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晚宴 ? ? 冬日的太陽落得很快，很快籠城的外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坐在玉仙樓的屋頂上，陳二明身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他雙眼灼灼地看著繁華街道上的來往人影，天氣漸寒，這里的人似乎興致更高了。 在這里等了一個多時辰，辰時都快過了，他要等的人卻還沒出來。 陳二明緩緩吐出一口白氣，他抖落了一下身體，身上的雪層就像蒲公英一樣掉了下來。 拍了拍頭發(fā)，陳二明翻看了一下身上的棉衣，將雪水的痕跡抹了幾下，然后一個翻身就落到了地上，他無聲地混入擁擠的人群，來到一家商販前。 這半白了頭的和藹老人正坐在長凳上，與旁邊賣果脯的老太太聊著天。 “老爺爺你這賣的是什么酒？” 陳二明沒讀過書，擺在老人推車前的木板上，他只認得“酒”一個字。 賣酒老人看到與他談話的是一個長得頗為俊俏的小孩子，也來了幾分興致。 “幫你家老爺買的？” “不是，小子老遠聞到酒香，有幾分嘴饞?！? 老人哈哈一笑：“年紀不大沒想到也是個酒蟲！我這賣的是三果釀，力道可不小啊，就不知道你小子能喝幾杯嘍?！? 說完老人掀開蓋子，拿起酒勺從桶里撈起一勺，瞬間酒香和山間花果獨特的氣味滿溢而出，他舉在鼻前沉醉地聞了一下，然后做出一副頭暈的樣子，然后看著陳二明大笑起來。 旁邊的老婦嫌棄地蹬了他一眼，老人才收起搞怪的樣子，換上了一副正經的樣子。 “我這酒源自南方，是拿紅果、白杏和綠棗釀的，所以喚作三果釀。這酒前后花了我不少時間，城里就我一人會做，價格可不便宜哦?！? 陳二明會心一笑，這兩位老人的關系看起來很不錯，他指了指推車上掛的葫蘆說道：“就買兩葫蘆吧，小子買來暖暖身子?！? “喲，別怪老夫沒提醒你，這酒入口順滑，但后勁不小，一般人喝個兩碗晚上睡了都叫不醒。” 陳二明點了點頭表示受教，但主意卻沒有改，“就拿兩葫蘆吧，小子心中有數(shù)。” “一壺五百文，你可別說老夫賣得貴哦?！? 陳二明拿出一兩銀子，痛快的樣子讓兩位老人頗為好奇。 提了葫蘆，陳二明左拐右拐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下一會他又出現(xiàn)在了玉仙樓的屋頂上。 他遠遠聽著下方兩位老人談論著自己，賣酒老人說他死要面子肯定喝不完，老婦則在猜測他是誰家的孩子，兩位老人都頗為健談，很快又聊到了其他家的孩子，并談論起了他們的婚事。 陳二明聽得頗為有趣，這兩位老人不是夫妻，感情卻頗為不錯。 聊著聊著老婦又說起他戰(zhàn)死的兒子，言語中充滿了懷念與悲傷。 陳二明眉頭一皺，正要舉起的酒葫蘆也停在了空中。待看到賣酒的老人小心翼翼地挪了挪位子靠近了老婦一點，輕聲安慰，陳二明看著賣酒老人笨拙的模樣，終是又露出了笑容，他打開塞子，將芳香卻有些酸澀的酒液大口直接灌進了口中。 “還不錯?！? ? ? 玉仙樓內，酒宴已經接近尾聲。 裴清善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他一邊摟著身旁略顯不虞的女婢，一邊附在她耳邊不知道在說什么。 在座的各位官員都看得出來這位大爺今天確實是喝醉了，之前恭敬的態(tài)度也漸漸收了起來，他們對這位裴欽差親信的輕視藏不住了。 想那裴清和，受皇上寵信的京官，皇上連巡視天下的任務都放心交給了他，他的弟弟卻是這副模樣，不但長相頗為膈應人，舉止言行也都極為粗俗，就說今晚，雖是私人雅座內，但卻沒有半分風度，酒都是對壺喝，還將自己府里的女婢帶來肆意抓捏，實在是有辱斯文。 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眾人心里不忿，卻只敢在旁小聲嘀咕，大家很有默契地輪流起身敬酒，哄得裴清善紅光滿面，心里卻說著喝不死你。 見裴清善越來越不成樣子，有些事再不說恐怕就沒機會了，吳佩風按下心中不快，笑著說道：“裴大人，下官之前跟你說的想見你的籠城豪紳，你看，要不要現(xiàn)在請他們過來?！? “見啥啊，喝酒，喝酒要緊！是吧，美人。”裴清善說完回首埋進了身旁女婢胸前的起伏中，激起一陣驚叫。 吳佩風心中惱火，差點當場爆了粗口，一個時辰前裴清善就說過會再見，現(xiàn)在又變卦了，饒是他當官多年所養(yǎng)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差點也當場破了功。 喚來門外的薛捕快，吳佩風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 作為吳佩風最得力的手下，薛斷崖聽了也變了臉色，他忍不住開口道：“大人，讓那些豪紳直接回去，怕是會激怒他們啊?！? “我當然知道！”吳佩風語調高了幾分，但很快又壓了回去。 “你只管讓他們回去，問起來就說裴大人今日身體不適，本官過段時間會再安排一次宴會的。對了，你跟上去看看，別讓其中刺頭整出亂子?！? “是?！? 吳佩風右手捏得杯子滋滋作響，盯著旁邊與女婢調情的裴清善，眼中都快噴出了火，他為了籌錢哄這位的高興，收了當?shù)氐刂髅咳艘磺?，與他們約定會安排他們與裴清善見上一面，如今食言對他的名望肯定會有很大的影響。 “真是一頭豬！”吳佩風在心里罵了他一千遍。 酒桌上的都是人精，自有人活躍氣氛，吳佩風見裴清善喝得開興，揉了揉發(fā)漲的腦袋，休息了起來。 吳佩風神游了一陣，裴清善卻主動找上了他，他摟著吳佩風的肩膀，口中傳來一股濃重的酒味和臭味。 “吳大人，聽說你家有一女未嫁啊?！? 吳佩風聽到此話，心里也是一驚，怎么突然說到他的家事，他小心試探道：“大人從哪里聽說的？” “嘿嘿，咋倆是兄弟，我不跟你七繞八繞的，我想跟你結成親家！” 吳佩風心里咯噔了一下，顫聲問道：“敢問是大人的哪門親戚？” “什么親戚，是我！嗝！”裴清善打了一個大大的酒嗝，噴得吳佩風一陣頭暈目眩，“我想收你家的女兒為妾?！? 吳佩風眼中怒火涌現(xiàn)，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竄起，撞得裴清善一個踉蹌。 裴清善不悅地問道：“你干啥？” 酒席瞬間安靜了下來，眾人此時紛紛放下了酒杯。 吳佩風頓覺失態(tài)，身子霎時又矮了一截，他連忙道歉：“大人，下官一時激動，舉止無狀，還望恕罪?！? 裴清善此時不太清醒，吳佩風恭敬的樣子讓他以為是答應了，他高興地說道：“這么說，你是答應了！哈哈哈，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大人！”吳佩風分外焦急，一時間聲音都嚴厲了幾分。 裴清善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吳佩風強忍著掐死他的想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緩緩說道：“小女容貌丑陋，言行粗俗，怕入不得大人的眼??！” 座下有位官員忍不住笑出了聲，這哪是說女兒，倒像是形容裴清善。 裴清善把吳佩風按回了椅子，拉著他的胳膊說道：“哈哈哈，你倒是謙虛，你女兒的容貌連我都有耳聞，你放心，我雖是京城來的，卻是大老粗一個，眼界沒那么高的?！? 眾人紛紛搖頭，眾人皆知吳佩風家中只有一女，素來寵愛，裴清善此時還認為是吳佩風的女兒高攀，怕不是要氣死吳佩風。 “大人！你已年過半百，我小女只有二八年華，這如何使得啊！” 裴清善此時才聽出味道，感情是吳佩風嫌棄自己啊。 他一拍桌子，甩開身旁的女婢跳了起來。 “吳佩風！你什么意思？老子看上你家女兒是你的福氣，你算什么東西，還敢瞧不起老子？” 吳佩風被罵得渾身戰(zhàn)栗，他胸口劇烈起伏，卻說不出一個“不”字來。 “我也告訴你了，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到家兄那告上你一狀，我看你這官還能不能當！” “大人！” “走開！”裴清善推開眾人，搖晃著身子走出了屋外。 吳佩風站在原地，死死地盯著前方，仿佛要在墻上蹬出一個洞來。 身旁有官吏起身想要勸解：“吳縣令……” “滾！”吳佩風雙手猛地掃過桌面，將湯菜碗筷全都甩到了地面上，“全部都給我滾！” 不少人被淋了一頭飯菜，此時卻沒人敢觸吳佩風霉頭，眾人紛紛起身告辭。 吳佩風目眥欲裂，對著桌子一陣拳打腳踢，最后卻只能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他袖口上的湯汁緩緩滴下，順著椅腿淌到了地上。 “裴清善！你欺人太甚！” ? ? “什么意思，把我們當球耍？”玉仙樓門口，王家的家主王富貴正對著玉仙樓的掌柜李興龐一通臭罵。 “吳縣令之前說了，我們交了銀子，就能和裴大人同桌，我連禮金都帶了，到頭來連面都沒見上，就在大廳就吃了一個時辰的冷飯？” 這事當然不怪玉仙樓，王富貴這么罵，只是因為不能罵吳縣令和薛捕快，所以只能拿他們出氣，李興龐不斷躬身道歉，只盼著盡早送走這位。 王富貴也是個能人，罵了一盞茶的功夫也不見累，眼見著越罵越難聽，李興龐覺得分為憋屈，最后只能求助地看向了身后的薛斷崖。 薛斷崖心領神會，拄著刀走上前來，叫停了王富貴。 “王員外，吳大人的意思是諸位莫要在此逗留，免得打擾了裴大人的雅興！” 見籠城的第一捕快出來了，王富貴瞬間沒了脾氣，他欲言又止多次，終是冷哼一聲上了馬車走了。 要我求助才肯說兩句，分明是想要我的賞錢！ 李興龐心中暗罵薛斷崖扒皮的鬼，面上倒看不出分毫。 “多謝薛大人仗義出手，王德才，還不快去庫房拿點銀子謝謝大人的恩情?！? 王德才連連稱是，眼中閃過詢問的意思，見李興龐右手悄悄比了個五，王德才便心領神會地離開了。 “應該的應該的，李掌柜不用這么客氣的?！毖嘌聺M臉笑意，雙手一攤作出一副不收的樣子。 裝你**，你早干嘛去了！ 李興龐笑得雙眼都瞇成了一條縫，“哎喲，這是什么話，大人平日為民請命，素來辛苦，草民敬佩已久，只能用幾兩薄銀略表幾分心意?！? 薛斷崖見掌柜上道，頗為滿意，他吩咐身旁的衙差說道：“你待在這里，收了送到我家里去?！? “大人有事？” “嗯，吳大人還有其他吩咐，我先走一步了李掌柜?！? “薛大人慢走?！? 薛斷崖行色匆匆，李興龐準備的五十兩銀子卻不敢有絲毫減少，他還給了送錢的衙差一吊錢，做完這一切，才怒氣沖沖地帶著王德才回到店里，此時他又聽見了樓上傳來一陣打砸聲。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今天心情不好的，似乎不止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