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在人間
(氣死我了??!怎么會有這么狠心的父母!??!重男輕女?。。?/p>
作者:chunis知也
來源:知乎
我偷了弟弟的牛奶,被爸媽活活打死在家里。
變成鬼后,我一直留在家里,和他們最愛的兒子一起展開報復(fù),讓父母永遠活在痛苦中。
1
黑白無常拿著軟冊在登記每個人的死法,輪到我的時候,他們捋了捋長舌頭,問,
「丫頭,你怎么……是這樣死的?」
我是被我爸媽活活打死的,因為我「偷」了弟弟的牛奶。
兩位大哥繞著我看了半天,然后面面相覷,不知道悄悄交流了什么。
「丫頭,你怨氣太大了,喝了孟婆湯也忘不了這輩子的事,我們七天后再來接你?!?/p>
于是我又有了一次新生的機會,做七天的鬼,在那個還充滿著血腥味道的屋子里。
「尼瑪?shù)?,老子叫你動作輕點動作輕點!」
我爸赤紅著眼,往我媽肚子上踢了一腳,把她踹到在地上。
「老棺材鬼,你現(xiàn)在來罵我了?還不是你周家的好基因,生出這么個沒良心的東西!」
我媽罵罵咧咧,倒是離我爸遠了些,去收拾散落一地的牛奶,她的寶貝兒子回來了還要喝。
沒有人理會躺在地上,身體逐漸冰冷、血液慢慢凝固的我。
就在半小時前,我背著書包從學(xué)校回來,我媽正在廚房做菜,鹽不夠了。
她叫罵著沖出廚房,把圍裙往桌上一丟,蓋住了我正在寫的作業(yè)。
我高中住校,一周才回來一趟,她見到我時嚇了一跳,
「腳被剁了?走路不出聲音的?」
從小她對我就是這種態(tài)度,后來弟弟出生,我爸失業(yè),她開始變本加厲,指示我干這干那,甚至連高中學(xué)費都不給我交。
這時候反抗她是沒用的,甚至?xí)玫揭活D惡毒的謾罵甚至一頓打。
我沉默著收拾了作業(yè),拿起書包,朝著我的小房間走去。
「耳朵不長了是不是?」
今天她脾氣格外暴躁,見我不理睬她,直接擰住我的耳朵,力道之大讓我不禁痛呼出聲,掛在手中的舊書包順勢滑落,書本和筆掉了一地。
哦,還有一瓶牛奶。
「好家伙,你偷東西是不是,弟弟的牛奶怎么會在你書包里?」
她像是找到了發(fā)泄的理由,把那瓶牛奶撿起來,然后狠狠砸向了我的臉。
「家里有什么對不起你的?緊著你吃緊著你穿,你不感恩就算了,還偷弟弟的東西?」
牛奶重重地砸在我太陽穴上,火辣辣地疼。
「我沒有偷,這是弟弟給我的?!?/p>
我下意識地反駁,即使從小到大被冤枉了無數(shù)次,我還是試圖解釋,祈求有一次他們能聽進去。
可是沒有用,在這個家里,唯一對我好的,只有比我小五歲的弟弟。
2
我媽沒聽我的解釋,她把這瓶牛奶當(dāng)作罪證,而我就是罪該萬死的那個罪人。
于是她扯著我的頭發(fā),開始拿圍裙抽我的臉。
「娘的,吵什么吵?」
門砰的一聲被推開,我爸回來了。
他新找了個門衛(wèi)的工作,工資大不如前,可還是像往常那樣揮霍,在外面充大款請人吃喝,在家里就成日成日地撒酒瘋。
要不是高中每周必須放假一天,我寧可躲在那個潮濕的寢室里,也不想看見這些狗東西。
聽到他來的動靜,我害怕地顫抖了起來。
「吵?還不是你這畜生閨女,你問問她干了什么好事?偷弟弟的零花錢去上學(xué)就算了,現(xiàn)在連弟弟的牛奶都要偷!」
我爸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手上還提著個玻璃酒瓶,一個巴掌就朝我臉上扇了過來,直接把我扇倒在地,嘴里不干不凈的,
「早就說生下來淹死算了,死老太婆攔著我不讓,這下好了,整天討債!」
說到「討債」這個詞,我爸像是被扎中了什么痛點,突然精神了起來,掄起酒瓶子往我背上打。
一下又一下,我瞪大眼睛,嘴唇被咬出血來,十指張開拼命往前爬。
我媽在這時候死死按住了我,慫恿我爸,「打死好了,打死算了,省得再花我們的錢!」
他高高舉起了酒瓶子,這一下正中我后腦勺,我的頭啪一聲落在地上,再也沒了動靜。
我在十七歲這年,在從來沒有過關(guān)愛和溫馨的家里,被自己的親生父母活活打死。
3
我縮在角落里,還沒習(xí)慣鬼的這個身份。
那個男人把鞋往地上一蹬,倒頭就睡,女的拿出了拖把掃把開始收拾殘局。
她把我的身體像個物件般拖來拖去,最后還不解氣,往我背上踢了兩腳,
「小棺材鬼,死了也給我找事?!?/p>
收拾完地面上的血跡,接下來要處理的就是我的尸體了。
她把男人從床上喊醒,兩人把我包在一塊舊毯子里,塞進了車后備箱。
我的弟弟周懷肆馬上要回來了,他們沒有機會去拋尸。
看完他們這些舉動,我這個沒有溫度的鬼也不免心里發(fā)寒。
從小到大我都知道,自己和小伙伴們不一樣。
他們有愛他們的父母,會將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他們。
而我從來沒有得到過父母的愛,哪怕一絲溫度,都能讓我產(chǎn)生千種萬種感恩。
我自卑到骨子里,從不奢求櫥窗里的漂亮衣服,聞到烘培店面包誘人的香氣也從不敢踏足。
他們不是好的父母,甚至不是人,比惡鬼還可怕。
「阿肆啊,你回來了,快來吃飯,媽媽給你做了你最愛的可樂雞翅?!?/p>
女人笑著上前,接過周懷肆的書包。
然后一家人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上桌吃飯。
「姐姐呢,她還沒回來嗎?」
周懷肆看著那個空著的座位,上面連一副碗筷都沒有。
女人的表情僵硬在臉上,「你管她做什么,她偷你的牛奶,不過是說了她幾句,就跑出去了。」
「牛奶是我給姐姐的,她上高二了,應(yīng)該多補充營養(yǎng)。」
男人又開了一瓶酒,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倒,「你吃你的,少管閑事?!?/p>
我終于忍不住了,從角落出來,直徑走到桌前,試圖將這一桌飯菜推翻。
可我的手伸過去,只摸到了空氣。
我已經(jīng)死了。
「姐姐?」
空有一腔憤怒無法發(fā)泄,我無聲地嘶吼著,最后脊梁彎曲,慢慢蹲在地上抱緊了膝蓋。
「姐姐你怎么了?」
我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到周懷肆關(guān)切地彎腰看我,「你怎么頭上流血了?」
「那邊哪里有人啊,阿肆,你在說什么?」
女人顫顫巍巍的聲音在周懷肆身后響起。
4
「姐姐在那呢?!?/p>
我慢慢站起來,懸浮在空中,周懷肆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伸出手,卻只穿過了我的身體。
我無聲地落淚,對著周懷肆搖了搖頭。
周懷肆能看見我,看見我這個頭破血流、身體扭曲的怪物。
「家」里又爆發(fā)了一場爭吵,周懷肆質(zhì)問那兩人到底對我做了什么。
女人毫不在意,往他碗里又夾了一個雞翅,
「你管她做什么,她死在外面都和你沒關(guān)系,你別神神鬼鬼的了,是不是學(xué)習(xí)太辛苦了,出現(xiàn)幻覺了。」
男人喝完了一瓶啤酒,舉著酒瓶猛地站起來。
看到這個動作,我下意識后退了幾步,緊緊用纖細(xì)的胳膊抱住自己。
我還記得酒瓶一下又一下打在身上的痛,一寸一寸地蔓延全身。
周懷肆見狀擋在我面前,死死盯著男人手中的酒瓶,
「你是不是又打姐姐了,你們這是家暴!是謀殺!」
男人看著周懷肆奇怪的維護動作,布滿紅血絲的眼微微瞇起,
「謀殺?她早該死了,十幾年前,剛生下來就該死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甚至還在遺憾為什么沒能早點殺了我,為什么外婆把我護在懷里的時候他沒能把我拎出來,淹死在冬天室外的水缸里。
「瘋子。」
周懷肆嫌惡地看了他們一眼,扔下筷子朝著外頭跑去。
我飄在空中,第一次離那個男人那么近。
他長了一張普普通通的臉,看著和外頭每一個父親都沒什么不同,可他卻從來沒盡過一個父親的責(zé)任。
明明我也是他們滿懷期待生下來的孩子,就因為不是男孩,就應(yīng)該遭受這般非人的待遇?
我虛虛握住了手,飄到女人耳畔,輕輕吹了一口氣。
女人立刻抬起手捂住了耳朵,疑神疑鬼地朝周圍看去,想來是把周懷肆的話放在了心里。
原先還對要留在這里七天這件事感到害怕和惡心,現(xiàn)在我卻笑了起來,滿意地看著女人眼睛里閃過的一絲害怕。
七天還是太短了,我想一筆一筆地還給他們。
5
我攔下了騎著自行車趕往警察局的周懷肆。
只是意念一動,我就出現(xiàn)在了周懷肆前面,他一個急剎車,沒碰到我,倒是自己摔了。
「姐姐,沒撞到你吧?」
他扶著車站起來,沒管甩出老遠的鞋子和擦傷的膝蓋,第一時間想到了我。
出生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家庭里,周懷肆奇跡般沒有被那兩人的思想玷污,從小到大我被打,都是他擋在我面前。
「姐姐,我是男孩子,我能保護你!」
面對擋在我面前的寶貝兒子,那兩人只能悻悻收手。
「打一下又怎么了?養(yǎng)這么大還嬌貴起來了,還以為是千金大小姐呢?!?/p>
才十歲的周懷肆一字一頓,無比認(rèn)真地說,「她是我姐姐,我要保護她。」
而在周懷肆看不見的地方,我腫著臉,跪在地上擦地,女人手上拿著雞毛撣子,時不時抽打在我背上,
「還會告狀了,小棺材鬼,喜歡和弟弟告狀是吧,讓弟弟和我們吵架是吧?我還使喚不動你了!」
她嘴里噴出惡毒的字眼,咒罵我,把一切不順心發(fā)泄在我身上。
周懷肆回來看見我紅腫的臉,放下書包就跑出去想質(zhì)問那個女人。
我死死拉著他的胳膊,求他,
「阿肆,你別和她吵了,她到時候又會來打我,你護不住我的。」
只有在自己的小房間里,我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哭。
外面那兩個惡魔看見我的眼淚,只會更興奮,他們覺得自己征服了我,是高高在上的。
周懷肆抹了一把我的眼淚,無比認(rèn)真地看著我,「姐姐,以后我陪你回家,我護得住你。」
從這天起,周懷肆將每天最后一節(jié)自習(xí)課翹了,不是像同齡人那樣逃課躲進網(wǎng)吧,而是來初中門口接我。
「周萍,那是你弟弟嗎?」
我的初中離家有段距離,同學(xué)們都是父母來接,或是自己騎自行車回家。
我向來都是走回家的,從來沒奢求過能在校門口看見誰來接我。
但周懷肆來了,他把自行車擦得锃亮,在密集的人群中一下子抓住了低著頭的我,
「姐!這兒?!?/p>
我匆匆告別同學(xué),小步朝他那邊跑去。
「以后我們一起回家,他們不敢對你怎么樣了?!?/p>
于是我偷摸著,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但好景不長,很快這件事被發(fā)現(xiàn)。
周懷肆的老師把他逃課的事情告訴了家長,我成了出氣筒。
女人闖進學(xué)校,罵罵咧咧把我從課堂上揪著耳朵拉出來,反手抽了我一個耳光。
老師圍在邊上,同學(xué)們紛紛從教室里探出頭,好奇地看著我們。
「這小畜生自己不學(xué)好,還教弟弟逃課。她弟弟懂什么啊,被這惡毒的姐姐騙的!」
「老師,這小畜生就是要打的,學(xué)不好!」
我已經(jīng)快忘記老師們是如何把我從女人手中救出來的,他們看我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帶了幾分同情。
但僅僅是同情,誰也沒能救我。
我頂著個紅色的掌印回到課堂,同學(xué)們探究的目光像利劍一般扎進我心里,我像是古時候被凌遲的囚犯。
回憶好似將痛楚都掩藏了起來,可只要稍稍一想,就都記得了。
「我已經(jīng)死了。」
我沖著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周懷肆,冰冷地開口。
「姐!」周懷肆粗粗喘了幾口氣,真相被我血淋淋揭開,他伸出手想要觸碰我,可是再也碰不到了。
在他面前是一只頭上流著血,四肢扭曲的鬼。
「你不能報警。」
周懷肆毫無征兆地流下淚來,他痛苦地彎著腰,直到支撐不住跪在地上。
「姐!他們都那樣對你了,我要讓他們?nèi)プ?,該死的是他們,是他們!?/p>
坐牢可太便宜他們了,哪怕判了死刑,短暫的痛苦就能讓他們離開這個世界。
我要的,是他們好好活著,享受我給他們的禮物。
「他們坐牢了,你怎么辦,你以后就是殺人犯的兒子了?!?/p>
我也蹲下來,虛影靠在周懷肆肩膀上,
「阿肆,你還要繼續(xù)讀書,你要替姐姐好好活下去。至于那兩個,我不會放過他們的。」
「你也不會放過他們的對吧?阿肆?!?/p>
6
我比周懷肆先一步回到「家」里。
男人正在處理我的尸體,他喝了酒,但毫無顧忌地上了車。
「我走小路,把她埋到山上去,沒人知道的,挖出來得幾年后了,誰還記得她。」
他洋洋得意地朝女人講著自己的計劃。
女人謹(jǐn)慎些,讓他帶一只活雞回來殺了,好解釋家里的血腥味。
「再去買一把艾草吧,我怕這丫頭到時候上門來了……」
「娘們家伙,怕這怕那的。」
男人并沒放在心上,一路駕著車上了小路。
如他所料,這一段沒有交警,而且也看不見什么人,再往深處開去,甚至連監(jiān)控都看不到了。
他越開越激動,嘴里哼著歌,誰能猜到這個男人的后備箱里藏著女兒的尸體?
我跟在他身邊,就坐在副駕駛上。
雖然碰不到人,但我發(fā)現(xiàn)自己能碰到點死物,只要集中注意力,挪動一兩顆小石子還是不成問題的。
于是我動了動手指,下一秒車輪被突然出現(xiàn)的石堆攔住,偏離了軌跡。
男人喝了酒,動作遲緩,等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車頭已經(jīng)直直朝著山體撞去了。
他趕緊踩剎車,可沒料到剎車變成了油門,一腳油門下去,車加速撞向了山體。
砰的一聲,擋風(fēng)玻璃應(yīng)聲碎裂。
本應(yīng)該彈出來的安全氣囊也沒發(fā)揮作用,男人的頭猛地撞到了方向盤上,磕出了血。
我冷冷地飄在一邊,面無表情地觀賞了一番男人頭破血流的慘狀,悄無聲息地露出了一個笑來。
7
屋子里的女人正在洗碗,這三個碗她已經(jīng)洗了半小時了,每每從清水中撈出來,一眨眼碗上又是滿滿的血。
像我無聲無息蔓延在地上的血一樣。
她越洗越慌,越洗越怕,就在這時候,周懷肆推門進來了。
他瘸著一條腿,用力甩上了房門。
女人像是被這關(guān)門的聲音驚醒,連手上的水都來不及擦干,手忙腳亂跑到外頭去,好不容易在一家店里買到了一把艾草。
她深信這是能驅(qū)邪的東西,直接別了一大把在圍裙上。
這次洗碗終于沒看到幻覺了,她稍稍舒了心,邊上的我伸出手,撥弄了一下艾草的尖。
周懷肆在寫作業(yè),一邊寫,眼角一邊流下淚水來。
于是他一邊抹眼淚,一邊翻著作業(yè)本。
最后終于忍不住了,啪一下把本子甩到地上。
我正好在這時候飄進來,作業(yè)本落在我腳下,我彎腰想幫他撿起,
「不會寫了?」
周懷肆見我的時候總是紅著眼睛,小時候他哭著說不要打姐姐,長大后他擋在我面前說他能護住姐姐。
我初中畢業(yè),男人就給我找了個電子廠的工作,月薪兩千,哪怕我拿到了當(dāng)?shù)刈詈酶咧械匿浫⊥ㄖ獣?/p>
「養(yǎng)你到初中了,你還讀什么讀,你弟弟難道不要讀書了?」
我將錄取通知書送到男人面前,希望他能改變主意。
女人給男人送上了一盤下酒的花生米,
「你爸早給你說好了,去電子廠上班,只有那里收初中學(xué)歷的,你也多為家里考慮考慮?!?/p>
「我不想去電子廠,我成績好,到時候能考上好的大學(xué),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我緊緊捏著錄取通知書,蒼白無力地反駁。
男人啪一下把筷子甩在桌上,盤子里的花生米散了一桌。
「給臉不要臉了小畜生!養(yǎng)你到十幾歲還不夠,還讀什么書,你一個女的,能有什么出息?」
他們明確表示不會給我交學(xué)費,我只有去電子廠上班這一個選擇。
書中山水如墨的江南、巍峨雄偉的北京離我那么遙遠,我只有讀書這一條出路。
于是我違背他們的決定,去打暑假工,白天在便利店上班,晚上去足浴店打掃衛(wèi)生,回家的路上撿幾個空瓶。
周懷肆年紀(jì)小,很多暑假工都不收他,他只能早上送我出門,中午來給我送飯,「姐,我有錢,我的錢都給你。」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袋子,里面零零散散裝了不少紙鈔。
彼時的他也大手大腳,一有點錢就和朋友們?nèi)ル娡娉恰?/p>
可這個暑假,他再也沒去過,將所有零花錢攢下來留給了我。
我和他一點一點攢著,終于在開學(xué)前攢夠了一年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
報名當(dāng)天,事情被揭發(fā)了,女人尖著嗓子叫罵著,男人從門后拿出了一把掃帚。
周懷肆始終擋在我面前,棍棒一絲一毫都沒落到我身上。
8
「慢慢寫,不會的姐姐教你?!?/p>
我把他的作業(yè)本撿起來,還沒放到他桌上,作業(yè)本就落了下來。
今天的我已經(jīng)筋疲力盡,甚至連模樣都淡了幾分,越發(fā)透明起來。
周懷肆顯然注意到了我憔悴的樣子,他一向聰明,很快就猜到發(fā)生了什么。
「姐,這樣下去對你不好,你別動手了。」
「你要做什么,我來做?!?/p>
他表情分外堅定,但現(xiàn)在還沒到要用他的時候。
「我想自己動手,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讀書,考個好高中,好大學(xué),徹底離開他們。」
周懷肆撿起作業(yè)本,我陪在他身邊,遇到他不會的難題就慢慢引導(dǎo),直到他把題目都寫完。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周懷肆已經(jīng)沉沉睡去,外面卻傳出了響聲。
男人從撞壞的車?yán)镄褋恚莶輰⑽业氖w掩埋,打車去了醫(yī)院,這時候才回家。
女人看到男人纏滿繃帶的頭,嚇了一跳,絮絮叨叨在邊上說著些什么,被男人一把推開,
「少管老子!都是你生的那個畜生,把車撞破了,還得去收拾。」
女人嚇了一跳,趕緊從兜里掏出一把艾草塞進男人手里,
「趕緊的,驅(qū)驅(qū)邪,這丫頭也是邪門,我們改天給她燒點紙錢吧,別害到阿肆頭上了……」
我就站在他們中間,明目張膽地聽著他們的計劃。
撞壞的車被兩人連夜清理,叫罵著送去了修理店,高昂的修理費讓這輛二手車身價上漲了一番。
警察來了一趟家里,周懷肆透過門縫朝外看去,眼看他忍不住要出去和警察說些什么,我擋在他身前。
「痕跡我都清理干凈了,沒有證據(jù)的?!?/p>
周懷肆看著我慢慢透明的身體,「姐,我能幫你的?!?/p>
「你現(xiàn)在就在幫我。」
我指了指不遠處的書桌,「你要考上一中。」
9
男人門衛(wèi)的工作相對輕松,頂著纏滿繃帶的頭就去上了班。
他在外頭裝得老實,領(lǐng)導(dǎo)對他還算滿意,見到他這副模樣還口頭慰問了幾句。
「老周啊,你保重身體呀,傷得這么重還來上班?」
男人諂媚地迎合了幾句,領(lǐng)導(dǎo)前腳剛走,他立馬變了臉色,不屑地哼了一聲。
就在他低頭玩手機的這一刻,我掩護著一個人進了工廠。
男人還在刷視頻,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里面的漂亮主播,下一秒工廠里響起刺耳的警報聲。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可男人聽不見,我用冰冷的手捂住了男人的耳朵,他沒注意到外面的任何動靜,任由這個小偷大搖大擺出了門。
「關(guān)門?。±现?!你在做什么?」
我適時松開了手,男人下意識遵從命令,猛地站起來點了關(guān)門的按鈕。
不過這時候小偷早已逃之夭夭,反而將工廠里的保安一干人攔在了里面。
工廠加工的是市場上新潮的智能小機器人,和設(shè)計公司簽訂了保密協(xié)議,保證不會將其中的一個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透露,試圖壟斷市場,否則工廠就要承擔(dān)高額賠款。
為了這個合作,工廠特地加固了安保設(shè)施,每一個進來的員工都要刷工牌、人臉識別。
可現(xiàn)在,一個外來人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大搖大擺進了工廠,甚至偷走了芯片。
領(lǐng)導(dǎo)黑著臉打開了監(jiān)控,男人自知不妙,額頭上汗珠密布。
監(jiān)控里,男人一直在刷視頻,小偷進來的時候警報響起他也無動于衷。
他被當(dāng)場開除,甚至攤上了一筆高額的賠款。
「偷走個小東西又怎么了,現(xiàn)在哪里沒有賊?」
男人硬著嘴,繼續(xù)說,
「這個警報聲音太小了,我根本沒聽見,那么多保安都抓不住他,憑什么要我賠?」
我飄到電腦前,手指輕輕一按。
畫面里領(lǐng)導(dǎo)不小心將一塊表落在了窗臺,男人看見四下無人,不動聲色將表塞進了口袋。
男人對著手機污言穢語,上面是一張領(lǐng)導(dǎo)妻子的照片。
監(jiān)控里,男人毫無顧忌,甚至對著監(jiān)控大罵領(lǐng)導(dǎo),往地上吐口水。
「好,好。」領(lǐng)導(dǎo)氣得渾身發(fā)抖,「證據(jù)有了,你就等著警察上門吧!」
10
女人正在收拾東西,那個小房間是我住了十幾年的地方,陰暗濕冷,總有一股潮氣。
她別著把艾草,小心翼翼地收拾我房間里的東西,將被褥丟出去后也沒發(fā)生什么怪事,女人放松了警惕。
「晦氣東西,死了也給我找事?!?/p>
她小聲嘟囔著,發(fā)泄般把我的作業(yè)本撕爛。
可突然間,她眼前又出現(xiàn)了幻覺,五歲的我不會扎小辮,跌跌撞撞地跑向她。
「媽媽扎頭發(fā),扎頭發(fā)。」
我進來的動靜吵醒了睡著的周懷肆,女人狠狠給了我一記眼刀,回過頭去抱著周懷肆哄起來。
彼時的我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上前拉住了女人的衣角,抬頭看她,
「媽媽扎頭發(fā)?!?/p>
女人哄睡了兒子,提著我的衣領(lǐng)把我拎出去,小心翼翼關(guān)上了門,然后砰一下按著我的腦袋撞向了墻。
「扎頭發(fā),我叫你扎頭發(fā)!」
她舉起一把剪刀,抓起我的頭發(fā)胡亂地剪起來。
我無力地哭泣掙扎著,直到里面又傳來孩子的哭聲,女人才停下動作。
現(xiàn)在,女人舉起了一把剪刀,在幻覺的引導(dǎo)下,她把頭發(fā)當(dāng)成了我的鬼魂,
「我殺了你這個妖怪,我殺了你……」
她雙眼赤紅,胡亂抓起了自己的頭發(fā),一刀又一刀下去,碎發(fā)飄滿了整個小屋。
長發(fā)被她剪得長短不一,最后她已經(jīng)抓不住自己的頭發(fā)了,一剪刀朝著自己頭頂刺去。
我打了個響指,幻覺消失,剪刀堪堪停留在了頭頂。
女人的身體慢慢滑落在地上,她捂住了自己的臉,哭得泣不成聲。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放了我吧萍萍。」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全然沒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只是因為害怕和恐懼而求饒。
她小心地從地上起來,將房間里所有尖銳的東西丟了出去,然后戴上帽子跑出門去買紙錢。
紙錢在我房間里焚燒,女人跪在地上,一個勁向我懺悔求饒,
「萍萍,媽真的知道錯了,你饒了媽媽吧。」
「都是那個男人,那個男人要殺你,媽媽攔不住啊?!?/p>
我枯坐在床沿,只覺得這出戲碼有些無聊。
但很快,我安排的驚喜就到了,男人回來了。
他丟了工作,又闖了大禍,一聽到要喊警察,腿就軟了下來,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求起來。
好在小偷被順利抓到,工廠沒有太大損失,但他還是攤上了一筆債。
他帶著怒氣和怨氣回家,一開門卻聞見了嗆人的煙灰味。
男人屏住呼吸繞過去,正看見女人在燒紙錢,一張又一張丟進火盆,還對著我初中畢業(yè)后的合照又跪又拜。
「娘的,你在做什么!」
他氣勢洶洶上前,一腳踹翻了火盆,火星子濺了女人滿身。
「你在給誰燒錢?給這個畜生?」
男人很快就回味過來工廠里是誰在做手腳,停下的監(jiān)控突然播放起來,刺耳的警報聲他沒聽見,還有那起莫名其妙的車禍。
「畜生,你給老子滾出來,滾出來!」
他大聲叫囂著,手上拿著把掃帚胡亂揮舞,紙錢灰飄滿了屋子,一地狼藉。
11
我靜靜看著他發(fā)瘋,像是在看一場猴戲。
當(dāng)天晚上,兩人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有了睡意,窗簾突然動了起來。
女人睜開眼睛,驚恐地看著好似變成人形的窗簾,一會兒是我頭破血流的臉,一會兒是我年幼時的樣子,一會兒又變成初中時的我。
她尖聲叫起來,雙手抱頭,摸到了參差不齊的頭發(fā)。
「萍萍,你別來找我了,真的不是我害你!」
「萍萍,算媽媽求你了,你要什么媽媽都燒給你,你別嚇?gòu)寢屃?!?/p>
窗簾還是在隨風(fēng)變換各種模樣,女人的態(tài)度也從求饒慢慢變得強勢起來,
「你到底要怎么樣?我對你還不夠好嗎,從小到大我有虧待過你嗎?不過是打了你幾下,你到底要怎樣?」
「又不是我害你的,冤有頭債有主,你找我有什么用?是你爸想要你死的,他想要你的命,他一直想要兒子,你生下來就想殺了你了,還不是我媽,你外婆把你保住的?」
她在床上又踢又叫,陷入了一場深深的夢魘中。
夢中,她被剪刀剪壞了頭發(fā),想戴上帽子遮丑,卻被強勢的女人攔住,
「別人還不知道你長什么鬼樣子了?遮個屁,你就這樣出去吧?!?/p>
她被女人推出了門,背著小包走在路上,一眾同學(xué)嬉笑,
「沒有頭發(fā)的小光頭,沒有頭發(fā)的小光頭?!?/p>
她捂住了頭,上課也不敢放下手,被老師訓(xùn)斥,只好紅著臉放下手,迎來了全班同學(xué)的注視和嘲笑。
轉(zhuǎn)眼又到了小學(xué),她還穿著過分短的舊衣服,學(xué)校組織捐款,她拿不出來錢,低著頭在飯桌上提出自己的請求。
女人直接一巴掌抽在她臉上,「捐什么錢,我們家什么條件你還不知道,給我們捐錢還差不多?!?/p>
初中的時候來初潮,她什么也不懂,墊了幾張薄薄的紙巾上去,還以為自己得絕癥了,哭著跑回家求助。
女人罵罵咧咧地讓她脫下臟褲子,讓她蹲在衛(wèi)生間里自己手洗。
「這點小事你都做不好,你還能成什么事?」
她逐漸變得自卑、敏感,別人對她一點好就開始感恩戴德,甚至覺得自己配不上這樣一份好。
女人在夢魘中尖叫一聲醒來,被吵醒的男人皺著眉頭,「娘的,大晚上不睡覺做什么?」
「她來找我們了,她來找我們了……」
女人神神叨叨在邊上念著,很快臉上挨了一巴掌。
「誰來找?周萍?那個小畜生敢來,她要是敢出來我打不死她!」
男人喘著粗氣,重重翻了個身,床邊卻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黑影,直接將男人的瞌睡趕跑了。
「爸爸,爸爸。」
耳邊好似傳來女孩的聲音,男人瞳孔劇烈收縮,下一秒他被拉進了一具軀殼。
男人抬起頭看到自己扭曲的十指,一個人按在他身上,而背后,一個酒瓶朝著他打來,一下又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肋骨的斷裂,然后是扎進內(nèi)臟的劇痛。
求生的欲望讓他不停朝前爬,劇痛則讓他揚起了頭。
背后不知道誰拉住了他的雙腳,又一下酒瓶砸落,正中了他的后腦勺。
兩人都沉浸在痛苦的幻覺中,身體扭曲成各種姿態(tài)。
我漂浮在空中,慢慢欣賞著。
「做個好夢?!?/p>
12
第二天一早,他們請來了個道士,據(jù)說是方圓十里降妖除魔有名的。
女人戴著帽子,顫顫巍巍站在男人身后,這么快她就臉色蒼白,雙目無神了。
這道士先是神神鬼鬼表演了一番,然后在屋子里繞了一圈,深呼一口氣,「這亡魂久久不散啊?!?/p>
「大師,大師我們要怎么做才能趕走這個鬼?」
女人眼前一亮,沖上前抓住了道士的手。
我飄在道士身邊,看著女人驚喜又怨毒的眼神。
「待我回去取一劑符水,你二人飲下便可無恙?!?/p>
道士的小弟子走到邊上,對著男人比了一個數(shù)。
兩人交了錢,道士和小弟子麻溜地走了,離開前,還朝著我的方向說了一句,
「丫頭,你這怨氣深重,怕是投不了好胎了?!?/p>
我也沒想過再投胎做人,早在被父母活活打死的那一刻,我存在的一切意義,就都是復(fù)仇。
喝了偽裝成符水的白開水后,兩人因為心理作用神清氣爽,我坐在電視機上,看著他們從謹(jǐn)慎小心到慢慢放松。
「可算是制住了那小棺材鬼?!?/p>
女人癱在沙發(fā)上,摘下帽子,露出剪得亂七八糟的頭發(fā)來,推了一把男人,
「怎么沒去上班?請假扣工資啊?!?/p>
男人梗著脖子,沒說出被辭退這件事,「還不是那畜生,老子的車壞了,怎么去?騎著你去上班?」
女人啞口無言,家里只有男人在外頭工作,她也沒收入,只能悻悻閉上嘴,到廚房做飯去了。
這次我沒有再動手,看著他們難得安穩(wěn)地吃了一頓飯。
給了希望又剝奪這份希望,那才有意思。
相安無事地過了幾天,我看著男人偷偷變賣了二手車,將女人藏在櫥柜上方的支票統(tǒng)統(tǒng)拿走,勉勉強強補上了漏洞。
女人則把符水當(dāng)神丹妙藥,偷偷變賣了嫁妝,全部買了符水,把它當(dāng)飯喝,喝到肚子圓滾。
我冷眼旁觀著這一切,時不時動些手腳,后來的日子里隱患會一層一層被揭開,估計兩人這輩子都沒剩下什么好日子了。
13
終于在第七天,周懷肆從學(xué)?;貋砹?。
「姐姐,你還好嗎?」
他背著書包,沖進了門。
我的模樣已經(jīng)變得透明,和空氣沒什么兩樣,不仔細(xì)看幾乎看不出來,顯然是不好的。
「挺好的。」
我回過頭,對他笑道。
輔導(dǎo)完了作業(yè),我引導(dǎo)周懷肆去我房間,在一地灰燼里找到了尚還完好的筆記。
「這里每門課都寫得清清楚楚,你應(yīng)該用得上?!?/p>
「還有不會做的題嗎?今天都問了吧?!?/p>
「你要走了嗎姐姐?」
周懷肆瞪大了眼睛,緊緊抱著那本筆記本。
「你還沒告訴我,我要怎么幫你?!?/p>
我湊近他耳邊,將后續(xù)的計劃都告訴了他。
等我說完,再一回頭,黑白無常兩位大哥靜靜地站在我身后。
周懷肆是看不見的,他已經(jīng)沉沉睡去,還伸出一只手試圖拉住我的衣角。
「丫頭,你……」
他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這樣的鬼恐怕是入不了輪回了,不過我們替你去說兩句好話,說不定你能在地府找個工作。」
我搖了搖頭,「謝謝兩位大哥,我不去地府了,我想就這樣留在這兒吧?!?/p>
黑白無常嘆了一口氣,道,「你這樣的鬼,恐怕沒多久就魂飛魄散了,什么神仙都救不回來,丫頭,你想清楚了嗎?」
我能感受到自己魂魄慢慢消散,連觸碰死物都成了件不可能的事,日子一天少過一天,
「我想清楚了?!?/p>
14
從這天起,周懷肆徹徹底底看不見我了。
我飄在他身邊,聽他在屋子里找來找去,一聲比一聲恐慌地喊我,「姐姐!」
男人和女人把他抓起來,強行往他嘴里灌符水。
「兒子這是中了邪了,喝了符水就好了?。 ?/p>
「喝呀!快喝!」
男人撬開了他的牙關(guān),女人則負(fù)責(zé)往里頭灌符水。
「喝了就好了,喝了就好了……」
周懷肆確實「好」了,不再執(zhí)著地找我。
等他周一去上課,男人也出門去逍遙,嘴上說著上班,其實他現(xiàn)在還沒找著工作,被外頭服裝店里的老板三言兩語忽悠地開始買彩票。
而買彩票的錢,來源于我藏在沙發(fā)下的金鐲子,那是女人唯一留下的一件嫁妝。
女人照常喝完了一大杯符水,開始為男人做飯。
她性子急躁且粗心,常常臨門一腳才想起事情來,這回料酒瓶子空了。
拿上錢,她急匆匆地出門去買料酒,灶臺上的火卻忘了關(guān),我飄在廚房里,看著鍋里的肉變成焦炭,火勢慢慢蔓延開來。
而女人的鞋「正巧」出了問題,走到一半鞋底掉了,她只能先去趟隔壁小店換雙合適的。
火越來越大,繞著窗簾上去,房子上方冒出了黑煙。
消防車呼嘯著趕到,及時撲滅了火災(zāi)。
女人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連滾帶爬地拿著料酒跑過來,可房子一半已經(jīng)變成了廢墟。
男人剛從彩票店出來,金鐲子換得的彩票全部打了水漂。
他一腳踹飛地上的塑料瓶,抬頭卻看見了不遠處冒著黑煙的房子。
「哪個殺千刀的倒霉蛋?!?/p>
他哼著小曲兒,一步一晃走了過去……
15
男人終于看到了那個冒著黑煙的房子和邊上赤著腳大哭的女人。
「娘的,你干了什么?」
他大步上前,扯住了女人的衣領(lǐng),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你把房子燒了?」
「關(guān)我什么事,還不是你要吃紅燒肉,你要是不吃能出這件事嗎?」
女人理直氣壯地回復(fù),將鍋推到了男人身上。
男人和女人扭打在一起,互相指著對方鼻子數(shù)落。
我看夠了熱鬧,不再流連,朝著周懷肆的學(xué)校飄去。
回到學(xué)校后,周懷肆開始發(fā)奮努力學(xué)習(xí),周末也不回家,在外面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店鋪打工,賺取未來的學(xué)費。
我給周懷肆的筆記本里,夾著還沒來得及用上的一筆學(xué)費和生活費,足夠他過完初中,而剩下的需要他自己努力。
他在學(xué)校里幫工賺點小錢,將教室里的空瓶收集起來,一點一點攢下來。
三年后,他考上了當(dāng)?shù)刈詈玫母咧小?/p>
錄取通知書發(fā)下來那天,周懷肆還借住在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店鋪里,早上去超市當(dāng)臨時工,下午去給小學(xué)生補習(xí)。
他抱著錄取通知書,蜷縮起來蹲在地上,突然之間流下眼淚來,
「姐姐,我好想你。」
我湊近他,張開手輕輕環(huán)抱住了他。
男人和女人還蝸居在那個半破的房子里,簡易地修繕了屋頂,兩人互相打罵了幾天,沒吵出什么結(jié)果。
像是揉成一團的橡皮泥,分割不開彼此的顏色了,只知道混在一起是一團黑。
沒了錢,沒了工作,只能出門謀生,兩人只找到了環(huán)衛(wèi)工人的工作,又苦又累,整日彎著腰,好似抬不起頭。
聽說周懷肆考上重高的那天,兩人又精神了起來,大肆宣揚,
「你知道周懷肆不,就是那個考第一,考上重高的,那是我兒子!」
男人逢人就炫耀,不過略微知道一些他家情況的人都退避三舍。
鄰居阿姨趕忙牽著孫女走開,「囡囡,別聽這人說的話。兒子出息也不是他教出來的,還真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p>
「呸,就是嫉妒老子生了個好兒子。」
男人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女人大喜過望,趕忙在暑假最后一天,連拖帶拽把周懷肆帶回了家,給他做了一頓飯。
「這些錢你收著,去學(xué)校了買點好吃的,好好念書,以后出息了好孝敬爸媽?!?/p>
周懷肆把錢收了,沉默地吃完了飯。
16
我陪著他踏入了一中的教室,看著他慢慢長高,褪去了青澀。
他基礎(chǔ)有些薄弱,在這個優(yōu)秀學(xué)子如云的高中里,一開始排到了吊車尾。
于是他成了辦公室的常客,但凡有不明白的地方就一定會找老師解答。
直到后來,他寫的題目我也有一大半看不懂了。
他參加競賽,我就陪著他熬夜做題,他在運動會上奔跑,我就飄在他身邊給他加油。
高考落下帷幕,男人和女人那天來校門口接他。
他們已經(jīng)老了,這幾年斷斷續(xù)續(xù)地還債,男人又沾上了賭癮,一拿到錢就去彩票店,幻想著一夜暴富。
女人則摔傷了腰,一到雨天就直不起腰桿,痛不欲生。
他們絮絮叨叨地說,「你老師說你成績不錯,志愿填 A 大吧,路又近,到時候回家方便?!?/p>
「阿肆啊,紅姨你還記得嗎,她有個閨女和你差不多大,改天你見見,也認(rèn)識認(rèn)識。」
「阿肆,大學(xué)好好讀,以后爸媽都指望著你呢?!?/p>
周懷肆通通應(yīng)下來,破天荒露出一個微笑。
女人以為兒子和他們冰釋前嫌了,高高興興地拉著他去飯店,斥巨資請他大吃一頓,幻想著未來周懷肆出息了,把他們接進大別墅里。
「還是兒子好,兒子有出息?!?/p>
酒過三巡,男人大口喝著,面泛紅光,又開始叫囂,「女兒都是賠錢貨,糟蹋老子的錢?!?/p>
我站在周懷肆身邊,不約而同地和他露出了一個相似的微笑。
錄取結(jié)果下來了,周懷肆去了北京,這是我們倆早就說好的。
男人和女人得知這個消息,匆匆趕回家,本應(yīng)該由他們支配、被他們拿捏的周懷肆,早就不翼而飛,踏上了前往北京的路。
「踏馬的,老子還管不住你了,誰讓你去北京的?紅姨的女兒也沒見,你是要造反?。俊?/p>
「阿肆,回來吧,北京那么遠,爸爸媽媽也是擔(dān)心你,怕你適應(yīng)不了?!?/p>
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周懷肆掛了電話,面不改色地加入了室友的隊伍,周末難得打兩局游戲放松一把。
我飄在幾人的上空,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癢癢也想上手操作一番。
「阿肆,回家一趟吧,爸爸媽媽也想見見你,你爸爸他知道錯了,以后不會管著你了?!?/p>
「紅姨的女兒你還沒見過,你們倆年紀(jì)差不多,挺般配的,早點結(jié)婚好,早點結(jié)婚生個兒子?!?/p>
周懷肆拉黑了他們的號碼,他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直接在北京扎根生活了下來,也有了一生的摯愛,去見過了女方的家長。
又是五年過去,他買了房子和車,終于和摯愛的妻子踏上了婚姻的殿堂,中途回來過一趟取得了戶籍證明辦了結(jié)婚證,男人女人連他的面都沒見上。
婚宴上,男方親屬那一桌空空蕩蕩,有人提議讓他朋友坐過去,周懷肆拒絕了。
「我姐會來的。」
我坐在那張空無一人的親屬桌上,看著周懷肆給妻子戴上鉆戒,眼泛淚花。
他好似感知到了什么,回過頭和我遙遙相望。
17
周懷肆拉黑了他們的電話之后,男人和女人收拾了東西,動身來到北京,一邊打工,一邊打聽周懷肆的消息。
男人還是手腳不老實,本來就沒留下存款,還想著去買酒,心思一動,偷了個過路人的錢包。
嘗到了甜頭,他膽子越發(fā)大起來,有了第二次就有了第三次,最后直接去黑巷子里搶劫,結(jié)果被當(dāng)場抓住。
可他把鍋推到了女人頭上,說錢都是女人花的。
兩人在路邊又大打出手,最后雙雙被送進警察局。
因為偷盜數(shù)額高,兩人被關(guān)了幾年才出來,一出來又開始打聽周懷肆的消息,這回終于被他們找到了。
我跟在他們身后,他們像粘在一起的爛泥,上街買了個大喇叭,還花了所剩無幾的錢定做了橫幅,打算讓周懷肆來個身敗名裂,從他身上再撈一筆。
這時候他們眼里早沒了情分,天還沒亮,他們就沿著彎彎繞繞的小路,拿著東西前往周懷肆在的小區(qū)。
我一步一步跟著他們,看著他們熟悉又陌生的臉,曾經(jīng)的我對他們是這樣厭惡和害怕,但現(xiàn)在我卻能安靜地站在他們身邊,內(nèi)心毫無波瀾地跟著走。
在他們拐過彎,走在河岸邊的那一刻,我最后看了一眼遠方,隨后用盡全部力量,將他們推下了河。
在冰冷黑暗的水中,我看著他們垂死掙扎,聽著他們漸漸微弱的呼救聲。
太陽升起來了,光照在我身上,頃刻間,我化作了煙塵。
不遠處的醫(yī)院里,周懷肆小心翼翼抱著剛出生的女兒,和摯愛的妻子相視一笑。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