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尾維新

　　插畫：VOFAN（戴源亨）

　　翻譯：哈泥蛙（張鈞堯）

　　來源：9冊樓閣

　　錄入：9冊樓閣

　　校對：9冊樓閣

　　注釋：9冊樓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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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很重要所以要說三遍?。?！

００７

　　

　　從結(jié)論來說，監(jiān)視沒獲得成果。

　　我在距離數(shù)百公尺遠的半山腰睜大雙眼注視廣角鏡（雖然拿出十足的干勁，卻不知道鏡子有沒有照出我。實際嘗試就覺得果然不是毅力能解決的問題），至于兆間前輩則是滿身泥土，一直監(jiān)視到太陽下山。

　　不只是滿身泥土，是全身化為泥土一直監(jiān)視。

　　像是忍者發(fā)動土遁術───可不只這么簡單，兆間前輩將水壺的水往頭頂淋下去，讓泥土身體變得又濕又軟。

　?。ㄐＷⅲ骸坝譂裼周洝保照Z原文用的“どろどろ”讀作“dorodoro”，這個詞有“沾滿了泥”、“黏糊糊地”、形容人際關系或情感“錯綜復雜、似乎或許可能還有點齷齪”的意思）

　　之前說過她在碰水這方面和人魚周防小姐完全相反，不過就某種意義來說，或許也可以說兩人一模一樣。

　　沒有水分就會干燥，干透到裂開，她的這具肉體───這具“土”體確實必須隨時補充水分（甚至可以借此修補損毀的部位，屬于不死之身），但要是持續(xù)補給水分過度，反而會難以維持形狀。

　　會變得又濕又軟。

　?。ㄐＷⅲ和?，“どろどろ”）

　　“即使如此，靈魂還是不會脫離喔。就算全身變得像是泥濘，靈魂也不會脫離。所以我不是躲在雜木林，是滿身泥土躲在正下方。所謂的一敗涂地?！?/p>

　　兆間前輩面不改色這么說。

　　她是泥人，對此面不改色也是理所當然，但我臉色不由得鐵青。這份工作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嗎？兆間前輩不是為此粉身碎骨，是為此泥身土骨。

　　不只是雜木林，她還將“自己”的碎片灑在通學路。

　　總歸來說，將會被放學的高中生們踩踏。

　　會被她想要保護的孩子們踐踏。

　　我剛才說出“定點監(jiān)視像是誘餌搜查，我不愿意這么做”這種天真的感想，然而不只是放學的學生毫無風險，背負最大風險的居然是兆間前輩。

　　亂七八糟。

　　當事人或許認為理所當然，不過將此視為理所當然，正是亂七八糟的心態(tài)。每次這么做，是否能完全復原都必須碰運氣，就算她沒有痛覺，失去人類形體到這種程度，我實在不認為靈魂不會覺得痛。

　　被想要保護的對象踩踏。

　　不可能感覺不到痛苦。

　　“兆間前輩，我不懂。您為什么非得做到這種程度？我會好好監(jiān)視，所以由我來就好?！?/p>

　　“風說的驗證沒有絕對。因此必須竭盡所能，否則無法抱著自信斷言‘沒有漏網(wǎng)之魚’。阿良良木警部補，希望你別誤會，不是因為我不信任你的眼睛。”

　?。ㄐＷⅲ喝照Z原文此處再次用到了上面提到的“虱潰しに”來呼應，這里再次看出“漏網(wǎng)之魚”這個翻譯的精妙）

　　“可是……不好意思，我才希望您別誤會。我不是想否定兆間前輩的信念。您對這份工作的重視，我想要向您看齊。由衷想向您看齊。不過，凡事都是有限度的?！?/p>

　　當然，在進行“后輩的反抗”時，我內(nèi)心想到的是高中時代的同班同學───羽川翼。從那年春假之后，我一天比一天更加體會到那家伙為我做的事情多么無法挽回。

　　后來，經(jīng)過那場惡夢，那家伙的生活方式變了。

　?。ㄐＷⅲ阂话恪包S金周”、“惡夢”指的是貓物語黑，“春假”、“煉獄/地獄”指的是傷物語，另外將這里這句話的含義代入回到貓黑到貓白那一段時間的話，或許會別有一番感受）

　　羽川也已經(jīng)不再是那時候的羽川。

　　即使如此，她至今依然以博愛處世───脫離常軌的博愛。

　　未來出路分歧之后，我已經(jīng)沒有阻止羽川的方法。

　　正因如此，所以即使只有一點點，只要我看見讓我想起羽川的事物，我就會不顧一切阻止。而且兆間前輩讓我想起的程度可不是只有“一點點”。

　　就某種意義來說，她比羽川還要犧牲自我。

　　不過現(xiàn)在回想起來，周防小姐也有這種傾向……

　　“對我們來說，能夠維持和世間的連結(jié)，是最重要的事。阿良良木警部補，我們在這一點和你一樣。臥煙小姐以及課長都是巧妙利用了這一點。能將自己隱瞞至今的真實身分用來助人或執(zhí)行正義，不覺得這是最快樂的事嗎？但是請別問什么才是正義喔?！?/p>

　　兆間前輩以最后那句話強行結(jié)束討論，接著不容分說開始準備定點監(jiān)視……具體來說是脫掉外套，包括鞋子的衣物全部脫掉。

　　啊啊，是的。

　　命中注定我再度看見剛認識女性的半裸。這個法則遲早會引導我邁向毀滅，所以應該得找機會做個了斷，看來兆間前輩即使讓全身滿是泥土，好像也無法忍受名牌外套、絲質(zhì)褲襪或特制的鞋子臟掉。

　　她在這方面公私分明。

　　總之即使已經(jīng)習慣突然脫衣，既然這條界線還在，應該還輪不到新來的后輩強行阻止她吧。我只能抱持這個想法自制。

　　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以同樣嚴肅的態(tài)度，在遠處看著廣角鏡。

　　同時我也負責監(jiān)視化為一層薄薄的泥土，如同地毯鋪在通學路的她是否平安無事（不過在她變成這樣的時間點就不算是平安無事了），因此我不由得全神貫注。

　　每當高中生經(jīng)過通學路，我就擔心他們是否會被刀子襲擊，同時也看向他們的腳邊。就這樣，我度過一段緊張不已的時間。

　　“吾稍微刮目相看了?！?/p>

　　這聲呢喃隱約從影子傳來，看來忍很欣賞泥人的這個搜查方法。可惜沒因此提供建言。

　　大概是不高興我就這么聽話當手下吧。

　　真是忠心耿耿的仆從。

　　光是如此，我就對于毫無成果感到遺憾不已。不只沒能以現(xiàn)行犯逮捕“隨機襲擊魔”，也沒發(fā)生類似的現(xiàn)象。過了放學時間，周圍變得黑漆漆，通學路也完全沒有人影。

　　我快步回到現(xiàn)場。“兆間前輩，您還好嗎？”我朝著地面問。

　　“我很好，完全沒問題。不好意思，阿良良木警部補，請用我寄放在你那里的水壺淋濕周邊，然后大致就好，將我的部位收集起來。你應該沒想到這個年紀還會玩泥巴，不過這也是工作?！?/p>

　　這是工作嗎？

　　我如此心想，但還是沒反駁照做，收集起來的爛泥隨即主動湊在一起，像是形狀記憶合金那樣逐漸組裝。

　　“我自信今天的監(jiān)視沒被發(fā)現(xiàn)……我要秉持絕對的自信斷言，沒有任何像是妖怪的蛛絲馬跡。這么一來，這或許不是怪異現(xiàn)象?！?/p>

　　不知道究竟是從哪里說話，或許是泥土整體像是揚聲器那樣震動發(fā)出聲音，兆間前輩以依然只是土塊的狀況進行這個分析。

　　“我的感想也一樣?？墒沁@么一來，兇手……不屬于怪異的‘隨機襲擊魔’究竟是如何不被察覺就襲擊高中生的背？”

　　真的有這種高手嗎？

　　如果是這種狀況，就不該找我或兆間前輩，而是拜托美留大姐出馬……嗯？不對，等一下？不是這樣。該質(zhì)疑的不是這一點。

　　不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

　　這是兇手那邊的視角。或者是監(jiān)視者的視角。

　　如果是怪異現(xiàn)象，極端來說，什么事情都可能發(fā)生。即使不提妖刀的事，如果是全盛時期的忍，別說割破制服，甚至能在對方?jīng)]察覺的時候砍下腦袋。

　　不過，該思考的問題不是“如何不被察覺”。

　　是“為什么被察覺”。

　　受害的高中生們，明明在割破制服的時候沒察覺，為什么在割破制服之后就察覺了？如果在寒冬就算了，現(xiàn)在還是舒適的季節(jié)，難道是基于什么契機嗎？

　　是背后耶？會察覺嗎？

　　除了割破制服的當下，會在其他時候察覺嗎？

　　以吸血鬼的視力也看不見自己的背?。?/p>

　　旁人告知的？不對，受害者都是獨自放學。那么……

　　“很好，大致成形了。阿良良木警部補，請還我衣服。”

　　“啊，好的，請?！?/p>

　　雖然外表成形，但表層依然是泥土，所以看起來完全是模型的原型。

　　雖然不像吸血鬼肉體再生那么驚悚，卻給人更冷硬的印象。這是當然的，模型本來就又冷又硬。兆間前輩動著僵硬的手臂接過衣服，同時蹣跚走向廣角鏡。

　　感覺她以這個外型接近大馬路挺危險的（會產(chǎn)生不同的怪異奇譚），不過像是臉蛋或發(fā)型這種細部造型，或許和補妝一樣必須照鏡子才能進行。即使不是這樣，穿衣服的時候還是想照鏡子確認吧。雖然軀體是泥人，靈魂也是女性。

　　幸好鏡子照得出泥人。而且廣角鏡有兩面，分別設置在面對面的位置，所以要整理后腦勺的頭發(fā)也很容易……

　　面對面的鏡子？

　　───那么這份驚訝就是解答。

　　───因為我是阿良良木學長的鏡子。

　　“……小扇，你才是后輩的借鏡喔。”

　?。ㄐＷⅲ骸敖桤R”，也就是“借鑒”的意思，畢竟 “鑒”本身就是“鏡子”的意思，另外此處的日語原文也是用的“鑑”，即就大陸地區(qū)“鑒”的異體字，而民翻將其意譯為“典范”）

　　我輕聲說。

　　因為，小扇早就直接告訴我答案了。

　　也不是什么難解之謎。

　　反過來說，我在她眼中已經(jīng)不是足以認真捉弄的對象，算是訣別的證明。這也是她應有的模樣。

　　面對面的鏡子───相對的鏡子。

　　既然看得見后腦勺，當然也看得見背部吧。

　　是的。

　　這個真相，是“我知道的事”。

　　“兆間前輩，方便借點時間嗎？”

　　我呼叫正在整理頭發(fā)的兆間前輩。模仿小扇的語氣。

　　“這么說真的很愚蠢，不過───”

　　

?

　　　?。埃埃?/p>

　　

?

　　接下來是后續(xù)，應該說是這個事件的結(jié)尾。

　　實際上，真的很愚蠢。這確實是盲點。然而即使這是我這輩子第一個解開的謎，應該也不容許我歡欣鼓舞吧。

　　這條通學路不是案件“發(fā)生”的現(xiàn)場，始終是案件“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場。受害者不是在這里受害，只是在這里察覺受害。

　　因為照鏡子。

　　看見成對的鏡子時，一定會看見自己的背，所以察覺。

　　如此而已。

　　只要知道這一點，后續(xù)的謎題就連鎖解開了。

　?。ㄐＷⅲ喝照Z此處原文用的是“芋蔓式”，民翻為它的常用譯法——“順藤摸瓜”，此譯用的意譯）

　　既然這里不是案發(fā)現(xiàn)場，那么受害者的制服是在哪里割破的？如果受害者包含上學中的學生，當然就難以縮小范圍，不過受害者只限于放學中的學生，那就沒有比這更好解的問題了。

　　案發(fā)現(xiàn)場在學校。在直江津高中。

　　是的，封閉的校內(nèi)出現(xiàn)了“隨機襲擊魔”。同一時間，也鎖定特定人物是嫌犯了。既然犯行現(xiàn)場是連警察都必須按照標準程序，否則無法輕易進入的場所，那么兇手肯定是內(nèi)部的人。

　?。ㄐＷⅲ骸胺感小?、“犯行現(xiàn)場”是日語用法，中文一般分別稱之為“罪行/犯罪/犯罪行為”、“犯罪現(xiàn)場”，后同）

　　用不著在怪異身上找原因。

　　如果不是在放學的時候，也就是對方正在行走的時候下手，要在當事人沒察覺，又不傷害當事人的狀況下只割破制服，應該也不是什么難事。因為高中有體育課。

　　雖然我當時沒加入，但也可以在社團活動時下手。

　　如果是脫掉的制服，那么不必妖刀，只要使用美工刀或剪刀，勉強一點連指甲剪都能割破制服吧。

　　“總歸來說，是學生之間的惡作劇？因為時機不對才把事情鬧大？我高中時代也曾經(jīng)被貼一張‘KICK ME’的紙在背上，是這種的惡作劇嗎？”

　　“……兆間前輩，您是高中出身？”

　　“是直江津高中出身喔。”

　　“是嗎？”

　　總之，雖然“KICK ME”也一樣，但是制服被割破可不能只當成惡作劇處理，即使沒演變成“隨機襲擊魔”的傳聞也是一件大事。何況受害者都是獨自放學回家的高中生，加上這個情報之后，浮現(xiàn)出來的是一幅令人非常不樂見的構圖。

　　不是惡作劇，是惡整。不只是惡整，幾乎是霸凌。

　　不過依照當事人們和兆間前輩交談時的印象來看，他們好像不覺得自己遭遇這么過分的事情，或許可以說僅止于差點構成霸凌的程度吧……

　　小扇說過，她正在捉弄幾個學生。

　　換句話說，就是這種孩子們吧。差點被黑暗吞噬的孩子們。

　　或許不只是“幾個”，他們所有人都成為小扇“捉弄”的對象。

　　或許她就像是那所學校的守護神，或者像是迷惘學生們的背后靈，讓犯行只以未遂作結(jié)。

　　是的，只有曝光的案例受到注目，像這樣成為“隨機襲擊魔”的傳聞，不過正常來想，肯定也有受害者以其他形式察覺，直到回家都沒察覺，不明就里就在床上掉眼淚吧。

　　不該思考事情變嚴重會怎么樣，事情已經(jīng)很嚴重了。

　　現(xiàn)狀已經(jīng)充分達到臨界點，事態(tài)沒有繼續(xù)惡化的余地。

　　兆間前輩眉頭深鎖。

　　“這么一來，只能以不告知受害者真相的形式，一個一個揪出來解決了……只要正式通告老師們，應該可以防范今后的被害于未然吧?！?/p>

　　她的娃娃臉露出嚴厲表情這么說。

　　嗯，我也這么認為。

　　秘密行動是她的拿手絕活，應該可以不告知受害者就說服加害者，解決這一連串的問題。我不認為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但若能在“幾近霸凌”只差一步就真正成為霸凌之前收拾事態(tài)，雖然不是再好也不過，卻也只能給個及格分數(shù)了。為了保護受害者而讓加害者不存在，這么做從某種角度來看是天大的偏袒，但這是風說課的工作。

　　加害者不存在。

　　讓怪異奇譚以及案件當成沒發(fā)生過。

　　不是放水流，是順風飄。

　　不過，話說回來……

　　“這次的風說，如果以升學學校特有的人際摩擦來解釋，未免也沉重了點。阿良良木警部補，看來沉浸在懷舊感的是我才對。我向你道歉?！?/p>

　　兆間前輩以完全干燥形成原有發(fā)型的頭，向我深深低下頭。她這樣與其說是謝罪更像是懺悔。

　　“我受到愛校心態(tài)的束縛，完全將回憶美化了。說得也是，學校是充滿壓力的空間。就算‘KICK ME’是在開玩笑，我的高中生活也并非全是好事，并非全是美好的回憶?！?/p>

　　“……不過，肯定還是有美好的回憶與快樂的青春喔。”

　　肯定有。

　　即使再怎么濕軟如泥，肯定也閃閃發(fā)亮。

　?。ㄐＷⅲ骸皾褴浫缒唷保照Z原文即本話上一節(jié)里提到的“どろどろ”，這個文字游戲也給翻譯出來了，這一點確實是民翻沒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