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正常？無論是正常里的“?！?，還是normal里的 “norm”，或是regular中包含的“rule”，抑或是ordinary里藏著的“order”，以及許多精神疾病中提到的障礙“disorder”，即破壞了規(guī)則，造成了混亂之意。這些詞語無一例外指向規(guī)范和標準，而規(guī)范和標準是由社會文化建構的，是動態(tài)變化的，也是流動多樣的。人們長期以來一直使用“正?！边@個概念來判斷接受或排斥哪些人進入自己的社會圈子，而本書就從文化人類學的視角出發(fā)，揭開“正?！钡拿婕?，這個概念不過是一個具有高度破壞性的臆想。

污名“stigma”一詞源于古希臘語，意為“烙印”，即用尖利的工具在身體上留下的痕跡。精神疾病患者受到污名的傷害意味著，人們將他們的心理狀態(tài)與身份完全地等同起來。認為他們有著很多的缺陷，辦事無能，他們的存在不受到認可。即便人們看到患者的掙扎，卻認為那都是他們自己的錯，讓患者承受雙倍的痛苦：身體狀況的折磨和社會文化的歧視。污名的傷害就像一個跟在患者身后難以擺脫的陰影和烙印，是一個社會在某種特別的光線下面觀看人類不同特征時所產(chǎn)生的陰影。

事實上，“神經(jīng)病”、“腦子有問題”、“對某件事PTSD”、“人哪有不瘋的，硬撐罷了”，這些我們?nèi)粘Ｔ偈煜げ贿^的表達恰恰反映出人們對精神疾病的態(tài)度轉變，本書探討的就是文化怎樣創(chuàng)造和加深對精神疾病的偏見和觀念。全書共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回顧歷史，討論了西方社會對個人主義和生產(chǎn)力的重視，提出精神疾病是文化和資本主義的產(chǎn)物。第二部分關注戰(zhàn)爭，討論了一戰(zhàn)、朝鮮、越南、阿富汗、伊拉克等戰(zhàn)爭背景下，人們對創(chuàng)傷的認知和治療。第三部分探討身心二分法，著重于精神疾病的醫(yī)學化（特別是電痙攣療法）以及學界對其遺傳和神經(jīng)學基礎的追尋。書中將案例和不同國家的故事相結合，對比不同的文化如何影響對精神病患者的理解和治療，敘述中包含精神病學和心理健康護理的歷史，從早期的收容所及其折磨人的手段，到診斷手冊的建立，推進制度化與社區(qū)融合的過程，再到目前試圖闡明導致心理疾病的基因和大腦結構的嘗試。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出身精神病學研究世家，曾祖父、祖父、父親和妻子都是精神病學專家，女兒則患有自閉癥。他將自己的家庭敘述貫穿全書，呈現(xiàn)了一部精神病醫(yī)生的工作和成長史。這樣的書寫風格很大程度上中和了學術探討的嚴肅枯燥，軟化了書中對許多事情的批評，也拉近了與讀者的距離，使閱讀過程更通俗輕松。

如今，我們更重視多樣性的價值，也應包括神經(jīng)多樣性。人們對自己的生活采取更加開放的態(tài)度，使污名的現(xiàn)象有所減少。書的最后作者鼓勵大家把精神疾病看作是所有人在一生中都可能有的一些經(jīng)歷（如同感冒一樣，抑郁不過是心著涼了），主張用emotional distress（從個體出發(fā)，可以通過自主鍛煉或借助他人幫助克服）取代disorder（以外界規(guī)則為標準進行評判）的表述，他鼓勵社會各界給予支持和理解，包括贊揚差異而不是要求符合社會期望或文化規(guī)范。

誰都不正常，因為并沒有普世的、統(tǒng)一的“正?！?。如果社會文化構建出的規(guī)范準則將污名和精神疾病聯(lián)系在了一起，那么我們就努力將二者分開。雖然我并不認同書中的所有觀點，總覺得作者時常過于樂觀和理想，忽略了許多實際操作過程中可能遇到的困難，比如法律層面的判定，教學大綱的統(tǒng)一等等。但不可否認在一個焦慮橫行的倦怠社會，書中對于精神疾病的文化分析和社會解構還是帶給我一些新的視角，啟迪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