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南處突』第五章 在酒樓上


鴻星酒樓是三科室聚會常去的地方,地處越州商業(yè)街的中心,從政府大樓開車也只要20分鐘。立體化的街區(qū)因為消費水平的不同,被垂直分成了四塊。
地下街是流動量最大的小商品服務區(qū),跳躍閃爍的霓虹燈與瘦長的招牌林立其間,刺眼的老式熾光燈會把電子眼也晃的疼起來。地表一層則是面相游客和一般市民的購物與交友中心,不時有廣告無人機放下嚇人的投影,街上也到處是跑業(yè)務,通過奇裝異服吸引來往上班族的機器人。
再往上層,是有錢人消遣地方,低空飛行器來來回回行進在海拔200米的高級酒店之間。這個區(qū)域最為著名的是「水晶宮」。那是一個龐大的乳白色透明球體狀的建筑物,體積可能超過了公安廳本部。
九州商業(yè)街的“頂端”,似乎大部分富人都只是略有耳聞而已。至于這個分區(qū)存在與否,得不到證實。
這個暫且不談。
鴻星酒樓應該是越州商業(yè)街最古老的一批建筑之一了。它扎根于地下街,從21世紀初開始為平民和外來人經(jīng)營,到現(xiàn)在變成無形的龐大怪物:鴻星成為了跨越了四個階層的服務中心。無論是黑街出來的流浪人,還是波塞冬集團的副總,都是這里的??汀K年P系網(wǎng)延伸到社會的各個角落。
三科室全體成員正坐在26層的包廂里。
“王仁的電子腦我們已經(jīng)分析完了?!?/p>
李克林難得出席一次聚餐。他和張仲景為了情報分析的事,幾乎是忙得停不下來。
“他的電子腦是被俄國產(chǎn)的自毀軟體手動燒毀的。”
“手動?”
成武感到有些驚訝。
“是的。這不是什么觸發(fā)性的機關,也不是提前設計好的程序。這是一起和你們的行動幾乎同步的犯罪。”
張仲景說道。左義摸了摸下巴,接著說。
“那個時候,除了我們,還有另外一人也在那個倉庫里,他殺死了王仁?!?/p>
張仲景瞇起眼睛,點點頭。
“真是可怕呢。”
“我們的行動是否被反偵查了,這件事目前還尚不明了?!?/p>
李克林的臉色十分陰沉,他最明白這件事對于全局的影響。
“關于你們兩,左義和伍文”
“嗯?!?/p>
華兌看著我們說:
“駭入你們電子腦的黑客很高明,幾乎沒有留下一點痕跡。你們被間接植入的病毒已經(jīng)被硬盤完全清理干凈了。他一開始就計劃好了,你們會使用外置殺毒器械?!?/p>
“你的意思是,他知道我們會從迷宮中脫身。”
“不錯。依我看,他只是在拖延時間。你們在迷宮中受困了10分鐘,而燒毀王仁的時間也正好是十分鐘。”
“那兩個看門的男人,也是他故意設置棋子……”
“成武,你在監(jiān)視王仁的時候,沒發(fā)現(xiàn)和他同行的人嗎?”
“不,從熱成像上看,只有他一個人活動的跡象??撮T的人也是一直在那里。從頭到尾,我沒有在倉庫的紅外分析中看到其他生物活動的跡象?!?/p>
“啊?!?/p>
“不過有一點……”
華兌瞟了一眼謝繪,謝繪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他接著說:
“……你們和王仁的電子腦里被留下了相同的訊息?!?/p>
“訊息?”
“對。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
“古代漢語。”左義皺起了眉“我以為漢詩已經(jīng)從世界上消失了?!?/p>
“從發(fā)音和含義的爭議,從200年以前就開始了?!睆堉倬敖忉尅?“關于漢文化的研究,在改革后就變得稀少了。”
“戰(zhàn)后還有大學在申請經(jīng)費研究古漢語嗎?”
“大學?沒有。一些企業(yè)家投資的私人研究院和基金會倒有在朝這個方向運作?!?/p>
“還有人投資嗎?哦,這也可以盈利嗎?”成武釋放出了感興趣得信號。
“也許,我不大關心這個?!?/p>
張仲景顯得很冷漠。
“文化決定論的時代早就過去了,語言和文字只剩下作為藝術(shù)的價值了。”
“文化作為一種單純的藝術(shù)形式而保存下來,名存實亡?!?/p>
左義滿是傷痕的臉逐漸布滿了皺紋。
“至少漢字還活著,不是嗎?”我說。
左義看向窗外的越州城。
“符號,符號,符號,一切文字的獨特性都喪失殆凈,是數(shù)據(jù)的化身。這個時代還存在藝術(shù)家嗎?一切思維沖擊都將被解構(gòu),解構(gòu),解構(gòu),變成可供參考的波狀圖?!蔽乙黄沧欤^續(xù)朝左義搖頭晃腦:“中學課本的薩特教的。”
“哈哈?!弊罅x笑了,他指向酒樓外那個眾星拱月般耀眼的球體……水晶宮,巨大投影上閃爍著壯觀的漢字:武漢重工。
“這個時代的漢字……不過是二進制的替代品罷了。它們是真正的犧牲品,而不是時代進步的蛀蟲?!?/p>
“左義說的對?!?/p>
謝繪也站起身,走到窗邊,房間的天花板在一瞬間消失了,剩下的是越州被霓虹燈沾染得混沌的深色天空。他對華兌使了個眼色,華兌點點頭,說:
“我們已經(jīng)嘗試對他進行解碼,但是目前沒有得到滿意的結(jié)果?!?/p>
“解碼,意思是說這是加密信息?”
成武問。
“大概率如此。”
“我懂了——也就是暫時沒我們事了,對吧?!?/p>
成武稍微有點高興。
“明天我約見了明孝陵保衛(wèi)處的負責人?!?/p>
“哦……”我和成武不爽的咂吧了一下嘴。
“不敢讓人恭維的家伙?!?/p>
左義也跟著發(fā)出嘟囔的聲音。
幾杯酒下肚,我開始感到苦惱。不僅僅是因為高水平的駭客技術(shù)和文字游戲,更多的是展現(xiàn)在我眼前的圖像——文化符號。身著具體到歷史細節(jié)服飾的人形,具體到細枝末節(jié)的裝飾,即使只是狂亂兇猛的病毒數(shù)據(jù),也讓我感到不安。
民族國家的文化符號——陳舊而無意義的過去,作為病毒的具象化而言,究其本身,施法者是未知的兇手,還是我呢?
人腦就是數(shù)據(jù)的集合體,文化只是抽象數(shù)據(jù)的具體表現(xiàn)。這一觀點已經(jīng)隨著生物機械科技的成熟成了取代歷史唯物主義的新主體思潮。它帶來的是同質(zhì)主義的高度發(fā)展與古典自由主義的復興。
然而在部分貧困地區(qū),民族與文化依舊存在,血統(tǒng)與姓氏任然擁有著主導性的權(quán)力,比如黑街。
“你在恐慌嗎,伍文?”
謝繪突然問我。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我的臉上。
“???”
“你走神了啊,小子?!?/p>
左義扯開嗓子笑了起來,好像前幾天的事只是兒戲。說實在話,我嚇得夠嗆。
“現(xiàn)在又不是開會,走神怎么了?”
李克林喝了一口愛沙尼亞伏特加,臉上卻意外的沒什么紅暈。
“說的是呢,抱歉了,兄弟?!?/p>
左義一把攬過我的肩膀,拿起酒杯敬我。我有點難堪,只好順意,一口喝光剩下的巴伐利亞黑啤。李克林和孫成武咬著嘴唇笑了起來,餐桌上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謝繪一聲不吭地為胸前的高腳杯注滿了酒。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弊端,個人與集體的隔閡在不斷被限制的同時,一些黑色的東西反而在加深?!八D(zhuǎn)過頭看著我們:“我們的對手,是真正的犧牲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