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是在明面的，特別方便監(jiān)視調(diào)查。”

眼前的門忽然間打開，周巡的手差點沒敲到高亞楠臉上。

“哎呦，我說亞楠，你怎么一點也沒有安全防范意識呢。”周巡從倚著的門框上站直身，“連問都不問就開門?！彼麚屜扰u道。

“周隊，雖然你趴我門上，從貓眼里只能看到你的那撮劉海兒，但是從窗戶往下還是能很清楚地看到你那輛牧馬人的?！备邅嗛袂榭磥碛行┢v，但是并沒有通常產(chǎn)婦那種臃腫的身材和浮腫的面龐。她只是比在法醫(yī)實驗室少了些福爾馬林的味道。此刻長豐地區(qū)尸檢第一人站在門口，并沒有讓開的意思，“說吧，找我什么事兒？”她壓低了聲音說。

“你看你看，”周巡當然也不能退縮，他可是帶著任務(wù)來的，“說得我好像每次都是來找你麻煩似的。你這剛生完孩子出院，我怎么就不能來看看你？”

“能啊，”高亞楠不為所動。她斜眼看著周巡，“那禮物呢？”她伸出手。

我操，忘了買東西了。周巡雖然家庭生活經(jīng)驗接近于零——哪怕是年三十兒他都在值班，上哪兒有生活經(jīng)驗去——但是他也是知道，此時此刻至少應(yīng)該帶點婦嬰用品才合理的。

“唉，不是說一孕傻三年的嗎？”周巡的表情有些尷尬，就是那種十分厚的臉皮被一槍戳穿時的樣子。

高亞楠翻了翻眼睛，側(cè)身讓開條路，“進來說吧。小點聲，饕餮在睡覺呢?！?/p>

饕餮？周巡一愣，這名字可挺別致，估計都不會有重名的。他輕手輕腳地走進門，跟著高亞楠來到客廳。家里有些凌亂，這也不難想像，高亞楠未婚先孕，剛剛出院，自己獨立照顧一個小嬰兒，而孩子的父親也完全幫不上手——目前還在津港中心醫(yī)院，醒沒醒都不知道。思想到這，周巡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思緒飄開。

“你自己隨便坐吧，”高亞楠看到周巡忽然的走神兒，多少有些訝異。這可不像是他們的支隊長。周巡給高亞楠的一貫印象就是，比特犬，對，就是那種咬住對手死不撒口的斗犬，精力充沛得不似人類。在辦案中走神兒？高亞楠莫名地有一種不太妙的預(yù)感，“到底什么事兒?。磕隳且钦椅襾戆l(fā)呆，我可沒空招呼你啊?！彼谏嘲l(fā)上坐下，打了個呵欠，心里默默地盤算周巡此行的目的。

關(guān)宏宇在警車堵在隧道時替換了關(guān)宏峰，這高亞楠是知道的。雖然真的不舍，但她從心底里認為關(guān)宏宇的決定是對的。而就在昨天關(guān)宏峰還曾聯(lián)系過她，告訴她目前一切順利，關(guān)宏宇的計劃實施得沒什么首尾。

所以周巡應(yīng)該認為羈押在市局的是關(guān)宏峰。

那么按照正常情況，周巡此次來訪，目的也只有宏宇的下落這一種可能了吧？可是，高亞楠不解的是，在關(guān)宏峰出事之前，周巡對宏宇的案子明明已經(jīng)生疑，并沒有繼續(xù)追捕他的意思了。

“你看你，你看你，多心了吧？”周巡在高亞楠的催促聲里驟然清醒了過來，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腦退化了，怎么竟然犯這種愚蠢的錯誤啊，“不就是問過兩次關(guān)宏宇的消息，至于嗎？”說著，他從兜里掏出張照片遞給高亞楠，“你說，高墜過程會不會導(dǎo)致精神錯亂？”

小徐雖然是高亞楠的助理，但這并不意味著他的法醫(yī)知識欠缺。周巡可沒蠢到拿一般的尸檢問題來搪塞——他也是要臉的好嗎？玩砸了一次已經(jīng)足夠了。

對周巡特地跑家里來問個尸檢的問題，高亞楠其實并不覺得違和。他干得出來這事兒。案子第一，辦案的時候個人休息都免談。

她接過尸體頭部特寫照片，認真端詳了半晌，又皺眉沉思了一會兒，“高墜導(dǎo)致的精神錯亂？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發(fā)現(xiàn)過這種案例。如果高度足夠高的話，倒是可能在落地前就失去意識。”她以專業(yè)口吻回答，雖然此刻是在自家客廳，但是討論起本職工作，她的嚴謹態(tài)度與在法醫(yī)實驗室無異?！斑@是什么案子？不過他這種含笑九泉的樣子高墜的尸體里確實很少。”

“還不是前一段時間老施留下的爛攤子，”周巡抱怨道，“結(jié)果留下個屁股讓我擦?！?/p>

“軀干部分尸檢什么特別嗎？”主任法醫(yī)的意思就是，要為單位解決一切需要解決的跟尸體或者活體有關(guān)的問題。

“小徐的尸檢結(jié)果是，軀干四肢的傷符合高墜傷，沒有約束和抵抗傷?！敝苎不貞浿衔缈吹降氖瑱z報告和照片，“就是這個頭，半邊臉摔得跟個爛西瓜似的，需要白骨化后頭骨紋路再分析有沒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另外半邊臉上帶著微笑。這確實是本案令他不解的謎團之一，也是促使他重新做軌跡實驗的原因。他死得得多高興?。恳话阕詺⒄?，最多是解脫而已，更多的是面上帶著愁苦、疼痛、悔意和不甘。

“……”高亞楠側(cè)頭沉思了一會兒，“毒檢做了嗎？”她問。

“干干凈凈，連酒都沒喝?！笔瑱z報告和病理、毒物檢測報告都說的明明白白。在辦案過程中，周巡并不是一個不靠譜的人。

“那他要不是死亡那瞬間面部神經(jīng)炎癥導(dǎo)致的肌肉抽搐，就是他真的是含笑九泉了?！备邅嗛獢偭藬偸?。“如果是面部神經(jīng)炎，可以通過病理檢測查出來的?！?/p>

“看起來是我想多了。”周巡微微皺著眉，“可能施局的調(diào)子定的對，還真是自殺。”

“還可以再查查這個人的既往病史，看看有沒有整容經(jīng)歷，如果有，做的是什么項目。這臉都爛成這樣了，沒法判斷整容的情況?！备邅嗛磸?fù)打量著照片，“顱骨白骨化后，你一定要讓小徐認真分析一下頭骨碎裂的著力方向……”

臥室里忽然傳來了嬰兒的哭泣聲，高亞楠忙站起身，“差不多就這些建議了，要是著急我干脆銷假也行?！彼宦纷咭宦氛f。

“那倒不用，”周巡做了個快請的手勢，目送著高亞楠的身形沒入臥室，然后便即刻來到玄關(guān)的鞋柜旁，拿起高亞楠開門時順手放在那的手機，將手機卡以自己補辦的那張?zhí)鎿Q好。“那什么，亞楠，你忙，我先走了啊?！彼谛P(guān)告別說，“下次來看你們娘兒倆，一準兒帶禮物?！?/p>

高亞楠抱著還在哼哼唧唧的小嬰兒從臥室走了出來，“禮物不敢想，”她笑道，“你把加班費給我就行?！?/p>

“沒問題?！敝苎舱驹陂T外，凝視著嬰兒的面龐，那小姑娘也在好奇的看著他，雖然周巡那十幾年跟著關(guān)宏峰積累的龐雜的知識體系告訴他，這么小的嬰兒尚不能看清自己，但是那烏黑靈動的雙眼仍然讓他心中一暖。“有什么事兒你得吭聲兒啊，這么多年的階級友情在這兒呢?！标P(guān)門前，他說，“行了，天兒冷，別凍著孩子，趕緊回吧?！?/p>

這孩子長得像爸爸。周巡想，也不知道性格能像誰？但愿她智商能隨媽吧……

他等不及電梯，一邊三步并作兩步的竄下樓，一邊就開始撥打汪苗的電話。

“哎，汪兒，對，我。你趕緊準備一下，什么準備什么，當然是現(xiàn)場勘探設(shè)備啊，多拿點密封袋什么的，對，對，我一會兒過去接你……”

高亞楠一手鎖好了房門，一手抱著小饕餮輕輕搖動，一聲短信提示音恰在此時響起。她疑惑地拿起了鞋架上的手機。

又有信號了。她明明記得周巡來時她的手機卡故障了。高亞楠緩步走到客廳的窗前，看到周巡的牧馬人已經(jīng)絕塵而去。

短信是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內(nèi)容很簡單：狀況一方案一

在這個情況下，高亞楠最好不要在近期跟他們聯(lián)系。與這個小團體里其他人不同。她是在明面的，特別方便監(jiān)視調(diào)查。

想了一想，她將手中的饕餮放回了嬰兒車，撥打了小徐的電話。

“高姐，挺好的吧？”聽筒里是小徐嚼著東西的問候聲，“什么時候歸隊??？我可真是太……”

“等會兒，我問你，”高亞楠打斷了他的抒情，“你是不是近來惹什么事了？”她問，大有興師問罪的架勢。

“?。课遥俊背詵|西的聲音沒了，小徐看起來是嚇著了，“沒有啊，我沒惹事啊?！?/p>

“那剛周隊怎么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老實說，你到底干嘛了？”高亞楠加壓。

“周隊？我沒……啊，周隊啊，高姐，你聽我說，這事肯定不是我干的，不然我把頭給你。”對于給頭這種誓言，小徐發(fā)得十分熟稔，反正他們辦公室有好多呢?！爸荜牻裉彀l(fā)火兒肯定是因為關(guān)隊的事。你聽我跟你解釋啊，今天中午吧……”

“關(guān)隊出什么事兒了？！”高亞楠的心一顫，她打斷了小徐那必然冗長的敘述，單刀直入。

她知道目前他們口中的關(guān)隊是誰。

“關(guān)隊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