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鸞】《溯流光》(四十七)睚眥必報
焰荷畏畏縮縮不敢上前,光翎恨鐵不成鋼瞪他一眼,打開門,率先踏了出去。
開門就見了那名為丹赫的青年,他正倚靠在墻上,長得和焰荷有些相像,但比起焰荷成熟了很多,一頭純紅的中長發(fā),嘴唇很薄,和眼睛一并斜斜地撇過來,活脫脫一個無禮的二世祖。
“什么啊,我以為焰荷呢,”他見光翎出來,失望翻了個白眼,又笑,“看來賽前教育蠻成功的,那個小雜種又嚇跑了,果然廢物名次排再高也還是廢物啊?!?/p>
罵完焰荷又將在場全部人巡視一遍,話鋒一轉(zhuǎn),嗤笑:“什么鍋配什么蓋兒,廢人配廢物團(tuán)隊(duì)。”
“你!”
“這人怎么說話!”
“你個混蛋!”
罵聲頓起,隊(duì)長更是氣得面皮紫漲,提著青筋畢露的拳頭就要撲上去。
“喔喲,這就著急了?”丹赫仍歪歪靠在墻上,一絲懼色也無。
光芒一亮,魂環(huán)從他頭頂閃下。
黃,黃。
紫,紫,紫。
一共五個。
隊(duì)長頓時臉色一白,身形也慢了下來,慌亂之間將求救的目光投到了一旁閑閑看戲的光翎身上:“靈光兄弟……”
“都是一家人,別傷了和氣?!?/p>
少年的聲音笑瞇瞇插入。
丹赫一怔,將目光從隊(duì)長轉(zhuǎn)到他身上。
是剛才門口那個他沒怎么在意的小子。長得倒是不錯,只是看起來太嫩了,比焰荷還小些。
丹赫將他上下掃視一番,面露不屑,正想說什么,又聽對方問:“這位想必就是丹赫兄長,焰荷的堂哥了吧?”
“是啊,怎么了?!彼麤]有和小屁孩打交道的興趣,敷衍道。
“久聞大名,今日得見真容,不勝榮幸,”光翎眼底流出隱秘的戲弄,面上卻掛著一副崇敬神情,嘴里胡謅,“我與焰荷乃是結(jié)拜兄弟,他倒是常和我提起你,常說你很厲害,全族一等一的優(yōu)秀……”
丹赫聞言,一下子得意了:“不過在本宗三十三代弟子中討了個最強(qiáng)的虛名罷了,不值一提,”又?jǐn)[出鄙夷模樣,“這臭小子如此愛顯擺,仗著我是他堂哥,什么都往外說,也不怕外人笑話……”
“就是做人垃圾了點(diǎn)兒?!惫怍岽驍嗨瑢⑹O掳刖渲v完。
丹赫笑容僵在臉上。
全場寂靜,隨即哄堂大笑。
幾乎將房頂掀翻的笑聲里,丹赫的臉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走馬燈似的三色輪轉(zhuǎn),好不熱鬧。
“你,說,什,么?”他從牙縫里擠出字來,又轉(zhuǎn)向爆笑的眾人,暴怒,“閉嘴?。?!”
雙眼噴火,魂環(huán)怒顫,像是要動粗打人了。
眾人識趣地閉上了嘴,但仍有止不住的笑意從嘴角溜出來。
“我什么也沒說,都是焰荷說的?!毕±谋镄β曋校怍釘偸?。
門內(nèi),無端遭到栽贓焰荷驚呆了。
這大哥在做什么?!
丹赫氣得幾乎要?dú)⑷肆?,吼道:“賽前給他那巴掌還覺得不過癮,是吧!”他野獸似的粗喘著,理智全無,“那小子呢,讓他給我滾出來?。?!”
“這兒呢,你來?!惫怍釗沃竺娴母吲_,輕捷一躍,屁股坐上去,兩腳晃了晃,朝他招招手。
他在笑,漂亮的眼睛彎起來。
眾隊(duì)員看著,暗道不好。
他們與“靈光”在賽場上配合許久,多多少少知道他的脾氣,這少年看似頑皮隨性,實(shí)則笑里藏刀,面上稚氣純真,做派機(jī)敏毒辣,最擅長出其不意放冷箭,打得對手?jǐn)嘌篮脱?,半個委屈都說不出來。
丹赫顯然已經(jīng)氣到發(fā)昏了,捏著拳頭便朝光翎走過去。
“小雜種在……”他瞪著眼,湊近。
“啪!”
迎接他的,是一聲清脆的、洪亮的、通天徹地的巨響。
一旁眾人:“……”
門內(nèi)焰荷:“……”
當(dāng)事人丹赫:“……”
全場齊齊僵死。
丹赫猛然捂住了臉,狂退幾步,難以置信地抬起眼睛。
他的面頰受到重?fù)簦圆豢伤甲h的速度充血鼓脹起來。
“隨便叫人小雜種可不禮貌,”光翎吹了吹手指,“懲罰你出口成臟亂說話?!?/p>
“操你……”丹赫反應(yīng)過來了,目眥欲裂,提起魂技就沖上去,眼球幾乎要噴出血來。
“啪!”
又是一聲巨響。
沒人看到少年是怎么出手的,所有人只看到銀光一閃,再反應(yīng)過來時,丹赫已捂著另半邊臉狂退,而光翎仍坐在高臺上,兩腳晃啊晃,抬手吹了吹。
“這是阻止你錯上加錯再罵人?!鄙倌曷曇羟迩辶亮?,波瀾不驚。
丹赫顯然已經(jīng)懵了,光翎的力氣是他想象不到的大,兩巴掌抽得他腳底打晃,眼冒金星,一圈小黃鳥繞著腦袋嘰嘰直叫。
“你他媽……”腫起來的臉讓他說話像腮幫子里含了兩個包子。
“啪!”“啪!”
嗚哩哇啦還沒罵完,銀影一閃,又是震耳欲聾的兩下。
房梁一抖,撲簌簌落了一地灰塵。
在場所有人,表情從震驚,到幸災(zāi)樂禍,再到沉默。
眾人沉默地看著少年不知何時湊上前去甩出的兩巴掌,沉默地看著丹赫摔倒在地,沉默地看著他呆滯地望向光翎,捧著通紅的臉頰一言不發(fā),動作神態(tài)活像個嬌羞的少女。
這力道,換了他們怕是腦袋瓜子都開花了。
不得不說,丹赫的頭確實(shí)硬,大概這也算五環(huán)魂王實(shí)力的一種體現(xiàn)……
門內(nèi),焰荷看得牙齒發(fā)酸,忍不住往里縮了縮身體。
他的感覺沒錯,自從逛煙花地那天之后,靈光的心情確實(shí)變得不太美好。
“一巴掌為你打焰荷,一巴掌為你臟了我的手?!惫怍岬穆曇糇蚤T外響起,四個巴掌下去,他總算解了點(diǎn)氣,收回胳膊,抱臂向下斜視:“往后再敢亂使你那驢蹄子,早晚給你撅折了。”
丹赫依舊在發(fā)呆,兩頰腫得像個發(fā)面饅頭。
這就不行了?
光翎翻了個白眼。他還沒使出當(dāng)初被烏鴉逼著搬玄鐵的力氣呢。
隨意看看四周,只見眾人早已木在原地,臉上油彩畫布似的五彩紛呈。
“你……你……”丹赫終于有動靜了,磕巴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完整的句子,又聽那少年道:“過來?!?/p>
順著他招手的方向看過去,熟悉的影子畏畏縮縮從剛才那小間門后出現(xiàn)。
是焰荷。
眼珠子險些瞪出眶,丹赫掙扎著,顫巍巍站起來,指著他們:“你……你們……”
被他欺負(fù)久了,見仇人這幅樣子,焰荷既是爽快,又猶覺憤恨,又見光翎朝他勾手指,遂附耳過去,聽他道:“與他一起,到外面,離斗魂場點(diǎn),用我教你的那些招數(shù)?!?/p>
“我……”焰荷懂他意思,緊張起來。
“我已替你收拾了前半場了,”光翎將他一推,“這都不取勝,干脆別回來?!?/p>
丹赫蒙受奇恥大辱,又不敢報復(fù)光翎,聽得焰荷竟放言要挑戰(zhàn)他,頓時氣得肝膽俱裂,搖搖晃晃追了出去。
二人背影消失在門口。
廣播再度在頭頂響起,是預(yù)熱詞。光翎笑了笑,將隊(duì)服甩在肩上,瀟瀟灑灑穿過一眾仍呆若木雞的隊(duì)友,招呼道:“伙計(jì)們,準(zhǔn)備下一場了?!?/p>
……
小伙子們簇?fù)碇醒氲纳倌辏瑖\嘰喳喳往前場走了。
后臺變得空空蕩蕩。
門后陰影原本平靜,此時卻輕微波動,從中浮出一蓬黑色,漸漸聚成了人形。
從頭到腳俱是黑袍的男人邁了出來,雙眼遙望著年輕的男孩們離去的背影,默然無聲。
……
丹赫所在的四號隊(duì)并不難對付,只是陰差陽錯光翎沒能上場,才將勝利拱手讓給了他們。最大的對手其實(shí)是三號隊(duì),其中僅僅五十級以上的魂王就有三名,隊(duì)長更是焰荷提過的那名五十九級巔峰。反觀光翎這邊,全隊(duì)最高級別也不過是隊(duì)長的四十六級,而光翎一是受限于偽裝出的四環(huán)魂宗身份,二還要為隊(duì)友打掩護(hù)以免被揍得太難看,三還要偽裝出成員之間配合緊密的假象,才能使得觀眾信服他們以弱勝強(qiáng)是因著籌謀充足和心意相通,以及不讓主辦方發(fā)覺出其中的貓膩來。如此一場打下去,對他這個強(qiáng)攻系而非控制系魂師來說著實(shí)十足辛苦。
至于焰荷那邊,他倒是不怎么掛念。
就像烏鴉對他的態(tài)度,小苗施肥澆水久了,總是要見見風(fēng)雪,經(jīng)經(jīng)歷練的。
“這位就是焰荷小兄弟了吧?百聞不如一見,想來確實(shí)實(shí)力超群,難怪倨傲了些?!?/p>
對面?zhèn)鱽硇σ簟?/p>
光翎一怔,回了神。
原是裁判已做出手勢,令比試雙方互敬互禮,眾人均已鞠躬致意了,惟有光翎一人心神不屬,木樁子一般直楞楞戳在場上。
該死。
將心神從“烏鴉”二字收回,光翎暗唾了自己一口,眼睛看向?qū)γ妗?/p>
方才出言調(diào)侃的正是三號隊(duì)隊(duì)長,叫風(fēng)輕云。
這人倒很有風(fēng)度,被輕慢了也不惱,神色仍是溫雅帶笑,文氣翩翩,看著不像個打打殺殺的魂師,倒像個學(xué)堂里教書的先生。
二十八歲,五十九級,武魂疾風(fēng)魔狼。
五十九級的話,只憑他的第三魂技確實(shí)有些麻煩。不過武魂疾風(fēng)魔狼嘛……
魔狼是獵場常見的動物,對優(yōu)秀弓手而言不足為懼,至于疾風(fēng)……
單論玩風(fēng),他至今沒能見過一人超得過烏鴉的。
“失禮了,”光翎歪歪腦袋,颯然一笑,“在下焰荷,久聞風(fēng)兄大名,有勞指教?!?/p>
……
“靈……焰荷!焰荷!”
彼此欣賞的戰(zhàn)斗中,時間總是更加容易流逝,直到焰荷興奮得氣喘吁吁的聲音在場邊響起,光翎才意識到這場比賽已經(jīng)接近尾聲。疾風(fēng)魔狼頂著一身傷痕,正騰空而起,滿嘴利牙朝他撲來,光翎瞅準(zhǔn)時機(jī),虛晃一招,箭鋒直朝魔狼肋下射出——
毫無意外射了個空。
對面,風(fēng)輕云的笑容變大了,巨狼加速朝對比之下猶顯微小的少年撲去,血盆大口當(dāng)頭咬下——
噗嗤。
血肉撕裂的聲響。
哀叫聲拔地而起。
——發(fā)出這聲叫的不是光翎,而是那頭懸在空中,欲落未落的野獸。
它的后顱,一支長箭正深深刺入。
魂力之潮狂涌入內(nèi),剎那間將它裂解成了碎片。碎片化作魂力光點(diǎn),熒熒散散,漫天飛散。
如此便是尾聲了。
“冷鋒暗轉(zhuǎn),好??!”
場邊,焰荷一聲高呼。
隨著他這一叫,全場看呆了的觀眾也如夢初醒,鼓掌喝彩狂起,氣勢更甚于海嘯雷鳴。
“好!”“好?。。?!”“精彩!?。?!”
場上雙方看起來均不如何輕松,武魂受創(chuàng),風(fēng)輕云頓時唇色慘白,自空中極速落地,伏身喘息不止。光翎收了招,也是額生細(xì)汗,顴骨胭紅,兩邊隊(duì)員均七扭八歪倒了一片。
片刻后。
“受教了,”風(fēng)輕云穩(wěn)住呼吸,勉強(qiáng)重新站起,彬彬施了一禮,“后生可畏,佩服?!?/p>
“過譽(yù),”光翎拭汗還禮:“棋逢對手?!?/p>
他哪里算得上“后生”,只不過受了相貌所限而已,反倒是瞞著89級的實(shí)力強(qiáng)行與他們對戰(zhàn),說起來,自己算是勝之不武。
他這“四環(huán)魂宗”,在五環(huán)魂王眼里應(yīng)算是不值一提的對手了,而姓風(fēng)這人輸給他,完全沒像旁人那樣懊惱頓挫或者惱羞成怒,的確是十足的好人品。如此一來,倒讓素來不知羞的光翎覺得受之有愧。
風(fēng)輕云沒再說什么,微微一笑,招呼著隊(duì)友們起身,安安靜靜離場。
光翎望望仰在地上大呼小叫的自家隊(duì)友,兩相對比,頗覺丟臉:“趕緊起來,走了!”
“靈光!靈光!”
剛下場就看到焰荷招呼自己,“興奮”二字寫在腦門上。光翎心下了然,走到他身邊:“搞定了?”
“搞定了!”
紅發(fā)男孩高興得手舞足蹈:“你是沒看到那家伙當(dāng)時的臉色,又臭又花綠,就像茅坑里涂了大便道道的石頭……”
他這形容相當(dāng)粗俗且有畫面感。光翎立馬打個手勢:“停。”
焰荷不說了,嘿嘿直笑。
“沒鬧出人命來吧?”
“那倒也不至于,畢竟是我堂兄,”焰荷笑,“不過讓他長長教訓(xùn),以后伸手見著缺的那一截,也能想起自己干的些糟爛事遭的報應(yīng)?!?/p>
竟是把人家的手弄?dú)埩恕?/p>
作為弓弩類魂師,光翎向來愛惜自己的雙手,聞言不禁皺起眉頭,剛想說他幾句,又見他一雙眼睛誠懇望來,白眉微斂,銀紅睫毛閃動,認(rèn)真道:“靈光,謝謝你,真的?!?/p>
斥責(zé)的話便塞回了肚里。
光翎從不自認(rèn)好人,也不屑扶危濟(jì)困,非要追究給焰荷出頭出氣的原因,也不過“護(hù)短”二字罷了。
既是護(hù)短,許多話許多事由“自己人”身上說出來,做出來,也就不是那么不能原諒。
“謝我不如謝你自己,”光翎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好了,去吃飯吧。”
“好嘞,”焰荷樂得直笑,“我請你,敞開了肚皮吃!”
“那也不能。今日一勝一負(fù),明日還有一場要打,吃積食了容易壞事?!?/p>
“開玩笑,再積食你也照樣贏,”焰荷笑嘻嘻的,“最難搞的三隊(duì)都給你解決了,明天的二隊(duì)還不是小菜一碟?!?/p>
“少拍馬屁?!?/p>
“明明是實(shí)話嘛。”
二人你一嘴我一句,笑鬧聲漸漸遠(yuǎn)了。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