鄉(xiāng)客用的翠玉刀大概是以絲線駕馭，必然也是極高的技巧。”商博良說，“這么看來，瀛縣是天羅控制的一座島?！?/p>

　　“從沒聽說過。”蓮珈搖頭。

　　“我相信，我和那位仵作兄弟同行那么久，我也沒有想到他是一個天羅刺客。我本以為這次遠(yuǎn)航只是要探尋海外三島，不過現(xiàn)在看來大概另有目的。”

　　“你一個連操帆都不會的人跟著大船航行那么遠(yuǎn)到這島上，還是觀星定位的人，居然都沒有懷疑過此行的目的，你也太好騙了吧？”

　　“還是我剛才說的，活在今天的人，何必懷疑別人跟自己說的話呢？”商博良低聲說，“就算被騙了，也是明天的事?！?/p>

　　黑衣仵作提著滿袖的利刃緩步而行，刀、劍、叉、鉤、鉞、鐮，這些武器碰撞著叮當(dāng)作響。黑色的長袖遮住了他的手，誰也看不清在袖中他是如何控制這六種武器的，給人一種他有六只手臂隱藏在袖中的錯覺。他沉默著，根本不想回答年輕刺客的問題，目光始終落在翠玉短刃上，好像那是只珍貴的鳥兒，隨時會飛走。

　　“姓蘇的有一個分支效命于前朝皇室，”年輕刺客問，“你到底是效命于皇室，還是效命于家族？”

　　黑衣仵作沉默良久，“我自己。”

　　他立地旋轉(zhuǎn)起來。仵作的黑衣原本就是一件籠罩全身的長袍，以免尸水和其他臟東西沾身，隨著旋轉(zhuǎn)，整件黑袍鼓風(fēng)振開，就像一團黑云把仵作整個人裹在其中。黑云中金鐵交鳴，六件武器刃光閃爍，從種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揮斬而出，彼此碰撞激蕩。黑云帶著這些致命的鋒刃撲向年輕刺客，無人能看清這些武器的軌跡，刃光密集得就像是群被驚動的馬蜂。

　　年輕刺客在黑衣仵作撲出的統(tǒng)一瞬飛退，和黑衣仵作之間始終保持著兩丈的距離。他后退的同時把“翠侯”拋入空中，這一拋仿佛賦予了這柄翠玉短刀生命。它震鳴著飛翔，圍繞著那件飛揚的黑袍旋轉(zhuǎn)，似乎要尋找一個破綻鉆進去。

　　“簡直像戲法一樣！”蓮珈驚得瞪大了眼睛。

　　“和戲法差不多，這是‘傀儡技’的一種。那個刺客手中牽著兩根細(xì)絲，他一邊飛退，一邊引動兩根細(xì)絲來操縱短刀浮空，就像是放風(fēng)箏一樣。這種技法對手指的要求極高，所以從小積累幼功才能掌握，老師教這種技法的時候總是從演傀儡戲開始?！鄙滩┝驾p聲說，“據(jù)說老師會讓學(xué)生練習(xí)操縱一只紙質(zhì)的蝴蝶，繪畫得栩栩如生，引飛鳥來啄，又讓它啄不到。技藝精深之后，就會把紙蝶換成淬火鋼片的蝴蝶，鳥兒再來，就把它們切斷?！?/p>

　　“那仵作的技巧呢？”蓮珈似乎興致勃勃。

　　“沒有任何人的手能夠同時使用三種不同的武器，那些武器每種的用力方法都不同，我猜測他在袖中藏了一件什么機括，可以同時運用三種武器的精巧機括?！鄙滩┝颊f，“可我還沒有想通，即使操縱機括，他的手指也該不夠用才是。”

　　“他們倆誰會贏？”

　　“你希望誰贏？”

　　“那當(dāng)然是島上那個外鄉(xiāng)客咯，他一定是偷偷聯(lián)絡(luò)了這些女人要偷船逃走。要是他能殺了那個仵作，我們也能趁亂逃走的。”蓮珈瞪著商博良，“你不會阻止我的吧？”

　　“我不會阻止。”商博良點點頭。

　　“喂！你想清楚哦！這島上就那么一艘大船，我們要是駕著這船回陸地上去了，就沒有船帶你去歸墟了！”蓮珈滿臉不領(lǐng)情的樣子。

　　“求生的人的愿望，比求死的人的愿望，總是來得重要一些?！鄙滩┝嫉卣f，“何況這島上有樹，我可以自己造一艘船去歸墟。”

　　“自己造一艘船可得幾年十幾年吧?！鄙忕鞚M臉狐疑。

　　“反正我還有很多……不知道怎么用的時間?！鄙滩┝夹π?。

　　他們說話的間隙中，年輕刺客和黑衣仵作已經(jīng)圍繞著甲板轉(zhuǎn)了一圈。黑衣仵作也知道那柄“翠侯”的危險，盡管他渾身圍繞刀光，卻不敢迎著“翠侯”的鋒刃逼上去，“翠侯”想要輕易傷到黑衣仵作也無能為力，它縱然靈巧，畢竟是靠絲線控制的，力量不足以和“往世蓮華”的六刃相比，而六刃撕裂水幕冷光四射，防住了黑衣仵作的全身。

　　“他們一個不停地追，一個不停地逃，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才算完？”蓮珈問。

　　“看誰的力量先耗盡。使用六件武器無論如何都是極耗力的事，這些武器加起來只怕有幾十斤重，想象你揮舞一個幾十斤的鐵塊，很快就會筋疲力盡。但是傀儡技極其考驗指力，一旦手指疲倦失去感覺，玉刀就會失去靈性。那時對方便有一線機會?！鄙滩┝颊f，“仔細(xì)看他們身上?！?/p>

　　黑衣仵作和年輕刺客的身上都裹著一層淡淡的霧氣，和周圍的水霧不同，這股霧氣在一潮過去新潮未至的時候裊裊升騰，顯然是極熱的水汽。兩個人的體溫都在迅速地蒸發(fā)衣服上的水，這場殊死搏斗中雙方始終隔著兩丈，甚至武器也不曾交擊一次。但是雙方已經(jīng)用盡全力。

　　黑衣仵作撲擊的勢頭忽然中斷。他站住了，飛揚的袍袖和衣角落下，重又看得出“人”的形狀，而非一團黑云壓頂，六刃收回袖中?！按浜睢泵偷卣褡髌饋恚缫恢淮┧蠡ㄩg的蜂鳥，準(zhǔn)確地取黑衣仵作的喉間。不被“往世蓮華”壓制，年輕刺客獲得了一次完美的機會。剛才他甚至連多吸一口氣的力量都沒有，唯有親身面對那六刃，才會明白它的兇煞。他的“翠侯”只要遲滯一瞬，六刃就潮水般把他卷殺。

　　黑衣仵作忽然高揮兩袖，寬大的袖管中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六道鐵鏈從大袖中滑出，末端帶著他的六刃！六道鐵鏈在他面前形成無懈可擊的防御，仿佛六條暴怒的黑蛇，六刃是它們的牙齒。年輕刺客的手猛顫，“翠侯”如深入敵陣的孤軍急撤，玉刀若是和金屬的六刃正面撞擊，很可能崩裂。六條鎖鏈和黑衣仵作嘶啞的笑聲一起撲至年輕刺客的面前。

　　“還有這種技巧！”商博良也不禁贊嘆。

　　用六條鎖鏈控制六刀，盡管精巧遠(yuǎn)不及絲線拉動的“翠侯”，卻是把精微的武器操縱融入了“往世蓮華”的兇暴中。鎖鏈讓黑衣仵作和年輕刺客之間的兩丈距離驟然縮短，黑衣仵作躍起在空中撲下，駭人的威勢和六條鎖鏈讓他如張開翅膀飛翔的梟鳥般。

? ? ? ?生死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