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積木(上)
引子?
奧拉博士站在女兒的尸體旁,雙眼失神地看著遠方。前面是德克薩斯州廣闊的荒原,零星地生長著一些仙人掌,地平線處立著幾座大石柱一樣的孤峰,風滾草在德克薩斯特有的讓人煩燥的干燥熱風中滾動著。奧拉的身邊站著幾名警察,他們身后是一條高速公路,公路的另一邊是一座人口不到五千的小鎮(zhèn)。?
警長打量著眼前的這個黑人,他五十歲左右,長得很瘦,穿著隨便。警長很難把他同一名獲諾貝爾獎提名的科學家聯系起來。?
"奧拉博士,據黛麗絲的同事說,她接到了一個電話,放下電話后她告訴同事,說有一個佰生人要向她提供一條重要的新線索,然后就離開辦公室開車急匆匆地朝這里趕。博士,您的女兒做為一個大通訊社的記者,一定常常接到類似的電話,她不會輕易地答應一個陌生人的約見,除非有真正讓她感興趣的東西。她的死因也讓人難以想象,我從警三十多年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博士,您的女兒是被......""是被嚇死的。"奧拉打斷他的話說。?
警長吃驚地盯著奧拉,好一陣才恢復常態(tài),"是的博士,用法醫(yī)的話來說,是由于過度的驚懼而導致的過激神經反應所引起的心室震顫而死。這么說,您能告訴我們一些東西了?
"不,我沒什么可說的。"奧拉冷冷地說。?
奧拉的女兒仰躺在沙地上,她是一名渾血姑娘,皮膚呈淺碣色,很有些東方風韻。這時她那大睜的雙眼的眼瞼上已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但那驚懼的目光仍然從這灰靄后面透射出來,仿佛整個天空在她的眼中就是一個魔鬼猙獰的面容。?
"這也沒關系,博士,我們知道的比您想象的要多,事實上,罪犯現在已經在我們的包圍之中了。"奧拉仍然木然地站在那兒,無神的雙眼仍像剛才一樣茫然地直視前方。?
"怎么,您不感興趣?這倒使我們對您感興趣了。我承認,有些事情確實讓人搞不明白,您看看這些痕跡。"那些隱隱約約的痕跡從遠方的荒原上延伸過來,繞著黛麗絲的尸體轉了一圈,又伸向高速公路,并在路基上消失了。這些痕跡在形狀上十分奇特,看上去像一個個首尾相連的S,每一個S有1米多長。?
"博士,我們并不是僅憑這種讓人難以理解的痕跡找到罪犯的,因為它只在沙地上才能留下,但在痕跡中我們找到了微量的同位素示蹤劑,同我們常用于跟蹤的那種一樣,憑著這種示蹤劑的指示我們找到了那家伙的位置,現在他還在那兒。怎么,您仍然不感興趣?我可不可以把您這種態(tài)度理解為默認了同這件事有關系,或至少知道些什么?好了,還是讓我們親自去那里看看吧。"10分鐘后,警長和奧拉博士坐的警車駛進了小鎮(zhèn)。到達目的地后,奧拉看到了更多的警車停在那里,十幾名全副武裝的警察躲在警車后面,緊張地盯著一個用黃布帶圍起來的圓形區(qū)域。在那個區(qū)域正中,是一個已揭開蓋板的下水道的圓形井口。?
"難以相信,他就在那下面。"警長指著那個小小的井口對奧拉說。?
"這么說你們還沒有見到過它?"奧拉問。?
警長注意到博士說的是"它"而不是"他"或"她".?
"我們很快會把他弄出來的!"警長朝旁邊甩了一下頭,那個方向有3名警察正在穿防彈衣。?
"別派人下去!"奧拉嚴肅地對警長說,"等一會兒會有人來處理這事的。""誰,慈善機構?"警長對奧拉博士付之一笑。?
"我知道阻止不了你們,但我能不能見見將下去執(zhí)行任務的人?"警長揮手把那3名已穿好防彈衣的警察叫過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格蘭特警官。"
"見過我女兒的樣子嗎?"奧拉問格蘭特。?
"當然,我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我理解您的感受,博士。"
"我只是想提醒你,年輕人,對你將要看到的要有思想準備。"
身材彪悍高大的警官笑了笑:"博士,您過慮了,我見過的東西不少了。就在前天,我們逮捕了一名變態(tài)殺人狂。他的房間里到處掛著一串串的裝飾品,那些東西是他用自己殺的6個女人的肉塊風干后做成的,每一塊像一個棒球那么大,一串串的,像東方的大捻珠一樣......博士,我在重案組干了十年,對這類事司空見慣了。"不等奧拉回答,他就同另外三個警察大步朝下水道井口走去。?
"在這個時代,事情正變得越來越奇怪,每天早上起床時你真不知道這一天會遇到什么。"在等待的時候,警長對奧拉說,"在我年輕的時候,我們同犯罪世界的關系是一對敵手的關系,他們雖然殘忍貪婪,但是從精神和人的本性方面還可以理解;現在呢,我們同犯罪世界的關系是心理分析者同精神病人的關系,罪犯們變得怪誕,從哪方面都不可理解。比如一位溫文爾雅的白領紳士,盡心盡責地工作,盡心盡責地對待家庭,生活不越雷池一步,就這么渡過了大半生??赏蝗挥幸惶欤檬謽尨蛩懒税赣H、妻子和三個孩子在內的全家人,然后平靜地宣布自己在為社會造福......更不用提那些在網絡中飄忽不定的數字的影子,它們比幽靈更虛幻更難以捉摸。"
"這次也一樣,"奧拉說,"您面臨的可能是歷史上最復雜的一個案件,也許它不能被稱為案件,而是一個最復雜的事件,它的復雜和離奇遠遠超出了您的想象,我勸您還是立即打住,你們沒有能力處理它。"在比預料的短得多的時間,不到5分鐘后,進入下水道里的3名警員就出來了,其中格蘭特是被另外兩個人費很大力氣拖出來的。他一上來就癱倒在地,臉色慘白,渾身顫抖,雙手緊緊抓住衣領,像是怕冷;他的雙眼瞪到最大,眼球突出,呆滯地看著前方,使人想起了黛麗絲死后的那雙眼睛。他對警長的問話毫無反應。這時有人遞過一個金屬酒瓶,使勁往他嘴里灌威士忌,使他的臉上漸漸有了些紅暈,那紅暈像抹上去的油彩,同周圍沒有一點過渡。這時他喃喃地說話了:"回家,我要回家......"兩名警員架著他走向一輛警車,但他用雙腳死蹬著車門不敢進去,"黑,里面黑,我怕黑!"他喊道。人們最終還是把他硬塞進警車拉走了。?
"見鬼,你們究竟看到了什么?!"警長問另外兩名警員。?
"我們沒有看到,是格蘭特看到了。下面的通道很窄,只能容一個人行走,格蘭特走在最前面,我們跟著他的手電光走,與他相距有兩三米。他走著走著突然停住了,對我們的喊話也沒有反應,就那么呆呆地站了幾秒鐘,然后他的手電和槍都掉到地上,仰天倒下,接著從臟水里拚命地往回爬。我們沒敢再向前走,只好把他弄出來。真見鬼,無法想象什么東西能把格蘭特這樣的人嚇成這個樣子。"警長轉身從旁邊的警車中拿出了一個手電筒,走到奧拉博士前說:"我們倆一起下去。"奧拉無言地看著他,他接著說:"即便我落到格蘭特的下場,也要看看里面是什么,我當警察三十多年了,應該滿足自己這個好奇心。"奧拉又默默地看了警長幾秒鐘,然后跟著他走向下水道井口。?
當他們倆走下扶梯,站到下面齊膝深的污水中時,奧拉說:"警長,你必須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警長在手電光中看到奧拉一臉嚴肅,點了點頭,"假如把您的性格分成十份,勇敢和理智各占多少?""理智占9點多,勇敢連1都不到。"
"要真是這樣您是幸運的,你不會遭到我女兒和格蘭特那樣的命運,理智是真正的勇敢。"他們沿著地下通道向前走去,一股陰風從黑暗深處吹來,涼徹骨髓,周圍散發(fā)著一股腐敗的味道。警長跟著奧拉向前走,手電光在奧拉前面飄忽不定。?
"我并不想勸您做一個無神論者,"奧拉邊走邊說,"但真正的神秘其實是不存在的,在原始人看來,我們現在的一切都是巫術,同樣對于我們來說......"
"安靜!"警長厲聲說,并急步向前拉住了奧拉,他們停了下來。有一個聲音從前方傳來,很輕微,隱隱約約,仿佛這黑暗和陰風中的一縷飄忽不定的游絲。?
那是笑聲。?
那聲音把警長帶入了這樣一個幻覺世界:所有的大陸上已沒有人煙,也沒有森林和植物,大地被密密麻麻的墓碑所覆蓋。慘白的月光照在這無邊無際的墓碑的森林上,墓碑之間的地面上有白色的霧氣在匍伏爬行。在一塊大陸的正中央,有一塊無比高大的墓碑,有紐約的世界大廈那么高。在這個墓碑的頂端,站著地球上唯一的一個活物,在那高高的墓碑頂端,在慘白月亮的背景上,呈一個黑色的剪影。從那紛亂飄動的長發(fā)可以知道那是一個女人,她的面部在陰影中閃出磷光,她在笑,陰森的笑聲從那摩天大樓般高大的墓碑頂端隱隱約約傳下來......?
奧拉拉開了警長抓著他的手繼續(xù)向前走,他們趟著污水又走了有半分鐘,奧拉站住了,轉身對警長說:"過來看吧,記住,用你的理智!"警長越過奧拉的肩頭看去。他不能稱自己看到了惡夢,因為夢受人的想象力的限制,很難想象有人能夢見這樣的景象。他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人人都會有的那一段害怕黑暗的年代,那時,周圍充滿恐懼,在黑黑的屋子中孩子的唯一愿望就是緊緊抓住大人的手。?
警長首先看到的是一條巨蟒,它盤纏在前面的一道柵欄前。蟒身上雖然沾滿了污泥,但鱗片仍然在手電光的光圈中閃閃發(fā)亮,而蟒身特有的艷麗色彩,隨著它的蠕動而變幻著,那妖艷的色彩同周圍這陰暗腐敗的黑灰色很不協調,又太協調了,仿佛是這骯臟環(huán)境中陰暗和腐敗的精華。在盤纏成一堆的蟒體的正中央,它的頭部高高立起。?
在那里代替蟒頭的,是一個人頭。?
在人頭和蟒身之間,有一段從人的皮膚漸漸過渡到蟒的鱗片。紛亂的長發(fā)從那個人頭上披散下來,由于浸入了污水而成一縷一縷的。分不清這個人頭是男是女,蛇人的面容如白骨一般慘白,在深深的眼窩中,那雙眼睛射出幽幽的冷光,直視著剛在這里出現的這兩個人,而蛇人的嘴里不時地閃電般地吐出端頭有叉的細長的蛇舌。這時蛇人又笑了起來,它的頭向上仰著,一顫一顫的,細長的蛇舌吐向空中,那陰森的笑聲像一雙細長而尖利的手,攫住了警長的心臟,幾乎使它停止跳動......?
"不要緊張,它這并不是在表達什么感情,這只是一種呼吸行為,以使它那冷血動物的呼吸系統供給溫血動物的大腦足夠的氧氣。"奧拉拍拍警長死抓著他肩膀的手說。?
"我們回去吧......"警長用顫抖的聲音說。?
兩人轉身沿來路走去,沒走了幾步,就聽到蛇人在他們身后喊了一聲,那聲音是人類不可能有的尖利斯啞,警長感到這聲音好像一把利刀他的后背劃了一道。?
"死——"蛇人喊道。?
奧拉停了下來,微微回頭對后面的黑暗說:"是的,2904號,死,沒有別的選擇,你是廢品。"警長在奧拉的幫助下艱難地從下水道井口爬到地面上。他迷起雙眼適應著突然出現的陽光,當部下們圍上來問他看到了什么時,他只是伸出了一只手,虛弱地說:"酒。"有人遞給了他那個金屬酒瓶,他開始猛灌威士忌,直到把酒喝得底朝天。?
當警長的感覺恢復后,他聽到了一陣巨大的轟鳴聲,這聲音來自天空。他抬頭一看,見空中懸停著三架直升機,轉身又看到在不遠處鎮(zhèn)上教堂前面的草坪上有一架直升機正在降落,從機艙中跳出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由于草坪很小,這架直升機在清空載員后立即升空給另一架讓出地方,從這架中跳出的仍然是士兵。他們并沒有朝警長這邊來,而是圍著這塊空地建立一道環(huán)形的警戒圈,同時趕開不多的幾名圍觀者。當最后一架直升機降落時,這塊空地已由平端著槍的士兵嚴密警戒起來了。從那架有陸軍白星標志的黑鷹直升機上下來三個人,大踏步地朝警長和奧拉站的地方走來,為首的是一位身材細長的將軍,他的肩上有四顆星,警長在新聞媒體上常見這個人,不用介紹也知道他是誰,這時他真感到自己抓住了大人的手。?
"你們終于來了,菲利克斯將軍!"警長感激地說,好像他早就知道他們要來似的。?
"先生,我不想干涉您的工作,但請您接個電話。"將軍說,同時他旁邊的一名少校軍官把一個手機遞給了警長。?
警長從電話中聽到了局長的聲音,他只聽到了讓他們退出,其它的顧不上聽了,他迫不急待地問:"那么,將軍,我和我的人現在就可以走了嗎?""當然,先生,但我想剛才您的上級已經對您說清楚了,你必須做出一個絕對的保證。"警長茫然地點點頭,他只想快點離開這里。?
菲利克斯將軍又向他走近了一步,把臉湊近他,他們的眼睛對視著,將軍那兩雙藍色的眼睛如黑暗的深海,警長打了個寒戰(zhàn),這雙眼睛讓他想起了蛇人的眼睛。?
"先生,您和您的部下什么都沒看見。"警長使勁地點點頭,"當然,當然將軍!"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幾名持槍的士兵急匆匆地從他們身邊走過,鉆進了下水道井口。在警長揮手招呼部下上車離開的時候,他聽到了從井口傳出的幾聲沉悶的槍聲。他們把三輛警車開出了警戒圈,不知是由一種什么本能所驅使,警長把他的車在警戒圈外面剎住了。從后視鏡中看到,幾名士兵正把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從下水道的井口中提出來,那是他常見的尸袋,但比正常的大許多,巨蟒的輪廓從尸袋中清晰地凸現出來。?
警戒圈內離井口不遠的地方,奧拉博士和菲利克斯將軍并排站著,冷冷地看著這一切發(fā)生。?
"博士,事情怎么變成這樣。"菲利克斯嘆息著低聲說。?
奧拉博士沉默無語,是啊,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這一切要從十六年前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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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一年的那一天,科菲.安南在他獲得管理碩士學位的麻省理工學院舉行了一次晚間招待會,奧拉和他的妻子凱西都接到了邀請。奧拉在招待會上興趣不大,他端著一杯香檳酒站在一個角落看著聚聚離離的人群,也看到凱西和納內.安南,那位瑞典籍藝術家,談得火熱。?
這時,一位穿著白色西裝,身材忻長、溫文爾雅的男子走過來同奧拉打招呼。他只簡單地介紹自己是戴維.菲利克斯。他問奧拉是否同安南先生認識很久了。?
"不,只是我父親同他有深交,五十年代未他們是加納庫馬西科技大學的同學。"
"您父親好像不是加納人。"
"是桑比亞人,在15年前,我和父親移民到美國。"
"哦,桑比亞,"菲利克斯禮貌地點點頭說,"一個很有希望的國家,卡迪斯獨裁政權被推翻后,桑比亞現在在一個民主政府治理之下,經濟繁榮,現代化進程很快。"
奧拉說:"對祖國的情況我了解的不多,出來后從未回去過。但據我所知,桑比亞的經濟起飛是以破壞環(huán)境和資源為代價的,那里成了西方高污染工業(yè)的垃圾場;我還得知,那里的社會沒有中間階層,少數富人狂奢極侈,而占大多數的窮人面臨著餓死的危險。"
"這是現代化的代價,也是一個必需經歷的階段。"菲利克斯說。?
奧拉正要說什么,安南轉到了他們這兒。只有離他很近時,奧拉才看到了他臉上露出的深深的疲憊,這時,在另一個大陸上,南斯拉夫正在火海中掙扎。奧拉本以為他只是禮節(jié)性地同自己談幾句,沒想到他很認真地同自己談了很長時間。?
"在世界經濟的飛速發(fā)展中,我們出生的那塊大陸正在被拋下。"安南說,"非洲需要科學,這是毫無疑義的;關鍵是她需要什么樣的科學呢?在目前非洲最貧窮的一些地區(qū),計算機和互聯網這類東西,正如有人說過,是窮人的假上帝;他們更需要現代的生物技術,特別是你所研究的基因工程,在這方面我部分同意你的觀點。"
"這么說您讀過我寫的那本書?"安南點點頭,菲利克斯插進來說:"博士,我也讀過那本書。您書中的主要設想是:在非洲和世界上其它最貧困的地區(qū),在用基因工程對干旱農作物進行改造的同時,也可嘗試用同樣的技術對人本身進行改造,如果能用基因工程改造人類的消化系統,使其能消化更粗糙一些的植物,那么,在同樣的耕種條件下,農作物的可食用產量可能增加幾倍甚至十幾倍,地球上大部分的饑餓將消失。即使對于發(fā)達社會,這也能大大減少耕地的用量,加速自然環(huán)境的恢復和良性循環(huán)。"安南笑著說:"看,你的思想傳播很廣。"奧拉苦笑了一下,"你們二位并不知道我為此受到了多大的攻擊。"安南說:"你書中思想的視角很獨特,但也確實很偏激,看得出來你還沒有完全融入西方的基督教文化,所以在生物學的倫理方面不太顧忌。不過確實應該在非洲開始幾個謹慎但能產生實效的基因工程應用項目,這將有助于聯合國的努力,這種努力正在使百幕大協議成為一個全球的政府間協議。"
在他們的談話結束時,安南握著奧拉的手說:"回非洲看看,回你的祖國看看,用你的學識為那個大陸做一些事情,這也是你父親的愿望。"安南離開后,菲利克斯對奧拉說:"博士,我知道您是一位愛國主義者,同您父親一樣,這很讓人敬佩,但你也不要誤解了安南先生的意思。"奧拉笑笑說:"我當然不會長期呆在非洲。"
"這就對了,"菲利克斯點點頭,"我認識一個埃及人,他是高能物理博士,很有才華,可是回到埃及后得不到他需要的實驗環(huán)境,他現在只是國家旅游局的一名官員。"奧拉覺得菲利克斯有一種才能,他像一把刀子,能很快同一個初次見面的人一下子切入到談話的深處。后來,凱西曾到奧拉這邊來過一次,對他說:"知道剛才同你談話的那個人是誰嗎?"奧拉搖了搖頭,凱西接著說:"納內告訴了我他的情況,不過也沒有告訴我他的身份,只是說他能給我們我們想要的東西,那批研究資金。你現在要抓住他!"在招待會快結束的時候,菲利克斯又有意無意地來到了奧拉身邊,說:"博士,我對您的工作很感興趣,不知我能否在方便的時候參觀一下您的實驗室,"他接著又重重地加了一句:"這不只是我個人的興趣。"想起剛才凱西的話,奧拉對菲利克斯表示歡迎。?
一個星期以后,菲利克斯果然造訪了奧拉博士領導的麻省理工學院的一個實驗室。這個實驗室的建筑是建于南北戰(zhàn)爭時期的一幢舊樓房。同任何一個生物化學實驗室一樣,它的內部也平淡無奇,能看到的是一排排的試管架、培養(yǎng)基,還有幾臺離心分離器,幾個液氦冷藏罐,最復雜的設備也就是電子顯微鏡,一切都顯得鎖碎和雜亂。奧拉似乎很清楚這點,立刻把菲利克斯領到了最讓外行感興趣的地方。?
奧拉首先把菲利克斯領進了一間標著"3號種植區(qū)"的房間,里面在人造陽光下種滿了初看上去平淡無奇的植物。奧拉隨手從一棵矮樹上摘下一個桔子,遞給菲利克斯并示意他剝開,菲利克斯剝開后發(fā)現里面很硬,他看到了里面是白色的果肉,并驚奇地聞到了蘋果的香味。他們又來到一棵熱帶植物下面,奧拉摘了一個香蕉遞給菲利克斯,菲利克斯好奇地剝開了香蕉,奧拉沒來得及制止,有一股液體噴出來落到菲利克斯的衣服上,奧拉告訴他,這是椰子汁。當他們來到種植區(qū)的盡頭時,菲利克斯看到了一片生長在架子上的藤狀植物,上面長著幾根黃瓜一樣的果實。菲利克斯看到在幾根黃瓜的頂部有一個紅色的圓球,他摸了摸那個圓球,確定那是一個西紅柿。菲利克斯抬頭看架子上其它的西紅柿和黃瓜的組合體,像一個個小丑的鼻子,有一些組合體西紅柿長在黃瓜正中間,還有的西紅柿長在底部,還有一根兩端各長著一個西紅柿。?
走出"3號種植區(qū)",奧拉又帶著菲利克斯走進了一間標明"3號成長區(qū)"的房間里。在進門之前菲利克斯注意到,旁邊還有1號2號種植區(qū)和1號2號成長區(qū),奧拉都沒帶他去。"3號成長區(qū)"里有很多魚缸大小的玻璃箱,有的玻璃箱前還放著一個放大鏡。在一個底部薄薄地鋪著一層細沙的玻璃箱里,菲利克斯看到有幾支蚯蚓在蠕動著,他仔細看后,吃驚地發(fā)現蚯蚓的后部長著一支強勁的帶齒的腿,那分明是螞蚱的腿。有一支蚯蚓用那雙蚱腿彈跳了一下,但由于身體太長,它只是翻了一個滾。但有另外兩三支蚯蚓似乎適應了它們的身體,蚱腿每彈跳一次,身體就卷成一團向前滾動著。在另一個裝滿水的玻璃缸里,菲利克斯看到了許多水中的小生物,他仔細看后發(fā)現那是遺傳學中最常用的實驗品——果蠅,奇怪的是這些果蠅在水中快速移動著,菲利克斯很驚奇它們?yōu)槭裁床粫谎退?。奧拉遞給他一個放大鏡,他用它仔細地觀察其中的一只,發(fā)現那支果蠅竟長著一個小小的魚頭!他清楚地看到了小小的魚眼和一張一合的魚鰓。奧拉說:"用雙翅在水下運動很不容易,但它們正在慢慢地學會。"奧拉領著菲利克斯走進了他在頂層的辦公室,一進門,凱西就起身迎接他們,奧拉把她介紹給菲利克斯。?
看著凱西苗條動人的身材,菲利克斯說:"我們在招待會上見過的。奧拉博士,我認為您夫人更適合生物學的研究,因為科學的最高境界是對美的追求,而凱西博士本身就是生命美的生動體現。"
"奧拉大概不同意您的看法。"凱西笑著說。?
"菲利克斯先生,領略生物學之美同領略物理學的美一樣困難,你從凱西身上看到的美是什么呢?嗯......比如說您看到了一部史詩,您贊嘆它封面的華麗,裝禎的精美,這就是您從凱西身上看到的生命之美;而對于史詩內部的詩行,您還一句都沒讀呢。只有當您深入到用想像才能把握的分子尺度,當您看到DNA分子以簡潔優(yōu)美的排列,表達著那渺如煙海的魔咒般的生命信息時,您才真正感覺到生命之美!順著那長長的分子鏈走下去,您就是在讀一部流傳了幾十億年的史詩,那分子鏈之長,你可能沿著它跋涉一生也走不到頭。而從您身上掉下的每一粒皮屑中,就含有幾十萬甚至上百萬部那樣的史詩。人們對生命美的膚淺的認識,就如同他們同樣膚淺的宗教一樣,正阻礙著生命科學特別是基因科學的發(fā)展,因為對以基因為代表的生命內在美的探索,很可能產生出一些在常人看來不美,甚至丑惡恐怖的東西,這使人們恐慌。他們只對你從凱西或其他什么對象表面看到的那種膚淺的美感興趣。"菲利克斯搖搖頭說:"至少當凱西博士在這兒時,我很難被說服。""那我不妨礙你們了,菲利克斯先生,很歡迎您光臨!"凱西起身告辭,在她走出門時,對奧拉使了個眼色。?
菲利克斯打量著奧拉的辦公室,這里堆滿了資料,墻上掛著一幅孟德爾的畫像,一幅達爾文的畫像,在這兩幅畫像的中央,卻掛著一幅描述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中情形的油畫,可能是拉菲爾某幅畫的復制品,但看上去栩栩如生。?
"很有意思吧,"奧拉笑著說,"您看到的就是目前基因研究領域的精神狀態(tài)。"菲利克斯又象上次一樣很快切入正題:"博士,我是一個分子生物學的外行,所以下面這個問題如果淺薄可笑請不要介意:據我所知,目前基因工程研究領域對各物種的遺傳密碼的測序工作只進行了很少的一部分,更不用提遺傳密碼的完全破譯了。在這種情況下,您如何能夠實現我前面看到的不同物種之間的基因組合呢?""您對計算機程序知道一些嗎?"奧拉反問,菲利克斯點了點頭,"如果您要把兩個程序模塊連接起來,并不需要完全讀通這兩個模塊的全部程序代碼,甚至完全不需要知道模塊內部的情況,只需了解兩個模塊外部的數據接口,只要把數據接口正確連接,兩個模塊就合為一體了,盡管這時兩個模塊的內部對您仍是黑箱狀態(tài)。其實在很多年前,當分子生物學對各物種的基因信息知之甚少的時候,人們已經在干這種事了,比如有的研究者使果蠅的翅膀上長出了眼睛,甚至還有人使白鼠的背上長出人的耳朵......事實上,這種基因組合的難度和層次遠低于對基因的直接修改。我的實驗室所做的最大貢獻,就是把這項工作由以前的手工操作轉為全自動化方式,這我將帶您去看,但在這之前,我?guī)憧戳硗庖恍〇|西,它會使您更加了解這項工作的意義。"奧拉領著菲利克斯走出了辦公室,沿著來時的那條路走去,經過了來時的3號成長室,又經過了2號成長室,進入了1號成長室。"這個地方叫這個名稱是不確切的,因為這里沒有活著的東西。"奧拉說。菲利克斯看到,在1號成長室中,立著一排排像書架一樣的金屬架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放著無數小玻璃瓶,那些密封的玻璃瓶只有手指大小,奧拉告訴菲利克斯這樣的標本瓶在這里有12萬個,每一個瓶中都有一個基因組合的失敗產物。菲利克斯仔細看了看面前的一排標本瓶,浸泡在瓶里福爾馬林液中的是一些形狀模糊的糊狀物;向前走過幾排架子后,小瓶中開始出現一些更具實感的小殘片,好像是無意中混入的一些木片樹葉之類的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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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拉帶著菲利克斯來到了2號成長室,這里同1號成長室一樣,立著一排排放滿標本瓶的高架子。不同的是,在這些標本瓶中,菲利克斯找到了一些他能認出來的東西:一條昆蟲的腿,一片殘缺的翅膀,一個昆蟲的腦袋......越向前走,標本瓶中昆蟲的形態(tài)就越完整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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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拉說:"這些都是基因組合失敗的產物,真正成功的能成活下來的基因組合體,就是剛進來時我?guī)吹哪呛苌俚膸桌?,它們是所有這20多萬次組合試驗中的幸運者,由此您也就能明白,我為什么把您馬上要看到的那個系統命名為'淘金者'系統。"奧拉帶著菲利克斯來到了下一層樓,這一層的墻壁都被打通了,形成了一個很大的車間。奧拉首先讓菲利克斯看兩根手指粗細的玻璃管,管中都流淌著似乎一模一樣的乳白色液體。奧拉說:"這就是'淘金者'系統的輸入端,通過兩根管子分別向系統中輸入要進行組合的兩種基因的細胞溶液。"菲利克斯看到,這兩根管子在前面分開了,分別進入了兩條流水線,這兩條長長的流水線是由體積不大但數量繁多的機器組成的,兩條流水線的機器精確對稱,完全一樣。奧拉邊走邊介紹:"這一段是物理分離提純,這一段是細胞級的預處理,這一段已經比較精密了,是分子級的預處理......"最后,兩條流水線匯入一個巨大的金屬球體中,菲利克斯看到了球體頂部立著一個塔狀物。"您看,這就是'淘金者'系統的核心:基因組合艙。""那是電子顯微鏡吧?"菲利克斯指著那個塔狀物問。?
"是的,但同一般的電子顯微鏡不同,它的圖像只提供給計算機。對DNA進行分析和破譯的基本操作,包括用酶對堿基對的復制、對DNA進行標記以及根據放射頻譜對特定堿基對的檢測,都是在計算機的控制下自動完成的。計算機中的分子結構分析軟件對DNA分子進行分析,這當然還需一些預處理過程中其它設備采集的信息。同時,計算機控制極其微小的分子探針,根據分析的數據對染色體進行操作,以實現基因組合。這是一個極其精密復雜的系統。請看,這些就電子顯微鏡輸入計算機中的原始的分子圖像。"菲利克斯看到,那些圖像中只是一些形狀和大小都變幻不定的幻影,看不到帶狀染色體,更看不到想象中的DNA長鏈。奧拉解釋說:"在這種尺度下,物質的量子效應變得明顯了,人是很難理解這些圖像的。"但菲利克斯想象中的長鏈在對面的一排大屏幕上可以看到,奧拉告訴他,這是計算機根據接收到的信息產生的DNA分子鏈的三維模型。鏈上那無數個小球的色彩組合似乎永不重復,整個長鏈伸向屏幕深處的無限遠方,并不停地移動著。菲利克斯覺得,他沿著那條色彩斑斕的長鏈,可以一直走到宇宙的盡頭。?
"菲利克斯先生,這就是那首幾十億年的荷馬史詩!現在我們要修改它了,你看......"屏幕上的那條長長的堿基分子鏈斷開了,從屏幕的左上方又飄過了另一條分子鏈,它像一條在空中飄行的彩帶,輕盈地插入了長鏈的斷開處,兩頭很快和斷點連接起來,與些同時響起了一聲蜂鳴聲,對面的一個大屏幕上顯示的紅色數字又加了1,標志著一對物種的基因組合的完成。?
奧拉帶著菲利克斯繞過組合艙來到它的另一面,菲利克斯看到,一長排試管正在從一個金屬槽中源源不斷地流出,奧拉告訴菲利克斯每一個試管都容納著一個基因組合完成的胚胎細胞。這些試管滑著滑槽進入了一個體積更大的方形密封艙中,奧拉說這是初級培育艙,像一個人造子宮。菲利克斯透過一個觀察窗向里面看去,他看到了一個充滿了潮濕霧氣的世界,這霧氣中散射著桔紅色的光,使人想起了創(chuàng)世之初的地球,在那發(fā)著紅光的火山和濃密的硫磺氣體之下,幼年的生命在萌發(fā)。在這散射著桔紅色光芒的霧氣之下,是一片試管的海洋,那密密麻麻的試管從觀察窗下面延伸到前面的霧氣之中。?
接下來連接有三個培育艙,分別對應著組合體成長的不同階段。最后一個培育艙是開放的,那是一個底部鋪著一層沙土的大池子。菲利克斯站在池邊,覺得自己在俯瞰著一個血戰(zhàn)之后的巨大戰(zhàn)場,傷殘的軀體布滿了原野,他們大半已死去,有的只是在進行著生命最后的無知覺的抽搐;還有的在艱難地一點點移動著自己,用巨大的痛苦維持著那必然要失去的生命。菲利克斯一個個仔細地觀察這基因組合的最后成品,他看到其中最成功的一些能夠分辨出軀干、肢體、頭、翅膀,但大部分的組合體則像是一只只被車輪碾過的昆蟲,從它們那殘缺不全的軀體上,這里伸出一根齒腿,那里伸出半個翅膀或一根觸須;還有一些完全失敗的例子,他們看上去就像是沾了幾片幾丁質的一團團漿糊。有幾只細長的精巧的機械手從上方伸下來不停地從這慘不忍睹的地獄平原上揀走已確定死亡的組合體,輕輕地把它們放進一個傳送帶上的一排移動的標本瓶中,這就是菲利克斯在1號和2號成長室看到的那些標本瓶的來源。1111奧拉說:"您看到了,基因組合的成功率是很低的,不到萬分之一,但令人慶幸的是,總會有極稀少的成功組合。丁肇忠博士曾同我談起過他發(fā)現J粒子的經歷,他說那像是從邁阿密的一聲暴雨中找出顏色稍有不同的幾個雨點?;蚩茖W也應進行這樣大規(guī)模的試驗,以從巨量的實例中找出我們所需要的東西,這種試驗比目前正在進行的規(guī)模要大兩至三個數量級。如果我們能進行幾千萬甚至上億次基因組合試驗,制造出相應數量的胚胎細胞,并觀察它們成長的結果,相信我們一定能得到許多有價值的東西。但我們沒有那么多資金。"菲利克斯問:"你們到目前為止組合成功的最高等的生物是什么?""如您所看到的,'淘金者'系統目前只能組合最低級的小昆蟲。""那么您是出于什么考慮沒有用更高等的動物大規(guī)模地做這種組合試驗呢?"菲利克斯小心翼翼地問道。?
奧拉笑了起來,"先生,您謹慎的樣子很有意思,我知道您想說的是什么??墒悄阆脲e了,這與所謂的生物學道德無關。我最初學的是理論物理,后來進入了生物學領域,我想我比那些基因研究領域的衛(wèi)道士們更了解世界的本源;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正如安南先生所說,我并沒有完全融入西方的基督教文化。同西方相比,非洲的古代文化中創(chuàng)世主的概念要模糊得多,比如馬薩伊曾說:'當上帝著手準備開創(chuàng)世界時,他發(fā)現那里有了一支多洛勃(狩獵的部落),一頭像和一條蛇。'就是說人類是先在的,是一種自發(fā)的創(chuàng)造物。所以在我所來自的文化中,對人為干與生命的進化并沒有西方這么多的忌諱。我們沒有用高等動物做試驗的原因很簡單:沒有錢。"菲利克斯說:"對剛才看到的如此復雜的技術我當然一無所知,但就我所知道的分子生物學常識而言,組合低等昆蟲的基因和組合高等動物的基因,都是在分子層面上進行,它們的復雜程度和所用的設備不會相差太大的。""是的,差別不大,"奧拉點點頭說,"現在的'淘金者'系統就能對高等動物基因進行組合,但您想過如何培育這些胚胎細胞嗎?那將是現在的培育系統的費用的100倍!但這還不是費用增加的主要原因。菲利克斯先生,在童年的時候,您屠殺過其它的生命嗎?"菲利克斯笑了笑說:"很少有男孩子沒有這么做過,但我想我還沒到下地獄的程度。""那您一定有過這樣的經驗:比較高等的動物,比如鼠、兔子、貓狗之類,當它們受到一定的創(chuàng)傷時,比如在脛動脈上割一刀,就會很快死去;但是對于昆蟲,即使你把它們的腦袋揪下來,并帶出部分內臟,它們的身體還能活相當一段時間;對于植物,失去某一部分大多不會影響到它們的生存。所以,在這方面,越低等的生物生存能力越強。這就意味著對低等生物進行的基因組合成功率較高,事實上,用同樣的'淘金者'系統對高等哺乳動物進行基因組合,其成功率比對昆蟲的組合低一個數量級,這就意味著對高等動物進行的試驗,要取得現在的成品數量,試驗規(guī)模將大10倍。加上剛才所說的培育系統增加的資金,費用的增加可想而知。"菲利克斯問:"假如對高等動物進行基因組合,并使成功的組合體數量是現在的100倍,所需的資金是多少?""您可以用這筆錢建一座太空站或登上火星了。"
"今天晚上如果您肯賞光的話我請你共進晚餐,到時你能否估計一個概算?"
"產生那么多高等組合體的概算?這有意義嗎?"奧拉笑了笑說。?
菲利克斯也笑了笑:"萬一有呢?我知道時間太緊,只需大概估計一下就行。晚上有車來接您。哦,另外,我是代表國防部來拜訪您的,這是我的介紹函,請原諒這時才給您。"?
菲利克斯在波士頓遠郊的一幢臨海別墅前迎接奧拉,奧拉是由一位黑人少尉開著車從學院接來的。菲利克斯這時穿著軍裝,肩上有三顆將星,雖然奧拉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但是同西裝革履的他相比,奧拉覺得這時自己面對的是另外一個人。他們在臨海的陽臺上坐下來,這時太陽已經從別墅背后的城市后面落下,面前是大西洋蒙朧的波影。?
菲利克斯說:"博士,您一定帶來了我要的那個數字。哦,不用馬上告訴我,我知道那對您來說是天文數字,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您得到它問題不大。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必須坦率地談一談,絕對坦率,我對您和我們都有好處。""我一直是很坦率的,但您對我卻并非如此,我現在對您的那面一無所知。"奧拉說。?
"您很快就會知道的,這之前我問一個十分唐突的問題,由于事關重大,所以請您理解。我的問題是:您對這個國家真正的感情是什么?"奧拉淡淡地說:"將軍,我對政治不感興趣。但即使在美國,在麻省理工,政治對我也是一件麻煩事。在我讀博士的時候,學院的院長是詹姆斯。D.威斯拉,您可能知道他,他是肯尼迪總統的科學顧問。在他的作用下,麻省理工大量從事與戰(zhàn)爭有關的研究;但與此同時,學院的建筑系和城市研究系在主流學府中又屬于最左的一類,這就使得學院內部的政治情況十分復雜。從我個人來說,黑人占23%的波士頓所固有的種族問題不可能不影響到麻省理工,而我做為一名黑人移民,不是在校欖橄球隊,而是在學術領域爬到如此高的位置,自然有一些很讓人心煩事情......"
"博士,我指的是這個國家,而不是它的政治。"?
奧拉起身伏在陽臺的欄桿上看著夜色正在降臨的大海,"將軍,我分得清這兩者。和一般移民不同,我和父親先到歐洲,沒錢買機票,就在那里混上了一艘貨輪,在紐約港上的岸。記得那是在深夜,下船后,我們就坐渡輪到自由女神像去,我一遍又一遍地讀著女神像基座上的埃瑪.拉扎勒斯的詩:?
把你們疲憊的人,你們貧窮的人、?
你們渴望呼吸自由空氣的擠在一堆的人都給我,?
把那些無家可歸、飽經風浪的人都送來:?
在這金色的大門旁,我要為他們把燈舉起.。
"我看到了遠處夜中的曼哈頓,那真像一大塊寶石的切面在夜色中燦爛發(fā)光。您知道,我們這些從那個貧窮大陸出來的窮人,那時會是什么感受,當時我流下了眼淚......后來證明我沒把這個國家看錯,雖然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甚至黑暗,但做為一個竭盡全力的自我奮斗者,我還是穿過了美國社會一層又一層的玻璃天花板,實現了自己的價值。我喜歡美國,雖做不到像內森.黑爾那樣毫不猶豫地為其獻身,但,將軍,如果這個國家需要我做些事情,我是會盡全力的。"菲利克斯說:"那么,博士,這個國家確實遇到了難題?,F在,美國正面臨著越南戰(zhàn)爭以來最為嚴重的兵力危機,從南卡羅來納州的新兵訓練營到關島的海軍基地,種種跡象表明,各軍種的兵力目前薄弱到了危險的地步。志愿入伍的人太少,離開軍隊的人又太多,各兵種每年征兵滿額十分困難。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經濟繁榮帶來了更多比軍旅生涯掙錢還多的機會,'網絡一代'的價值觀念也在不斷變化。?
"傳統的動員辦法無法扭轉美國目前這種兵源下降的局面。各軍種必須招募越來越多的對軍隊不感興趣的人,他們離隊的比率更高。結果,職業(yè)軍人的負擔不斷加重,這令人聯想到越戰(zhàn)剛剛結束時美國軍隊人員空虛的情形。?
"同時,從國際和國內的政治走向來看,我們也不可能保留現有數量的軍隊。現在全世界都在裁軍,但如果我們同他們一起裁,事情就很可怕。這個星球上沒有第二個國家有我們這樣的需要:在距本土最遠的地方同時打兩場高強度戰(zhàn)爭。如果我們隨大流走,就會失去一切。從國內政治來看,各大利益集團在冷戰(zhàn)之后都急于分到和平紅利,但現在已過了近十年,他們得到的很讓他們失望,裁軍的叫囂聲又響了起來。?
"所以,五角大樓必須做好這樣的準備:在21世紀用少得多的軍隊執(zhí)行與目前相當的,甚至更加繁重的軍事任務,也就是說,我們必須有素質比現在高得多的軍人。?
"在現在的美國青年中,我們可以招到像科學家的士兵,像工程師的士兵,像藝術家的士兵,但像士兵的士兵卻越來越難找了,而這種人是軍隊的靈魂?,F代化的進程,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人類在精神上女性化的進程,現代美國年輕人,越來越難以承受戰(zhàn)爭所帶來的體力和精神上的壓力,即使是坐在電腦前操縱巡航導彈,這種壓力也依然存在。更糟的是,現在和平主義在國內盛行起來,已成了一種公害,這使得美國軍人比越戰(zhàn)時期更難以面對自己的和敵人的傷亡,一名優(yōu)秀軍人所必需的在橫飛的血肉面前的泰然自若,已被公眾和媒體看做一種變態(tài)。而我們的敵人,由于他們大多處于較落后的社會中,因而擁有在精神素質上比我們更優(yōu)秀的士兵。?
"有人指責美國軍隊越來越深的技術崇拜傾向,但我個人認為技術崇拜并沒有什么不好,技術優(yōu)勢仍然是美國所能依靠的絕對優(yōu)勢,問題在于我們現在崇拜得不夠深不夠廣,既然技術能給我們帶來航空母艦、巡航導彈和隱形轟炸機,那它這什么不能給我們帶來優(yōu)秀的士兵呢?博士,我想我把我的意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奧拉沉思著點點頭,說:"這之前你們做過些什么呢?""早在冷戰(zhàn)時期,五角大樓已經開始了這方面的研究,存在一個秘密委員會,他們從事一項代號'創(chuàng)世'的計劃。你可能預料到,由于分子生物學的總體水平,'創(chuàng)世'工程沒有什么大的建樹。海灣戰(zhàn)爭之后,決策層把目光投向了那些高技術武器,把這個計劃漸漸淡忘了?,F在,由于我上面所說的形勢,也由于HGP(人類基因測序)工程接近完成,創(chuàng)世計劃又被重視起來。"
"您是這個委員會的負責人嗎?"
"是的。最初'創(chuàng)世'工程的走的是一條比較理想的路線,企圖像修改計算機程序一樣修改人類基因,以產生我們所需要的人種。但是在一系列失敗后,我們重新全面考查了世界基因工程研究的現狀,并對未來做了有限的預測,委員會的專家組發(fā)現,即使HGP工程全面完成,人類基因組的全部序列都被測定,并識別出10萬個人類基因,要想按一定目的隨意修改人類基因,仍然是一件十分遙遠的事情。而把人類基因同地球上已有的基因資源,如動物或昆蟲基因相結合,則是一個更可行的方向。關于這一點您在實驗室中也同我談過。沿著這個方向尋找下去,我們發(fā)現您是目前這個領域最領先的。我們指望通過您的工作,為這個國家產生出具有獵豹般敏捷、獅子般兇猛、毒蛇般冷酷、狐貍般狡滑、獵狗般忠誠的士兵。"奧拉說:"下一步您可能要問我,我在精神上是否能承受這個計劃所帶來的種種后果呢?"菲利克斯說:"您當然可以拒絕,選擇權完全在您。由于'創(chuàng)世'工程的特殊性,坦誠一些對我們雙方都是有利的,我們需要參與這個計劃的人全身心地投入。""將軍,您誤解了我的意思,與'曼哈頓'計劃不同的是,對人類基因的研究是科學家首先展開,而政府首先加以限制的。我現在是把您說的那些話反過來問您自己:您準備好了承受由此帶來的一切嗎?"菲利克斯笑了笑說:"我代表國家的意志,博士。"
"這個國家的意志并不像我們所想象的那么堅強,越戰(zhàn)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們在那個小國里打贏了每場戰(zhàn)斗,卻輸掉了整場戰(zhàn)爭,它所帶來的精神打擊,使整個國家頹廢了很多年。而'創(chuàng)世'工程帶來的沖擊,可能比越戰(zhàn)大十倍。"
"我們準備好了承受,博士。"
"不,您沒有準備好,總統沒有準備好,眾參兩院里那些神經過敏的先生們沒有準備好,兩億五千萬美國人更沒有準備好!做為非專業(yè)人士,您無法想象這個計劃所帶來的某些東西的可怕程度。舉一例子:您考慮過近親繁殖嗎?人類近親繁殖所產生的后代大部分是具有遺傳缺陷的,但其中也有一定的比例,在遺傳上比上一代更優(yōu)秀。那么五角大樓為什么不挑選出幾百個家族進行無節(jié)制的近親繁殖,然后從中挑選出所需要的后代呢?"停了一下,菲利克斯說:"博士,不管您信不信,'創(chuàng)世'工程真的考慮過這種可能性,遺憾的是,它產生出的后代,即使比上一代在基因上優(yōu)秀,也是我們無法控制的,我們無法得到所需要的......""不不,"奧拉擺擺手說:"我指的不是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成功的后代,而是絕大部分的廢品,我想知道你們怎么處理那些廢品。我的基因組合目前成功率最高的是兩個物種的基因各占百分之五十的組合,在這點上我的研究方向同其他學者截然相反,這也是我走在前面的原因。但'創(chuàng)世'工程最后要的是優(yōu)秀的人而不是某種您不認識的東西,所以我必須逐漸減少非人類基因的比例,增大人類基因的比例,最后用百分之九十多人類的基因同百分之幾的非人類基因相結合,產生出所需要的人種。這將是一個龐大而漫長的研究過程,它將產生出大量的廢品,那些東西,大部分看起來根本不像人;至于從道德或法律上確定他們的身份,我也想象不出有什么可接受的辦法,您將如何面對這種情況呢?"
"是否可以在這些廢品還是胚胎狀態(tài)時處理這個問題呢?"
"這當然是最方便的辦法了,但不幸的是,由于研究的需要,我必須讓這些胚胎充分成長,觀察他們的成長情況,以決定下一步的研究。"
"我想我們會想出辦法的。我要向您表明的關鍵一點是:我們已經做好面對這種復雜情況的充分準備,不管是精神上的還是物質上的。我們應該先行動起來!如果費米和奧本海默在'曼哈頓'工程開始之前就費盡心思考慮核裁軍,那美國早就做為一個無核國家被蘇聯征服了。"
"這一點我同意。但我還是要得到一個承諾,'創(chuàng)世'工程的成果最終要轉為民用。"
"這一點沒有問題,美國畢竟是百幕大協議的創(chuàng)始國。"
"那么,我加入'創(chuàng)世'工程。"分子生物學家和將軍的手握在一起。?
"這之前的大部分科學家們,他們毫無顧忌地進行著種種研究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成就感,但是當他們的成果帶來災難的時候,卻都裝出一付天真無邪的樣子。我不想當這種偽君子。將軍,我希望您真正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我們是在打斷一條在地球上自然延續(xù)了幾十億年的鏈條,誰也不知道會帶來什么。"菲利克斯點點頭:"雖不是每個星期都上教堂,但我也是一名基督教徒,無論從精神上還是理智上,我都清楚我們在干的事情的分量。博士,當災難真的來臨時,我們一起承擔我們該承擔的部分。"
"很好,將軍,那么您現在就面臨著第一個考驗:我們用做基因組合試驗的人類基因從那里來呢?"
菲利克斯茫然地看著奧拉:"我不知道。"
"當然是用我們兩人的!從道德上我們很難用其他人的基因。您不是打算承擔后果嗎?沒有比這更直接的保證了。"菲利克斯沉默了幾秒鐘,說:"好的,博士,我該怎么做?"
"您只需給我一根頭發(fā)。"奧拉伸出手來說。?
菲利克斯從頭上揪下了一根頭發(fā),放到奧拉手心上;奧拉伸手從自己頭上也揪下一根頭發(fā),并拿出一個小筆記本,把兩根頭發(fā)夾在里面,說:"這兩根頭發(fā)的根部所帶下的皮膚組織,能提供可克隆的細胞,這樣就可產生足夠的細胞,使我們的基因自始自終地參與組合試驗。以后組合試驗中人類方面的細胞,將都由我們的細胞克隆出來。"?菲利克斯再次向奧拉伸過手來:"博士,讓我們一起開始這魔鬼的航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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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可怕了,你瘋了?!"凱西驚叫到,"我們是曾經計劃用較高等的哺乳動物進行基因組合,但卻從未想過用人!"?
"我想過,只是從未告訴過你。"奧拉說。?
?
"那你對人類的生命豈不是太不尊重了?"?
"親愛的,你真的認為在這個世界上,人類的生命受到尊重嗎?記不記得3年前,做為聯合國觀察組的工作人員,我們去盧旺達。在那里我們看到胡圖族和圖西族人的尸體堆積如山,用推土機和鏟車往大坑里送,我們面前的那個坑里就埋了五千多人。你還告訴我,從那一天起,你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這是兩回事,你現在在改變人類生命的本質!"?
"有什么不同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是一種唐吉珂德式的使命感使你失去理智,你想用基因技術來幫助你出生的那塊貧窮的大陸。"?
"不錯,"奧拉點點頭,"這是我的目標之一,我確實想通過基因技術消滅非洲的貧窮,這并不僅僅是通過改造農作物,可能的話還通過對人的基因的改造,比如我同你談過的改造人類消化系統的想法。但這并非是我的主要目標,我還有一個更深刻更遠大的目標......親愛的,你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嗎?"那是在南極寒冷的阿蒙森海上,做為綠色和平組織的成員,他們阻止一艘日本捕鯨船捕殺座頭鯨。當奧拉乘著小艇靠近捕鯨船時,船上的日本人用高壓水龍頭向他們噴水,水噴到身上冰冷剌骨。?
捕鯨船的船長通過擴音喇叭沖他們喊:"你們這群傻瓜,有人在利用你們熱情!我們捕鯨是為了科學研究之用,同你們一樣,我們也是為人類的利益工作!"這時奧拉看到另一艘小艇上站著一個姑娘,被水龍頭的水柱沖得搖搖晃晃,但她還是勇敢地迎著水柱,用擴音器向船上喊到:"我們不僅僅是為了人類的利益,我們是為了地球上所有生命的利益而戰(zhàn)!這個星球上的每一個物種,都與我們共享著同一片藍天,同一個海洋,他們也有自己神圣的生存權利!"
"這里有一個人類的叛徒!"捕鯨上的日本人高喊,幾支高壓水龍頭都集中火力對準了那姑娘,一下就把她沖到冰海中。奧拉不顧一切地跳下海去,把姑娘救上小艇?;氐酱蟠?,那名叫凱西的姑娘發(fā)起了高燒。但是第二天,她又拖著虛弱得站都站不穩(wěn)的身體,駕著小艇駛向捕鯨船,對著狂噴的水龍頭高呼:"地球上所有的生命萬歲!"奧拉被感動得流下眼淚,他第一次愛上了一個姑娘......?
"當初我們要結婚的時候,你那位南卡萊羅納州的保守的農場主父親和你斷絕了關系,并取消了你的財產繼承權?,F在我還記得你對父親說的最后一句話,你說:爸爸,我上了大學,讀了博士,從分子生物學中所學到的最難忘的東西就是:所有人類種族之間的差別是多么微小。那么,親愛的,你也同樣學到了,地球上所有生命的差別同樣是多么微?。幕驅W說中我們知道,地球的生命只有一種,不同物種其實是同一種生命不同的外在表現形式而已。"這時傳來一聲貓叫,奧拉和凱西看到他們那十二歲的女兒正在地毯上同一只雪白的小貓玩耍,她們親密無間,構成一幅動人的圖畫。?
"如果人類不同種族之間的基因可以結合,那為了地球上偉大的生命的延續(xù),不同物種之間的基因為什么不能結合呢?在生命最本源的秘密已由科學揭示出來后,人類還有什么理由歧視其它物種呢?為了人類各種族的平等,我們已戰(zhàn)斗了很長時間,但為地球上所有物種平等所進行的革命還沒有開始,要實現所有物種平等的超大同世界,可能還要進行成千上萬次南北戰(zhàn)爭。我愿意為這樣一個世界而獻身,實現人類與其它物種基因的組合,將首次把物種平等的問題呈現在全世界面前,也可能是這場革命的開始!"凱西沉默地看著奧拉,像是在猶豫。?
奧拉說:"親愛的,我有一個夢!"凱西嘆了一口氣,"我也有過那樣的夢,但現在我們都不年輕了,我早不是南極海上的那個姑娘了,我只能跟你把夢做下去,但,親愛的,這真的只是個夢。"?
特蘭斯-皮科斯.德克薩斯地區(qū),位于新墨西哥以南,是德州最西邊的沙漠一般的三角地區(qū),這是一塊不毛之地,到處是螺絲豆和仙人掌,空曠而荒無人煙。在這片荒漠上,在很短的時間內,新出現了一片建筑群,它主要是由一些高大的廠房一樣的建筑組成。如果從空中俯瞰,還可以看到建筑群正中的一個巨大的圓形建筑。這片建筑群由高大的圍墻圍起來,圍墻的頂上裝著電網。大門上掛著這樣的牌子:"國家墾務局畜類傳染病監(jiān)測和研究中心"沿著圍墻每隔不遠處都可以看到這樣一個告示牌:"為了您的安全請不要靠近這一區(qū)域,這里畜類的許多傳染病會危及人類,如果您一旦誤入,將被拘留和檢疫一段時間。"在這建筑群中的一幢不起眼的三層樓中,安裝著從麻省理工學院的那間實驗室中全套遷移來的"淘金者"系統。奧拉和他的研究小組在這里已經工作了一段時間。他們首先把那兩根頭發(fā)根部所帶的細胞用克隆方式制成了二百個胚胎細胞,當這些胚胎在人造子宮中成長到一定大小時,它們就又被分解了,并在超低溫液氦中冷藏起來,這樣,"創(chuàng)世"工程中所需人類基因的實驗材料就備齊了。?
這片建筑群在五角大樓的絕密文件中被稱為"'創(chuàng)世'工程第一階段試驗基地",簡稱為"1號基地".?
現在,基地中的大部分建筑還是空蕩蕩的,基地中間的那個圓形建筑被稱為基因組合車間,在其中將安裝100套"淘金者"系統。與基因組合車間緊密相連的是初級孕育區(qū),這是一個巨大的人造子宮,內部可以同時孕育30萬個初級胚胎。外面更大規(guī)模的一圈建筑物為二級孕育區(qū),這里的人造子宮可能同時孕育3萬個已經相當發(fā)育的胚胎。最大規(guī)模和數量最多的建筑物是成長區(qū),這里可以同時容納一萬個成活的基因組合體。在1號基地中所進行的研究最終將要產生1000萬個胚胎細胞,經過初級篩選,其中將有100萬個進入初級孕育區(qū);再經過第二次篩選,將有10萬個進入第二孕育區(qū),最后,只有大約1萬個組合體進入成長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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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四年時間過去了,1號基地完成了它的使命,已經按計劃產生了1萬個極不完善,但可以存活下去的基因組合體,為下一步研究提供了實驗和理論基礎。這一階段的具體成果體現在已建成的2號基地中,這一基地建在距1號基地10公里的荒漠上。?
這四年,奧拉博士和他的小組是在沒日沒夜的瘋狂工作中渡過的,希望和失望交替出現。這緊張得沒有縫隙的日子只有一次被打斷,那天,奧拉應邀去華盛頓,當時正在訪問美國的桑比亞總統凱萊爾要接見他。總統在五月花飯店接見了他,奧拉看到,當年那個瘦削機靈的黑人革命領導人已經消失了,他面前是一位身體發(fā)胖的國家元首,他那雪白的襯衣襯著黑色的皮膚像燃燒似的耀眼,他的身上散發(fā)出一股法國高級香水的味道。與奧拉一起被接見的還有幾位桑比亞裔移民中比較有成就的人士。出乎奧拉的意料,總統用英語同他們談話,奧拉對他地道的口音很是驚奇。?
"......既然各位已是美利堅合眾國的公民,就應忠于自己的國家,你們對這個國家做出的貢獻,也是對祖國桑比亞的貢獻,因為無論從政治上還是經濟上,美國和整個西方世界都是桑比亞學習的楷模和力量的源泉。"會見結束后,凱萊爾總統特意單獨同奧拉談了一會兒,高度贊揚了他在分子生物學上的成就,稱他是桑比亞乃至整個非洲的光榮。但當奧拉同他談起基因工程在桑比亞可能的應用時,總統一擺手,"不,博士,那些東西在你的祖國沒有用處,桑比亞有辦法更快地富起來。"奧拉說:"我認為桑比亞現在的工業(yè)化進程是危險的,它大量引進西方的高能耗和高污染工業(yè),對資源進行破壞性開發(fā),以環(huán)境和資源為代價換取繁榮......"
"夠了,"總統打斷了他,"您畢竟不是一個政治家,要知道,沒有眼前就沒有將來,對桑比亞來說尤其如此。桑比亞的繁榮只能依靠西方的投資,除此以外您能找到別的路嗎?如果按你們這些學者們建議的所謂可持續(xù)發(fā)展,那么這種進程還沒開始,我就會被政變者送上絞刑架了!所以奧拉博士,您應該清楚您能為祖國做出貢獻的地方:您是一位著名學者,要在美國企業(yè)界利用您的影響,為桑比亞拉來投資!"?
在1號基地工作的最后一年的夏天,奧拉和凱西把在波士頓讀寄宿中學的女兒接來過暑假。當他們的汽車沿著一條簡易公路駛近1號基地時,黛麗絲恐懼地睜大了雙眼。?
"天啊,這地方真可怕!"這時德克薩斯晴空萬里,在耀眼的陽光下,荒原上那巨大的建筑群格外醒目。奧拉笑著問黛麗絲有什么可怕的。?
"看那些大房子,"黛麗絲指著西邊的成長區(qū)說,"真像放在屋里的棺材!"奧拉說:"天下要是有最荒唐的聯想,那就是你這個了,那些房子那么大,怎么會像棺材,還是放在屋子里的?"但凱西的臉卻變得蒼白,剩下的路上她把黛麗絲緊緊地抱在懷中,再也沒有說話。晚上,在基地的住所中,凱西緊緊地伏在奧拉懷中,奧拉感到她在顫抖。她說:"記得孩子白天說的話嗎?""黛麗絲的想象力有些變態(tài)。"奧拉不以為然地說。?
"變態(tài)的是你!整個基地中,只有你一個人沒有感到那種恐懼,你的一切都被那個理想占據著,已經沒有正常人的感覺了!孩子對恐懼有本能的敏感,黛麗絲說出了我早就有但不知如何描述的那種感覺,她形容得太貼切了:一口放在房子里的棺材。這其中最貼切的是說它放在房子里,基地就是這間房子,我們和棺材都在其中,你知道這種感覺嗎?"基地確實籠罩在一片恐懼之中,這種恐懼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加深。即使在大白天,基地的所有人也都龜縮在實驗室或住所中,偶爾外面有一個人,也是腳步匆匆,盡量避免看一眼成長區(qū)那些巨大的建筑。甚至在平時的談話中,一提到"那邊",他們的臉色都變了。這時,夜已深了,奧拉和凱西又聽到了那種聲音,那聲音來自成長區(qū),先是聽到一聲,然后又聽到許多聲附和。這聲音像是怪笑,又像是垂死的哀鳴,斷斷續(xù)續(xù)地在這荒漠上空飄蕩,持續(xù)很久,把人們送入那惡夢連連的夢鄉(xiāng)。?
黛麗絲在這兒住不下去,第二天就由凱西送回波士頓了。一個星期后,放棄1號基地的命令下達了,基地人員和設備開始陸續(xù)撤離。當人們最后一次通過那個戒備森嚴的大門時,都長出了一口氣,仿佛從地獄中歸來一樣。?
撤退開始時,菲利克斯來找奧拉,并同他一起去了成長區(qū)。菲利克斯絕對不想去那里,但做為"創(chuàng)世"計劃的最高指揮者,一次都不去也說不過去。?
當成長區(qū)那高大建筑的大鐵門隆隆滑開后,倆人從外面炎熱的夏天走近了陰冷昏暗的世界之中。?
菲利克斯看到這里有無數間小艙室,每間艙室的金屬門都緊閉著,門上都有一個不大的觀察窗。奧拉領著菲利克斯來到了一間艙室的門前,菲利克斯透過觀察窗向里看去,看到了里面鐵青色的地板上的那個東西。他的第一個印象是:那是一大團肉,它被一層蒼白的皮膚包裹著。那層皮膚很薄,可以清楚地看到皮膚下面由血管組成的,密密麻麻的青黑色紋路。這個大肉團現在正松軟地攤在地上,呈沒有形狀的一堆。菲利克斯最初以為它是死的,但后來發(fā)現那團肉的形狀在緩慢地變化著,隨著這形狀的變化,這團軟綿的東西向門的方向移來,并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條寬寬的粘液的痕跡。當那團肉距門已經很近的時候,菲利克斯甚至能夠看到它皮膚下面血管動脈的博動。他注意到那蒼白皮膚的表面出現了兩道細長的黑縫,那縫很快張開變寬了,菲利克斯看到那竟是一雙眼睛!眼睛的瞳仁呈藍色,它一動不動地盯著菲利克斯,射出陰沉沉的冷光。菲利克斯猛然意識到了一個惡夢般的現實,他的血液一時為之凝固了。?
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他兩腿一軟,差一點倒下,但軍人的訓練和經歷還是使他支撐住了自己。他轉過身來背靠著門,閉著眼睛,任冷汗從額頭上淌下,濕透全身。?
"將軍,您沒事吧?"奧拉問,他的口氣很是復雜,有憐憫,有嘲諷,也有悲哀,"這是一個失敗的組合體,雙方基因的特征都沒有顯示出來,但這類組合體卻奇跡般地活下來不少。它們不能進食,是靠外部直接輸入的養(yǎng)料活著的。"菲利克斯控制住自己,又看了一眼里面的那團肉,這時他看到了從上方伸下一根塑料管,通過一個針頭插到那團肉上。?
奧拉說:"這是您,對面是我。"菲利克斯從對面的一個小艙室的觀察窗中,看到了另一個同樣大小的肉團,但它的皮膚是黑色的。奧拉說:"膚色的特征我都保留下來了,這樣我們可以分清彼此。""博士,你是個魔鬼!"菲利克斯聲音顫抖地說。?
"我們都一樣,將軍,意識到這一點,您的神經應該堅強起來,我們接著看吧。"他們接著看下去。這一個成長室中都是活著的肉團,但越向前走,肉團漸漸具有一定的形狀;再往前,肉團中開始伸出一些菲利克斯能夠辯認的東西,比如一支畸形的手臂、兩條長度不一的腿、一支很大的耳朵,甚至一支堅硬的牛角。最令菲利克斯恐懼的是肉團上的那些眼睛,每個肉團上都有眼睛。有一些肉團上還有較完整的五官,當他們看到菲利克斯時,那軟綿綿的巨大臉龐上就顯出怪誕的表情。其中一個肉團在兩只陰沉的眼睛下有一條長長的黑縫,那道黑縫張開來,露出了兩排雪白的獠牙,在獠牙之間一條寬大的鮮紅的舌頭吐了出來,又慢慢地收了回去。這些肉團分黑白兩色,數量大體相當。?
緊接著,沿著寬寬的通道,他們來到了另一個成長室,在那高大的穹項下有足球場大小的空間,放著無數個透明的大玻璃缸,玻璃缸呈圓形,直徑有半米,高1米多,里面盛滿了水一樣的透明液體,在每一個玻璃缸的液體上,都飄浮著一個人頭。那些人頭也分黑白兩色,都放在一個小橡皮浮圈上。所有的人頭都閉著眼睛,臉色慘白,似乎沒有生命的跡象。?
奧拉說:"這些組合體都被注入了快速生長的基因,它們雖然只成長了3年多,但實際的生理年齡已相當于7到8歲。"在那些白色長著金發(fā)的人頭上,菲利克斯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當他們走近時,腳步聲使那些人頭的眼睛紛紛睜開。菲利克斯不敢直視那些陰冷的目光,便向一個玻璃缸里面看去。透過缸內透明的液體,他看到那個漂浮的人頭下面拖著一團紛亂的東西,那些東西看上去像是一團紛亂的水草,它和人頭連在一起,像一個怪異的水母。當菲利克斯仔細地看那一團東西的時候,心里又打了一個寒戰(zhàn),他發(fā)現那些東西其實是一付完整的內臟,他甚至清楚地看到了靠三分之一上方的那顆博動的心臟!有些內臟很小,有些則很龐大,幾乎塞滿了整個玻璃缸,那些顯然不是人的內臟。?
"這也都是些不成功但生存下來的組合體,"奧拉說,"它們必須被浮在保護液中,如果把它們放到地面上,重力就會使那些暴露的內臟無法正常工作。它們可以正常地進食,但排泄也都在這些保護液中,所以這個成長室有一套龐大的保護液循環(huán)系統。"他們慢慢向前走去,經過了一個又一個漂浮著的頭顱,那些頭顱的頭發(fā)都已很長了,浸泡在液體中,有的同內臟纏結在一起。?
"啊,快看!創(chuàng)造者來了!"一個白色的頭顱聲音細尖地喊道。他說話時,液體從嘴中噴出,使他的聲音咕咕地很怪。?
"哇,創(chuàng)造者!創(chuàng)造者!"別的頭顱也都隨聲附和著。?
"那個黑的是創(chuàng)造者,白的不是創(chuàng)造者!"一個黑色的頭顱說道。?
"對,黑的是創(chuàng)造者,白的不是創(chuàng)造者!"其它許多黑色頭顱也跟著喊。?
"但白的也是先祖!"一個白色頭顱喊。?
"對,是先祖!是先祖!"別的白色頭顱附和著。?
奧拉低聲對菲利克斯說:"它們雖會說話,但不全是人類的意識,有一半的意識和本能來自異類基因。""先祖有手,先祖有腿,我們沒有!"一個頭顱高喊。?
"如果我有腿,我比他跑得快,我的另一半是獵豹!"一個內臟體積很大的頭顱應聲說。?
"我的另一半是熊,如果我有手,我就掐死他們!"另一個內臟更大的黑色頭顱高喊。接著,大廳中響起了一片紛亂的狂笑聲,這笑聲使菲利克斯感到像掉進了一個布滿棘剌的陷井中,渾身已經體無完膚。?
向前走去,菲利克斯看到組合體有了一些變化,它們在液體中的內臟開始被一層半透明的薄膜包裹起來,那些薄膜的表面布滿了交錯的血管,但內臟在薄膜內仍然清晰可見。接著,菲利克斯看到有的薄膜上長出了一些柔軟的像肢體一樣的東西,那些肢體內的肌肉和骨胳都呈半透明狀,它們大都軟弱無力地懸在液體中,只有少部分能慢慢地動作。菲利克斯看到那些肢體大部分顯然不是人類的;他還看到一個組合體的薄膜下面長出了一條魚尾一樣的東西。?
"先祖!先祖!先祖......"上千個組合體開始同時有節(jié)奏地齊聲叫了起來,這叫聲令菲利克斯頭皮發(fā)炸,他不顧一切地低頭快步走出了這個大廳。在通向下一個成長室的通道中,他大口地嘔吐起來。?
奧拉從后面走過來說:"將軍,您是一名軍人,在執(zhí)行著您提到過的國家的意志,如果沒有與此相稱的堅強神經,怕難以走完后面的路。將軍,這一點我當初好像提醒過您,您保證過能承受這一切的。"
"十多年前在中東沙漠上,我的坦克曾被伊拉克人的坦克群包圍并中了彈,更早些的時候,在越南的濕乎乎的叢林中,那些幽靈般的敵人向我打冷槍;那些時候,我心里沒有恐懼;但現在,我承認,我在執(zhí)行著歷史上最艱難的一項使命,我的精神確實不夠堅強,或更準確地說,不夠變態(tài)。"
"將軍,我的精神也沒有變態(tài),比起你們,我不過是多了一些科學家的理性。其實您剛才看到的那些生物,同我們和地球上其他的生命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在電子顯微鏡下,都是一條條大同小異的DNA長鏈,區(qū)別只在于堿基的排列而已。就像您妻子脖子上的鉆石項鏈,如果您把那些鉆石的順序掉換一下,它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呢?""我妻子不戴鉆石項鏈。"菲利克斯有氣無力地說。?
奧拉又毫不留情地領著菲利克斯向下一個成長區(qū)走去,這個大廳中有數不清的鐵籠子。?
"這并不是我們虐待組合體,"奧拉指著那些鐵籠子說,"這一區(qū)的組合體比前兩區(qū)成功得多,它們都可以活動。由于非人物種的基因占二分之一,這些物種的性情和精神因素也在這些組合體中比較明顯地表現出來,這就使得它們中的一些是十分兇猛和危險的。?
透過第一個籠子,菲利克斯看到里面的組合體是由一個人頭和一對螞蚱腿組成的,那個人頭和螞蚱腿之間幾乎沒有任何過渡。螞蚱腿有人腿大小,那堅硬的外殼和利剌使它們看上去像一對危險的金屬制品。?
"哈,你是先祖吧!"這個組合體對菲利克斯說,"黑的先祖常常來,白的先祖是第一次來,你為什么不來?"組合體盯著菲利克斯問,臉上帶著怪笑,"要是你能讓黑的先祖把我放到外面,我跳一下就能跳得比這座大房子還高!""他說的是真話。"奧拉告訴菲利克斯,"但它不能很好地平衡自己,掉下來時會摔死的。"菲利克斯看到在這個組合體的頭和腿的交接處,有一個正方形的盒子,體積有一本書大小,顯然是一個外加的人造物。從那個盒子中伸出許多根塑料管,插進它身體的各個部位。奧拉解釋說:"這些組合體沒有發(fā)育出內臟,我們只好附加一個設備,來模擬內臟的各項功能,主要包括內循環(huán)和呼吸系統,否則這些組合體無法成活。"下一個籠子中的組合體長著一對粗壯的蛙腿,它向菲利克斯夸耀說,自己一下就能跳二十多米遠。?
接下去是一個有四條腿的組合體,每條腿上都長著食草動物的蹄子,這四條腿通過一個不大的圓球連接在一起,圓球上長著皮毛,人的頭顱通過脖子和圓球連在一起。?
再下一個組合體在頭顱的下方直接長著兩支螳螂的鉗臂,那雙螳臂看上去鋒利而危險,令人膽寒。當組合體看到菲利克斯走近時,就用一支螳臂夾住籠子的鐵桿,隨著一陣剌耳的金屬刮擦聲,那條鐵桿上出現了幾道長長的劃痕。?
所有這些組合體上,都帶著那種起內臟作用的人工維持裝置。?
奧拉說:"產生這類組合體,是因為我們在基因組合中只注意了非人類物種的肢體特征,因而身體幾乎沒有發(fā)育出來。但比起前兩個區(qū)來,已經有很大進步了。"后面的組合體大都有四肢,這些四肢大多是人類和非人物種肢體的組合,比如有兩支人手和一對獸腿。這些組合體還不同程度地發(fā)育出了身體,但這些身體很小,看上去仿佛只是那一束肢體的連接物。?
最后,菲利克斯看到了最離奇也最讓他恐懼的一幕:那個組合體是由一個人的頭顱和一條粗大的晰蜴尾巴組成。那條晰蜴尾巴在地上扭動,推動著頭顱向籠子邊兩個人所在的方向移過來,這是一個白膚色的組合體。?
"哈,先祖!"它聲音嘶啞地說,雙眼閃亮有神地盯著菲利克斯,"我終于見到你了!我會表演一個很好玩兒的游戲,這游戲只能表演一次,所以我留著為先祖表演。"菲利克斯看著這個有自己一半基因的怪物,恐懼使他說不出話來。?
組合體接著說:"先祖肯定知道,晰蜴有個了不起的本事,它們能夠隨意把自己的尾巴斷開。"
"你不能那樣做,那樣你會死的!"奧拉厲聲說。?
"哈,活著干什么?哈!"組合體怪笑著反問,話音剛落,它的晰蜴尾真的同頭顱斷開了,那個頭顱像一個足球似的滾到了籠子的一角,灑下一串血跡,那個大晰蜴尾則在籠子里面歡快地彈跳起來,它一彎一彎地跳得很高,周圍的組合體都在籠子中為那條跳躍的尾巴歡呼起來,而那個在籠子一角已死去的頭顱,則大睜著雙眼看著菲利克斯。菲利克斯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他丟下奧拉,急步走出大廳,在他身后的籠子中,那條尾巴仍然在一片怪叫聲中跳著......?
奧拉追了上去,跟著菲利克斯來到了成長區(qū)的中控室,這是一個四面都布滿了監(jiān)視屏的大廳,每個監(jiān)視屏上都反映著成長區(qū)內不同位置的圖象。?
"將軍,應該記住您剛才看到的都是基因組合研究的廢品,下一階段的組合體將要比這一批完善得多。"
"我現在考慮的是這些廢品怎么處理!我想知道,照這樣下去,這批組合體還能夠存活多長時間?"
"你知道,它們都是功能不全的生物體,所以活不了太長時間。照現在的情況預測,他們中的大部分將在2至3年內死去。"
"等不了那么久了!這里已經引起了新聞媒體和某些民間團體的注意,隨時都可能暴露。在2號基地正式啟用之前,必須把1號基地完全清理干凈。"
"但這一切遲早要公之與世的。""不錯,但那要等到最后的目標達到時。如果現在暴露'創(chuàng)世'工程的內幕,社會是絕對無法接受的,甚至可能引起一場動亂。"
"那怎么清理呢?"
"很簡單,關掉成長區(qū)所有的生命維持系統。"菲利克斯冷酷而果斷地說。?
"將軍,這是謀殺!"奧拉憤怒地盯著菲利克斯說。?
"那些組合體算人嗎?"
"將軍,它們中的一半有您百分之五十的基因。"
"博士,我現在總算明白了您想用我的細胞做基因材料的部分原因,但坦率地說,您想在我心中激起的那種感情是絲毫不存在的,我對于那些組合體沒有什么認同感。再說,即使我想讓那些組合體生存下去也不可能,我的權力畢竟是有限的,這個決定是五角大樓的最高決策層做出的,是不可更改的。"沉默了幾秒鐘,奧拉問:"那么,將軍,我想知道,這種事在今后還會發(fā)生嗎?"菲利克斯走過去,扶著奧拉的肩頭說:"博士,您要清楚,我們在進行著一項偉大的事業(yè),據我所知,您的目標比我們更遠大,您想在地球上建立一個所有物品平等的超大同世界。要達到如此宏偉的目標,感情用事是不行的,您是一個最有理智的人,在這一點上,我想您比我更清楚,難道您想用一些無謂的、甚至荒唐變態(tài)的感情來使這個事業(yè)毀于一旦嗎?"兩人的目光久久地對視著,最后奧拉首先把目光移開,低聲說:"其實我應該想到會發(fā)生這事。"
"那么最好快些進行吧!"菲利克斯說。?
"如果是指那條命令的話,現在就可以。"菲利克斯堅定地點點頭。奧拉走到一個大屏幕前,用鼠標在一幅控制圖上點了幾下,周圍控制臺上的大片信號燈瘋狂地閃耀起來,并響起了尖利的警報聲。許多工作人員在來回跑動,其中一位負責人來到奧拉身邊,奧拉對他耳語了幾句,那人帶著一臉驚愕的神情離去了。很快,警報聲平息下來,那些信號燈也都熄滅了,那些工作人員一個接一個地默默離開了中控室,這里陷入一片寂靜中。?
在那些大屏幕上,成長區(qū)的圖象看不出什么變化,但奧拉和菲利克斯都知道,那已是一個垂死的世界了。?
這天晚上,成長區(qū)的聲音早早就傳了出來,而且比平時大得多,似乎上萬個聲音在同時進行著一場凄慘恐怖的大合唱。這聲音在空曠黑暗的荒漠上空久久回蕩,令人毛骨聳然。直到天亮,聲音也沒停,并在以后持續(xù)了三天三夜。?
這期間,基地的人員加快了撤退的速度,到了第三天晚上,凱西坐著最后一輛汽車走了,基地里只剩下奧拉一個人。?
這天傍晚,成長區(qū)那可怕的聲音弱了下來,稀了下來,如同漸漸減退的風暴。后來,這聲音變成了此起彼伏的單聲,它們交錯地響起,這些聲音又像哭又像笑,有時像用某種奇怪的旋律在呤唱,呤唱著一首來自上古時代的死亡的長詩。有些聲音聽起來仿佛來自很遙遠的地方,在奧拉的感覺中,好像整個世界都充滿了這垂死的哀鳴。聲音之間沉寂的間隔漸漸拉長,聲音本身也變得虛弱飄忽,似有似無,仿佛是一個個正消失在黑色太空中的幽靈發(fā)出的。?
午夜時分,1號基地完全沉寂下來。?
這時的只有一盞泛光燈在基地中央孤獨地亮著,基地的其它部分隱沒于黑暗之中?;哪掀痨F了,在泛光燈的燈光下,夜霧呈現一種綠熒熒的顏色,基地在這發(fā)出綠光的霧中靜靜地躺著,像一座巨大的陵墓。?
三天來,奧拉第一次睡著了。他夢見自己在一個黑色的空間中漂浮,他的周圍漂浮著許多黑色和白色的變幻不定的形體。那空間無邊無際,那些形體的數目也無窮無盡,在奧拉夢中的意識中,這就是整個宇宙。?
奧拉醒來已是第二天上午10點多了,他走出門去,看到霧已經散了,強烈的陽光使他迷起了雙眼。他又隱隱約約聽到了一種聲音,那聲音不是從成長區(qū)發(fā)出的,而是來自基地的上空,抬頭看去,他看到空中盤旋著幾只奇怪的大鳥,他認出了,那是食腐的禿鷲。?
這四年來,奧拉第一次感到了無所事事,他回到房間中,隨便吃了點東西,又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他醒來時天已經黑了,這天夜里,他在空曠寂靜的基地內長時間漫步,覺得自己像一只小小的昆蟲,爬行在一座巨大的陵墓中。他走進了基因組合車間,在這座高大的圓形建筑中一片黑暗,那100臺"淘金者"機器在大廳中圓形地排列著。奧拉走近一臺,看到由于停機很長時間了,機器的表面落上了一層灰。大廳中唯一的光亮是從大廳高高的透明頂窗射下的一束月光,在大廳正中投下了一個交叉的白色光影,很像一個在黑暗中發(fā)光的十字架。奧拉走過去,站到了那束月光下面。在這個高大的圓廳中,那黑暗中蒙蒙朧朧的一圈基因組合機器,那月光投下的發(fā)白光的十字架,以及這十字架正中一動不動直立著的這個黑人,構成了一幅怪異的圖景。?
奧拉到了后半夜才回去睡覺,他又進入了那個由無數黑白兩色形體構成的宇宙中,與上次不同的是,他在這宇宙中聞到了一股死亡的氣息。當他在二天上午醒來時,他真的聞到了空氣中的一股淡淡的尸臭味。他推門出去,看到成長區(qū)那些高大建筑的頂上黑壓壓地落滿了禿鷲。這腐尸的味道每時每刻都在加劇,奧拉就在這充滿死亡氣息的基地中等到了天黑。天黑后,奧拉走進了成長區(qū)的中控室,并一直待在里面。那里的電子監(jiān)視設備一直在運行著,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成長區(qū)中的情形。?
大約在晚上10點鐘,奧拉聽到了基地上空傳來的轟鳴聲,從窗中看到有三架直升機飛臨基地上空,它們中有一架機身粗大、前后有兩個螺旋槳的"支奴干"大型載重直升機,它的下面吊著一個看不清的東西。在有月亮的空中,那些直升機呈黑色的剪影。它們在空中懸停了一會兒,其中的兩架首先在基地內的一塊空地上降落了。從直升機上的燈光中,奧拉看到幾名士兵從機艙中跳出,接著菲利克斯也跳了下來。然后"支奴干"把它吊著的那個東西放了下來,奧拉看到那是一輛履帶裝甲車。"支奴干"又從艙內吊下了一捆一捆的看不清是什么的貨物。菲利克斯急匆匆地朝中控室走來,同時用白手帕捂住鼻子。?
進入中控室后,菲利克斯拿開手帕試著吸了一口氣,當發(fā)現這里的空調系統使空氣中沒有腐尸味后,他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他問奧拉:"應該差不多了吧?"奧拉搖了搖頭,"可能還要拖很長時間。"
"什么?你是說成長區(qū)里還有活著的東西?!"
"第一類和第二類成長區(qū)中沒有了,但第三類成長區(qū)中的組合體仍然大部分活著,他們身上的維持裝置都是自帶電源,同時,他們還找到了自己的生存方式。"菲利克斯困惑地看著奧拉。?
"將軍,它們進入了第一和第二類成長區(qū)。"
"然后干什么?"菲利克斯瞪大眼睛問道。?
"將軍,您自己看吧。"奧拉說著,把一幅大屏幕上的圖象調成近景,菲利克斯看到那是在一類成長區(qū)里拍攝的情形。他看到,在一個金屬艙室外面,有幾個由人的頭顱和昆蟲肢體組成的三類組合體,它們正圍著一個已死去的肉團,其中一個組合體用它那鋒利的螳螂前臂切割著那個肉團,每割下一塊肉,立刻被旁邊的一個組合體搶了過去,那幾個組合體的嘴里都在快速地嚼著,那個殘缺不全的肉團上,一雙呆滯的眼睛木然地看著這一切......奧拉又讓菲利克斯年看另一個大屏幕上顯示的第二類成長區(qū)中的情形:在一個玻璃缸邊緣,圍著幾個三類組合體,那都是些有手的組合體,它們把手伸進液體里,一塊塊地撈出已死去的二類組合體的內臟吃,而缸正中漂浮著的那個已無生命的頭顱,睜著雙眼,同前面的肉團一樣木然地看著前方,對發(fā)生在它周圍和下面的事全然不知......?
菲利克斯轉過身去,極力克制住嘔吐,說:"博士,這一切必須立即結束,不能再拖了!請跟我來。"說完頭也不回地外走去。?
奧拉跟著他走出中控室,來到了直升機的降落點。剛從直升機上卸下的東西在裝甲車旁攤了一大片,那是一根根近2米長,直徑有油筒粗細的金屬筒狀物,菲利克斯告訴奧拉,這些是凝固汽油彈。?
"我們本來打算使用威力更大的油氣炸彈的,但考慮到那樣有可能把整個建筑炸飛,效果并不好。而這些凝固汽油彈爆炸后,可以在建筑物內布滿一層2000多度的高溫燃燒面,但它們的爆炸力相對小一些,不會炸塌建筑物,這樣建筑物在燃燒的過程中將保持住熱量,這就使得整個建筑物成為一座理想的焚化爐,會把一切都燒得干干凈凈。"接著他對剛走過來的一個上尉說:"怎么樣,任務明確了嗎?"
"是的,將軍!"上尉敬了個禮說:"每顆炸彈都配有一個小拖車,我們用裝甲車拉著小拖車,在每座建筑物的正中央放置一顆炸彈。"菲利克斯點點頭,"很好,但要注意兩點:一,炸彈一定要放到建筑物的正中央,如果太靠近墻壁,它就有可能把建筑炸塌,這就大大影響了燃燒效果;二,這輛裝甲車是一輛防化車,它的內部氣壓略高于外部,這樣可使你們免受建筑物內部空氣的傷害,那里的空氣是絕對不能呼吸的。裝甲車要快速通過,不要停留,更不要下車。上尉,如果這項任務順利完成,你們每人可獲一枚紫心勛章。"上尉又敬了個禮,充滿信心地說:"您放心將軍,這事情很簡單!"
"但愿如此。"菲利克斯嘆了一口氣說,"開始吧!"第一枚炸彈已裝到小拖車上,并連到裝甲車后面,上尉和一名中士跳上了車,這輛履帶式布萊德雷裝甲運兵車尾部噴出了一股黑煙,朝最近的一幢成長區(qū)建筑物駛去。它撞開了建筑物的大門,消失在里面,其他的人遠遠地看著。大約過了5分鐘時間,建筑物大門又亮起了車燈,裝甲車駛出了大門,快速朝炸彈的堆放點返回。?
當車猛地剎住后,上尉和那名中士跳出車門,他們臉色蒼白,中士一下跌坐在地起不來了,上尉則聲音顫抖地問菲利克斯:"將軍,這是怎么回事?那里面都是些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菲利克斯冷冷地說。?
"我需要知道,否則,將軍,我沒法干這事情。"
"上尉,如果你要完成的每一項任務都是知道一切并想干的,你就不是軍人了!"菲利克斯厲聲說。?
"我們真的干不了了,您送我們上軍事法庭好了,將軍。"那位中士坐在地上喃喃地說。?
"換兩個人去吧。"奧拉在菲利克斯耳邊低聲說。?
"換人也不可靠的。"菲利克斯掃了一眼剩下的那幾個士兵,他們正用震驚的目光看著這邊,"博士,您現在看到了我們這些神經脆弱的部隊,也許有一天,他們真的無法在世界上執(zhí)行任何使命了。"
"那么,將軍,您會開這玩藝嗎?"奧拉指了指裝甲車。?
"我是裝甲兵出身。"
"那好,現在只有我們倆去了。"菲利克斯點點頭,轉身朝裝甲車走去,奧拉也跟著上了車。幾名士兵立刻把裝著第二枚炸彈的小車連接裝甲車的后部。車發(fā)動起來,向另一座成長區(qū)的建筑物駛去。?
"博士,看到那根紅色的拉桿了嗎?"菲利克斯在駕駛座上大聲喊道,"到時候你聽到我的聲音,拉下拉桿,就把炸彈放下了!"隨著一聲巨響,裝甲車撞開了建筑物的大門。菲利克斯從駕駛艙內看到,這是一幢二類成長區(qū)的建筑。車燈照到的地方,那些長著怪異肢體的三類組合體紛紛從玻璃缸上逃開來。光圈掠過數不清的漂浮在玻璃缸中的頭顱,他還看到地面上散落著撕碎的內臟和從玻璃缸中扔出來的頭顱,他感到了裝甲車的履帶壓到那些散落內臟上的滑膩感,聽到了那些頭顱被壓碎時發(fā)出的輕微的噼啪聲。菲利克斯手一抖,裝甲車偏離了中間窄窄的通道,撞碎了一個玻璃缸,車的前窗玻璃上貼滿了內臟的碎片,使得菲利克斯幾乎看不清路了。他不顧一切地把油門加到最大,想盡快從這地獄般的地方沖出去。?
"將軍,是不是該放炸彈了?"奧拉在車箱里大喊,菲利克斯在恐懼中幾乎忘記他此行的目的,為制止嘔吐,他這時不能說話,只是使勁點點頭,也不管奧拉看到了沒有。他感覺到車向前沖了一下,像是擺脫了什么,他知道奧拉把炸彈放下了。于是他把車轉向180度向大門開,這過程中又撞碎了幾個玻璃缸,裝甲車從那幾堆頭顱和內臟上壓過去。在車燈晃動不定的光圈中,他還看到履帶壓死了兩個來不及逃開的三類組合體。?
他們就這樣一趟趟向那些巨大的建筑物中放置炸彈,在一個半小時之后,所有的成長區(qū)建筑物內部都放置了一顆凝固汽油彈。那些搬動炸彈的士兵們驚恐地看到,裝甲車濕漉漉的車身上到處掛著奇形怪狀的內臟和肉塊。?
10分鐘后,3架直升機再次起飛,懸停在基地上空大約100米高處。菲利克斯命令起爆,那名上尉按動了遙控器的按鈕。在發(fā)動機的鳴聲中,一長串沉悶的爆炸聲從下面的基地傳了上來。下面出現了火光,那火光是從成長區(qū)建筑物寬大的穹項上的縫隙中透出的。那火光不是奧拉想象的紅色,而是高溫火焰所特有的藍色。很快,每個大穹頂的中央都出現了一圈被燒得暗紅的區(qū)域,那些圓形的區(qū)域在漸擴大,5分鐘后,整個穹頂都被燒紅了,同時還可以看到,建筑物的那些高大的鐵門也被燒得通紅。穹頂發(fā)出的紅光越來越亮,可以看出穹頂在慢慢變形。又過了5分鐘,首先有一個穹頂軟綿綿地塌了下來,騰起了一陣裹著火焰的濃煙。當煙稍稍散去后,建筑物內部藍色的火焰露了出來,一接觸到外部較冷的空氣,立刻變成了耀眼的黃色,整座無頂的建筑物如同地面上突然出現的火山口。緊接著,一個又一個的"火山口"陸續(xù)出現,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
2架直升機圍著正在被烈火吞沒的1號基地盤旋了幾圈,機身映著火光,遠遠看去如同在一堆巨大篝火上飛旋的3只小蟲。最后,它們一起轉向,沒入德克薩斯的夜空中,向2號基地的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