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某 周某的父親死后，請來地理師為他看一塊埋葬父親的好地，看了幾個月，沒一塊是滿意的。 有一天，地理師來找周某，帶他來到一座山，此山回環(huán)有情，地理師說“因您的盛情厚誼，我將這塊地獻出來，以后您富貴了，希望別忘了我?！庇谑堑乩韼熤府嫹较?，酌點穴道。 有一道人手持藜杖，背著蒲團，從這里經(jīng)過，見周某和地理師在那兒交頭接耳。道人站著聽了一會兒，說“看你們的舉動，肯定是希望在這兒找下葬處。但此山是白蟻的巢穴，怎么可以？” 周某便請道人講清楚，道人說“您看東邊的那座山，形狀有些凹；您再看西邊那座山，非常平整，東邊山凹處吹過來的風，被西邊的山屏擋，風折回向南，在此山回繞。您知道風里為何有蟲字嗎？就是因為風生蟲，風在這山回繞，說明會生白蟻，也就是所謂的山風蠱?！? 周某說“白蟻怎么是蠱?” 道人說“白蟻是成伙聚集，蠱字的上面有三蟲，三表示成眾；蠱的下邊是皿，象征壞了的器材，皿，又表示血肉?！? 周某此人博學，于是叱責說“道人您說這座山有白蟻，或許真有這么一回事；但利用蠱字來解釋有白蟻，未免有些杜撰。” 道人說“《周易》這本書可以解釋任何事，你要是四通八達的活學，會發(fā)現(xiàn)《周易》是活潑潑的。比如白蟻出沒的地方，肯定潮濕，潮濕處必定有水，所以蠱卦有‘利涉大川’的說法?！? 周某說“您這話說得太不對。蠱卦的‘利涉大川’，是指蠱壞之極，極亂便應(yīng)當趕緊治理，所以占斷為‘元亨而利涉大川’，您怎么荒謬到這個地步！” 道人說“正如您說的，‘利涉大川’這四個字亦無切實處。但此四字也不是虛話，蠱卦艮上巽下，屬于巽宮。巽為木，艮卦內(nèi)互坎卦，坎為水，利用木頭涉水，所以占斷為‘利涉大川’。貧道是這個世界外面的閑人，沒有是非得失，從來是一無所有，不想跟您在這兒辯論。我是偶然經(jīng)過這里，不忍心見到這具骸骨被白蟻啃咬，所以多說了幾句。俗話說‘山川而能語，葬師食無所?！f不要被地理師蠱惑?！闭f完，道人飄然而去。 周某對道人所說的話，極不以為然。后來開壙，果然有數(shù)石白蟻，最終周某還是找別的地埋葬父親。 北地有鳥 北地有種鳥，名為“寒號蟲”，《詩》稱為“盍旦”、《禮》稱為“曷旦”，它們說的就是這種鳥。 這鳥形狀像小雞，有四只腳，肉翅，無法飛遠。它拉出來的屎名為“五靈脂”，這屎能行血止痛，方書上有記載。此鳥在夏天的羽毛是五色，此時它會得意鳴叫“鳳凰不如我?！钡蕉?，五色羽毛脫落，樣子像小雞雛，它忍受寒冷號叫“得過且過。” 羽族畜生能有什么見識，它也能了知戚戚可憐的人做什么事都徒勞罔裨，所以不如隨遇而安，這樣才不會失去自我?！暗眠^且過”這句話，是鳥在自我安慰嗎？還是在告誡他人？我就像這只鳥，已證得安貧之道了。 郭姓者 廣東番禺縣有位姓郭的人，他靠航海販賣貨品為生。 他自己說：曾經(jīng)有回在海上遇到颶風，纜被吹斷，船只能順風而飄，那個時候根本無法辨別東西南北，船的速度極快，可以說是瞬息千里。后來風越來越大，檣倒舟覆，五十多人各自抱著木頭隨波上下，到哪里算哪里。 人們漂了許久，到達一處海灘，水淺可立，大家拋棄木頭站起來上岸，五十人現(xiàn)在只剩下二十多人，我們?nèi)讨囸I四處尋找出路。來到一個地方，那兒有間草舍，大家很興奮。 我們走進草屋，里面沒人，鍋灶盌箸齊備，還有斗余的豆子。人們四處看，其中有人發(fā)現(xiàn)一板上有寫字說“此地不可以逗留太久，我已經(jīng)等百人到此了，屋內(nèi)已經(jīng)準備一些糧食，這里晚上會有怪物出來吃人，如果留下的話，慢慢的人會越來越稀少，很難生存下來，特此告知到這的人。” 眾人非常害怕，分別裹豆努力前行，，肚子餓了便吃一握豆子。到第三天，豆子已經(jīng)被吃光，大家肚子很餓，但依然勉強前進。走了兩天，到達一處像是有人家居住的地方，大家急忙登高眺望，發(fā)現(xiàn)樹林中有數(shù)起炊煙。 來到有炊煙的地方，有三四間小屋，人見我們狼狽而來，急忙關(guān)閉大門躲避。我們找了一家屋子略大的叩門，有一老人來開門。老人的后面跟著兩個少年，這兩位少年各托一個盤子，里面有二十多杯酒，但里面的酒只有杯子的十分四，于是每人各喝了一杯，我們說這一點點不夠。 老人走到里間，很久才出來，兩位少年依舊如前托著盤出來，這回盤中的杯子略大些，里面盛著米湯，也只有十分七，少年讓我們喝下米湯。不一會兒，我們便昏昏沉沉睡去。醒來時，老人已經(jīng)煮好粥，老人只讓我們一人喝一碗。 第二天天亮，與昨天一樣，只能吃一碗粥。再一天，我們才開始吃上飯。老人用手指著嘴巴再拍拍肚子并說話，他的話我們聽不懂。但是看他的動作，也能了解個大概，意思是說“你們剛來的時候，我一看就知道，你們很饑餓，因為你們許久未吃飯，此時胃虛腸枯，如果讓你們一下子吃太多食物，必定會死去。所以你們一進門，我便讓你們進來，是怕你們到外邊四處求食。我先用一點點的酒滋潤你們的腸胃，接著讓你們喝米湯開胃，然后再讓你們吃稀飯，養(yǎng)元氣，讓腸胃恢復(fù)正常。我在此已經(jīng)救過很多遇難的人，也都是用這個方法。”我們都跪下叩首感謝。 老人留我們?nèi)?，為我們準備干糧，畫圖指引我們?nèi)绾巫叱鋈ァＮ覀円恍腥艘缊D走了七八天，到達閩地，才跟船回粵。 聽郭某說了這些，我想起在乾隆四十三年戊戌，我家鄉(xiāng)發(fā)生饑荒，路上橫躺著很多餓死的人。我母親好布施，有一位看似非常饑餓的乞丐向我母親要飯吃，母親給他一小碗；乞丐吃完離開，走不久，我嬸母又追上去，給他一碗干飯，乞丐吃完干飯，沒走多遠便倒地而死，這說明饑餓太久的人不可以一下吃太飽。現(xiàn)在聽周某說老人的所為，真的是解救久饑的好辦法。 有人持蟋蟀 有個人他養(yǎng)了只蟋蟀，經(jīng)常跟人說“我這只蟋蟀能和雞斗。” 某人聽到了，笑說“在雞肚子里斗，是吧?！? 養(yǎng)蟋蟀的人說“您別笑話，我這只蟋蟀斗雞每次都勝利，您要是不信，可以試試。” 正好，這位某人喜歡斗雞，他家所養(yǎng)的斗雞只只高冠采翼，介羽金距，舞非由于鑒形，勇不藉乎涂貍。于是某人選擇一只養(yǎng)得最好的斗雞與蟋蟀斗。 養(yǎng)蟋蟀的人將蟋蟀放入一座用泥土建造而成的小山，此泥土山竅穴玲瓏，就如蜂窩般上下左右，通達無礙。這蟋蟀見到雞來了，便發(fā)出唧唧的叫聲，雞見了沖上前就啄，蟋蟀忽上忽下，迅速如風躲避。不一會兒，雞開始眩暈，蟋蟀順勢躍上雞冠，咬住雞冠肉。雞非常痛，跳了幾下，委憊而敗。 蟋蟀和雞斗，一般人的判斷是蟋蟀穩(wěn)死，再怎么牛逼的蟋蟀也斗不過雞，因為蟋蟀能斗贏雞，已經(jīng)超出一般人的理解范圍了。所以，蟋蟀與雞斗，那是找死，但是弱者之所以能勝強者，因為強者在弱者的算計中。弱者先選擇對自己有利地形，這已經(jīng)是勝利的第一步，然后不輕易面懟，等對手屢擊不中，疲憊了，便出擊，這樣子弱者便能戰(zhàn)勝強者。 松月山房 松月山房，我教學的地方，山房四邊小山層巒。山房處于山中，周圍有很多兔子，獵人因為這里是教室，很少到此狩獵，所以這兒的兔子見到人也不怕。 我曾經(jīng)見到一毚兔在吃草，忽然天上一只老鷹撲了下來，把兔子抓了去。因為這兔子肥大，身子重，老鷹無法一下飛上天，看著有些吃力。老鷹飛了一會兒，力量弱了，連著兔子墜到地面。 有一牧童見了，急忙上前抓捕。老鷹想逃，但爪子已經(jīng)鉤入兔子身中，不能脫，牧童舉著竹竿將老鷹打死。牧童掰開老鷹的爪子，兔子忍痛跳躍而去，牧童只獲得老鷹。 老鷹抓兔子，是輕而易舉就能成功的事，因而沒先估量一下自己的實力，導(dǎo)致因此而喪命。這樣的傻鷹不但不能抓兔子，反而被兔子給害了；其實仔細想想，也不是兔子害老鷹喪命，是老鷹自己輕敵害了自己。活在這世上，不但兔子危險，老鷹也危險啊。讓我選擇，我甘愿做兔子，不做老鷹！ 司城堵公 司城堵公霽，是當?shù)氐木薷?。有年遇到饑荒，糧食很貴，門下司會計請他開倉出糶，堵公不答應(yīng)；門下司會計又請他發(fā)粟賑災(zāi)，還是不答應(yīng)。 過幾天，堵公讓家人貼告示說“凡是借一石米的，加六償還，親人之間可以互相作保，愿意的來立券?！? 大家見了告示，都議論說“這人太貪了?！? 第二年，收成很好，門下司會計拿著借卷準備出門收債。堵公說“把借卷都燒了吧。”司會計很感動也很驚奇，問“您去年這樣做，是什么緣故？” 堵公說“我之所以這樣做，是為杜絕奸商的壟斷。”于是人人拜服。 余縣后江 余縣后江的石壁上有泉眼，山下的農(nóng)田灌溉就靠這泉水。 石壁上的泉眼是正圓形，直徑大概一尺左右，泉水噴出離石壁三、五尺后落下，這是因為泉水多而泉眼小，才會這樣子噴泄。 當?shù)厝诵南搿翱梢詫⑷奂哟螅乐箛娦??！庇谑谴蠹夜蛠硎常绸{長梯，將泉眼的四周用鑿子鑿擴大，泉眼里面有個大空洞，大空洞里面都是水。于是再鑿去數(shù)寸，水勢開始緩慢流出；石匠繼續(xù)鑿，水流越來越少。大家想“估計是水流不出?！庇谑菑娜厶幫妈?。哪知道越鑿水越少，最后連一滴水都流不出。 有人就此事發(fā)表言論說“所謂的泉水是山陵之氣所凝的泉脈，石壁上有孔竅，氣一通泉水便流了出來，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不是人工可以去制造的；這孔竅經(jīng)過人斧鑿，泉脈被傷了，一下泄氣入地，因此而枯竭，” 這或許是一種說法。當?shù)剞r(nóng)民貪啊，想開大點，水流多些，本來就蠢還自以為多有智力，便不顧后果來滿足自己的私欲。但最后一無所得，從原本有些，到最后什么都失去。等你失去了，再想之前我還有些而后悔時，說實在的已經(jīng)晚了，當初要是不貪求多得點，現(xiàn)在不是會得到更多嗎？這就是貪欲的害處。 某令 某令，某個科舉的進士。一天他和幕僚玩葉子戲，發(fā)現(xiàn)少了一張牌，于是懷疑在坐的有人把牌藏起來了，他除去人家的衣帽，遍搜各人身，都沒找到，幕僚也因此很不高興，各人離開回去。 這事過去十多天，上級領(lǐng)導(dǎo)的公文到，上級查問“我仔細看了你送上來的公文，里面并沒有提到賭博的案件，為何里面帶著一張二萬的紙牌呢？請詳細說明情況?！? 縣令才想起，那天幾個人玩嗨時，剛好有公文需要簽字，他閱讀公文后，不小心將紙牌封入公文中發(fā)了出去。于是他趕緊極力斡旋，總共花了三千金，才把這件事擺平。縣令自己說“雖然損失了三千金，但總算明白少了一張紙牌是怎么回事?！? 當?shù)貙⑦@件事當笑話講。下級替上級辦事，原本就必須要恭敬謹慎，跟何況是辦公事，更加要當心留意。我以前見過很多因為賭博誤事的事件，三千金能擺平的事不算事，但也應(yīng)該警戒了。 菊不落瓣 菊花不落瓣，這是菊花的本性。世間流傳王介甫的《詠菊》詩，有句說“黃昏風雨過園林，吹得黃花滿地金?！碧K子瞻續(xù)作道“秋花不比春花落，為報詩人仔細吟?！弊诱耙蜻@句被介甫記恨，他將子瞻調(diào)動到黃州。全國的菊花就黃州的會落瓣，子瞻這回親眼所見，大大服氣。但在《黃州志》里，沒記載這件事。 我又去考校王介甫所作的《殘菊》詩，里面說“黃昏風雨打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睔W陽永叔看了詩，開玩笑說“秋花不比春花落，為報詩人仔細看?！苯楦β牶?，笑著說“這是你歐陽九不學習的過失啊，你讀過《楚辭》嗎？里面說‘夕餐秋菊之落英’。” 按照這說法，是歐陽修和王安石二人之間發(fā)生的事，跟子瞻無關(guān)。我個人愚見，或許歐、王的事附會到蘇子瞻身上，也有可能是王、蘇的是假托成歐陽修身上，這倒是沒必要去較真?？墒锹渚盏恼f法呢？ 我曾經(jīng)到黃州，當時剛好是菊花開放的時間，心想剛好可以驗證是不是落瓣，便在黃州住了一個月。黃州的菊花盛開之后，會漸漸萎縮而干枯，這確實和別處菊花不同，但也只是單瓣紫菊偶然會落下數(shù)瓣，所以黃州的菊花落瓣的說法不能全信。 我再考?！毒兆V》，這本書的后序有說“菊花有落瓣的，也有不落瓣的。其中落瓣的菊花，也只是針對單瓣而說?！钡拇_菊花有落瓣、不落瓣的，但也只是黃州才有。根據(jù)王、蘇這件事，幾乎是在講黃州的菊花盡飄零滿地啊。 我曾經(jīng)在黃州仔細觀察眾菊花，發(fā)現(xiàn)“春花落瓣，秋花落朵；結(jié)實者落瓣，不結(jié)實者落朵；有須者落瓣，無須者落朵；瓣疏者落瓣，瓣密者落朵；香微者落瓣，香甚者落朵；五出者落瓣，六出者落朵?！边@都是前人沒有說到的，我說的未必全部包括，但也差不離了，我想大概是秉氣各異的緣故。 采消者 采消工人，是在高山的石洞中采集消。 有位姓某的采消工人，他在年輕時就開始從事采消，如今已經(jīng)快五十了，攀援很不方便，因此不再采消了。他曾經(jīng)對我說“以前，我持燈在某洞尋找消，在洞里走了大概半里，看見塊像床一樣平鋪的光潔大石頭，石頭上堆了數(shù)升米，仔細看和平常吃的米沒什么差別，我試著吃一些，這米香軟甘甜，滿口生津，于是裝了一些到袋子。出洞時，那些白米變成米型堅硬的白石子。” 有人問“為何在洞里香軟可以吃，出洞就變成堅硬的石子呢？” 我說“這就如珊瑚，在水中是軟的，離水見風就變硬了。曾經(jīng)我見《仙經(jīng)》記載說‘神山每五百年打開一次，山開時會出現(xiàn)石髓，吃了可長生不死。王列有回到一山中，看見石頭裂開，吃了石髓，他拿了少許石髓帶回給稽康，但那些石髓已變成青石?！衷凇冻淌线z書》說‘南中有人在采石時，石頭塌陷，人掉到一個石罅中，運氣好沒摔死。久未脫險，肚子很餓，只好取石罅中的石髓來吃，他在石罅中困了好幾年。后來有位采石人發(fā)現(xiàn)這人，將他救出，他被救出石罅的過程，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僵硬，一出石罅被風一吹，立刻化成石頭。’按照這些個說法，石頭見風便會堅硬，這應(yīng)該順應(yīng)自然的道理。石米生在深洞中，是有純陰之氣熏蒸而成，一見到風日，陰氣頓時消散，由潤變?yōu)樵?，遇陽則剛處陰則柔，氣決定的緣故。” 對方又說“石米從沒聽過，古時候沒見人說過吃它對身體有益?！? 我說“《山海經(jīng)》里有記載‘玉髓’《仙經(jīng)》有說到‘玉屑’‘石芝’，雖然說吃它們能長生，但所謂的長生，渺茫得沒任何依據(jù)，或許就是石英、云母這種東西，石英、云母方書有記載如何服用的方法，我個人以為石頭的天性悍，恐怕吃了對五臟六腑不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