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2同人故事:《綠山崗》
對不同的人來說,希格拉有著不同的意義:它是被竊據的帝都,是忘恩負義者的巢穴,是本圖西內環(huán)貿易航路上一顆璀璨的明珠,是庫申流放者和他們的后代心中的圣地和故鄉(xiāng)。來自沙漠星球卡拉克的第一代庫申殖民者將這顆星球上遠超他們的想象的廣闊大洋稱為水半球,在星球北部泛著灰色波濤的水半球的中心附近,有一片火山噴發(fā)形成的島群。這片群島曾經目送最后一位古希格拉人離開家園前往后來被成為“卡拉克”的流放地,其后的幾千年里它是泰坦帝國的一處合同訓練基地,注視著帝國的無數官兵從這里走向星空深處的戰(zhàn)場,后來又見證了自己過去主人的后代“庫申人”團結一心,從漫天黃沙的流放地殺回了老家。如今這里被稱為新卡拉克——當新希格拉人重新分裂,各個庫申氏族(或者按照庫申人自己的叫法,“基斯”)忙于瓜分豐饒的大陸時,一群幻想能夠維持聯(lián)合政府的可憐人脫離了各自的基斯和家族,把自己流放到了這片偏僻但壯美的土地。
在新卡拉克主島北部,一道險峻的山脈頭頂白冠,傲然挺立在狂暴的西風中。山脈自西北向東南綿延近800公里,在百余年前被此地的新主人命名為大洋上孔塔拉山,以同新薩木塔領地中的新孔塔拉山脈有所區(qū)別。島南部的地勢要比北部平緩,較為低矮的中脊山脈貫穿了長寬都在400公里左右的南部平原,平原南端一條細長的半島指向西南方向的大洋深處又延伸了近400公里。半島最北端通過一道狹窄的,因為布滿數十座死火山而起伏不平的地峽和平原相連,地峽東側的海灣中就坐落著這片土地上唯一稱得上繁華的定居點——“以開啟了理性時代的埃弗里特·納貝爾薩命名的埃弗里特紀念城”,簡稱埃弗里特城,島上的居民則只是簡單地稱它為“都市”或者“城里”。沿著“都市”的中心熱鬧的卡倫·斯葉特大街一路向北不遠,街邊低矮的木屋就代替了高樓大廈,道路盡頭有一座郁郁蔥蔥的山丘:椴樹山。這座長著茂盛椴樹林的死火山是埃弗里特地區(qū)的制高點,可以俯瞰整個城市和周邊地區(qū),是所有埃弗里特市庫申人都喜歡游玩的地方。每年春天,即將畢業(yè)的學生們都會結伴來這里踏青,抒發(fā)自己最真摯的情感和對最美好未來的期盼。
這種春游并不是一場正式的畢業(yè)儀式,我也不想在五月份頂著太陽爬一座自己從小就玩厭了的山,就找了個借口翹掉了自己在學校里的最后一次集體活動??晌业陌嘀魅无塞惻渴莻€對植物和大海有著狂熱喜愛的老派帕克圖庫申人,她顯然覺得有必要給我和其他人補上這一課,于是本該裝著我畢業(yè)證的信封里只有一張紙條:“不合群小家伙們,你們必須在這周末上椴樹山去玩一天,否則就別想畢業(yè)。九點集合,記得拍照?!笨磥懋斕炫苈返牟恢刮乙粋€。
于是在一個晴空萬里的日子,我躲在學校對面街心公園的樹蔭下,輪流研究著苔蘚留在地面上的花紋和往來行人的顏值,同時盤算著誰會是我在這場無聊春游中的旅伴。我知道地上的苔蘚污漬并沒有什么意義,但是為了打發(fā)時間,我還是努力對著它們施展了一番道聽途說的算命技巧。就在我覺得自己也許真的能琢磨出點東西的時候,一雙靴子踢散了我眼中的“啟示”。
“早上好,泰君?!?/p>
一嘴沙子味兒的泰坦話打過招呼后,靴子的主人叫出了我的外號?!疤┚笔菐焐耆藢μ┨拐Z的模仿,用來稱呼和嘲弄居住在希格拉的泰坦人:一百多年前隨著泰坦帝國的克隆人皇上一聲令下,帝國精英動動手指就把住在銀河某個犄角旮旯里三億庫申人殺得剩下不足六十萬。帝國靠這場屠殺行動完美地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卻被幸存的庫申人成功翻盤?;噬显诘鄱架壍郎仙硭绹鴾?,希格拉上的泰坦人一部分背井離鄉(xiāng),有人則選擇向庫申人獻地輸誠,我就是這些泰坦人的后代。以理性和包容自居的新卡拉克庫申人對我們還算寬容,并沒有像他們的同胞那樣把泰坦遺民打成二等公民甚至奴隸,卻還是會戲謔地叫我“泰君”。
我抬頭看向對面,眼前只有一頂黑色軍帽,又按照自己記憶中的高度稍微低頭,果然在帽子下面找到了一張傻臉。有些新卡拉克人基于政治立場,改姓了庫申或者希格拉,表明自己脫離了基斯氏族體制,同時卻不求回報地向新希格拉奉獻著一切。恩塔爾·庫申,或者按照我們之間的叫法,矮子恩塔就是這種人家的孩子。他在剛到征兵年齡,就在通過基礎學力測試后辦理了手續(xù)休學入伍。兩年過去,恩塔的個子沒長多少,上翹著、看起來像是在微笑一樣的嘴角和我記憶里最后一次見到他時幾乎一模一樣。他軍裝胸前有塊五彩斑斕的“補丁”,別著沒有星星的領花,微微向下耷拉著的小眼睛里射出得卻不是參軍時快樂、自豪的光芒,而是一股說不出來的復雜神色。
“恩塔小弟,你退役回來當學弟了?那就對學長放尊重點。聽學長一句勸:你的泰坦話口音很難聽,別說了?!蔽易焐舷虼蟊€以顏色。
“我考過結業(yè)考試了,奕麗扣下了成績單?!?/p>
原來他也是被抓來團建的,那么還有誰?
恩塔好像看到了我的想法,又補充到:“奕麗還扣下了內索爾和瑪茜薇,嗯……雙胞胎也會來?!?/p>
“全是書呆子?!?/p>
“是的,全是書呆子。這對你是好事,泰?!贝蟊鴵P頭看著我,眼睛里燃燒戲謔的火花?!芭郎奖荣惸阙A定了,旅行家。”
旅行家?啊,旅行家。我小時候還挺希望自己長大了能……等等!
恩塔的眼里開始出現惡作劇得逞的快樂,從他兜里掏出了一個皮面小夾子,打開之后啪啪啪地翻了幾下,對著其中一頁開始念了起來:“星際旅行家,喀倫-泰,聯(lián)系方式:5698-445號信箱,埃弗里特紀念城,新卡拉克。電話……”這王八蛋抬眼看了我一下,“電話還是撥到你家然后找阿姨轉接嗎?”
“這是三年前的美術課作業(yè),給十年后的自己設計名片那次!怎么這你這?”
“帕克圖女士給我的。奕麗當時說過嘛,她會留著這些東西,等上十年再看看我們有沒有實現夢想。”
“可這才第三年!”
“是啊,奕麗覺得鄙人快‘掛了’,特許我提前看一眼。所以聯(lián)系方式說一下,同桌,我替你改過來。”
這人真的惱火。奕麗·帕克圖雖然嚴厲,但絕對不會說出這么惡毒的話?!澳氵@個撒謊精?!?/p>
恩塔眼里的戲謔消失了,我印象中那個喜歡裝腔作勢的鄰座眼里現在只有真誠。他把自己去拜訪奕麗·帕克圖的事情從頭到尾說給了我:“奕麗最后跟我說,我這件衣服上的零碎太多了,”他彈了一下自己的胸前那塊五彩斑斕的補丁,“所以特許我提前看看這個。抱歉,泰,我當不成你們的學弟?!?/p>
我正想再和他拌幾句嘴,瑪茜薇·納貝爾蹦蹦跳跳地到了。雖然我剛剛把她叫書呆子,這個姑娘渾身上下散發(fā)著和納貝爾氏族嚴謹風氣不符的快樂氣息,還特意穿上了很久沒穿過的校服。這件衣服緊繃繃得,搞得恩塔有些窘。
“大熱天站著干嘛,到冷飲店坐著邊喝邊等啊,我請客。
“泰君你就喝這個苦不啦嘰的玩意?那個傻大兵都知道要喝個甜的。喂,當兵的,跟你同桌換一下
“內索爾說他有事晚點來。雙胞胎翹了,他們那個小基斯在戴阿米德議會有路子,不用自己拿畢業(yè)證,直接調檔走了。
“咱們租個車上山吧,恩塔你能開車嗎,肯定會吧?什么叫軍隊里不教這個你只會開輕型飛船?”
這就是瑪茜薇,活潑跳脫、嘰嘰喳喳的小鳥,只憑第一印象很難想象她來自盛產工程師的納貝爾氏族,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孩子。一般而言,每個庫申氏族都有自己的“特長”,庫申人會按照自己所屬氏族的“人設”在社會中各司其職。在已經摒棄了這一套社會體系的新卡拉克,瑪茜薇才有自由展翅的機會。不堪其擾的恩塔試圖像剛剛挑撥我一樣用那疊卡片調低瑪
茜薇的音量,后者看見它們卻直接兩眼放光劈手去奪,反而把本來就不知道眼睛往哪放的大兵嚇了一跳。看他這副受折磨的模樣,我決定幫恩塔解個圍:“你說自己請客,這一桌東西你算賬了嗎?”
瑪茜薇家里對她的零花錢管得很緊,小鳥迅速地心算了一下,接著發(fā)出一聲很像雞被掐住脖子時的怪叫,安靜了下來。
“所以說,你當年寫了什么?”我問瑪茜薇。她先松開綁住頭發(fā)的蝴蝶結,解開了自己的馬尾,然后邊整理著頭發(fā)邊答道:“我是個納貝爾人。我沒內索爾那么叛逆,也沒有你倆那么灑脫,我沒想過別的出路??纯丛趺礃??像不像那么回事?”她把自己淡金色的頭發(fā)在腦后盤成松散得一團,留下了額前的劉海和垂下的幾綹側發(fā)。
“馬馬虎虎吧。”這并不像我在宣傳畫上見過的納貝爾女工程師形象。
仿佛是要報復一樣,恩塔的評論要尖銳得多:“軌道船塢里那些剛下工就給抓回來加班的人就是這幅德性。當然,他們都精神狀態(tài)要糟糕一些?!箢^’你說呢?”他朝著店門方向揮揮手。
“一點都不像。”內索爾·赫爾從瑪茜薇放在桌上的包里摸出一把梳子,繞到她身后三兩下把頭發(fā)都梳到后面,重新在腦后綁成一個發(fā)髻。赫爾人對著自己的作品欣賞了一番,把梳子放回包里又拿出一面小鏡子,俯身探頭到瑪茜薇耳旁,說:“看看,這樣就好多了?!?/p>
“討厭!”瑪茜薇伸手去推內索爾,后者躲閃一下又湊上去。他們玩了幾回合你推我躲的游戲之后,大臉上被瑪茜薇輕啄了一下的內索爾注意到了桌上那疊卡片。
“親愛的,你從奕麗那弄來的?太懷念了?!?/p>
瑪茜薇白了她的男友一眼,“大兵拿來的。你有什么想說的嗎,要不要去改一下?改成跟我一樣的?!?/p>
“我還要問你要不要改成和我一樣呢?!?/p>
兩人對視著,眼神變得熾熱起來。我不得不在他們開始傻笑前提醒這對情侶,想要接著膩歪的話可以,但別忘了我們還要上山照相換畢業(yè)證的事。作為在座唯一有收入的人,恩塔向店員招了招手,付了賬。
去山頂的路不算難走,但也有一段距離。恩塔和瑪茜薇走在前面,我能聽見他倆在交流這兩年間星空中和大地上發(fā)生的事情,以及瑪茜薇抱怨內索爾想要去“學城”的事情。這座科研空間站兼科學院大學的校園遠離希格拉本星,以最尖端科學理論研究聞名?,斳甾辈幌牒妥约旱哪杏逊珠_,希望兩人能夠進同一所大學,之后一起加入納貝爾或者李爾赫這樣的大型工業(yè)氏族。我好奇內索爾為什么不向瑪茜薇妥協(xié),或者讓她陪自己一起去“學城”,他給
出了一個奇怪的回答:“我不會讓自己的夜鶯變成籠中鳥,那樣我們都不會快樂,她也一樣?!彼D了一下,接著說:“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我不相信恩塔拿來的那疊東西是什么靈驗的算命紙牌,但我還是希望它們能夠成真,我相信自己和瑪茜薇會在那一天到來的時候重逢,然后手挽手走向明天。哦對了,我倆當年是一起收的作業(yè),所以你和恩塔寫了什么我也知道?!?/p>
“這不公平。你們都知道對方的夢想,也都知道我的,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p>
“你同桌寫了什么你都不知道?你要努力了朋友,有人已經出發(fā)了,你可不能讓人甩遠了?!敝钡缴巾?,我都在思索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山頂的風景還是那副我見慣了的模樣:我們腳下最近處是低矮的住宅,這些小盒子成行成片,由公路串聯(lián)起來,公路盡頭靠近海岸的地方林立著高樓廣廈的地方就是“城里”,如果眼神夠好,你還能通過“城里”摩天樓的縫隙看見繁忙的海港和進出的船舶。再往遠處看,不時有航班呼嘯而來,側著身子掠過我們的頭頂,恩塔說這座山是個“導航點”,它們會在這里轉彎,飛向地峽另一側的空天港降落。遠離城市的方向是覆蓋著茂密森林的山巒和綿延的綠色原野,雖然我看不穿那綠色,但我知道在樹木下蔭蔽著無數的生靈,原野中放牧著數不清的牲畜。在更遠的、我看不見的北方,巍峨的群山將海風帶來的濕氣阻擋,讓它們降下雨雪,匯聚成河,在山脈面向大海的西側切出壯麗的峽灣,又向東流過一條條谷地,流向山下的平原,滋養(yǎng)著平原上點綴的農場。
這就是我們的搖籃,我們的母親,哺育了我們的家園。我的朋友們要首次,或者再次和她告別了。不記得誰先啟的頭,我們唱起了同一首歌,一首關于希望、幸福生活和贊頌家鄉(xiāng)的歌。
日頭西沉、暮色開始爬上樹梢前,我們就著今天最后一縷陽光完成了奕麗的作業(yè)。散伙的時候,恩塔拉住了我:“泰君等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說?!?/p>
恩塔領著我在公園里找了一個四周無人的角落,問我是否還想去實現卡片上的夢想。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一臉嚴肅地壓低聲音說:“邊境上的局勢很緊張,聽說銀河東部出了點問題,現在已經禁止我們志愿兵離隊了,義務兵的服役時間馬上也要延長。你現在走,和家里人一起,說要去泰坦共和國探親還有機會離境,然后轉道去西邊的第三國?!?/p>
“要打仗了?”
點頭。
“你覺得我應該逃走?”
點頭,又搖頭:“不是逃,是提前啟程?!?/p>
“我記得你最討厭你們庫申的軍事氏族的一句話,叫‘有一種命運,叫保衛(wèi)家園’,你說這句話的意思是只有他們才能保衛(wèi)家鄉(xiāng),別人不配?,F在呢?瞧當兩年兵給你個沙人臭丘八嘚瑟的,是不是現在特別認可那句屁話,覺得只有你們這幫庫申人才配保衛(wèi)家園了?”我有些生氣了。
恩塔的嗓門提高了,語速也變快起來:“可如果這次是和泰坦人的全面戰(zhàn)爭呢?五十年前戴阿米德議會對付希格拉境內泰坦人的手段你忘了嗎?那次我們頂住了政治壓力,這次要是頂不住呢?現在這個島上歲月靜好,可外面是什么情況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這座島之外發(fā)生過什么。庫申人揮舞著銀河理事會的決議占領了這顆星球,奪走了泰坦人耕耘千年的土地,又以“復仇”和“重建庫申種族”的名義毀滅了無數泰坦遺民的生活和未來。但這些都沒有徹底鏟除希格拉上的泰坦人,也改變不了一個基本事實:希格拉也是我們的母星,我們的家園。
“你們庫申人多少年就是這么一副鬼德性,好像只有你們才配愛這顆星球!我家已經在希格拉住了三千年,你們才是外來戶!不就是打仗嗎?有什么可怕的?當年庫申人復仇者組織的種族清洗我們都沒怕過!你讓我走,那我偏要留下來!這是我的家,這里有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我愛的人,我的過去還有未來。你給我記?。何視米约旱纳鼤Pl(wèi)他們,因為我是希格拉人,就和你一樣!”我嘶吼著對他說。
恩塔抬頭看向我,我不甘示弱,也瞪著他。我們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恩塔低頭挪開了眼睛,開始翻騰自己的口袋。翻了一會兒,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另一只手把什么東西塞了進去。
“你干什么!?這什么鬼東西?”我低頭一看,是一張卡片。
“奕麗說我的這份作業(yè)不用還回去了,你拿走吧,替我保管好,等到大家約定的那一天再還給我,好嗎?”
我搞不懂恩塔是從內索爾那里聽到了什么,還是真的想要托付這東西給我,但我火氣還沒消,身體行動也比心煩意亂的頭腦要快:“你覺得跟我說這些就能解決問題嗎?”我甩開了他的手,轉身回家。這是我最后一次和自己的同座說話。
日子一天天過去,生活的道路也在不斷展開。如某人之前暗示的那樣,庫申人把持的星球政府的開始掀起新一輪對泰坦裔的排擠和迫害。新卡拉克雖然情況稍好,可我再也不可能離開這里一步。那段日子我偶爾會想,自己當時是不是應該接受恩塔的建議,因為大地上的波瀾似乎并沒有影響到星空中人們的命運。內索爾順利進入了他心儀的那座深空學城,給班上每個人都寄了許多印著宇宙壯麗景色的明信片?,斳甾痹诖髮W畢業(yè)后成了造船工程師,一開始還會不時來找我玩,后來逐漸斷了聯(lián)系。恩塔如他自己所說,一直留在了軍隊里,據說毫發(fā)未傷,順順利利地抵達了我們約定的那一年——
銀河標準歷9625年,那一年“終結之戰(zhàn)”點燃銀河,那一年所有希格拉人拿起了武器,那一年結束時,曾經璀璨的希格拉星遍地焦土,卻仍舊屹立不倒。
又過了一年,遲到的班級聚會上,那天在山頂俯瞰家鄉(xiāng)的人只剩下我一個到場,班上的人一共有三分之一缺席。我們打開了十五歲時為自己描繪的藍圖,把它們念了出來,缺席者的卡片在場內來回傳遞,在場的人會代他們念。
“內索爾·赫爾博士
天文學家,希格拉科學院院士,超空間的開路先鋒?!?/p>
內索爾并沒有能成為博士,遑論院士。但他確實在超空間研究方面做到了極致。戰(zhàn)爭爆發(fā)的那一天,他所在的研究小組通過觀測超空間信號率先發(fā)出了警訊,這道警訊甚至比敵人最快的艦隊還要快。當“學城”的毀滅無可避免時,內索爾用最后的時間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打包發(fā)回了希格拉,給了我們的數量上劣勢的艦隊用情報優(yōu)勢痛擊敵人的機會。
“瑪茜薇·納貝爾
作為飛船設計師修行中
進度■■□□□□□□□□
我會造一條一艘最漂亮的游艇,帶著我的旅行家朋友去周游銀河ヾ(????)?~”
瑪茜薇打造的東西遠比游艇壯觀——她參與了“希格拉之耀”號的建造,在這艘母艦短暫而光輝的戰(zhàn)斗生涯中留下了屬于她的一筆。瑪茜薇和“希格拉之耀”一樣沒能抵達勝利的終點:在一次反擊行動中,瑪茜薇所乘的新型戰(zhàn)艦主炮發(fā)生了事故,她犧牲自己保全了軍艦。
終于輪到恩塔,我打開了他的那一份,上面的內容簡單得像是恩塔只想混個及格一樣:
“恩塔爾·庫申,希格拉軍人
人民的保衛(wèi)者”
紙片的一角畫了枚獎章。我認出這是一枚十年服役紀念章,平平無奇。紙片主人似乎認為自己會度過毫無波瀾的十年,但上個月,班上許多人都讀到了追授恩塔爾·庫申上尉“希格拉英雄”稱號的消息。
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奕麗說:“你們畢業(yè)那年,恩塔來找過我,說希望能夠參加畢業(yè)儀式。他的檔案在參軍時已經被調走了,自然不可能再參加畢業(yè)儀式,所以我送他和另外幾個學生去了椴樹山。我本來希望他們能夠慢一點,享受一下生活本身,但是……”
但是生活對我們格外冷酷,它把我們所希望的人生一口吞下嚼碎,甚至連渣滓都沒剩下。內索爾、瑪茜薇、恩塔還有其他許多人,本應有下一個、再下一個、許多的十年,都永遠地消失了,換來了今后無數的希格拉人的無數個十年。
我在郁郁蔥蔥的椴樹山下盤了一間小小的飲品店,名叫“十年之約”,店面就在公園的大門一旁。每年春天,店里總能招待一些結伴踏青歸來的年輕人,他們會談論山頂的風光,展望人生的方向。我也總會向他們提議:“要不要把你們對未來的想法寫下來,十年后再回來看看?”
這些小伙和姑娘們描畫的未來無一例外都是幸福、快樂的,和十年前的我們所許下的愿
望相仿。在這個由生命灌溉,以勝利鑄成的時代,我希望這些孩子們都能實現自己的夢想,我堅信他們能夠達到我的同學們未能到達的那個幸福、快樂的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