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燈火通明。 九張黃符紙貼了對應方位，小院陰風陣陣，樹影婆娑。 子時一到，聶云辰如活死人般坐立而起，面向院中血淚齊下。 聶懷桑跪在樹邊，捧著柳枝念念有詞。 羨羨聽不清他念什么，轉頭拉了和尚衣袖，湊到耳邊：“紅衣姐姐哭了半天就只要和聶云遠見面？” 和尚被他氣息噴得發(fā)癢，揉了揉他腦袋，道：“是?！? 羨羨嘀咕：“至少該讓壞蛋給他們磕頭。” 他擔心和尚眼睛看不清，如果有什么變故應付不過來。又想壞蛋居然有個好兒子，什么都替他擔了，又同情起桑桑來。 “……那，桑桑會怎么樣？” 和尚瞥了眼床邊的另兩人，聶明玦神色不動，鬢邊微白的母親抿緊唇瓣，帶著顫動的眸光。 聶懷桑帶著他們來做什么她或許不知道，但能看出她夫君和地下尸骨有莫大關聯(lián)。 知子莫若母，兒子修行以來所遇之事無不詭譎，這般仰仗大師，言聽計從，此事定是連他自己也不能解決。 她只希望逝者如斯，孩兒平安。 聶懷桑念完詞，地下隱隱傳來響動——隨后，灰白指尖破土而出，一聲沉悶的咆哮驚得人心跳如雷，風過處燈籠齊滅，視野驟然不清。 聶老夫人眼皮狂跳，攥緊聶明玦手腕，她身形剛要動，被那個漂亮的小公子攔住去路。 “你去，桑桑就真有危險啦。” 老夫人果真不敢動了。 和尚輕拍床上之人的額頭，那人竟睜開了眼。 猶如活著的時候，聶云辰微微跛著腳，行動緩慢地朝院中走去。他像是在晦暗的光線里暢通無阻，徑直來到埋骨之處。 手骨扒開泥土，一雙黑洞洞的空眼與聶云辰對上。 聶云辰血淚糊了一臉，看上去駭人至極。 驚天動地從泥地爬出來的骨架卻停息了咆哮，咔咔動了動頸骨。 聶懷桑眼睜睜看著枯瘦的指尖抬起，又停在他父親的喉嚨處，他顫聲道：“……叔父?！? 聶懷桑雙膝跪下，捧起柳枝：“侄兒知您對父親有怨有恨，生前不能與愛人相守，死后不能與愛人同穴，父親悔之晚矣，只能囑托侄兒帶您回家，給您靈位。今日含光大師帶叔母魂靈一道回家，與您團聚，侄兒愿為父親贖罪，懇求叔父放過父親，讓父親入土為安。” 空洞的目光停在那柳枝上，手骨落下來，顫抖的指尖輕輕觸碰柳枝。 柳枝在這一刻被指上黑霧暈染，透出一抹亮麗的紅。 手骨立時縮了回去，怕臟了它似的。 “云遠……”幽幽悲泣，聲聲動人，“奴家終于見到你了……” 兩道幻影，一個高大俊朗，一個嬌小柔美。 時隔三十多年，兩個相愛的人終是擁抱在了一起。 聶云辰猝然倒下。 那雙血目終是永遠閉上。 聶懷桑跪伏在旁，給父親擦凈血淚。 聶老夫人踉蹌奔出，聶明玦緊跟其后。 她看不見幻影，永遠不會知曉那段荒唐往事。 如今小兒無恙，夫君瞑目，最后的心事也卸下。終是把余淚盡數(shù)傾倒。 羨羨怔怔看著。 善人無善果，卻仍舊良善不滅。聶云遠如此，孟詩亦如此。一個只怨不恨，一個深情無悔。 兩人福報在后世。 只是后世再無前生記憶。值與不值實難兩說。 羨羨揉了揉心口，有些難過。 一只手臂抱來，把他攬入懷中。 “羨羨愿意跟我回家嗎？”和尚低聲問，“我們還有很長的余生一起共度，比起他們來，要幸運得多。” 羨羨仰起頭，見和尚呆滯的琉璃眼里有一絲悲傷之色，他立刻忘了自己的難過，伸手摸了摸和尚的眼角。 “好噠，窩跟你回去?！? 但是回去之前…… “桑桑，云萍城有擅長治療眼疾的大夫嘛？” 他期盼的神色讓聶懷桑一愣。 “小公子眼睛怎么了？” 羨羨指指和尚：“他看不見啦?！? 聶懷桑懷疑地看過去，撞見和尚犀利的眼神。 “眼……眼疾不是小事，我明日先讓家中醫(yī)師給大師看看，如果棘手，再去尋神醫(yī)?！? 羨羨滿意了，小心扶了和尚。 “窩們住哪兒？” 摸瞎畫符也是耗費體力噠。 聶懷桑扯起唇角，露出一個不失禮貌的笑：“自然準備妥當?！? 他讓小廝領人前去，分別時，又對上和尚贊賞的目光：“大師……走路小心……” 和尚低低“嗯”了一聲，任羨羨扶著離開。 他今天心情極好，決定明日就替聶懷桑消了孽障，讓他修行之路走得更容易些。 畢竟，聶懷桑算是他師侄。隨手幫師侄一個小忙，好像也說得通。 聶懷桑趁夜發(fā)喪，通知棺材鋪送來早就準備好的有關物事，忙了個徹夜。 ———— 蒙在鼓里的羨羨貓：治好眼睛，就跟和尚回家去。只是，和尚的家在哪里囁？ 2023-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