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我明白了亞諾在說什么
在《刺客信條:大革命》的結尾,有一段亞諾的獨白:
I understand now.
Not a grant of permission.
The Creed is a warning.
Ideals too easily give way to dogma.?Dogma becomes fanaticism.
No higher power sits in judgment of us.?
No supreme being watches to punish us for our?sins.
In the end, only we ourselves can guard against our obsessions.?Only we can decide whether the road we walk carries too high a toil.
We believe ourselves redeemers, avengers, saviors. We make war on those who oppose us, and they in turn make war on us.
We dream of leaving our stamp upon the world…even as we give our lives in a conflict that will be recorded in no history book.
All that we do, all that we are, begins and ends with ourselves.
而我在接觸這段話四年之后,才真正理解它的含義。
所以,在此以筆記的形式記錄下逐句的理解。

I understand now.
Not a grant of permission.
現在我懂了,諸行并非都得到允許。
卡拉馬佐夫兄弟中有說:“如果上帝不存在,一切行為都是允許的?!币庠谛稳萆系鬯篮蟮赖聹S喪的世界。
而齊澤克說:“問題是,即便上帝存在,諸行也都被允許?!?/p>
“諸行并非都得到允許”, 上帝并非允許一切,上帝不允許的也發(fā)生著。
齊澤克和亞諾的意思是一致的:問題都指向了大他者不存在,(整全的)符號秩序不存在。
The Creed is a warning.
信條本身就是一種警告。
信條,信念的條文,其中的信念是如何產生的?——這就是警告:不要忽略信條背后的東西。
我們應當講這句話與耶穌之死相關聯(lián)。
齊澤克:關于上帝成為人的觀念; 在什么層面上, 黑格爾將上帝與人視為平等? 通常的觀點認為在人當中的“神性”使其富有永恒性、高尚性。當上帝成為人之后, 開始與人同樣遭受痛苦, 帶有了原罪性的必死性。“上帝之死”意味著主體證明自身是孤獨的,在實體化的理性當中,在大他者當中沒有任何保障。
在基督教中,是上帝自己在移動,他將自己體現為一個短暫/必死的凡人。當齊克果將信念視為一種純粹的內在性,而信者無法將之符象化/社會化、無法與他人分享,這便表示,在他的信念之中,那絕對內在的東西、那拒絕互為主體的符象中介的東西,正是宗教的徹底的外在性,亞伯拉罕無法將上帝的可怕命令與他人分擔,恰恰是因為這個命令根本不是表達了他的內在本性,而是被體驗為一種極度創(chuàng)痛的入侵,從外部對主體的攻擊,而主體完全無法將之內化、將之承擔為自己所有,也無法從中看出任何能與他人分享的意義。因此,重點是,主體之所以無法將上帝的命令外化,恰恰是因為他無法將之內化。
在真正的信念之中,徹底的外在性與純粹的內在性是彼此重合的。
基督教的真理則是做示的真理,而這恰恰是憶往的對立面:真理並不是內在的,它不是要去(重新)發(fā)現已經在我之內的東西,它是一個事件,某種由外而內、激烈地強加在我身上的東西,透過這種創(chuàng)痛的遭遇,我的存在基礎已被粉碎殆盡。
基督就是最終的魔鬼形象,因為他帶著的是“劍,不是和平”,擾亂現存的和諧統(tǒng)一:“人到我這里來,若不恨他的父母、妻子、兒女、弟兄、姐妹、甚至他自己的生命,就不能做我的門徒?!币虼? 基督本人就是圣靈“魔鬼”般的創(chuàng)基姿勢,圣靈則是真正的“符號”共同體,是信仰者的聚集地。
信條本身不僅直接意味著信仰共同體的精神理念,還包括了它在誕生中的破壞性姿勢、與過去歷史的決裂。決裂意味著失去自身的存在根基,以信條作為新秩序取而代之,但它的前提是失去。
Ideals too easily give way to dogma. Dogma becomes fanaticism.
理想太容易與教條妥協(xié),而教條則讓人變得狂熱。
What’s the difference?between Creed and Dogma?
“信條”與“教條”的區(qū)別是什么?信條源于“信”,是信仰的產物;而教條目的在“教”,是規(guī)訓的工具。這里所涉及的是“純潔理念”的意識形態(tài)化過程。
對于形成中的共同體而言,信條是有限的:信條是信仰共同體同一性的產物和證明,而不是促成一個共同體的力量。如果理念一致的同志相遇,他們會覺得自己“終于找到(回歸)了所信仰的共同體”,而不是覺得“共同體在相遇的時刻形成了”。
所以,教條的產生是為了團結凝聚形成中的共同體的力量,并且運用了意識形態(tài)以完成它的功能。如此意識形態(tài)的一步是現實實踐所必須的(也是區(qū)分高低優(yōu)劣因而很關鍵)的一環(huán),具有意識形態(tài)的可復制性、擴散性、直接性,也會不可避免地埋下問題的種子。而狂熱正是教條的意識形態(tài)性達到高潮所產生的效應。
雅各賓派的恐怖統(tǒng)治,Starlin的大清洗。最初都源于純正的解放性的理念,卻陷于逐漸不可控的教條,和狂熱的運動。
No higher power sits in judgment of us. No supreme being watches to punish us for our?sins.
沒有任何權力高過我們自己的判斷,也沒有至高的主宰在監(jiān)視,可以懲罰我們的罪。
具體地,可以將這句話與Starlinism的歷史視角問題向關聯(lián):
Starlinism的歷史視角是一種“終點審判”:盡管現在的所作所為有悖真理,但最終Communism完成之時,現在的豐功偉績將會被銘記。
問題是,這里涉及了一種對大他者的移情和自戀,如同未死之人幻想著自己的葬禮一樣,這樣的視角并非是自己的視角,而是大他者的視角:“我”扮演著大他者為我自己賦予了秩序中的符號位置,從而完成了符號化和意義化。其中隱含的承認是:相信大他者,大他者會拯救一切,包括拯救當下的錯誤。
而真正的否定性的歷史視角則是斷裂的,非時間的。沒有最終的歷史終點和終點判決。沒有最終的大他者給我們判定符號身份,給我們一個確定的位置。
齊澤克:“大他者是不存在的”。即是說,大他者只是回溯性建立起來的幻覺而已,它掩蓋了實在界徹底的偶然性。作為歷史主體的大他者是不存在的;大他者不是預先設定的,也不是以目的論的方式控制我們的行為的。目的論總是回溯性地建立起來的幻覺,“本質上屬于副產品的心理狀態(tài)”是徹底偶然性的。主體的視點與大他者的凝視的重合,是“極權主義”意識形態(tài)運作:政黨借以審視歷史的視點,與歷史對自身的凝視完全重合在一起。
In the end, only we ourselves can guard against our obsessions. Only we can decide whether the road we walk carries too high a toil.
到了最后,只有我們自己可以避免過度執(zhí)著,也只有我們自己可以決定前進的路是否要付出太高的代價。
此句話的重點在于“ourselves”,即強調行動本身的主體性,行動是主體的行動,不是對于主體的行動,也不是客體化凝視下的行動。
齊澤克:不存在歷史時刻,新秩序是暴力強加的,而不是道德考量的。所以沒有革命成功的保證:必然性或合法性。革命是自我授權的,沒有大他者的許可。解放性力量要做的,不是被動地“反映”多數人的意見,而是創(chuàng)造一個全新的多數。
We believe ourselves redeemers, avengers, saviors. We make war on those who oppose us, and they in turn make war on us.
我們以為自己是救贖者、復仇者或者救星,我們向反對我們的人發(fā)動戰(zhàn)爭,然后他們再反過來向我們發(fā)動戰(zhàn)爭。
這一句話有兩種方向的解讀:
1.老生常談的Communism暴力路線:解放被直接等同于暴力——它就是暴力本身(即舍棄、確立差異、劃分界線等暴力姿勢),是發(fā)揮解放作用的暴力。自由不是和諧與平衡的中立狀態(tài),而是打破這種平衡的暴力行為。
2.Factional struggle is a shadow:也許這是意識形態(tài)化的教條的影響,“對他者的關注不是因為想要將他者同化,而是因為自身不再同一?!眴栴}的存在并非是“我與他”的問題,而是“我們內部”的問題,這意味著團體其實并非整全一致,“純潔性”從一開始只是一種理想化。
We dream of leaving our stamp upon the world…even as we give our lives in a conflict that will be recorded in no history book.
我們總夢想著在世界上留下我們的印記…但我們卻只在史書不會記載的戰(zhàn)爭中白白犧牲自己的性命。
這一句再次重復了“終點審判”的問題。歷史不過是斷裂性下組織出來的神話敘事。歷史從來都不是真實的歷史,我們卻期待著美妙的連續(xù)性路徑和終點。但實際上存在的只是在斷裂性中重復徘徊,并且實際上從沒有任何“回報”的保證。
All that we do, all that we are, begins and ends with ourselves.
我們的所作所為,我們現在擁有的一切,都將隨我們一起消逝。
這是否定和唯物的一句。這里需要引入的是“無限棄絕”和“消失的中介”的邏輯:
1. “無限棄絕”(帶有尼采的“永恒輪回”色彩)
齊澤克:我們必須在字面意義上理解基督教向“作為愛的圣靈”的過渡,即基督的“無論何時,只要你們兩人有了愛意, 我就在那里”: 作為神圣個人(基督)的上帝,進入了個人與個人之間的純粹非實體性的聯(lián)系。這個絕對虔誠是以全然自我犧牲的姿勢完成的:“在自我犧牲中,人終于明白,人一無所能?!?/strong>這種犧性見證了把人與上帝分割開來的鴻溝: 斷定人對無條件的生命意義的恪守承諾, 唯一的方式就是把我們生命的全部,把我們的全部生存,與神圣者的絕對超驗性關聯(lián)起來,因為我們的生命與神圣者之間沒有公約數, 犧牲的放棄無法成為我們與上帝交易的一部分: 我們犧牲一切,犧牲我們全部的生命, 而一無所求:“那個[令知性]著迷的矛盾在于,人必須做出最大可能的犧牲,把自己的全部生命當成祭品奉獻,但理由呢? 真的沒理由。”這意味著, 無法保證我們的犧牲必定獲得獎賞, 無法保證我們生命的意義會得到恢復。我們必須做出信仰的飛躍, 這在外部觀察者看來, 不能不表現為瘋狂的行為,就像亞伯拉罕準備殺死以撒那樣:“乍看之下, 知性已經探明,這是瘋狂的行為。于是知性問道: 這對我有什么好處? 答案是:絲毫沒有。”
在克爾凱郭爾看來, 上帝的一貫正確也是一個從負面確定的概念: 它的真正意義在于,人總是錯的。這個克爾凱郭爾式的“無限棄絕”展示了拉康緊步弗洛伊德的后塵稱之為“挫敗”之物具有的結構,即對幻象性的存在之核徹底的、自我關聯(lián)性的喪失/放棄: 為了事情-原質,我犧牲了自己的一切,因為它比我的生命還重要; 我為此做出了犧牲,作為交換,我得到的只是這個事業(yè)-原質的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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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消失的中介”
齊澤克:首先是一個先于所有行為的原初行為,來使得一個人真正成為他自己,但是在被投入旺盛的自由之后,這種行為立即沉入無意識的黑夜。這不是一個可以發(fā)生一次就停止的行為;這是一個永久的行為,一個永無止境的行為,因此它永遠不會再被帶到意識面前。為了讓人類了解這一行為,意識本身將不得不回歸虛無,回歸無限的自由,并且將不再是意識。
這個意志,一旦在一開始被設定,然后被引向外部,就必須立即沉入無意識之中。只有這樣,一個開始才有可能,一個不會停止成為開始的開始,一個真正永恒的開始。因為在這里,“開始”確實不能認識它自己。行為一旦做出,就成為永恒,真正的開始不能被帶回意識;它不能被收回,因為如果在做決定時,人擁有重新審視自己的選擇的力量,那么他將永遠不會完成一個開始。
我們在這里遇到的是“消失的中介者”的邏輯: 一旦“非理性”驅力的漩渦和邏各斯之間的差異建立,這個分化的創(chuàng)始姿態(tài)就必須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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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是作為開端的新秩序斷裂和自我毀滅式的解放行動。耶穌死亡,中介消失。
we are the end. “我們就是終結,沒有人會替我們了斷。”符號界在這里已經死了,但是剩余還活著:非符號的快感的殘余還在揪著我們不放,主體成了這股分裂的化身,不再作為整全或肯定而存在,而是作為經歷了主體性匱乏的分裂和否定而存在。
這是一種極其激進的當下態(tài)度,或者說,非時間的態(tài)度:時間已然沒有意義,要么是無限的停滯不前,要么是揮錘打破整個僵局的唯一的行動,即沒有選擇的選擇,并且是自我毀滅式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