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落從橋上跌入水中，她不習(xí)水性，胡亂地?fù)潋v中，身體漸漸下沉。

愈沉愈漆黑，波動的水面變得模糊不清，岸上通明的燈火破碎，她伸手想要抓，那距離卻又那般遙遠(yuǎn)。

忽而一道身影出現(xiàn)，清落只隱約看到一條魚尾便閉眼昏了過去。

殘魂在碰觸到許清落的那刻進(jìn)入了她的身體，她已經(jīng)維持不了自己的魂體完整了，但她還不能就這么死了，她還要去見一個重要的人。

樸智旻在水中找到清落時，她就已經(jīng)昏了意識。

岸邊圍了不少人，清落雖將腹中的水吐了個干凈，卻仍不見清醒的跡象。

她的衣衫盡濕，緊貼在身上，你趕忙脫下外衫罩在清落身上。

樸智旻也渾身濕漉，發(fā)絲還在滴著水。

他焦急地抱起清落要回許府，叫環(huán)兒快去尋個大夫到府上。

情形讓你有些慌亂，你沒有跟著樸智旻回許府。

“我和環(huán)兒一起去請大夫?！?/p>

樸智旻邁出幾步路，直到聽到你的話，他身影一頓，錯愕地看了你一眼。

他沒等到你的回答，但清落情況緊急，他也沒時間耽擱。

若是平日，街上的醫(yī)館這個時辰怕是已經(jīng)關(guān)了門，但京都城中慶賀多日，醫(yī)館也開得久了點(diǎn)。

和大夫回府的路上，你思緒混亂，這還是你第一次和環(huán)兒說話。

“月宸姑娘，我家小姐能有你和智旻公子這么好的朋友真是太好了，要是沒有你們，我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了?！?/p>

“不用掛心，清落沒事才是最重要的?！?/p>

“月宸姑娘對我家小姐如此好，等智旻公子和小姐成了親，小姐和姑爺也肯定不會虧待姑娘的?！?/p>

環(huán)兒無心的一句話卻讓你心緒難安，樸智旻會和清落成親嗎？

你從未想過這樣的結(jié)果。

“成婚……不是要兩情相悅？”

“月宸姑娘不了解嗎？女子嫁人，要的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雖說天底下也有無情夫妻，但我家小姐和樸公子的確情投意合，夫人對此也并無不悅?！?/p>

樸智旻對清落的感情是報恩情義，你雖不知什么是喜歡，但你不覺得他們二人是情投意合，至少你不希望是。

“那，什么是喜歡？”

“喜歡一個人，就會不自覺地?fù)?dān)憂她，在她面前總是笑臉多過苦臉，為了喜歡的人不怕自己受傷，大概就像智旻公子對我家小姐那般無微不至地保護(hù)。”

那你呢，你有沒有像這樣喜歡一個人。

你會因?yàn)闃阒菚F斷尾傷痛擔(dān)心，為此自私地再次下凡；

不論遇到怎樣的困苦，只要和他在一起，你就會欣喜安心；

霧山那日，你擋在樸智旻身前，是不想樸智旻受傷。

如此這般，你對樸智旻，可是喜歡？

樸智旻如此擔(dān)心清落，明明你也很緊張清落的安危，可為何你心中無比酸澀。

將大夫送至清落的庭院，你沒再走進(jìn)去。

天上的星星那么亮，不必大夫檢查，你就已然知道清落并無大礙，只是壓在心口的巨石卻沒有絲毫的松懈，讓你不得欣然。

正要起身離開時，樸智旻從庭院走了出來。

他正要去找你，卻沒想到你在院子里傻站著。

目光相對，你好像想聽他說點(diǎn)什么，卻又不太清楚自己想要聽到什么。

樸智旻身上還是濕漉漉的，手里緊握著一件干的外衣卻還不換上。

“怎么還沒換掉這身濕衣服，會受風(fēng)寒的。”

他的發(fā)絲軟趴趴地垂下，聽了你的話，他好像一只落了水的炸毛小貓，非但不去換衣裳，反倒快步走到你面前。

樸智旻把手中的干爽外衫披在你的肩上，他收住領(lǐng)口將你裹得嚴(yán)實(shí)。

“夜晚寒涼，不要再有下次了?！?/p>

你知道他在說你不顧自己把外衫給清落的事，可你畢竟是仙子，不會得風(fēng)寒。

“我不會生病，不用擔(dān)心。你也不要太擔(dān)心清落，我方才看了清落的命星，她的一生還很長，不會有事的。”

樸智旻就知道你不會照顧自己，仙子沒有病痛，可你會冷，你也有情感，你的感受他都看在眼里。

但他也沒再說下去，比起教會你照顧自己，由他來照顧你就好了。

“聽江覺予說，清落今生有一劫難要由你親自化解，這也是你來到清落身邊的原因吧？”

你和樸智旻漫步在庭院里，月明星稀，你想趁此機(jī)會試探樸智旻對清落的感情。

提起鬼婆的話，樸智旻確是因此而來，可他還是想和你好好解釋一番。

“鬼婆說，凡間有一女子，我與她因果深種，尚未了結(jié)，她的劫難因我而起，也該由我來滅?！?/p>

樸智旻修行千年，在凡間只與前世的清落有過淵源，鬼婆所說的女子，除了清落，他想不到還會是何人。

也許是鬼婆的這段話將樸智旻和清落的關(guān)系說得太過親近，樸智旻怕你誤會，于是和你講起了很久之前的故事。

“千年前，我經(jīng)化形雷劫后受傷變回狐身，是清落的前世把受傷的我?guī)Щ丶蚁ば恼樟?，待我傷至痊愈，想要報恩時，她突然搬了家，了無音訊。”

樸智旻那時候尚是年幼，還沒有能力去尋找恩人去向。

他吃不飽穿不暖，修行的法力也很弱，即使找到恩人，他仍是無以為報。

這也許就是他欠下的因果，但這份恩情絕不該是以情愛來歸還。

“生死皆是命數(shù)，我只為保她平安度過這因我而起的劫難，而不是保護(hù)她一輩子。我有一個想要用一生去守護(hù)的人，她不是許清落?！?/p>

字句扣入心扉，樸智旻深情又熱烈的眼眸讓你的心無處躲閃。

你好像知道素卿娘子為何會不怕天雷罪罰，哪怕一天也不想分離。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滿心滿眼都是他，甚至?xí)涀约骸?/p>

就如樸智旻此刻望向你的眼眸，你越看越深陷。

雖然神仙的一生漫長無比，可你有了一個想要廝守終生的人，為此你第一次枉顧了天道，你希望自己有情，你希望和他情深意長。

只是故步自封的心，始終不肯邁出那一步。

樸智旻從未像此刻一樣沖動，他拼命控制對你的愛意，在醉酒的璃襄閣，在為你斷尾的霧山，他都忍了下來。

卻在今日一個平淡的夜晚，沒有誤會，沒有曖昧，只是因?yàn)槟銤M含情意的眼，他再也藏不住自己的心意。

“月宸，我喜歡你?！?/p>

樸智旻說得堅(jiān)定，不是在探詢，也不是懇請得到你的回應(yīng)。

脫口而出的沖動被理智拉回些許，他不知道你是否懂得喜歡一詞的含義，如果讓你對此有了負(fù)擔(dān)，那他后悔說出口了。

清冷月光揉碎在樸智旻眼里，戳穿了這層你們都在意的窗紙。

你分明內(nèi)心軒然，卻又在開口前遲疑了。

素卿娘子的愛似乎帶來了很多痛苦，鳶之和霽寒的愛也讓生者近乎瘋魔，所以你潛意識把愛歸咎成不好的事。

你喜歡樸智旻，只是你不敢承認(rèn)。

你怕得不是自己痛苦，而是給他帶去痛苦。

“我……我希望你平安喜樂。”

連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矛盾拉扯中，你只能回答些不清不楚的話來逃避選擇。

你的回答讓樸智旻的心忐忑不安，他想等你一個解釋，但環(huán)兒的出現(xiàn)打斷了他的期待。

“麻煩快些送大夫回醫(yī)館抓藥吧。”

環(huán)兒將大夫送至庭院外，目送了小侍和大夫離開，轉(zhuǎn)頭間看到了你們的身影。

“月宸姑娘，智旻公子，二位還是回去歇息吧，小姐還未醒，有我們這些下人守在這就好?！?/p>

有了開溜的借口，你忙著說道:

“我還是擔(dān)心清落，我進(jìn)去看看她?！?/p>

你的慌亂，樸智旻全都看在眼里。

他口中喃喃自語，你希望他平安喜樂，僅有的四個字足夠他猜上一整晚。

他從前不曾這樣猜測過你的心，好像一路走來，你們總是心照不宣地做出同樣的選擇。

“平安喜樂？倒不如祝我心想事成呢，笨蛋月宸?！?/p>

你去看清落，剛一進(jìn)門就看到許夫人坐在清落的床邊給她擦著手心。

清落受寒有些發(fā)燒，許夫人怕人多吵鬧，就散了屋子里的丫鬟，只她一人留下照顧清落。

許夫人見來人是你，臉上苦笑著招呼你坐下，又替換了清落額頭上的巾帕才同你言語。

“清落這孩子從沒生過這么重的病，我這個做娘的實(shí)在不放心啊。”

你理解許夫人的擔(dān)心，但卻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靜靜聽她講起清落以前的事。

“清落這孩子調(diào)皮著呢，幼時和環(huán)兒那丫頭為了逃課爬到樹上躲了一整天，環(huán)兒丫頭病了好幾日，清落倒是一點(diǎn)事都沒有?！?/p>

“之前偷跑出家和你們?nèi)チ遂F山，清落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所幸與你們同行，也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許夫人嘆了口氣，你也聽出些許意味。

清落這次落水就像有此一劫，讓許夫人心里咯噔，寢食難安。

“如果可以，我真想替我的女兒生這場病，她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你不知道親情是什么樣的，但在許夫人短短幾句話中，你能感受到她對于清落的甘愿犧牲的愛。

很奇怪，你對這種感覺有些熟悉。

似乎在你想不起來的那段記憶里，你也曾見過這般的犧牲。

你突然想到了樸智旻，他的父母將他拋棄會否是因?yàn)椴坏靡训目嘀浴?/p>

你也心中苦悶，只盼清落早日好起來，你也能安心陪樸智旻去找這個答案。

可惜事與愿違，清落一連昏睡三日。

你聽侍女說，清落是因?yàn)樯眢w虛弱才一直在昏睡，可僅是落水為何會如此嚴(yán)重。

除了你對此生疑，許夫人也有些憂心，想要去承德寺為清落求一個平安扣。

許夫人帶著侍女去承德寺的那日天氣正好，清落還沒醒，許家又出了意外。

許夫人此前也常去承德寺燒香禮佛，偏偏這次在上山的路上摔了一跤，還未到寺中求得平安扣便匆忙回了府上。

你去看望的時候，許夫人的房門禁閉，大夫說是撞到了頭，頭昏無力，需得臥床休息多日。

像是許夫人一語成讖，在她摔傷的第二日，清落就醒了過來。

不過，清落好像有些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