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himmer? ? 來源：哆啦A夢的壁櫥

《呼喚精靈的手鐲》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個短篇，朦朧的浪漫、淡淡的憂傷，使之在喜劇色彩濃厚的《哆啦A夢》中成為了不可多得的異色作品。雪精靈在這個故事中從出場到消失不過短短7頁，卻在我心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跡。

雪精靈是在雪天被大雄用精靈手鐲誤打誤撞召喚出來的。在黑白兩色的漫畫中，她看起來就是純白色的——即使是在色彩繽紛的世界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雪白的肌膚、雪白的長發(fā)、雪白的服裝……“雪白”二字并不是修辭，而是因為她本來就是雪的化身。

她的服裝是古希臘式的，難免會讓人聯(lián)想到希臘神話中的雪之女神喀俄涅。但從后面的故事發(fā)展來看，她的形象又更類似日本傳說中的妖怪雪女。希臘與日本，這兩個分居?xùn)|西方、相隔千里的國度就這樣被一樣冰涼的、輕盈的、潔白的東西連接在了一起——雪?？Χ砟c雪女都是神秘的女子，這是否只是一種巧合呢？還是昭示著人類對雪的認(rèn)識具有共通性？

對于喀俄涅，我了解甚少。但雪女確乎是非常著名的日本妖怪了。她外表美艷，性格冷血，身著白色和服，擁有控制暴風(fēng)雪的力量，但碰到火與熱就會化為碎片。關(guān)于雪女的傳說很多：有人說，雪女會與進(jìn)入雪山的男子接吻，同時把他冰凍起來吸食他的靈魂；有人說，雪女會下山誘惑男人，遇到她喜歡的就做成冰棒以供欣賞；有人說，雪女會讓中意的男人答應(yīng)不提及與自己的相遇，若干年后以人形與之結(jié)婚，若對方毀約便殘忍殺死……當(dāng)然，也有一些雪女傳說與愛情無關(guān)，但我想強(qiáng)調(diào)的是，《哆啦A夢》中的雪精靈對大雄，似乎就是這樣一種愛情……

……真的嗎？

且讓我們將視線移回《哆啦A夢》?！澳阆矚g雪嗎？”“最喜歡了！”在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雪精靈開始控制風(fēng)雪，帶大雄在自己的世界里遨游。然而，她的世界只容得下大雄一個人。在她看來，在這寒風(fēng)呼嘯、大雪紛飛的冬季，兩個人一起乘風(fēng)飛翔，這就是最大的幸福。她怎么管得著春天對于其他人而言意味著什么？她只知道，春的到來意味著自己的死亡，死亡意味著無法再愛，失去愛意味著失去生活的意義。她渴望永生、永遠(yuǎn)去愛，而做到這一點唯一的方法就是用雪阻擋春天的步伐。

不該永恒者開始渴望永恒，這就是一場注定悲劇的開始。

她弄錯了一件事——永遠(yuǎn)的愛情并不是永遠(yuǎn)的占有。她喜愛大雄，于是就將他帶在自己身邊，軟禁在冰天雪地之中，不讓他人接近大雄，不讓大雄與朋友說話，甚至不讓大雄迎接溫暖的春天。說到底，這與雪女將心上人做成冰棒永遠(yuǎn)欣賞的愛又有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呢？大雄喜歡雪，但他畢竟是血肉之軀。若她得到永恒，他卻離她而去，那這永恒又有何意義呢？

而這，也正是雪精靈將要學(xué)到的。

在大雄的一再催促下，雪精靈終于把他放回了家?？墒?，他的身體經(jīng)不住持續(xù)的寒風(fēng)與不絕的雪花，他終究是病了?；鹕蠞灿偷氖牵捎诖笱┓舛铝说缆?，醫(yī)生無法趕到大雄的家。雪精靈目睹了這一幕。

她意識到，是自己自私的愛給心愛的人帶來了痛苦——她還意識到了更多。她意識到大雄無法在那個冰冷荒蕪的二人世界中生活下去；她意識到自己的快樂并不等同于大雄與世間萬物的快樂；她意識到雪——組成自己身體的雪，總是要融化的，這是亙古不變的自然法則。

夜闌人靜之時，她悄悄來到大雄身邊，用手覆住了大雄的額頭。她大概能感受到一股溫度，那是人類的溫度，足以使她融化的溫度。她不知道感冒發(fā)燒究竟應(yīng)該如何醫(yī)治，只能用最樸素的思想行事：既然大雄的身體發(fā)燙，那么自己將他的熱量吸走，他大概就會好的吧。“這么做你會……”“消失啊。沒關(guān)系…雪本來就會消失?！彪y以想象，這個之前一直懼怕融化消失的雪精靈，竟會輕描淡寫地這樣說。

“但請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讓你感冒的…我是真的喜歡你?！逼鋵嵥趾伪剡@樣說呢？她的行動不就說明了這一點嗎？為所愛的人犧牲自己，這不就是愛最浪漫最動人的體現(xiàn)嗎？在這個特別的夜晚，雪精靈與漫天大雪一起隨風(fēng)飄散了。這個永遠(yuǎn)享受不到春天的少女，把春天獻(xiàn)給了心上人。

奇跡的是，一覺過后，大雄痊愈了，天氣也溫暖起來了。春天，就快到了。

……

不，雪精靈或許與雪女有太多相似之處，但她們是絕不能被混為一談的。雪精靈的精神中包含了非常重要的一點——自我犧牲精神。說到這一精神，不免讓我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一部動畫：《雪孩子》。有趣的是，《呼喚精靈的手鐲》是1980年發(fā)表的，而《雪孩子》的播映時間同樣是1980年。

《雪孩子》講述的是：兔子母子做出了一個有人性的雪人，并叫他雪孩子。兔子媽媽去采集食物，而小兔則也與雪孩子一起玩耍，成了好朋友。小兔進(jìn)屋歇息，柴火迸濺的火星卻引起了火災(zāi)。雪孩子滅火不成，沖進(jìn)火海救出了小兔，自己卻慢慢融化成了水灘……

小時候看到雪孩子的“眼珠”掉落在水灘中時，我心如刀絞?，F(xiàn)在想來，活潑可愛的雪孩子與任性嫵媚的雪精靈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嗎？同樣是雪，同樣為救人獻(xiàn)出了自己的生命。且不論讓孩子看到自我犧牲是否是對的、好的，可至少那是美的，不是嗎？

《雪孩子》的片尾，雪孩子化成水蒸氣，向兔子母子告別后飛上天空化作云彩。而雪精靈離開的時候沒有告別，當(dāng)大雄眼睛睜開的那一刻，她已杳無蹤跡?？伤灰矔髟旗F，與藍(lán)天同在嗎？大雄抬頭遙望，不正是要在天空中找尋雪精靈的身影嗎？

又無端憶起徐志摩那首有名的小詩：

那時我憑借我的身輕，
盈盈地，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雪花的快樂》

詩人筆下的雪花，將一生只有一次的親密接觸交給了“她”。消溶又何妨，只要能貼近她的心胸，就算用生命換取的只是短暫的快樂自己也在所不辭。在愛與美面前，永恒又算什么呢？這似乎又與雪精靈有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然而，同樣是被心愛之人的溫度所融化，一邊是不計后果的純粹的快樂，一邊是生命逝去的淡淡憂傷。

在南方罕見的雪天，掬一捧雪，任其在手心慢慢融化，仿佛能從清澄的水珠中看見雪精靈虛幻的身影。有時我會想，雪精靈渴望永恒的愿望，似乎以另一種形式實現(xiàn)了——她沒有霸占四季，而是默默等待著自己的出場，在寒冷的冬日走下凡間。或許她不會再變成少女的形象，但當(dāng)雪花飄落在大雄身上時，他難道不會記起那個奇跡的夜晚嗎？

這樣來看，雪精靈與大雄的分別，倒也不是那么悲傷的事了。

哆啦A夢的壁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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