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鐘辰樂的情緒久久沒有平靜。

　　

　　他坐在餐桌邊, 看著月初霖站在服務(wù)員提前送來的電磁爐旁邊，為他煮一碗壽面。

　　

　　他這輩子的第二碗壽面。

　　

　　第一碗是十多年前，祖母還在世的時候給他煮的。

　　

　　后來祖母走了, 他也跟著母親去了國外，再沒有人替他慶過生。

　　

　　她是第二個。

　　

　　一碗陽春面, 水開后直接下鍋，撒一把鹽、幾點(diǎn)蔥花, 不過幾分鐘便煮好了。

　　

　　“好了，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這面就算走個形式, 趁熱吃吧, 吃不完, 剩著也行?！?/p>

　　

　　月初霖端著盛好的面送到鐘辰樂面前, 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 雙手支著下巴，微笑著注視他。

　　

　　鐘辰樂看她一眼，默默取過一只小湯碗, 撈了一筷面和幾勺湯進(jìn)去, 推到她面前。

　　

　　“一起吃?！?/p>

　　

　　他低著頭，嗓音啞得不像話，不待她回答, 已經(jīng)先動起筷子。

　　

　　明明已經(jīng)吃過晚餐，他卻依舊吃得飛快, 好像生怕面涼了似的。

　　

　　從頭到尾，兩人都沒怎么說話，直到碗里的面被吃完。

　　

　　月初霖用餐刀將慕斯蛋糕分切成兩塊，其中一半給他。

　　

　　“你是在國外長大的, 中式的長壽面，西式的蛋糕，都得要?！?/p>

　　

　　藍(lán)莓味的慕斯蛋糕，最底下是一層拌了黃油的消化餅干碎，上面淺紫色慕斯里還點(diǎn)綴著幾顆小小的新鮮藍(lán)莓。

　　

　　鐘辰樂一向不愛吃甜膩的食物，但他沒有拒絕，用小勺子挖著，將這一小塊倉促準(zhǔn)備的蛋糕一點(diǎn)不剩地吃完。

　　

　　甜中帶酸，柔軟細(xì)膩。

　　

　　“好吃嗎？”

　　

　　“好吃?！?/p>

　　

　　鐘辰樂放下小勺，將餐盤推開，啞著聲問：“怎么突然對我這么好?！?/p>

　　

　　月初霖輕笑一聲，一雙嫵媚卻溫柔的眼睛睨著他：“難道我先前對你不好嗎？”

　　

　　其實(shí)，只要不觸及她的底線，她向來愿意在男女關(guān)系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讓雙方相處得更愉快些。

　　

　　約會時，她會精心打扮，(up)(bed)前，她會營造氣氛。

　　

　　只不過，這男人時常不領(lǐng)情罷了。

　　

　　況且，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也不知自己哪來的惻隱之心，莫名想起自己。

　　

　　每一年，她也是在這樣的孤獨(dú)里度過這個日子的。

　　

　　她的母親從來都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很少想起女兒的生日，即使想起，也只會是自憐自艾，將這一日想作女兒拖累母親的日子。

　　

　　有許多年，她都不敢直視“生日”這兩個字。直到母親去世，她進(jìn)入大學(xué)，才逐漸學(xué)會放下過去的執(zhí)念，變得坦然起來。

　　

　　原以為得不到他的肯定，誰知，他看她一眼，輕聲道：“對不起?！?/p>

　　

　　月初霖盛著碎光的眼眸里劃過一絲驚訝。

　　

　　“你在為什么道歉？”

　　

　　鐘辰樂沒說話，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將她抱在懷里，腦袋埋在他已經(jīng)干透，變得干燥溫暖的長發(fā)間，深深吸氣。

　　

　　好像還有風(fēng)雪清冽的味道。

　　

　　“對不起。”

　　

　　他又悶聲重復(fù)一遍。

　　

　　“我有時克制不住自己，會對你發(fā)脾氣，對不起。只要你別走就好?！?/p>

　　

　　他雙臂纏在他背后，在她的針織長裙上來回摩挲。

　　

　　月初霖仰著頭，忍不住無奈地輕嘆一聲。

　　

　　這個男人，抱著她的時候，總像個不太成熟的孩子。

　　

　　看在今天是他生日的份上，她耐著性子伸出雙臂回抱住他，低聲道：“我們現(xiàn)在好好的，我為什么要走？”

　　

　　他將她抱得更緊了。

　　

　　月初霖掙了掙，沒能從他懷里掙脫開來，便放棄了。

　　

　　兩人就這樣保持著緊緊抱在一起的姿勢，好半晌沒有分開。

　　

　　餐廳里，服務(wù)員特意為他們二人播放的音樂變成了有些耳熟的旋律。

　　

　　曲調(diào)神秘而詭異，帶著曖昧的節(jié)奏，引人沉迷，是《出埃及記》，和四年前游艇上那個夜晚，一模一樣的音樂。

　　

　　兩人俱有一絲恍惚，好像回到了剛剛相識的那個奇異的時刻。

　　

　　月初霖的心里涌起一陣說不清的情緒，正想開口說些什么，將臉埋在她長發(fā)間的鐘辰樂忽然動了下，拂開堆疊在她頸間的發(fā)絲。

　　

　　針織長裙的領(lǐng)子被往下拉了些，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

　　

　　溫?zé)岬拇桨曩N上去，順著耳根處一寸寸移動，頓時帶起一陣戰(zhàn)栗。

　　

　　月初霖閉了閉眼，將腦袋偏開更多，身子也軟在他懷里。

　　

　　可是下一刻，若有似無的親吻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兩排堅硬的牙齒用力地刺向鎖骨邊的一寸肌膚。

　　

　　痛感立刻傳來，她忍不住驚呼一聲，貼在他后背的十指瞬間收緊，隔著衣物往里摳。

　　

　　他的后背也覺得痛。

　　

　　可誰也沒有放開。

　　

　　他用力囁咬、吮吸，在潔白的肌膚間留下一片嫣紅的印記，像落在冰雪里的玫瑰花瓣。

　　

　　“你做什么！”

　　

　　音樂結(jié)束，他緩緩?fù)碎_，拇指流連似的撫過那片嫣紅。

　　

　　“吻你?！?/p>

　　

　　說著，他又壓著她親吻一陣。

　　

　　她渾身發(fā)軟，忍不住步步后退。

　　

　　月初霖不知何時已經(jīng)靠在落地窗邊的墻上，一側(cè)頭就能看見窗外的景象。

　　

　　風(fēng)雪暫時小了些，雖還飄著，卻不再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上的積雪比方才又厚了些。

　　

　　“該回去了?！?/p>

　　

　　她伸手推了把鐘辰樂，這回總算將他推開。

　　

　　兩人手挽著手一起走出餐廳。

　　

　　大門邊，面對風(fēng)雪，鐘辰樂再次拒絕了觀光車。

　　

　　“還想吹冷風(fēng)？”

　　

　　月初霖有些猶豫，還沒出去，已經(jīng)下意識拉緊衣襟。

　　

　　鐘辰樂卻又像剛才一樣，將身上的大衣脫下，披到她身上，然后向前走兩步，雙手撐著膝蓋，在她面前彎下腰。

　　

　　“我背你回去，這樣就不冷了?！?/p>

　　

　　月初霖愣了下，抬頭看著飄了雪花的天空，伸出雙臂趴到他背上。

　　

　　兩件大衣將兩個人蓋住，果然擋住了嚴(yán)寒。

　　

　　二十四歲的男人，身強(qiáng)力壯，輕而易舉將她背起，雙手伸進(jìn)大衣底下，托住她的膝窩，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踩進(jìn)雪地里。

　　

　　積雪已有半寸厚，黑色皮鞋踩進(jìn)去，留下一連串腳印，發(fā)出吱嘎吱嘎的聲響，在靜謐的冬夜格外明晰。

　　

　　月初霖趴在他耳邊，圈著他的脖子，靜靜聽著周圍的一切聲響。

　　

　　天空中只有一輪黯淡的弦月，預(yù)示著時間一點(diǎn)一滴流逝。

　　

　　午夜即將來臨，這一日即將過去。

　　

　　她忍不住湊在他的耳邊，低聲吟唱起來。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p>

　　

　　和她說話時的清亮嗓音不同，吟唱時，她的聲線里有種獨(dú)特的醇厚與沙啞，將一首生日歌唱出幾分婉轉(zhuǎn)，令人不禁著迷。

　　

　　鐘辰樂的腳步逐漸停下，背著她停在雪地里，仿佛要聽清楚每一個音符。

　　

　　歌聲極低，很快消散在冷氣里。

　　

　　他沉默片刻，啞聲道：“可以唱一遍法語的嗎？”

　　

　　他一直記得她說法語時迷人的樣子。

　　

　　法語版的生日歌，是她給他的獨(dú)一無二。

　　

　　“Joyeux anniversaire.Joyeux anniversaire.Joyeux anniversaire.Joyeux anniversaire.”

　　

　　“Joyeux anniversaire，Monsieur Zhong.”

　　

　?。ㄉ湛鞓罚娤壬?。）

　　

　　鐘辰樂無聲地笑了，在雪地里邁開腳步繼續(xù)前行。

　　

　　“Merci beaucoup.”

　　

　?。ㄖx謝。）

　　

　　這是他知曉的不多的法語詞匯之一。

　　

　　“發(fā)音不錯?！痹鲁趿夭涣呖滟?，接著又捶了下他的肩，用命令的口吻道，“鐘辰樂，接下來一個月不許對我生氣。”

　　

　　他的生日，卻是她提了要求。

　　

　　“好。”

　　

　　**

　　

　　雪斷斷續(xù)續(xù)下了一整夜，到第二天凌晨才停。

　　

　　酒店清晨就派人在山道上掃雪，終于在九點(diǎn)多的時候清理出環(huán)山步道。

　　

　　半山腰處設(shè)了溫泉池和桑拿房，月初霖跟著幾位富太太一同過去，一下午都留在那兒。

　　

　　鐘辰樂則和其他高管們留在娛樂中心，喝酒、打牌，談天說地的同時，穿插兩句公務(wù)。

　　

　　打牌的間歇，鐘辰樂喊了別人換他，自己拎了一只酒杯，站到露臺邊，對著半山的方向出神。

　　

　　“鐘總?！?/p>

　　

　　李坤從旁邊走進(jìn)來，自覺站在他身邊，手里的酒杯和他碰了碰。

　　

　　“那位月小姐，真是不同尋常，竟然能討鐘總的歡心。若讓老爺子知道，只怕也會多看一眼?！?/p>

　　

　　鐘辰樂冷冷地看著他：“你什么意思?！?/p>

　　

　　李坤笑了笑，搖頭道：“沒什么意思，鐘總別急，我到底算你母親的舊識，當(dāng)然是向著您這一邊的。我只是提醒您一下罷了，偶爾放縱一下，無關(guān)緊要。但大事上，望鐘總千萬不要感情用事?！?/p>

　　

　　鐘辰樂喝一口酒，冷笑道：“李總這話，倒是和老爺子如出一轍。所以，你上次就擅自替我做主張，將翻譯換了？”

　　

　　李坤一噎，訕訕地笑：“那一次，也是想幫一幫鐘總，畢竟那么多雙眼睛看著，和工作有關(guān)的人，私下還是不宜交往過甚?！?/p>

　　

　　“原來李總還有這種覺悟?！辩姵綐坊瘟嘶问种械木票?，意味深長地看著李坤，“我還以為李總是最喜歡公私不分的人?！?/p>

　　

　　李坤被他的眼神看得后背直冒冷汗，尷尬地笑著，再不敢多話。

　　

　　鐘辰樂冷淡地沖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進(jìn)屋，沒再回到牌桌邊，只是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

　　

　　他平日本就不愛這些玩樂的東西，這回出來，也是因為跟著的人到底都還算暫時站在他這一邊的，才耐著性子和他們應(yīng)酬一分。

　　

　　他平日的脾氣算不上好，可在人情應(yīng)酬上，也并非全然抗拒。

　　

　　他只是比別人更明白，所謂的人際關(guān)系，通常都只和利益掛鉤。

　　

　　頂上的這個圈子，應(yīng)酬和交際換不來真朋友，唯有利益能驅(qū)使人心。

　　

　　他心里清楚得很，這些人看似和他站在一邊，實(shí)際上各有各的心思。

　　

　　集團(tuán)走到這一步，利益牽扯越來越廣，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也越發(fā)復(fù)雜。

　　

　　他們暫時支持他，一是看在老爺子的面子上，總得對他這個正牌繼承人表示一二，二則是不希望再把邱家人拉進(jìn)來分一杯羹。

　　

　　蛋糕再大，也沒人想把已經(jīng)吃到嘴的再吐出來。

　　

　　而他父親鐘啟鴻這些年在做的，就是努力把邱家人也拉上森和這一艘大船上來，好給外頭那對母子正名。

　　

　　這兩年，眼看這條路走不通了，鐘啟鴻依然沒有放棄在背后做些小動作。不為別的，就為了向他這個長子施壓，讓他不得不為了穩(wěn)住整個集團(tuán)，和秦家人聯(lián)姻。

　　

　　而對于李坤這樣暫時支持他的人，自然也希望他能和秦家人聯(lián)姻，以達(dá)到讓他們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的目的。

　　

　　這一潭深水底下，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容不得他速戰(zhàn)速決，唯有從長遠(yuǎn)謀算。

　　

　　沒有人會永遠(yuǎn)站在他身后，他沒有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