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一 列傳第二十五◎袁 昂子君正

　

　　袁昂，字千里，陳郡陽夏人。祖詢，宋征虜將軍、吳郡太守，父抃，冠軍將軍、雍州刺史，泰始初，舉兵奉晉安王子勛，事敗誅死。昂時年五歲，乳媼攜抱匿于廬山，會赦得出，猶徙晉安。至元徽中聽還，時年十五。初，抃敗，傳首京師，藏于武庫，至是始還之。昂號慟嘔血，絕而復(fù)蘇，從兄彖嘗撫視抑譬，昂更制服，廬于墓次。后與彖同見從叔司徒粲，粲謂彖曰："其幼孤而能至此，故知名器自有所在。"

　　齊初，起家冠軍安成王行參軍，遷征虜主簿，太子舍人，王儉鎮(zhèn)軍府功曹史。儉時為京尹，經(jīng)于后堂獨引見昂，指北堂謂昂曰："卿必居此。"累遷秘書丞，黃門侍郎。昂本名千里，齊永明中，武帝謂之曰："昂昂千里之駒，在卿有之，今改卿名為昂。即千里為字。"出為安南鄱陽王長史、尋陽公相。還為太孫中庶子、衛(wèi)軍武陵王長史。

　　丁內(nèi)憂，哀毀過禮。服未除而從兄彖卒。昂幼孤，為彖所養(yǎng)，乃制期服。人有怪而問之者，昂致書以喻之曰："竊聞禮由恩斷，服以情申。故小功他邦，加制一等，同爨有緦，明之典籍。孤子夙以不天，幼傾乾蔭，資敬未奉，過庭莫承。藐藐沖人，未達(dá)朱紫。從兄提養(yǎng)訓(xùn)教，示以義方，每假其談價，虛其聲譽(yù)，得及人次，實亦有由。兼開拓房宇，處以華曠，同財共有，恣其取足。爾來三十余年，憐愛之至，無異于己。姊妹孤侄，成就一時，篤念之深，在終彌固，此恩此愛，畢壤不追。既情若同生，而服為諸從，言心即事，實未忍安。昔馬棱與弟毅同居，毅亡，棱為心服三年。由也之不除喪，亦緣情而致制，雖識不及古，誠懷感慕。常愿千秋之后，從服期齊；不圖門衰，禍集一旦，草土殘息，復(fù)罹今酷，尋惟慟絕，彌劇彌深。今以余喘，欲遂素志，庶寄其罔慕之痛，少申無已之情。雖禮無明據(jù)，乃事有先例，率迷而至，必欲行之。君問禮所歸，謹(jǐn)以諮白。臨紙?zhí)栠?，言不識次。"

　　服闋，除右軍邵陵王長史，俄遷御史中丞。時尚書令王晏弟詡為廣州，多納賕貨，昂依事劾奏，不憚權(quán)豪，當(dāng)時號為正直。出為豫章內(nèi)史，丁所生母憂去職。以喪還，江路風(fēng)浪暴駭，昂乃縛衣著柩，誓同沉溺。及風(fēng)止，余船皆沒，唯昂所乘船獲全，咸謂精誠所致。葬訖，起為建武將軍、吳興太守。

　　永元末，義師至京師，州牧郡守皆望風(fēng)降款，昂獨拒境不受命。高祖手書喻曰："夫禍福無門，興亡有數(shù)，天之所棄，人孰能匡？機(jī)來不再，圖之宜早。頃藉聽道路，承欲狼顧一隅，既未悉雅懷，聊申往意。獨夫狂悖，振古未聞，窮兇極虐，歲月滋甚。天未絕齊，圣明啟運(yùn)，兆民有賴，百姓來蘇。吾荷任前驅(qū)，掃除京邑，方撥亂反正，伐罪吊民，至止以來，前無橫陣。今皇威四臨，長圍已合，遐邇畢集，人神同奮。銳卒萬計，鐵馬千群，以此攻戰(zhàn)，何往不克。況建業(yè)孤城，人懷離阻，面縛軍門，日夕相繼，屠潰之期，勢不云遠(yuǎn)。兼熒惑出端門，太白入氐室，天文表于上，人事符于下，不謀同契，實在茲辰。且范岫、申胄，久薦誠款，各率所由，仍為掎角，沈法瑀、孫肸、朱端，已先肅清吳會，而足下欲以區(qū)區(qū)之郡，御堂堂之師，根本既傾，枝葉安附？童兒牧豎，咸謂其非，求之明鑒，實所未達(dá)。今竭力昏主，未足為忠，家門屠滅，非所謂孝，忠孝俱盡，將欲何依？豈若翻然改圖，自招多福，進(jìn)則遠(yuǎn)害全身，退則長守祿位。去就之宜，幸加詳擇。若執(zhí)迷遂往，同惡不悛，大軍一臨，誅及三族。雖貽后悔，寧復(fù)云補(bǔ)？欲布所懷，故致今白。"昂答曰："都史至，辱誨。承藉以眾論，謂仆有勤王之舉，兼蒙誚責(zé)，獨無送款，循復(fù)嚴(yán)旨，若臨萬仞。三吳內(nèi)地，非用兵之所，況以偏隅一郡，何能為役？近奉敕，以此境多虞，見使安慰。自承麾旆屆止，莫不膝袒軍門，惟仆一人敢后至者，政以內(nèi)揆庸素，文武無施，直是東國賤男子耳。雖欲獻(xiàn)心，不增大師之勇；置其愚默，寧沮眾軍之威。幸藉將軍含弘之大，可得從容以禮。竊以一飡微施，尚復(fù)投殞，況食人之祿，而頓忘一旦。非惟物議不可，亦恐明公鄙之，所以躊躇，未遑薦璧。遂以輕微，爰降重命，震灼于心，忘其所厝，誠推理鑒，猶懼威臨。"建康城平，昂束身詣闕，高祖宥之不問也。

　　天監(jiān)二年，以為后軍臨川王參軍事。昂奉啟謝曰："恩降絕望之辰，慶集寒心之日，焰灰非喻，荑枯未擬，摳衣聚足，顛狽不勝。臣遍歷三墳，備詳六典，巡校賞罰之科，調(diào)檢生死之律，莫不嚴(yán)五辟于明君之朝，峻三章于圣人之世。是以涂山始會，致防風(fēng)之誅；酆邑方構(gòu)，有崇侯之伐。未有緩憲于斫戮之人，賒刑于耐罪之族，出萬死入一生如臣者也。推恩及罪，在臣實大，披心瀝血，敢乞言之。臣東國賤人，學(xué)行何取，既殊鳴雁直木，故無結(jié)綬彈冠，徒藉羽儀，易農(nóng)就仕。往年濫職，守秩東隅，仰屬龔行，風(fēng)驅(qū)電掩。當(dāng)其時也，負(fù)鼎圖者日至，執(zhí)玉帛者相望。獨在愚臣，頓昏大義，殉鴻毛之輕，忘同德之重。但三吳險薄，五湖交通，屢起田儋之變，每懼殷通之禍，空慕君魚保境，遂失師涓抱器。后至者斬，臣甘斯戮。明刑徇眾，誰曰不然。幸約法之弘，承解網(wǎng)之宥，猶當(dāng)降等薪粲，遂乃頓釋鉗赭。斂骨吹魂，還編黔庶，濯疵蕩穢，入楚游陳，天波既洗，云油遽沐。古人有言：'非死之難，處死之難。'臣之所荷，曠古不書；臣之死所，未知何地。"

　　高祖答曰："朕遺射鉤，卿無自外。"俄除給事黃門侍郎。其年遷侍中。明年，出為尋陽太守，行江州事。六年，征為吏部尚書，累表陳讓，徙為左民尚書，兼右仆射。七年，除國子祭酒，兼仆射如故，領(lǐng)豫州大中正。八年，出為仁威將軍、吳郡太守。十一年，入為五兵尚書，復(fù)兼右仆射，未拜，有詔即真封。尋以本官領(lǐng)起部尚書，加侍中。十四年，馬仙琕破魏軍于朐山，詔權(quán)假昂節(jié)，往勞軍。十五年，遷左仆射，尋為尚書令、宣惠將軍。普通三年，為中書監(jiān)、丹陽尹。其年進(jìn)號中衛(wèi)將軍，復(fù)為尚書令，即本號開府儀同三司，給鼓吹，未拜，又領(lǐng)國子祭酒。大通元年，加中書監(jiān)，給親信三十人。尋表解祭酒，進(jìn)號中撫軍大將軍，遷司空、侍中、尚書令，親信、鼓吹并如故。五年，加特進(jìn)、左光祿大夫，增親信為八十人。大同六年，薨，時年八十。詔曰："侍中、特進(jìn)、左光祿大夫、司空昂，奄至薨逝，惻怛于懷。公器珝凝素，志誠貞方，端朝燮理，嘉猷載緝。追榮表德，實惟令典?？少洷竟伲拇狄徊?，給東園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二十萬，絹布一百匹，蠟二百斤，即日舉哀。"

　　初，昂臨終遺疏，不受贈謚。敕諸子不得言上行狀及立志銘，凡有所須，悉皆停省。復(fù)曰："吾釋褐從仕，不期富貴，但官序不失等倫，衣食粗知榮辱，以此闔棺，無慚鄉(xiāng)里。往忝吳興，屬在昏明之際，既暗于前覺，無識于圣朝，不知天命，甘貽顯戮，幸遇殊恩，遂得全門戶。自念負(fù)罪私門，階榮望絕，保存性命，以為幸甚；不謂叨竊寵靈，一至于此。常欲竭誠酬報，申吾乃心，所以朝廷每興師北伐，吾輒啟求行，誓之丹款，實非矯言。既庸懦無施，皆不蒙許，雖欲罄命，其議莫從。今日瞑目，畢恨泉壤，若魂而有知，方期結(jié)草。圣朝遵古，知吾名品，或有追遠(yuǎn)之恩，雖是經(jīng)國恒典，在吾無應(yīng)致此，脫有贈官，慎勿祗奉。"諸子累表陳奏，詔不許。冊謚曰穆正公。

　　子君正，美風(fēng)儀，善自居處，以貴公子得當(dāng)世名譽(yù)。頃之，兼吏部郎，以母憂去職。服闋，為邵陵王友、北中郎長史、東陽太守。尋征還都，郡民征士徐天祐等三百人詣闕乞留一年，詔不許，仍除豫章內(nèi)史，尋轉(zhuǎn)吳郡太守。侯景亂，率數(shù)百人隨邵陵王赴援，及京城陷，還郡。

　　君正當(dāng)官蒞事有名稱，而蓄聚財產(chǎn)，服玩靡麗。賊遣于子悅攻之，新城戍主戴僧易勸令拒守；吳陸映公等懼賊脫勝，略其資產(chǎn)，乃曰："賊軍甚銳，其鋒不可當(dāng)；今若拒之，恐民心不從也。"君正性怯懦，乃送米及牛酒，郊迎子悅。子悅既至，掠奪其財物子女，因是感疾卒。

　　史臣曰：夫天尊地卑，以定君臣之位；松筠等質(zhì)，無革歲寒之心。袁千里命屬崩離，身逢厄季，雖獨夫喪德，臣志不移；及抗疏高祖，無虧忠節(jié)，斯亦存夷、叔之風(fēng)矣。終為梁室臺鼎，何其美焉。

卷三十二 列傳第二十六◎陳慶之 蘭欽

　

　　陳慶之，字子云，義興國山人也。幼而隨從高祖。高祖性好棋，每從夜達(dá)旦不輟，等輩皆倦寐，惟慶之不寢，聞呼即至，甚見親賞。從高祖東下平建鄴，稍為主書，散財聚士，常思效用。除奉朝請。普通中，魏徐州刺史元法僧于彭城求入內(nèi)附，以慶之為武威將軍，與胡龍牙、成景俊率諸軍應(yīng)接。還，除宣猛將軍、文德主帥，仍率軍二千，送豫章王綜入鎮(zhèn)徐州。魏遣安豐王元延明、臨淮王元彧率眾二萬來拒，屯據(jù)陟□。延明先遣其別將丘大千筑壘潯梁，觀兵近境。慶之進(jìn)薄其壘，一鼓便潰。后豫章王棄軍奔魏，眾皆潰散，諸將莫能制止。慶之乃斬關(guān)夜退，軍士得全。普通七年，安西將軍元樹出征壽春，除慶之假節(jié)、總知軍事。魏豫州刺史李憲遣其子長鈞別筑兩城相拒。慶之攻之，憲力屈遂降，慶之入據(jù)其城。轉(zhuǎn)東宮直閣，賜爵關(guān)中侯。

　　大通元年，隸領(lǐng)軍曹仲宗伐渦陽。魏遣征南將軍常山王元昭等率馬步十五萬來援，前軍至駝澗，去渦陽四十里。慶之欲逆戰(zhàn)，韋放以賊之前鋒必是輕銳，與戰(zhàn)若捷，不足為功，如其不利，沮我軍勢，兵法所謂以逸待勞，不如勿擊。慶之曰："魏人遠(yuǎn)來，皆已疲倦，去我既遠(yuǎn)，必不見疑，及其未集，須挫其氣，出其不意，必?zé)o不敗之理。且聞虜所據(jù)營，林木甚盛，必不夜出。諸君若疑惑，慶之請獨取之。"于是與麾下二百騎奔擊，破其前軍，魏人震恐。慶之乃還與諸將連營而進(jìn)，據(jù)渦陽城，與魏軍相持。自春至冬，數(shù)十百戰(zhàn)，師老氣衰，魏之援兵復(fù)欲筑壘于軍后，仲宗等恐腹背受敵，謀欲退師。慶之杖節(jié)軍門曰："共來至此，涉歷一歲，糜費糧仗，其數(shù)極多。諸軍并無斗心，皆謀退縮，豈是欲立功名，直聚為抄暴耳。吾聞置兵死地，乃可求生，須虜大合，然后與戰(zhàn)。審欲班師，慶之別有密敕，今日犯者，便依明詔。"仲宗壯其計，乃從之。魏人掎角作十三城，慶之銜枚夜出，陷其四壘，渦陽城主王緯乞降。所余九城，兵甲猶盛，乃陳其俘馘，鼓噪而攻之，遂大奔潰，斬獲略盡，渦水咽流，降城中男女三萬余口。詔以渦陽之地置西徐州。眾軍乘勝前頓城父。高祖嘉焉，賜慶之手詔曰："本非將種，又非豪家，觖望風(fēng)云，以至于此?？缮钏计媛裕瓶肆罱K。開朱門而待賓，揚(yáng)聲名于竹帛，豈非大丈夫哉！"

　　大通初，魏北海王元顥以本朝大亂，自拔來降，求立為魏主。高祖納之，以慶之為假節(jié)、飚勇將軍，送元顥還北。顥于渙水即魏帝號，授慶之使持節(jié)、鎮(zhèn)北將軍、護(hù)軍、前軍大都督，發(fā)自铚縣，進(jìn)拔滎城，遂至睢陽。魏將丘大千有眾七萬，分筑九城以相拒。慶之攻之，自旦至申，陷其三壘，大千乃降。時魏征東將軍濟(jì)陰王元暉業(yè)率羽林庶子二萬人來救梁、宋，進(jìn)屯考城，城四面縈水，守備嚴(yán)固。慶之命浮水筑壘，攻陷其城，生擒暉業(yè)，獲租車七千八百輛。仍趨大梁，望旗歸款。顥進(jìn)慶之衛(wèi)將軍、徐州刺史、武都公。仍率眾而西。

　　魏左仆射楊昱、西阿王元慶、撫軍將軍元顯恭率御仗羽林宗子庶子眾凡七萬，據(jù)滎陽拒顥。兵既精強(qiáng)，城又險固，慶之攻未能拔。魏將元天穆大軍復(fù)將至，先遣其驃騎將軍爾朱吐沒兒領(lǐng)胡騎五千，騎將魯安領(lǐng)夏州步騎九千，援楊昱；又遣右仆射爾朱世隆、西荊州刺史王羆騎一萬，據(jù)虎牢。天穆、吐沒兒前后繼至，旗鼓相望。時滎陽未拔，士眾皆恐，慶之乃解鞍秣馬，宣喻眾曰："吾至此以來，屠城略地，實為不少；君等殺人父兄，略人子女，又為無算。天穆之眾，并是仇讎。我等才有七千，虜眾三十余萬，今日之事，義不圖存。吾以虜騎不可爭力平原，及未盡至前，須平其城壘，諸君無假狐疑，自貽屠膾。"一鼓悉使登城，壯士東陽宋景休、義興魚天愍逾堞而入，遂克之。俄而魏陣外合，慶之率騎三千背城逆戰(zhàn)，大破之，魯安于陣乞降，元天穆、爾朱吐沒兒單騎獲免。收滎陽儲實，牛馬谷帛不可勝計。進(jìn)赴虎牢，爾朱世隆棄城走。魏主元子攸懼，奔并州。其臨淮王元彧、安豐王元延明率百僚，封府庫，備法駕，奉迎顥入洛陽宮，御前殿，改元大赦。顥以慶之為侍中、車騎大將軍、左光祿大夫，增邑萬戶。魏大將軍上黨王元天穆、王老生、李叔仁又率眾四萬，攻陷大梁，分遣老生、費穆兵二萬，據(jù)虎牢，刁宣、刁雙入梁、宋，慶之隨方掩襲，并皆降款。天穆與十余騎北渡河。高祖復(fù)賜手詔稱美焉。慶之麾下悉著白袍，所向披靡。先是洛陽童謠曰："名師大將莫自牢，千兵萬馬避白袍。"自發(fā)铚縣至于洛陽，十四旬平三十二城，四十七戰(zhàn)，所向無前。

　　初，元子攸止單騎奔走，宮衛(wèi)嬪侍無改于常。顥既得志，荒于酒色，乃日夜宴樂，不復(fù)視事。與安豐、臨淮共立奸計，將背朝恩，絕賓貢之禮；直以時事未安，且資慶之之力用，外同內(nèi)異，言多忌刻。慶之心知之，亦密為其計。乃說顥曰："今遠(yuǎn)來至此，未伏尚多，若人知虛實，方更連兵，而安不忘危，須預(yù)為其策。宜啟天子，更請精兵；并勒諸州，有南人沒此者，悉須部送。"顥欲從之，元延明說顥曰："陳慶之兵不出數(shù)千，已自難制；今增其眾，寧肯復(fù)為用乎？權(quán)柄一去，動轉(zhuǎn)聽人，魏之宗社，于斯而滅。"顥由是致疑，稍成疏貳。慮慶之密啟，乃表高祖曰："河北、河南一時已定，唯爾朱榮尚敢跋扈，臣與慶之自能擒討。今州郡新服，正須綏撫，不宜更復(fù)加兵，搖動百姓。"高祖遂詔眾軍皆停界首。洛下南人不出一萬，羌夷十倍，軍副馬佛念言于慶之曰："功高不賞，震主身危，二事既有，將軍豈得無慮？自古以來，廢昏立明，扶危定難，鮮有得終。今將軍威震中原，聲動河塞，屠顥據(jù)洛，則千載一時也。"慶之不從。顥前以慶之為徐州刺史，因固求之鎮(zhèn)。顥心憚之，遂不遣。乃曰："主上以洛陽之地全相任委，忽聞舍此朝寄，欲往彭城，謂君遽取富貴，不為國計，手敕頻仍，恐成仆責(zé)。"慶之不敢復(fù)言。

　　魏天柱將軍爾朱榮、右仆射爾朱世隆、大都督元天穆、驃騎將軍爾朱吐沒兒、榮長史高歡、鮮卑、芮芮，勒眾號百萬，挾魏主元子攸來攻顥。顥據(jù)洛陽六十五日，凡所得城，一時反叛。慶之渡河守北中郎城，三日中十有一戰(zhàn)，傷殺甚眾。榮將退，時有劉助者，善天文，乃謂榮曰："不出十日，河南大定。"榮乃縛木為筏，濟(jì)自硤石，與顥戰(zhàn)于河橋，顥大敗，走至臨潁，遇賊被擒，洛陽陷。慶之馬步數(shù)千，結(jié)陣東反，榮親自來追，值蒿高山水洪溢，軍人死散。慶之乃落須發(fā)為沙門，間行至豫州，豫州人程道雍等潛送出汝陰。至都，仍以功除右衛(wèi)將軍，封永興縣侯，邑一千五百戶。

　　出為持節(jié)、都督緣淮諸軍事、奮武將軍、北兗州刺史。會有妖賊沙門僧強(qiáng)自稱為帝，土豪蔡伯龍起兵應(yīng)之。僧強(qiáng)頗知幻術(shù)，更相扇惑，眾至三萬，攻陷北徐州，濟(jì)陰太守楊起文棄城走，鐘離太守單希寶見害，使慶之討焉。車駕幸白下，臨餞謂慶之曰："江、淮兵勁，其鋒難當(dāng)，卿可以策制之，不宜決戰(zhàn)。"慶之受命而行。曾未浹辰，斬伯龍、僧強(qiáng)，傳其首。

　　中大通二年，除都督南、北司、西豫、豫四州諸軍事、南、北司二州刺史，余并如故。慶之至鎮(zhèn)，遂圍懸瓠。破魏潁州刺史婁起、揚(yáng)州刺史是云寶于溱水，又破行臺孫騰、大都督侯進(jìn)、豫州刺史堯雄、梁州刺史司馬恭于楚城。罷義陽鎮(zhèn)兵，停水陸轉(zhuǎn)運(yùn)，江湖諸州并得休息。開田六千頃，二年之后，倉廩充實。高祖每嘉勞之。又表省南司州，復(fù)安陸郡，置上明郡。

　　大同二年，魏遣將侯景率眾七萬寇楚州，刺史桓和陷沒，景仍進(jìn)軍淮上，貽慶之書使降。敕遣湘潭侯退、右衛(wèi)夏侯夔等赴援，軍至黎漿，慶之已擊破景。時大寒雪，景棄輜重走，慶之收之以歸。進(jìn)號仁威將軍。是歲，豫州饑，慶之開倉賑給，多所全濟(jì)。州民李升等八百人表請樹碑頌德，詔許焉。五年十月，卒，時年五十六。贈散騎常侍、左衛(wèi)將軍，鼓吹一部。謚曰武。敕義興郡發(fā)五百丁會喪。

　　慶之性祗慎，衣不紈綺，不好絲竹，射不穿札，馬非所便，而善撫軍士，能得其死力。長子昭嗣。

　　第五子昕，字君章。七歲能騎射。十二隨父入洛，于路遇疾，還京師。詣鴻臚卿朱異，異訪北間形勢，昕聚土畫地，指麾分別，異甚奇之。大同四年，為邵陵王常侍、文德主帥、右衛(wèi)仗主，敕遣助防義陽。魏豫州刺史堯雄，北間驍將，兄子寶樂，特為敢勇。慶之圍懸瓠，雄來赴其難，寶樂求單騎校戰(zhàn)，昕躍馬直趣寶樂，雄即散潰，仍陷溱城。六年，除威遠(yuǎn)將軍、小峴城主，以公事免。十年，妖賊王勤宗起于巴山郡，以昕為宣猛將軍，假節(jié)討焉。勤宗平，除陰陵戍主、北譙太守，以疾不之官。又除驃騎外兵，俄為臨川太守。太清二年，侯景圍歷陽，敕召昕還，昕啟云："采石急須重鎮(zhèn)，王質(zhì)水軍輕弱，恐慮不濟(jì)。"乃板昕為云騎將軍，代質(zhì)，未及下渚，景已渡江，仍遣率所領(lǐng)游防城外，不得入守。欲奔京口，乃為景所擒。景見昕殷勤，因留極飲，曰："我至此得卿，余人無能為也。"令昕收集部曲，將用之，昕誓而不許。景使其儀同范桃棒嚴(yán)禁之，昕因說桃棒令率所領(lǐng)歸降，襲殺王偉、宋子仙為信。桃棒許之，遂盟約，射啟城中，遣昕夜縋而入。高祖大喜，敕即受降，太宗遲疑累日不決，外事發(fā)泄，昕弗之知，猶依期而下。景邀得之，乃逼昕令更射書城中，云"桃棒且輕將數(shù)十人先入。"景欲裹甲隨之。昕既不肯為書，期以必死，遂為景所害，時年三十三。

　　蘭欽，字休明，中昌魏人也。父子云，天監(jiān)中，軍功官至云麾將軍，冀州刺史。欽幼而果決，篸捷過人。隨父北征，授東宮直閣。大通元年，攻魏蕭城，拔之。仍破彭城別將郊仲，進(jìn)攻擬山城，破其大都督劉屬眾二十萬。進(jìn)攻籠城，獲馬千余匹。又破其大將柴集及襄城太守高宣、別將范思念、鄭承宗等。仍攻厥固、張龍、子城，未拔，魏彭城守將楊目遣子孝邕率輕兵來援，欽逆擊走之。又破譙州刺史劉海游，還拔厥固，收其家口。楊目又遣都督范思念、別將曹龍牙數(shù)萬眾來援，欽與戰(zhàn)，于陣斬龍牙，傳首京師。

　　又假欽節(jié)，都督衡州三郡兵，討桂陽、陽山、始興叛蠻，至即平破之。封安懷縣男，邑五百戶。又破天漆蠻帥晚時得。會衡州刺史元慶和為桂陽人嚴(yán)容所圍，遣使告急，欽往應(yīng)援，破容羅溪，于是長樂諸洞一時平蕩。又密敕欽向魏興，經(jīng)南鄭，屬魏將托跋勝寇襄陽，仍敕赴援。除持節(jié)、督南梁、南、北秦、沙四州諸軍事、光烈將軍、平西校尉、梁、南秦二州刺史，增封五百戶，進(jìn)爵為侯。破通生，擒行臺元子禮、大將薛俊、張菩薩，魏梁州刺史元羅遂降，梁、漢底定。進(jìn)號智武將軍，增封二千戶。俄改授持節(jié)、都督衡、桂二州諸軍事、衡州刺史。未及述職，魏遣都督董紹、張獻(xiàn)攻圍南鄭，梁州刺史杜懷瑤請救。欽率所領(lǐng)援之，大破紹、獻(xiàn)于高橋城，斬首三千余，紹、獻(xiàn)奔退，追入斜谷，斬獲略盡。西魏相宇文黑泰致馬二千匹，請結(jié)鄰好。詔加散騎常侍，進(jìn)號仁威將軍，增封五百戶，仍令述職。

　　經(jīng)廣州，因破俚帥陳文徹兄弟，并擒之。至衡州，進(jìn)號平南將軍，改封曲江縣公，增邑五百戶。在州有惠政，吏民詣闕請立碑頌德，詔許焉。征為散騎常侍、左衛(wèi)將軍，尋改授散騎常侍、安南將軍、廣州刺史。既至任所，前刺史南安侯密遣廚人置藥于食，欽中毒而卒，時年四十二。詔贈侍中、中衛(wèi)將軍，鼓吹一部。

　　子夏禮，侯景至歷陽，率其部曲邀擊景，兵敗死之。

　　史臣曰：陳慶之、蘭欽俱有將略，戰(zhàn)勝攻取，蓋頗、牧、衛(wèi)、霍之亞歟。慶之警悟，早侍高祖，既預(yù)舊恩，加之謹(jǐn)肅，蟬冕組珮，亦一世之榮矣。

卷三十三 列傳第二十七◎王僧孺 張率 劉孝綽 王筠

　

　　王僧孺，字僧孺，東海郯人，魏衛(wèi)將軍肅八世孫。曾祖雅，晉左光祿大夫、儀同三司。祖準(zhǔn)，宋司徒左長史。

　　僧孺年五歲，讀《孝經(jīng)》，問授者此書所載述，曰："論忠孝二事。"僧孺曰："若爾，常愿讀之。"六歲能屬文，既長好學(xué)。家貧，常傭書以養(yǎng)母，所寫既畢，諷誦亦通。

　　仕齊，起家王國左常侍、太學(xué)博士。尚書仆射王晏深相賞好。晏為丹陽尹，召補(bǔ)郡功曹，使僧孺撰《東宮新記》。遷大司馬豫章王行參軍，又兼太學(xué)博士。司徒竟陵王子良開西邸招文學(xué)，僧孺亦游焉。文惠太子聞其名，召入東宮，直崇明殿。欲擬為宮僚，文惠薨，不果。時王晏子德元出為晉安郡，以僧孺補(bǔ)郡丞，除候官令。建武初，有詔舉士，揚(yáng)州刺史始安王遙光表薦秘書丞王暕及僧孺曰："前候官令東海王僧孺，年三十五，理尚棲約，思致悟敏，既筆耕為養(yǎng)，亦傭書成學(xué)。至乃照螢映雪，編蒲緝柳，先言往行，人物雅俗，甘泉遺儀，南宮故事，畫地成圖，抵掌可述；豈直鼮鼠有必對之辯，竹書無落簡之謬，訪對不休，質(zhì)疑斯在。"除尚書儀曹郎，遷治書侍御史，出為錢唐令。

　　初，僧孺與樂安任昉遇竟陵王西邸，以文學(xué)友會，及是將之縣，昉贈詩，其略曰："惟子見知，惟余知子。觀行視言，要終猶始。敬之重之，如蘭如芷。形應(yīng)影隨，曩行今止。百行之首，立人斯著。子之有之，誰毀誰譽(yù)。修名既立，老至何遽。誰其執(zhí)鞭，吾為子御。劉《略》班《藝》，虞《志》荀《錄》，伊昔有懷，交相欣勖。下帷無倦，升高有屬。嘉爾晨燈，惜余夜?fàn)T。"其為士友推重如此。

　　天監(jiān)初，除臨川王后軍記室參軍，待詔文德省。尋出為南海太守?？こＳ懈邲錾诩昂２懊繗q數(shù)至，外國賈人以通貨易。舊時州郡以半價就市，又買而即賣，其利數(shù)倍，歷政以為常。僧孺乃嘆曰："昔人為蜀部長史，終身無蜀物，吾欲遺子孫者，不在越裝。"并無所取。視事期月，有詔征還，郡民道俗六百人詣闕請留，不許。既至，拜中書郎、領(lǐng)著作，復(fù)直文德省，撰《中表簿》及《起居注》。遷尚書左丞，領(lǐng)著作如故。俄除游擊將軍，兼御史中丞。僧孺幼貧，其母鬻紗布以自業(yè)，嘗攜僧孺至市，道遇中丞鹵簿，驅(qū)迫溝中。及是拜日，引騶清道，悲感不自勝。尋以公事降為云騎將軍，兼職如故，頃之即真。是時高祖制《春景明志詩》五百字，敕在朝之人沈約已下同作，高祖以僧孺詩為工。遷少府卿，出監(jiān)吳郡。還除尚書吏部郎，參大選，請謁不行。

　　出為仁威南康王長史，行府、州、國事。王典簽湯道愍昵于王，用事府內(nèi)，僧孺每裁抑之，道愍遂謗訟僧孺，逮詣南司。奉箋辭府曰："下官不能避溺山隅，而正冠李下，既貽疵辱，方致徽繩，解箓收簪，且歸初服。竊以董生偉器，止相驕王；賈子上才，爰傅卑土。下官生年有值，謬仰清塵，假翼西雍，竊步東閣，多慚袨服，取亂長裾，高榻相望，直居坐右，長階如畫，獨在僚端。借其從容之詞，假以寬和之色，恩禮遠(yuǎn)過申、白，榮望多廁應(yīng)、徐。厚德難逢，小人易說。方謂離腸隕首，不足以報一言；露膽披誠，何能以酬屢顧。寧謂罻羅裁舉，微禽先落；閶闔始吹，細(xì)草仍墜。一辭九畹，方去五云?？v天網(wǎng)是漏，圣恩可恃，亦復(fù)孰寄心骸，何施眉目。方當(dāng)橫潭亂海，就魚鱉而為群；披榛捫樹，從虺蛇而相伍。豈復(fù)仰聽金聲，式瞻玉色。顧步高軒，悲如霰委；踟躕下席，淚若綆縻。"

　　僧孺坐免官，久之不調(diào)。友人廬江何炯猶為王府記室，乃致書于炯，以見其意。曰：

　　近別之后，將隔暄寒，思子為勞，未能忘弭。昔李叟入秦，梁生適越，猶懷悵恨，且或吟謠；況歧路之日，將離嚴(yán)網(wǎng)，辭無可憐，罪有不測。蓋畫地刻木，昔人所惡，叢棘既累，于何可聞，所以握手戀戀，離別珍重。弟愛同鄒季，淫淫承睫，吾猶復(fù)抗手分背，羞學(xué)婦人。素鐘肇節(jié)，金飚戒序，起居無恙，動靜履宜。子云筆札，元瑜書記，信用既然，可樂為甚。且使目明，能祛首疾。甚善甚善。

　　吾無昔人之才而有其病，癲眩屢動，消渴頻增。委化任期，故不復(fù)呼醫(yī)飲藥。但恨一旦離大辱，蹈明科，去皎皎而非自污，抱郁結(jié)而無誰告。丁年蓄積，與此銷亡，徒竊高價厚名，橫叨公器人爵，智能無所報，筋力未之酬，所以悲至撫膺，泣盡而繼之以血。

　　顧惟不肖，文質(zhì)無所底，蓋困于衣食，迫于饑寒，依隱易農(nóng)，所志不過鐘庾。久為尺板斗食之吏，以從皂衣黑綬之役，非有奇才絕學(xué)，雄略高謨，吐一言可以匡俗振民，動一議可以固邦興國。全璧歸趙，飛矢救燕，偃息藩魏，甘臥安郢，腦日逐，髓月支，擁十萬而橫行，提五千而深入，將能執(zhí)圭裂壤，功勒景鐘，錦繡為衣，朱丹被轂，斯大丈夫之志，非吾曹之所能及已。直以章句小才，蟲篆末藝，含吐緗縹之上，翩躚樽俎之側(cè)，委曲同之針縷，繁碎譬之米鹽，孰致顯榮，何能至到。加性疏澀，拙于進(jìn)取，未嘗去來許、史，遨游梁、竇，俯首脅肩，先意承旨。是以三葉靡遘，不與運(yùn)并，十年未徙，孰非能薄。及除舊布新，清晷方旦，抱樂銜圖，訟謳有主，而猶限一吏于岑石，隔千里于泉亭，不得奉板中涓，預(yù)衣裳之會，提戈后勁，廁龍豹之謀。及其投劾歸來，恩均舊隸，升文石，登玉陛，一見而降顏色，再睹而接話言，非藉左右之容，無勞群公之助。又非同席共研之夙逢，笥餌卮酒之早識，一旦陪武帳，仰文陛，備聃、佚之柱下，充嚴(yán)、朱之席上，入班九棘，出專千里，據(jù)操撮之雄官，參人倫之顯職，雖古之爵人不次，取士無名，未有躡影追風(fēng)，奔驟之若此者也。

　　蓋基薄墻高，途遙力躓，傾蹶必然，顛匐可俟。竟以福過災(zāi)生，人指鬼瞰，將均宥器，有驗傾卮，是以不能早從曲影，遂乃取疑邪徑。故司隸懔懔，思得應(yīng)弦，譬縣廚之獸，如離繳之鳥，將充庖鼎，以餌鷹鹯。雖事異鉆皮，文非刺骨，猶復(fù)因茲舌杪，成此筆端，上可以投畀北方，次可以論輸左校，變?yōu)榈?，充彼舂薪。幸圣主留善貸之德，紆好生之施，解網(wǎng)祝禽，下車泣罪，愍茲奊詬，憐其觳觫，加肉朽胔，布葉枯株，輟薪止火，得不銷爛。所謂還魂斗極，追氣泰山，止復(fù)除名為民，幅巾家巷，此五十年之后，人君之賜焉。木石感陰陽，犬馬識厚薄，員首方足，孰不戴天？而竊自有悲者，蓋士無賢不肖，在朝見嫉；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家貧，無苞苴可以事朋類，惡其鄉(xiāng)原，恥彼戚施，何以從人，何以徇物？外無奔走之友，內(nèi)乏強(qiáng)近之親。是以構(gòu)市之徒，隨相媒糵。及一朝捐棄，以快怨者之心，吁！可悲矣。

　　蓋先貴后賤，古富今貧，季倫所以發(fā)此哀音，雍門所以和其悲曲。又迫以嚴(yán)秋殺氣，具物多悲，長夜展轉(zhuǎn)，百憂俱至。況復(fù)霜銷草色，風(fēng)搖樹影。寒蟲夕叫，合輕重而同悲；秋葉晚傷，雜黃紫而俱墜。蜘蛛絡(luò)幕，熠耀爭飛，故無車轍馬聲，何聞鳴雞吠犬。俯眉事妻子，舉手謝賓游。方與飛走為鄰，永用蓬蒿自沒。愾其長息，忽不覺生之為重。素?zé)o一廛之田，而有數(shù)口之累。豈曰匏而不食，方當(dāng)長為傭保，糊口寄身，溘死溝渠，以實螻蟻。悲夫！豈復(fù)得與二三士友，抱接膝之歡，履足差肩，摛綺縠之清文，談希微之道德。唯吳馮之遇夏馥，范彧之值孔嵩，愍其留賃，憐此行乞耳。儻不以垢累，時存寸札，則雖先犬馬，猶松喬焉。去矣何生，高樹芳烈。裁書代面，筆淚俱下。

　　久之，起為安西安成王參軍，累遷鎮(zhèn)右始興王中記室，北中郎南康王諮議參軍，入直西省，知撰譜事。普通三年，卒，時年五十八。

　　僧孺好墳籍，聚書至萬余卷，率多異本，與沈約、任昉家書相埒。少篤志精力，于書無所不睹。其文麗逸，多用新事，人所未見者，世重其富。僧孺集《十八州譜》七百一十卷，《百家譜集》十五卷，《東南譜集抄》十卷，文集三十卷，《兩臺彈事》不入集內(nèi)為五卷，及《東宮新記》，并行于世。

　　張率，字士簡，吳郡吳人。祖永，宋右光祿大夫。父瑰，齊世顯貴，歸老鄉(xiāng)邑，天監(jiān)初，授右光祿，加給事中。率年十二，能屬文，常日限為詩一篇，稍進(jìn)作賦頌，至年十六，向二千許首。齊始安王蕭遙光為揚(yáng)州，召迎主簿，不就。起家著作佐郎。建武三年，舉秀才，除太子舍人。與同郡陸倕幼相友狎，常同載詣左衛(wèi)將軍沈約，適值任昉在焉，約乃謂昉曰："此二子后進(jìn)才秀，皆南金也，卿可與定交。"由此與昉友善。遷尚書殿中郎。出為西中郎南康王功曹史，以疾不就。久之，除太子洗馬。高祖霸府建，引為相國主簿。天監(jiān)初，臨川王已下并置友、學(xué)。以率為鄱陽王友，遷司徒謝朏掾，直文德待詔省。敕使抄乙部書，又使撰婦人事二十余條，勒成百卷。使工書人瑯邪王深、吳郡范懷約、褚洵等繕寫，以給后宮。率又為《待詔賦》奏之，甚見稱賞。手敕答曰："省賦殊佳。相如工而不敏，枚皋速而不工，卿可謂兼二子于金馬矣。"又侍宴賦詩，高祖乃別賜率詩曰："東南有才子，故能服官政。余雖慚古昔，得人今為盛。"率奉詔往返數(shù)首。其年，遷秘書丞，引見玉衡殿。高祖曰："秘書丞天下清官，東南胄望未有為之者，今以相處，足為卿譽(yù)。"其恩遇如此。

　　四年三月，禊飲華光殿。其日，河南國獻(xiàn)舞馬，詔率賦之，曰：

　　臣聞"天用莫如龍，地用莫如馬。"故《禮》稱驪騵，《詩》誦騮駱。先景遺風(fēng)之美，世所得聞；吐圖騰光之異，有時而出。洎我大梁，光有區(qū)夏，廣運(yùn)自中，員照無外，日入之所，浮琛委贄，風(fēng)被之域，越險效珍，軨服烏號之駿，篸駼豢龍之名。而河南又獻(xiàn)赤龍駒，有奇貌絕足，能拜善舞。天子異之，使臣作賦，曰：

　　維梁受命四載，元符既臻，協(xié)律之事具舉，膠庠之教必陳，檀輿之用已偃，玉輅之御方巡?？嫉畚亩释?，披皇圖以大觀。慶惟道而必先，靈匪圣其誰贊。見河龍之瑞唐，矚天馬之禎漢。既葉符而比德，且同條而共貫。詢國美于斯今，邁皇王于曩昔。散大明以燭幽，揚(yáng)義聲而遠(yuǎn)斥。固施之于不窮，諒無所乎朝夕。并承流以請吏，咸向風(fēng)而率職。納奇貢于絕區(qū)，致龍媒于殊域。伊況古而赤文，爰在茲而朱翼。既效德于炎運(yùn)，亦表祥于尚色。資皎月而載生，祖河房而挺授。種北唐之絕類，嗣西宛之鴻胄。稟妙足而逸倫，有殊姿而特茂。善環(huán)旋于薺夏，知蹈飖于金奏。超六種于周閑，逾八品于漢廄。伊自然之有質(zhì)，寧改觀于肥瘦。豈徒服皂而養(yǎng)安，與進(jìn)駕以馳驟。爾其挾尺縣鑿之辨，附蟬伏兔之別，十形五觀之姿，三毛八肉之勢，臣何得而稱焉，固已詳于前制。

　　徒觀其神爽，視其豪異，軼跨野而忽逾輪，齊秀麒而并末駟。貶代盤而陋小華，越定單而少天驥。信無等于漏面，孰有取于決鼻?？梢咱E章、亥之所未游，逾禹、益之所未至。將不得而屈指，亦何暇以理轡。若跡遍而忘反，非我皇之所事。方潤色于前古，邈深文而儲思。

　　既而機(jī)事多暇，青春未移。時惟上巳，美景在斯。遵鎬飲之故實，陳洛宴之舊儀。漕伊川而分派，引激水以回池。集國良于民俊，列樹茂于皇枝。紛高冠以連衽，鏘鳴玉而肩隨。清輦道于上林，肅華臺之金座。望發(fā)色于綠苞，佇流芬于紫裹。聽磬寔之畢舉，聆《韶》、《夏》之咸播。承六奏之既闋，及九變之已成。均儀禽于唐序，同舞獸于虞庭。懷夏后之九代，想陳王之紫骍。乃命涓人，效良駿，經(jīng)周衛(wèi)，入鉤陳。言右牽之已來，寧執(zhí)樸而后進(jìn)。既傾首于律同，又蹀足于鼓振。擢龍首，回鹿軀，睨兩鏡，蹙雙鳧。既就場而雅拜，時赴曲而徐趨。敏躁中于促節(jié)，捷繁外于驚桴。騏行驥動，虎發(fā)龍驤；雀躍燕集，鵠引鳧翔。妍七盤之綽約，陵九劍之抑揚(yáng)。豈借儀于褕袂，寧假器于髦皇。婉脊投頌，俯膺合雅。露沫歕紅，沾汗流赭。乃卻走于集靈，馴惠養(yǎng)于豐夏。郁風(fēng)雷之壯心，思展足于南野。

　　若彼符瑞之富，可以臻介丘而昭卒業(yè)，搢紳群后，誠希末光，天子深穆為度，未之訪也。何則？進(jìn)讓殊事，豈非帝者之彌文哉。今四衛(wèi)外封，五岳內(nèi)郡，宜弘下禪之規(guī)，增上封之訓(xùn)，背清都而日行，指云郊而玄運(yùn)。將絕塵而弭轍，類飛鳥與駏驢?？?cè)哦?qū)騖，按五御而超攄。翳卿云于華蓋，翼條風(fēng)于屬車。無逸御于玉軫，不泛駕于金輿。飾中岳之絕軌，營奉高之舊墟。訓(xùn)厚況于人神，弘施育于黎獻(xiàn)。垂景炎于長世，集繁祉于斯萬，在庸臣之方剛，有從軍之大愿。必自茲而展采，將同畀于庖軍。悼長卿之遺書，憫周南之留恨。

　　時與到洽、周興嗣同奉詔為賦，高祖以率及興嗣為工。

　　其年，父憂去職。其父侍妓數(shù)十人，善謳者有色貌，邑子儀曹郎顧玩之求娉焉，謳者不愿，遂出家為尼。嘗因齋會率宅，玩之乃飛書言與率奸，南司以事奏聞，高祖惜其才，寢其奏，然猶致世論焉。

　　服闋后，久之不仕。七年，敕召出，除中權(quán)建安王中記室參軍，預(yù)長名問訊，不限日。俄有敕直壽光省，治丙丁部書抄。八年，晉安王戍石頭，以率為云麾中記室。王遷南兗州，轉(zhuǎn)宣毅諮議參軍，并兼記室。王還都，率除中書侍郎。十三年，王為荊州，復(fù)以率為宣惠諮議，領(lǐng)江陵令。王為江州，以諮議領(lǐng)記室，出監(jiān)豫章、臨川郡。率在府十年，恩禮甚篤。還除太子仆，累遷招遠(yuǎn)將軍、司徒右長史、揚(yáng)州別駕。

　　率雖歷居職務(wù)，未嘗留心簿領(lǐng)，及為別駕奏事，高祖覽牒問之，并無對，但奉答云"事在牒中"。高祖不悅。俄遷太子家令，與中庶子陸倕、仆射劉孝綽對掌東宮管記，遷黃門侍郎。出為新安太守，秩滿還都，未至，丁所生母憂。大通元年，服未闋，卒，時年五十三。昭明太子遣使贈賻，與晉安王綱令曰："近張新安又致故。其人才筆弘雅，亦足嗟惜。隨弟府朝，東西日久，尤當(dāng)傷懷也。比人物零落，特可潸慨，屬有今信，乃復(fù)及之。"

　　率嗜酒，事事寬恕，于家務(wù)尤忘懷。在新安，遣家僮載米三千石還吳宅，既至，遂秏太半。率問其故，答曰："雀鼠秏也。"率笑而言曰："壯哉雀鼠。"竟不研問。少好屬文，而《七略》及《藝文志》所載詩賦，今亡其文者，并補(bǔ)作之。所著《文衡》十五卷，文集三十卷，行于世。子長公嗣。

　　劉孝綽，字孝綽，彭城人，本名冉。祖勔，宋司空忠昭公。父繪，齊大司馬霸府從事中郎。孝綽幼聰敏，七歲能屬文。舅齊中書郎王融深賞異之，常與同載適親友，號曰神童。融每言曰："天下文章，若無我當(dāng)歸阿士。"阿士，孝綽小字也。繪，齊世掌詔誥。孝綽年未志學(xué)，繪常使代草之。父黨沈約、任昉、范云等聞其名，并命駕先造焉，昉尤相賞好。范云年長繪十余歲，其子孝才與孝綽年并十四五，及云遇孝綽，便申伯季，乃命孝才拜之。天監(jiān)初，起家著作佐郎，為《歸沐詩》以贈任昉，昉報章曰："彼美洛陽子，投我懷秋作。詎慰耋嗟人，徒深老夫托。直史兼褒貶，轄司專疾惡。九折多美疹，匪報庶良藥。子其崇鋒穎，春耕勵秋獲。"其為名流所重如此。

　　遷太子舍人，俄以本官兼尚書水部郎，奉啟陳謝，手敕答曰："美錦未可便制，簿領(lǐng)亦宜稍習(xí)。"頃之即真。高祖雅好蟲篆，時因宴幸，命沈約、任昉等言志賦詩，孝綽亦見引。嘗侍宴，于坐為詩七首，高祖覽其文，篇篇嗟賞，由是朝野改觀焉。

　　尋有敕知青、北徐、南徐三州事，出為平南安成王記室，隨府之鎮(zhèn)。尋補(bǔ)太子洗馬，遷尚書金部侍郎，復(fù)為太子洗馬，掌東宮管記。出為上虞令，遷除秘書丞。高祖謂舍人周舍曰："第一官當(dāng)用第一人。"故以孝綽居此職。公事免。尋復(fù)除秘書丞，出為鎮(zhèn)南安成王諮議，入以事免。起為安西記室，累遷安西驃騎諮議參軍，敕權(quán)知司徒右長史事，遷太府卿、太子仆，復(fù)掌東宮管記。時昭明太子好士愛文，孝綽與陳郡殷蕓、吳郡陸倕、瑯邪王筠、彭城到洽等，同見賓禮。太子起樂賢堂，乃使畫工先圖孝綽焉。太子文章繁富，群才咸欲撰錄，太子獨使孝綽集而序之。遷員外散騎常侍，兼廷尉卿，頃之即真。

　　初，孝綽與到洽友善，同游東宮。孝綽自以才優(yōu)于洽，每于宴坐，嗤鄙其文，洽銜之。及孝綽為廷尉卿，攜妾入官府，其母猶停私宅。洽尋為御史中丞，遣令史案其事，遂劾奏之，云："攜少妹于華省，棄老母于下宅。"高祖為隱其惡，改"妹"為"姝"。坐免官。孝綽諸弟，時隨藩皆在荊、雍，乃與書論共洽不平者十事，其辭皆鄙到氏。又寫別本封呈東宮，昭明太子命焚之，不開視也。

　　時世祖出為荊州，至鎮(zhèn)，與孝綽書曰："君屏居多暇，差得肆意典墳，吟詠情性，比復(fù)稀數(shù)古人，不以委約而能不伎癢；且虞卿、史遷由斯而作，想摛屬之興，益當(dāng)不少。洛地紙貴，京師名動，彼此一時，何其盛也。近在道務(wù)閑，微得點翰，雖無紀(jì)行之作，頗有懷舊之篇。至此已來，眾諸屑役。小生之詆，恐取辱于廬江；遮道之奸，慮興謀于從事。方且褰帷自厲，求瘼不休，筆墨之功，曾何暇豫。至于心乎愛矣，未嘗有歇，思樂惠音，清風(fēng)靡聞。譬夫夢想溫玉，饑渴明珠，雖愧卞、隨，猶為好事。新有所制，想能示之。勿等清慮，徒虛其請。無由賞悉，遣此代懷。數(shù)路計行，遲還芳札。"孝綽答曰："伏承自辭皇邑，爰至荊臺，未勞刺舉，且摛高麗。近雖預(yù)觀尺錦，而不睹全玉。昔臨淄詞賦，悉與楊修，未殫寶笥，顧慚先哲。渚宮舊俗，朝衣多故，李固之薦二邦，徐珍之奏七邑，威懷之道，兼而有之。當(dāng)欲使金石流功，恥用翰墨垂跡。雖乖知二，偶達(dá)圣心。爰自退居素里，卻掃窮闬，比楊倫之不出，譬張摯之杜門。昔趙卿窮愁，肆言得失；漢臣郁志，廣敘盛衰。彼此一時，擬非其匹。竊以文豹何辜，以文為罪。由此而談，又何容易。故韜翰吮墨，多歷寒暑，既闕子幼南山之歌，又微敬通渭水之賦，無以自同獻(xiàn)笑，少酬褒誘。且才乖體物，不擬作于玄根；事殊宿諾，寧貽懼于朱亥。顧己反躬，載懷累息。但瞻言漢廣，邈若天涯，區(qū)區(qū)一心，分宵九逝。殿下降情白屋，存問相尋，食椹懷音，矧伊人矣。"

　　孝綽免職后，高祖數(shù)使仆射徐勉宣旨慰撫之，每朝宴常引與焉。及高祖為《籍田詩》，又使勉先示孝綽。時奉詔作者數(shù)十人，高祖以孝綽尤工，即日有敕，起為西中郎湘東王諮議。啟謝曰："臣不能銜珠避顛，傾柯衛(wèi)足，以茲疏幸，與物多忤。兼逢匿怨之友，遂居司隸之官，交構(gòu)是非，用成萋斐。日月昭回，俯明枉直。獄書每御，輒鑒蔣濟(jì)之冤；炙發(fā)見明，非關(guān)陳正之辯。遂漏斯密網(wǎng)，免彼嚴(yán)棘，得使還同士伍，比屋唐民，生死肉骨，豈侔其施。臣誠無識，孰不戴天。疏遠(yuǎn)畝隴，絕望高闕，而降其接引，優(yōu)以旨喻，于臣微物，足為榮隕。況剛條落葉，忽沾云露；周行所置，復(fù)齒盛流。但雕朽杇糞，徒成延獎；捕影系風(fēng)，終無效答。"又啟謝東宮曰："臣聞之，先圣以'眾惡之，必察焉；眾好之，必察焉'。豈非孤特則積毀所歸，比周則積譽(yù)斯信？知好惡之間，必待明鑒。故晏嬰再為阿宰，而前毀后譽(yù)。后譽(yù)出于阿意，前毀由于直道。是以一犬所噬，旨酒貿(mào)其甘酸；一手所搖，嘉樹變其生死。又鄒陽有言，士無賢愚，入朝見嫉。至若臧文之下展季，靳尚之放靈均，絳侯之排賈生，平津之陷主父，自茲厥后，其徒實繁。曲筆短辭，不暇殫述，寸管所窺，常由切齒。殿下誨道觀書，俯同好學(xué)，前載枉直，備該神覽。臣昔因立侍，親承緒言，飄風(fēng)貝錦，譬彼讒慝，圣旨殷勤，深以為嘆。臣資愚履直，不能杜漸防微，曾未幾何，逢訧罹難。雖吹毛洗垢，在朝而同嗟；而嚴(yán)文峻法，肆奸其必奏。不顧賣友，志欲要君，自非上帝運(yùn)超己之光，昭陵陽之虐，舞文虛謗，不取信于宸明，在縲嬰纆，幸得蠲于庸暗。裁下免黜之書，仍頒朝會之旨。小人未識通方，縶馬懸車，息絕朝覲。方愿滅影銷聲，遂移林谷。不悟天聽罔已，造次必彰，不以距違見疵，復(fù)使引籍云陛。降寬和之色，垂布帛之言，形之千載，所蒙已厚；況乃恩等特召，榮同起家，望古自惟，彌覺多忝。但未渝丹石，永藏輪軌，相彼工言，構(gòu)茲媒諓。且款冬而生，已凋柯葉，空延德澤，無謝陽春。"

　　后為太子仆，母憂去職。服闋，除安西湘東王諮議參軍，遷黃門侍郎，尚書吏部郎，坐受人絹一束，為餉者所訟，左遷信威臨賀王長史。頃之，遷秘書監(jiān)。大同五年，卒官，時年五十九。

　　孝綽少有盛名，而仗氣負(fù)才，多所陵忽，有不合意，極言詆訾。領(lǐng)軍臧盾、太府卿沈僧杲等，并被時遇，孝綽尤輕之。每于朝集會同處，公卿間無所與語，反呼騶卒訪道途間事，由此多忤于物。

　　孝綽辭藻為后進(jìn)所宗，世重其文，每作一篇，朝成暮遍，好事者咸諷誦傳寫，流聞絕域。文集數(shù)十萬言，行于世。

　　孝綽兄弟及群從諸子侄，當(dāng)時有七十人，并能屬文，近古未之有也。其三妹適瑯邪王叔英、吳郡張嵊、東海徐悱，并有才學(xué)；悱妻文尤清拔。悱，仆射徐勉子，為晉安郡，卒，喪還京師，妻為祭文，辭甚忄妻愴。勉本欲為哀文，既睹此文，于是閣筆。

　　孝綽子諒，字求信。少好學(xué)，有文才，尤博悉晉代故事，時人號曰"皮里晉書"。歷官著作佐郎，太子舍人，王府主簿，功曹史，中城王記室參軍。

　　王筠，字元禮，一字德柔，瑯邪臨沂人。祖僧虔，齊司空簡穆公。父楫，太中大夫。筠幼警寤，七歲能屬文。年十六，為《芍藥賦》，甚美。及長，清靜好學(xué)，與從兄泰齊名。陳郡謝覽，覽弟舉，亦有重譽(yù)，時人為之語曰："謝有覽舉，王有養(yǎng)炬。"炬是泰，養(yǎng)即筠，并小字也。

　　起家中軍臨川王行參軍，遷太子舍人，除尚書殿中郎。王氏過江以來，未有居郎署者，或勸逡巡不就，筠曰："陸平原東南之秀，王文度獨步江東，吾得比蹤昔人，何所多恨。"乃欣然就職。尚書令沈約，當(dāng)世辭宗，每見筠文，咨嗟吟詠，以為不逮也。嘗謂筠："昔蔡伯喈見王仲宣稱曰：'王公之孫也，吾家書籍，悉當(dāng)相與。'仆雖不敏，請附斯言。自謝朓諸賢零落已后，平生意好，殆將都絕，不謂疲暮，復(fù)逢于君。"約于郊居宅造閣齋，筠為草木十詠，書之于壁，皆直寫文詞，不加篇題。約謂人云："此詩指物呈形，無假題署。"約制《郊居賦》，構(gòu)思積時，猶未都畢，乃要筠示其草，筠讀至"雌霓連蜷"，約撫掌欣抃曰："仆嘗恐人呼為霓。"次至"墜石磓星"，及"冰懸坎而帶坻"。筠皆擊節(jié)稱贊。約曰："知音者希，真賞殆絕，所以相要，政在此數(shù)句耳。"筠又嘗為詩呈約，即報書云："覽所示詩，實為麗則，聲和被紙，光影盈字。夔、牙接響，顧有余慚；孔翠群翔，豈不多愧。古情拙目，每佇新奇，爛然總至，權(quán)輿已盡。會昌昭發(fā)，蘭揮玉振，克諧之義，寧比笙簧。思力所該，一至乎此，嘆服吟研，周流忘念。昔時幼壯，頗愛斯文，含咀之間，倏焉疲暮。不及后進(jìn)，誠非一人，擅美推能，實歸吾子。遲比閑日，清覯乃申。"筠為文能壓強(qiáng)韻，每公宴并作，辭必妍美。約常從容啟高祖曰："晚來名家，唯見王筠獨步。"

　　累遷太子洗馬，中舍人，并掌東宮管記。昭明太子愛文學(xué)士，常與筠及劉孝綽、陸倕、到洽、殷蕓等游宴玄圃，太子獨執(zhí)筠袖撫孝綽肩而言曰："所謂左把浮丘袖，右拍洪崖肩。"其見重如此。筠又與殷蕓以方雅見禮焉。出為丹陽尹丞、北中郎諮議參軍，遷中書郎。奉敕制《開善寺寶志大師碑文》，詞甚麗逸。又敕撰《中書表奏》三十卷，及所上賦頌，都為一集。俄兼寧遠(yuǎn)湘東王長史，行府、國、郡事。除太子家令，復(fù)掌管記。

　　普通元年，以母憂去職。筠有孝性，毀瘠過禮，服闋后，疾廢久之。六年，除尚書吏部郎，遷太子中庶子，領(lǐng)羽林監(jiān)，又改領(lǐng)步兵。中大通二年，遷司徒左長史。三年，昭明太子薨，敕為哀策文，復(fù)見嗟賞。尋出為貞威將軍、臨海太守，在郡被訟，不調(diào)累年。大同初，起為云麾豫章王長史，遷秘書監(jiān)。五年，除太府卿。明年，遷度支尚書。中大同元年，出為明威將軍、永嘉太守，以疾固辭，徙為光祿大夫，俄遷云騎將軍、司徒左長史。太清二年，侯景寇逼，筠時不入城。明年，太宗即位，為太子詹事。筠舊宅先為賊所焚，乃寓居國子祭酒蕭子云宅，夜忽有盜攻之，驚懼墜井卒，時年六十九。家人十余人同遇害。

　　筠狀貌寢小，長不滿六尺。性弘厚，不以藝能高人，而少擅才名，與劉孝綽見重當(dāng)世。其自序曰："余少好書，老而彌篤。雖偶見瞥觀，皆即疏記，后重省覽，歡興彌深，習(xí)與性成，不覺筆倦。自年十三四，齊建武二年乙亥至梁大同六年，四十載矣。幼年讀《五經(jīng)》，皆七八十遍。愛《左氏春秋》，吟諷常為口實，廣略去取，凡三過五抄。余經(jīng)及《周官》、《儀禮》、《國語》、《爾雅》、《山海經(jīng)》、《本草》并再抄。子史諸集皆一遍。未嘗倩人假手，并躬自抄錄，大小百余卷。不足傳之好事，蓋以備遺忘而已。"又與諸兒書論家世集云："史傳稱安平崔氏及汝南應(yīng)氏，并累世有文才，所以范蔚宗云崔氏'世擅雕龍'。然不過父子兩三世耳；非有七葉之中，名德重光，爵位相繼，人人有集，如吾門世者也。沈少傅約語人云：'吾少好百家之言，身為四代之史，自開辟已來，未有爵位蟬聯(lián)，文才相繼，如王氏之盛者也。'汝等仰觀堂構(gòu)，思各努力。"筠自撰其文章，以一官為一集，自洗馬、中書、中庶子、吏部佐、臨海、太府各十卷，《尚書》三十卷，凡一百卷，行于世。

　　史臣陳吏部尚書姚察曰：王僧孺之巨學(xué)，劉孝綽之詞藻，主非不好也，才非不用也，其拾青紫，取極貴，何難哉！而孝綽不拘言行，自躓身名，徒郁抑當(dāng)年，非不遇也。

卷三十四 列傳第二十八◎張緬弟纘 綰

　

　　張緬，字元長，車騎將軍弘策子也。年數(shù)歲，外祖中山劉仲德異之，嘗曰："此兒非常器，為張氏寶也。"齊永元末，義師起，弘策從高祖入伐，留緬襄陽，年始十歲，每聞軍有勝負(fù)，憂喜形于顏色。天監(jiān)元年，弘策任衛(wèi)尉卿，為妖賊所害，緬痛父之酷，喪過于禮，高祖遣戒喻之。服闋，襲洮陽縣侯，召補(bǔ)國子生。起家秘書郎，出為淮南太守，時年十八。高祖疑其年少未閑吏事，乃遣主書封取郡曹文案，見其斷決允愜，甚稱賞之。還除太子舍人、云麾外兵參軍。緬少勤學(xué)，自課讀書，手不輟卷，尤明后漢及晉代眾家?？陀袌?zhí)卷質(zhì)緬者，隨問便對，略無遺失。殿中郎缺，高祖謂徐勉曰："此曹舊用文學(xué)，且居鹓行之首，宜詳擇其人。"勉舉緬充選。頃之，出為武陵太守，還拜太子洗馬，中舍人。緬母劉氏，以父沒家貧，葬禮有闕，遂終身不居正室，不隨子入官府。緬在郡所得祿俸不敢用，乃至妻子不易衣裳，及還都，并供其母賑贍親屬，雖累載所畜，一朝隨盡，緬私室常闃然如貧素者。累遷北中郎諮議參軍、寧遠(yuǎn)長史。出為豫章內(nèi)史。緬為政任恩惠，不設(shè)鉤距，吏人化其德，亦不敢欺，故老咸云"數(shù)十年未之有也"。

　　大通元年，征為司徒左長史，以疾不拜，改為太子中庶子，領(lǐng)羽林監(jiān)。俄遷御史中丞，坐收捕人與外國使斗，左降黃門郎，兼領(lǐng)先職，俄復(fù)為真。緬居憲司，推繩無所顧望，號為勁直。高祖乃遣畫工圖其形于臺省，以勵當(dāng)官。中太通三年，遷侍中，未拜，卒，時年四十二。詔贈侍中，加貞威將軍，侯如故。賻錢五萬，布五十匹。高祖舉哀。昭明太子亦往臨哭，與緬弟纘書曰："賢兄學(xué)業(yè)該通，蒞事明敏，雖倚相之讀墳典，郄縠之敦《詩》《書》，惟今望古，蔑以斯過。自列宮朝，二紀(jì)將及，義惟僚屬，情實親友。文筵講席，朝游夕宴，何曾不同茲勝賞，共此言寄。如何長謝，奄然不追！且年甫強(qiáng)仕，方申才力，摧苗落穎，彌可傷惋。念天倫素睦，一旦相失，如何可言。言及增哽，巉筆無次。"

　　緬性愛墳籍，聚書至萬余卷。抄《后漢》、《晉書》，眾家異同，為《后漢紀(jì)》四十卷，《晉抄》三十卷。又抄《江左集》，未及成。文集五卷。子傅嗣。

　　纘字伯緒，緬第三弟也，出后從伯弘籍。弘籍，高祖舅也，梁初贈廷尉卿。纘年十一，尚高祖第四女富陽公主，拜駙馬都尉，封利亭侯，召補(bǔ)國子生。起家秘書郎，時年十七。身長七尺四寸，眉目疏朗，神采爽發(fā)。高祖異之，嘗曰："張壯武云'后八葉有逮吾者'，其此子乎？"纘好學(xué)，兄緬有書萬余卷，晝夜披讀，殆不輟手。秘書郎有四員，宋、齊以來，為甲族起家之選，待次入補(bǔ)，其居職，例數(shù)十百日便遷任。纘固求不徙，欲遍觀閣內(nèi)圖籍。嘗執(zhí)四部書目曰："若讀此畢，乃可言優(yōu)仕矣。"如此數(shù)載，方遷太子舍人，轉(zhuǎn)洗馬、中舍人，并掌管記。

　　纘與瑯邪王錫齊名。普通初，魏遣彭城人劉善明詣京師請和，求識纘。纘時年二十三，善明見而嗟服。累遷太尉諮議參軍，尚書吏部郎，俄為長史兼侍中，時人以為早達(dá)。河?xùn)|裴子野曰："張吏部在喉舌之任，已恨其晚矣。"子野性曠達(dá)，自云"年出三十，不復(fù)詣人。"初未與纘遇，便虛相推重，因為忘年之交。

　　大通元年，出為寧遠(yuǎn)華容公長史，行瑯邪、彭城二郡國事。二年，仍遷華容公北中郎長史、南蘭陵太守，加貞威將軍，行府州事。三年，入為度支尚書，母憂去職。服闋，出為吳興太守。纘治郡，省煩苛，務(wù)清靜，民吏便之。大同二年，征為吏部尚書。纘居選，其后門寒素，有一介皆見引拔，不為貴要屈意，人士翕然稱之。

　　五年，高祖手詔曰："纘外氏英華，朝中領(lǐng)袖，司空以后，名冠范陽?？缮袝蜕洹?#34;初，纘與參掌何敬容意趣不協(xié)，敬容居權(quán)軸，賓客輻湊，有過詣纘者，輒距不前，曰："吾不能對何敬容殘客。"及是遷，為表曰："自出守股肱，入尸衡尺，可以仰首伸眉，論列是非者矣。而寸衿所滯，近蔽耳目，深淺清濁，豈有能預(yù)。加以矯心飾貌，酷非所閑，不喜俗人，與之共事。"此言以指敬容也。纘在職，議南郊御乘素輦，適古今之衷；又議印綬官備朝服，宜并著綬，時并施行。

　　九年，遷宣惠將軍、丹陽尹，未拜，改為使持節(jié)、都督湘、桂、東寧三州諸軍事、湘州刺史。述職經(jīng)途，乃作《南征賦》。其詞曰：

　　歲次娵訾，月惟中呂，余謁帝于承明，將述職于南楚。忽中川而反顧，懷舊鄉(xiāng)而延佇；路漫漫以無端，情容容而莫與。乃弭節(jié)嘆曰：人之寓于宇宙也，何異夫棲蝸之爭戰(zhàn)，附蚋之游禽。而盈虛倚伏，俯仰浮沉，矜榮華于尺影，總?cè)f慮于寸陰。彼忘機(jī)于粹日，乃圣達(dá)之明箴。妙品物于貞觀，曾何足而系心。撫余躬之末跡，屬興王之盛世；蒙三欒之休寵，荷通家之渥惠。登石渠之三閣，典校文乎六藝。振長纓于承華，眷儲皇之上睿。居銜觴而接席，出方舟以同濟(jì)。彼華坊與禁苑，常宵盤而晝憩。思德音其在耳，若清塵之未逝。經(jīng)二紀(jì)以及茲，悲明離之永翳。惟平生之褊能，實有志于棲息。慚滅沒之千里，謝韓哀于八極。如蓑裘之代用，譬輪轅之曲直。愧周任之清規(guī)，諒無取于陳力。逢濯纓之嘉運(yùn)，遇井汲之明時。懷君恩而未答，顧靈瑣而依遲?？偠宿褚跃痈保L庶僚而稱師。猶深泉之短綆，若高墉而無基。伊吾人之罪薄，豈斯?jié)M之能持。奉皇命以奏舉，方驅(qū)傳于衡疑。遵夕宿以言邁，戒晨裝而永辭。行搖搖于南逝，心眷眷而西悲。

　　爾乃橫濟(jì)牽牛，傍瞻雉庫；前觀隱脈，卻視云布。追晉氏之啟戎，覆中州之鼎祚。鞠三川于茂草，沾兩京于朝露。故黃旗紫蓋，運(yùn)在震方；金陵之兆，允符厥祥。及歸命之銜璧，爰獻(xiàn)璽于武王；啟中興之英主，宣十世而重光。觀其內(nèi)招人望，外攘干紀(jì)；草創(chuàng)江南，締構(gòu)基址。豈徒能布其德，主晉有祀，《云漢》作詩，《斯干》見美而已哉！乃得正朔相承，于茲四代；多歷年所，二百余載。割疆埸于華戎，拯生靈于宇內(nèi)；不被發(fā)而左衽，翙明德其是賚。次臨滄之層巘，尋叔寶之舊埏；蘊(yùn)珠玉之余潤，昭羅綺之遺妍。懷若人之遠(yuǎn)理，豈喜慍其能遷。雖魂埋于百世，猶映澈于九泉。經(jīng)法王之梵宇，睹因時之或躍；從四海之宅心，故取亂而誅虐。在蒼精之將季，剪洪柯以銷落；既觀蝎而逞刑，又施獸而為謔。候高熢以巧笑，俟長星而歡噱。何惵惵之黔首，思假命其無托。信人欲而天從，爰物睹而圣作。

　　我皇帝膺箓受圖，聰明神武，乘釁而運(yùn)，席卷三楚。師克在和，仁義必?。恍为q積決，應(yīng)若飚舉。于是殪桑林之封豨，繳青丘之大風(fēng)，戢干戈以耀德，肆《時夏》而成功。放流聲于鄭、衛(wèi)，屏艷質(zhì)于傾宮；配軒皇以邁跡，豈商、周之比隆。化致長平，于茲四紀(jì)；六夷膜拜，八蠻同軌。教穆于上庠，冤申于大理；顯三光之照燭，降五靈之休祉。諒殊功于百王，固無得而稱矣。

　　溯金牛之迅渚，睹靈山之雄壯，實江南之丘墟，平云霄而竦狀。標(biāo)素嶺乎青壁，葺赪文于翠嶂；跳巨石以驚湍，批沖巖而駭浪。鏟千尋之峭岸，巘萬流之大壑；隱日月以蔽虧，摶風(fēng)煙而回薄。崖映川而晃朗，水騰光而倏爍；積霜霰之往還，鼓波濤之前卻。下流沫以洊險，上岑崟而將落；聞知命之是虞，故違風(fēng)而靡托。訊會骸之詭狀，云怒特之來奔。及漁人之垂餌，沉潛鎖于洪源。鑒幽涂于忠武，馳四馬之高軒。不語神以征怪，情存之而勿論。曬姑孰之舊朔，訪遺跡兮宣武；挾仲謀之雄氣，朝委裘而作輔。歷祖宗之明君，猶負(fù)芒于盛主；勢傾河以覆岱，威回天而震宇。雖明允之篤誠，在伊、稷而未舉；矧有功而無志，豈季葉其能處。懼貽笑于文、景，憂象賢之覆餗；雖苞蘗以代興，終夷宗而殄族。彼儋石之贏儲，尚邀之而俟福；況神明之大寶，乃暗干于天祿。造扃鍵之候司，發(fā)傳書于關(guān)尉；據(jù)蒐轅乎伊洛，守衡津于河渭。無矯且以招賓，闕捐繻而待貴。賓祗敬于王典，懷鞠躬而屏氣。惟函谷之襟帶，疑武庫之精兵。采風(fēng)謠于往昔，聞乳虎于寧成。在當(dāng)今而簡易，止譏鑒其奸情；陋文仲之廢職，鄙耏門之食征。

　　于是近睇赭岑，遙瞻鵲岸，島嶼蒼茫，風(fēng)云蕭散。屬時雨之新晴，觀百川之浩涆；水泓澄以暗夕，山參差而辨旦。忽臨睨于故鄉(xiāng)，眇江天其無畔；逆洄流而右阻，遵長薄而左貫。獨向風(fēng)以舒情，搴芳洲其誰玩。息銅山而系纜，訪叔文之靈宇；得舊名而猶存，皆攢蕪而積楚。想夫君之令問，實有聲于前古；拯巴漢之廢業(yè)，爰配名于鄒魯。辨山精以息訟，對祠星而寤主。每撫事以懷人，非末學(xué)其能睹。嘉梅根之孝女，尚乘肥于媵姬；嗟吳人之重辟，憂峻網(wǎng)于將貽。彼沈瓜而顯義，指滄波而為期；此浮履以明節(jié)，赴丹沄其何疑。信理感而情悼，實忄妻悵于余悲；空沈吟以遐想，愧邯鄲之妙詞。望南陵以寓目，美牙門之守志；當(dāng)晉師之席卷，豈藩籬而不庇。攜老弱于窮城，猶區(qū)區(qū)乎一簣。雖挈瓶之小善，實君子之所識?！侵^事人之禮。

　　入雷池之長浦，想恭、岱之芳塵；臨魚官以輟膳，踐寒蒲之抽筠。又有生為令德，沒為明神?；蚓杓沂轮?，攜手拜親；或正身殉義，哀感市人。所以家稱純孝，國號能臣。揚(yáng)清徽于上列，并異世而為鄰。發(fā)曉渚而溯風(fēng)，苦神吳之難習(xí)。岸曜舟而不進(jìn)，水騰沙以驚急。天曀曀其垂陰，雨霏霏而來集；愍征夫之勞瘁，每搴帷而佇立。由江沲之派別，望彭匯之通津，涂未中乎及絳，日已盈于浹旬。

　　于是千流共歸，萬嶺分狀；倒影懸高，浮天瀉壯。清江洗滌，平湖夷暢；翻光轉(zhuǎn)彩，出沒搖漾。岷山、嶓冢，悠遠(yuǎn)寂寥；青湓、赤岸，控汐引潮。望歸云之蓊蓊，揚(yáng)清風(fēng)之飄飄；界飛流于翠薄，耿長虹于青霄。若夫灌莽川涯，層潭水府，游泳之所往還，喧鳴之所攢聚。群飛沙漲，掩薄草渚；奇甲異鱗，雕文綷羽。聽寡鶴之偏鳴，聞孤鴻之慕侶；在客行而多思，獨傷魂而忄妻楚。美中流之沖要，因習(xí)坎以守固。既固之而設(shè)險，又居之而務(wù)德。南通珠崖、夜郎，西款玉津、華墨。莫不內(nèi)清奸宄，外弭苛慝，籬屏京師，事有均于齊德也。

　　眄匡嶺以躊躇，想霞裳于云仞；流姮娥之逸響，發(fā)王子之清韻。若夜光而可投，豈榮華之難擯。羨還丹其何術(shù)，佇一丸于來信。徑遵途乎鄂渚，跡孫氏之霸基；陳利兵而蓄粟，抗十倍之銳師。在賢才之必用，寧推誠而忍欺；圖富強(qiáng)以法立，屬貞臣而日嬉。識徐基于江畔，云釣臺之舊址；方戰(zhàn)國之多虞，猶從容而宴喜。欽輔吳之忠諒，嘆仲謀之虛己；處君臣而并得，良致霸其有以。伊文侯之雅望，誠一代之偉人；禰觀書以心服，玉比德而譽(yù)均。遘時雄之應(yīng)運(yùn)，方協(xié)義以經(jīng)綸；名既逼而愈賞，言雖聞而彌親。惜勤王于延獻(xiàn)，俾漢京之惟新；何天命其弗與，悲盛業(yè)之未申。泛蘆洲以延佇，聞伍員之所濟(jì)；出懷珠而免仇，歸投金以答惠。彼無求于萬鐘，唯長歌而鼓枻；慨斯誠之未感，乃沈軀以明誓?？肇?fù)恨其何追，徒臨飡而先祭；及旋師于鄭國，美邀福于來裔。入郢都而抵掌，壯天險之難窺；允分荊之勝略，成百代之良規(guī)。賈生方于指大，應(yīng)侯譬之木披。所以居宗振末，強(qiáng)本弱枝，聞古今之通制，歷盛衰而不移，可不謂然與，美經(jīng)國之遠(yuǎn)體也。

　　酌忠言于城郢，播終古之芳猷；忘我躬之匪閱，顧社稷而懷憂。服莊王之高義，乃征名于夏州；恥蹊田之過罰，納申叔之嘉謀。觀巫臣之獻(xiàn)箴，鑒《周書》以明喻；何自謀其多僻，要桑中而遠(yuǎn)赴。若葆申之誅丹，實匡君以成務(wù)；在兩臣而優(yōu)劣，居二主其并裕。臨赤崖而慷愾，榷雄圖于魏武；乘戰(zhàn)勝以長驅(qū)，志吞吳而并楚?？偘酥葜阕?，期姑蘇而振旅；時有便乎建瓴，事無留于蕭斧。霸孫赫其霆奮，杖邁俗之英輔；裂宇宙而三分，誠決機(jī)乎一舉。嗟玄德之矯矯，思興復(fù)于舊京；招臥龍于當(dāng)世，配管仲而稱英。收散亡之余弱，結(jié)與國而連橫，延五紀(jì)乎岷漢，紹四百于炎精。望巴丘以邅回，遵洞庭而敞恍，沉輕舟而不系，何靈胥之浩蕩。眺君、褊之雙峰，徒臨風(fēng)以增想；償瑤觴而一酌，駕彩蜺而獨往。

　　爾乃南奠衡、霍，北距沮、漳；包括沅、澧，汲引瀟、湘。滮々長邁，漫漫回翔；蕩云沃日，吐霞含光。青碧潭嶼，萬頃澄澈；綺蘭從風(fēng)，素沙被雪。雜云霞以舒卷，間河洲而斷絕；回曉仄于中川，起長飚而半滅。稅遺構(gòu)之舊浦，瞻汨羅以隕泗；豈懷寶而迷邦，猶殷勤而一致。蘊(yùn)芳華以襞積，非黨人之所媚；合《小雅》之怨辭，兼《國風(fēng)》之美志。譬彈冠而振衣，猶自別于泥滓；且殺身以成義，寧露才而揚(yáng)己？悲先生之不辰，逢椒、蘭之妒美；有驊騮而不馭，焉遑遑于千里。既踐境以思人，彌流連其無已。修行潦之薄薦，敢憑誠于沼沚。謁黃陵而展敬，奠瑤席乎川湄。具蘭香以膏沐，懷椒糈而要之。延帝子于三后，降夔、龍于九疑。騰河靈之水駕，下太一之靈旗。撫安歌以會儛，疏緩節(jié)而依遲。日徘徊以將暮，情眇默而無辭。慍秦皇之巡幸，尤土壤以加戮；昧天道之無親，勤望祀以祈福。將人怨而神怒，故飛川而蕩谷；推冥理以歸愆，遂刊山而赭木。

　　于是下車入部，班條理務(wù)，砥課庸薄，夕惕兢懼。存問長老，隱恤氓庶，奉宣皇恩，寬徭省賦。遠(yuǎn)哉盛乎，斯邦之舊也。有虞巡方以托終，夏后開圖而疏決，太伯讓嗣以來游，□臣祈仙而齊潔。固是明王之塵軌，圣賢之蹤轍也。若夫屈平《懷沙》之賦，賈子游湘之篇，史遷摛文以投吊，揚(yáng)雄《反騷》而沉川。其風(fēng)謠雅什，又是詞人之所流連也。亦有仲寧、咸德，仍世相繼，父子三臺，緇衣改敝。古初抱于烈火，劉先高而忤世，蔣公琰之弘通，桓柏緒之匡濟(jì)，鄧兗時之絕述，谷思恭之藻麗，實川岳之精靈，常間出而無替也。至于殊庭之客，帝鄉(xiāng)之賢，神奔鬼化，吐吸云煙。玉笥登之而卻老，金人植杖以尊泉，蘇生騎龍而出入，處靜駕鹿以周旋。配北燭之神女，偶南榮之偓佺。時仿佛其遙見，亦往往而有焉。

　　爾乃歷省府庭，周行街術(shù)，山川遠(yuǎn)覽，邑居近悉。割黔中以置守，獻(xiàn)青陽而背質(zhì)，鄒生所謂還舟，楚王于焉乘驲。巡高山之累仞，褒吳文之為宰；彼非劉而八王，皆國亡而身醢。在長沙而著令，經(jīng)五葉其未改；知天道之福謙，勝一時之經(jīng)始。尋太傅之故宅，今筑室以安禪；邑?zé)o改于舊井，尚開流而冽泉。懷伊、管之政術(shù)，遇庸臣而見遷；終被知于時主，嗟漢宗之得賢。受齊君之遠(yuǎn)托，豈理謝而生全；哀懷王之不秀，遂抱恨而傷年。修定祀于北郭，對林野而幽藹；庶無吐于馨香，祀瓊茅而沃酹。景十三以啟國，惟君王其能大；迨炎正之中微，實斯藩而是賴。顧四阜之紆余，乍升高以游目；審山川之面帶，將取名于衡麓。下彌漫以爽塏，上欽虧而重復(fù)；風(fēng)瑟瑟以鳴松，水琤琤而響谷。低四照于若華，竦千尋于建木。冀囂塵之可屏，登巖阿而寤宿。舍域中之常戀，慕游仙之靈族。是時涼風(fēng)暮節(jié)，萬實西成，華池迥遠(yuǎn)，飛閣凄明。嘉南州之炎德，愛蘭蕙之秋榮。下名柑于曲榭，采芳菊于高城。樹羅軒而并列，竹被嶺而叢生。玩棲禽之夕返，送旅雁之晨征。悲去鄉(xiāng)而遠(yuǎn)客，寄覽物而娛情。惟傳車之所騖，實鷹揚(yáng)其是掌，或解組以立威，乍露服而加賞。遵圣主之恩刑，荷天地之厚德。沾河潤于九里，澤自家而刑國。闕小道之可觀，寧畏涂其易克；眄高衢而愿騁，憂取累于長纆。聞困石之非據(jù)，承炯戒乎明則；愧壽陵之余子，學(xué)邯鄲而匍匐也。

　　纘至州，停遣十郡慰勞，解放老疾吏役，及關(guān)市戍邏先所防人，一皆省并。州界零陵、衡陽等郡，有莫徭蠻者，依山險為居，歷政不賓服，因此向化。益陽縣人作田二頃，皆異畝同穎。纘在政四年，流人自歸，戶口增益十余萬，州境大安。

　　太清二年，征為領(lǐng)軍，俄改授使持節(jié)、都督雍、梁、北秦、東益、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隨郡諸軍事、平北將軍、寧蠻校尉。纘初聞邵陵王綸當(dāng)代己為湘州，其后定用河?xùn)|王譽(yù)，纘素輕少王，州府候迎及資待甚薄，譽(yù)深銜之。及至州，遂托疾不見纘，仍檢括州府庶事，留纘不遣。會聞侯景寇京師，譽(yù)飾裝當(dāng)下援，時荊州刺史湘東王赴援，軍次郢州武城，纘馳信報曰："河?xùn)|已豎檣上水，將襲荊州。"王信之，便回軍鎮(zhèn)，荊、湘因構(gòu)嫌隙。尋棄其部伍，單舸赴江陵，王即遣使責(zé)讓譽(yù)，索纘部下。既至，仍遣纘向襄陽，前刺史岳陽王察推遷未去鎮(zhèn)，但以城西白馬寺處之。會聞賊陷京師，察因不受代。州助防杜岸紿纘曰："觀岳陽殿下必不容使君，使君素得物情，若走入西山，招聚義眾，遠(yuǎn)近必當(dāng)投集，又帥部下繼至，以此義舉，無往不克。"纘信之，與結(jié)盟約，因夜遁入山。岸反以告察，仍遣岸帥軍追纘。纘眾望岸軍大喜，謂是赴期，既至，即執(zhí)纘并其眾，并俘送之。始被囚縶，尋又逼纘剃發(fā)為道人。其年，察舉兵襲江陵，常載纘隨后。及軍退敗，行至湕水南，防守纘者慮追兵至，遂害之，棄尸而去，時年五十一。元帝承制，贈纘侍中、中衛(wèi)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簡憲公。

　　纘有識鑒，自見元帝，便推誠委結(jié)。及元帝即位，追思之，嘗為詩，其《序》曰："簡憲之為人也，不事王侯，負(fù)才任氣，見余則申旦達(dá)夕，不能已已。懷夫人之德，何日忘之。"纘著《鴻寶》一百卷，文集二十卷。

　　次子希，字子顏，早知名，選尚太宗第九女海鹽公主。承圣初，官至黃門侍郎。

　　綰字孝卿，纘第四弟也。初為國子生，射策高第。起家長兼秘書郎，遷太子舍人，洗馬，中舍人，并掌管記。累遷中書郎，國子博士。出為北中郎長史、蘭陵太守，還除員外散騎常侍。時丹陽尹西昌侯蕭淵藻以久疾未拜，敕綰權(quán)知尹事，遷中軍宣城王長史，俄徙御史中丞。高祖遣其弟中書舍人絢宣旨曰："為國之急，惟在執(zhí)憲直繩，用人本不限升降。晉宋之世，周閔、蔡廓并以侍中為之，卿勿疑是左遷也。"時宣城王府望重，故有此旨焉。大同四年元日，舊制仆射中丞坐位東西相當(dāng)，時綰兄纘為仆射，及百司就列，兄弟導(dǎo)騶，分趨兩陛，前代未有也，時人榮之。歲余，出為豫章內(nèi)史。綰在郡，述《制旨禮記正言》義，四姓衣冠士子聽者常數(shù)百人。

　　八年，安成人劉敬宮挾祅道，遂聚黨攻郡，內(nèi)史蕭侻棄城走。賊轉(zhuǎn)寇南康、廬陵，屠破縣邑，有眾數(shù)萬人，進(jìn)寇豫章新淦縣。南中久不習(xí)兵革，吏民恇擾奔散?；騽窬U宜避其鋒，綰不從，仍修城隍，設(shè)戰(zhàn)備，募召敢勇，得萬余人。刺史湘東王遣司馬王僧辯帥兵討賊，受綰節(jié)度，旬月間，賊黨悉平。

　　十年，復(fù)為御史中丞，加通直散騎常侍。綰再為憲司，彈糾無所回避，豪右憚之。是時城西開士林館聚學(xué)者，綰與右衛(wèi)朱異、太府卿賀琛遞述《制旨禮記中庸》義。

　　太清二年，遷左衛(wèi)將軍。會侯景寇至，入守東掖門。三年，遷吏部尚書。宮城陷，綰出奔，外轉(zhuǎn)至江陵。湘東王承制，授侍中、左衛(wèi)將軍、相國長史，侍中如故。出為持節(jié)、云麾將軍、湘東內(nèi)史。承圣二年，征為尚書右仆射，尋加侍中。明年，江陵陷，朝士皆俘入關(guān)，綰以疾免，后卒于江陵，時年六十三。

　　次子交，字少游，頗涉文學(xué)，選尚太宗第十一女安陽公主。承圣二年，官至太子洗馬，秘書丞，掌東宮管記。

　　陳吏部尚書姚察曰：太清版蕩，親屬離貳，纘不能葉和藩岳，成溫陶之舉，茍懷私怨，構(gòu)隙瀟湘，遂及禍于身，非由忠節(jié)；繼以江陵淪覆，實萌于此。以纘之風(fēng)格，卒為梁之亂階，惜矣哉。

卷三十五 列傳第二十九◎蕭子恪弟子范 子顯 子云 子暉

　

　　蕭子恪，字景沖，蘭陵人，齊豫章文獻(xiàn)王嶷第二子也。永明中，以王子封南康縣侯。年十二，和從兄司徒竟陵王《高松賦》，衛(wèi)軍王儉見而奇之。初為寧朔將軍、淮陵太守，建武中，遷輔國將軍、吳郡太守。大司馬王敬則于會稽舉兵反，以奉子恪為名，明帝悉召子恪兄弟親從七十余人入西省，至夜當(dāng)害之。會子恪棄郡奔?xì)w，是日亦至，明帝乃止，以子恪為太子中庶子。東昏即位，遷秘書監(jiān)，領(lǐng)右軍將軍，俄為侍中。中興二年，遷輔國諮議參軍。天監(jiān)元年，降爵為子，除散騎常侍，領(lǐng)步兵校尉，以疾不拜，徙為光祿大夫，俄為司徒左長史。

　　子恪與弟子范等，嘗因事入謝，高祖在文德殿引見之，從容謂曰："我欲與卿兄弟有言。夫天下之寶，本是公器，非可力得。茍無期運(yùn)，雖有項籍之力，終亦敗亡。所以班彪《王命論》云：'所求不過一金，然終轉(zhuǎn)死溝壑'。卿不應(yīng)不讀此書。宋孝武為性猜忌，兄弟粗有令名者，無不因事鴆毒，所遺唯有景和。至于朝臣之中，或疑有天命而致害者，枉濫相繼，然而或疑有天命而不能害者，或不知有天命而不疑者，于時雖疑卿祖，而無如之何。此是疑而不得。又有不疑者，如宋明帝本為庸常被免，豈疑而得全？又復(fù)我于時已年二歲，彼豈知我應(yīng)有今日？當(dāng)知有天命者，非人所害，害亦不能得。我初平建康城，朝廷內(nèi)外皆勸我云：'時代革異，物心須一，宜行處分。'我于時依此而行，誰謂不可！我政言江左以來，代謝必相誅戮，此是傷于和氣，所以國祚例不靈長。所謂'殷鑒不遠(yuǎn)，在夏后之世。'此是一義。二者，齊梁雖曰革代，義異往時。我與卿兄弟雖復(fù)絕服二世，宗屬未遠(yuǎn)。卿勿言兄弟是親，人家兄弟自有周旋者，有不周旋者，況五服之屬邪？齊業(yè)之初，亦是甘苦共嘗，腹心在我。卿兄弟年少，理當(dāng)不悉。我與卿兄弟，便是情同一家，豈當(dāng)都不念此，作行路事。此是二義。我有今日，非是本意所求。且建武屠滅卿門，致卿兄弟涂炭。我起義兵，非惟自雪門恥，亦是為卿兄弟報仇。卿若能在建武、永元之世，撥亂反正，我雖起樊、鄧，豈得不釋戈推奉；其雖欲不已，亦是師出無名。我今為卿報仇，且時代革異，望卿兄弟盡節(jié)報我耳。且我自藉喪亂，代明帝家天下耳，不取卿家天下。昔劉子輿自稱成帝子，光武言'假使成帝更生，天下亦不復(fù)可得，況子輿乎'。梁初，人勸我相誅滅者，我答之猶如向孝武時事：彼若茍有天命，非我所能殺；若其無期運(yùn)，何忽行此，政足示無度量。曹志親是魏武帝孫，陳思之子，事晉武能為晉室忠臣，此即卿事例。卿是宗室，情義異佗，方坦然相期，卿無復(fù)懷自外之意。小待，自當(dāng)知我寸心。"又文獻(xiàn)王時，內(nèi)齋直帳閹人趙叔祖，天監(jiān)初，入為臺齊齋帥，在壽光省，高祖呼叔祖曰："我本識汝在北第，以汝舊人，故每驅(qū)使。汝比見北第諸郎不？"叔祖奉答云："比多在直，出外甚疏，假使暫出，亦不能得往。"高祖曰："若見北第諸郎，道我此意：我今日雖是革代，情同一家；但今磐石未立，所以未得用諸郎者，非惟在我未宜，亦是欲使諸郎得安耳。但閉門高枕，后自當(dāng)見我心。"叔祖即出外具宣敕語。

　　子恪尋出為永嘉太守。還除光祿卿，秘書監(jiān)。出為明威將軍、零陵太守。十七年，入為散騎常侍、輔國將軍。普通元年，遷宗正卿。三年，遷都官尚書。四年，轉(zhuǎn)吏部。六年，遷太子詹事。大通二年，出為寧遠(yuǎn)將軍、吳郡太守。三年，卒于郡舍，時年五十二。詔贈侍中、中書令。謚曰恭。

　　子恪兄弟十六人，并仕梁。有文學(xué)者，子恪、子質(zhì)、子顯、子云、子暉五人。子恪嘗謂所親曰："文史之事，諸弟備之矣，不煩吾復(fù)牽率，但退食自公，無過足矣。"子恪少亦涉學(xué)，頗屬文，隨棄其本，故不傳文集。

　　子瑳，亦知名太清中，官至吏部郎，避亂東陽，后為盜所害。

　　子范字景則，子恪第六弟也。齊永明十年，封祁陽縣侯，拜太子洗馬。天監(jiān)初，降爵為子，除后軍記室參軍，復(fù)為太子洗馬，俄遷司徒主簿，丁所生母憂去職。子范有孝性，居喪以毀聞。服闋，又為司徒主簿，累遷丹陽尹丞，太子中舍人。出為建安太守，還除大司馬南平王戶曹屬，從事中郎。王愛文學(xué)士，子范偏被恩遇，嘗曰："此宗室奇才也。"使制《千字文》，其辭甚美，王命記室蔡薳注釋之。自是府中文筆，皆使草之。王薨，子范遷宣惠諮議參軍，護(hù)軍臨賀王正德長史。正德為丹陽尹，復(fù)為正德信威長史，領(lǐng)尹丞。歷官十余年，不出藩府，常以自慨，而諸弟并登顯列，意不能平，及是為到府箋曰："上藩首佐，于茲再忝，河南雌伏，自此重升。以老少異時，盛衰殊日，雖佩恩寵，還羞年鬢。"子范少與弟子顯、子云才名略相比，而風(fēng)采容止不逮，故宦途有優(yōu)劣。每讀《漢書》，杜緩兄弟"五人至大官，唯中弟欽官不至而最知名"，常吟諷之，以況己也。

　　尋復(fù)為宣惠武陵王司馬，不就，仍除中散大夫，遷光祿、廷尉卿。出為戎昭將軍、始興內(nèi)史。還除太中大夫，遷秘書監(jiān)。太宗即位，召為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以逼賊不拜。其年葬簡皇后，使與張纘俱制哀策文，太宗覽讀之，曰："今葬禮雖闕，此文猶不減于舊。"尋遇疾卒，時年六十四。賊平后，世祖追贈金紫光祿大夫。謚曰文。前后文集三十卷。

　　二子滂、確，并少有文章。太宗東宮時，嘗與邵陵王數(shù)諸蕭文士，滂、確亦預(yù)焉。滂官至尚書殿中郎，中軍宣城王記室，先子范卒。確，太清中歷官宣城王友，司徒右長史。賊平后，赴江陵，因沒關(guān)西。

　　子顯字景陽，子恪第八弟也。幼聰慧，文獻(xiàn)王異之，愛過諸子。七歲，封寧都縣侯。永元末，以王子例拜給事中。天監(jiān)初，降爵為子。累遷安西外兵，仁威記室參軍，司徒主簿，太尉錄事。

　　子顯偉容貌，身長八尺。好學(xué)，工屬文。嘗著《鴻序賦》，尚書令沈約見而稱曰："可謂得明道之高致，蓋《幽通》之流也。"又采眾家《后漢》，考正同異，為一家之書。又啟撰《齊史》，書成，表奏之，詔付秘閣。累遷太子中舍人，建康令，邵陵王友，丹陽尹丞，中書郎，守宗正卿。出為臨川內(nèi)史，還除黃門郎。中大通二年，遷長兼侍中。高祖雅愛子顯才，又嘉其容止吐納，每御筵侍坐，偏顧訪焉。嘗從容謂子顯曰："我造《通史》，此書若成，眾史可廢。"子顯對曰："仲尼贊《易》道，黜《八索》，述職方，除《九丘》，圣制符同，復(fù)在茲日。"時以為名對。三年，以本官領(lǐng)國子博士。高祖所制經(jīng)義，未列學(xué)官，子顯在職，表置助教一人，生十人。又啟撰高祖集，并《普通北伐記》。其年遷國子祭酒，又加侍中，于學(xué)遞述高祖《五經(jīng)義》。五年，遷吏部尚書，侍中如故。

　　子顯性凝簡，頗負(fù)其才氣。及掌選，見九流賓客，不與交言，但舉扇一捴而已，衣冠竊恨之。然太宗素重其為人，在東宮時，每引與促宴。子顯嘗起更衣，太宗謂坐客曰："嘗聞異人間出，今日始知是蕭尚書。"其見重如此。大同三年，出為仁威將軍、吳興太守，至郡未幾，卒，時年四十九。詔曰："仁威將軍、吳興太守子顯，神韻峻舉，宗中佳器。分竹未久，奄到喪殞，惻愴于懷?？少浭讨小⒅袝?。今便舉哀。"及葬請謚，手詔"恃才傲物，宜謚曰驕"。

　　子顯嘗為《自序》，其略云："余為邵陵王友，忝還京師，遠(yuǎn)思前比，即楚之唐、宋，梁之嚴(yán)、鄒。追尋平生，頗好辭藻，雖在名無成，求心已足。若乃登高自極，臨水送歸，風(fēng)動春朝，月明秋夜，早雁初鶯，開花落葉，有來斯應(yīng)，每不能已也。前世賈、傅、崔、馬、邯鄲、繆、路之徒，并以文章顯，所以屢上歌頌，自比古人。天監(jiān)十六年，始預(yù)九日朝宴，稠人廣坐，獨受旨云：'今云物甚美，卿得不斐然賦詩。'詩既成，又降帝旨曰：'可謂才子。'余退謂人曰：'一顧之恩，非望而至。遂方賈誼何如哉？未易當(dāng)也。'每有制作，特寡思功，須其自來，不以力構(gòu)。少來所為詩賦，則《鴻序》一作，體兼眾制，文備多方，頗為好事所傳，故虛聲易遠(yuǎn)。"

　　子顯所著《后漢書》一百卷，《齊書》六十卷，《普通北伐記》五卷，《貴儉傳》三十卷，文集二十卷。

　　二子序、愷，并少知名。序，太清中歷官太子家令，中庶子，并掌管記。及亂，于城內(nèi)卒。愷，初為國子生，對策高第，州又舉秀才。起家秘書郎，遷太子中舍人，王府主簿，太子洗馬，父憂去職。服闋，復(fù)除太子洗馬，遷中舍人，并掌管記。累遷宣城王文學(xué)，中書郎，太子家令，又掌管記。愷才學(xué)譽(yù)望，時論以方其父，太宗在東宮，早引接之。時中庶子謝嘏出守建安，于宣猷堂宴餞，并召時才賦詩，同用十五劇韻，愷詩先就，其辭又美。太宗與湘東王令曰："王筠本自舊手，后進(jìn)有蕭愷可稱，信為才子。"先是時太學(xué)博士顧野王奉令撰《玉篇》，太宗嫌其書詳略未當(dāng)，以愷博學(xué)，于文字尤善，使更與學(xué)士刪改。遷中庶子，未拜，徙為吏部郎。太清二年，遷御史中丞。頃之，侯景寇亂，愷于城內(nèi)遷侍中，尋卒官，時年四十四。文集并亡逸。

　　子云字景喬，子恪第九弟也。年十二，齊建武四年，封新浦縣侯，自制拜章，便有文采。天監(jiān)初，降爵為子。既長勤學(xué)，以晉代竟無全書，弱冠便留心撰著，至年二十六，書成，表奏之，詔付秘閣。子云性沈靜，不樂仕進(jìn)。年三十，方起家為秘書郎。遷太子舍人，撰《東宮新記》，奏之，敕賜束帛。累遷北中郎外兵參軍，晉安王文學(xué)，司徒主簿，丹陽尹丞。時湘東王為京尹，深相賞好，如布衣之交。遷北中郎廬陵王諮議參軍，兼尚書左丞。大通元年，除黃門郎，俄遷輕車將軍，兼司徒左長史。二年，入為吏部。三年，遷長兼侍中。中大通元年，轉(zhuǎn)太府卿。三年，出為貞威將軍、臨川內(nèi)史。在郡以和理稱，民吏悅之。還除散騎常侍，俄復(fù)為侍中。大同二年，遷員外散騎常侍、國子祭酒，領(lǐng)南徐州大中正。頃之，復(fù)為侍中，祭酒、中正如故。

　　梁初，郊廟未革牲牷，樂辭皆沈約撰，至是承用，子云始建言宜改。啟曰："伏惟圣敬率由，尊嚴(yán)郊廟，得西鄰之心，知周、孔之跡，載革牢俎，德通神明，黍稷蘋藻，竭誠嚴(yán)配，經(jīng)國制度，方懸日月，垂訓(xùn)百王，于是乎在。臣比兼職齋官，見伶人所歌，猶用未革牲前曲。圜丘視燎，尚言'式備牲牷'；北郊《諴雅》，亦奏'牲云孔備'；清廟登歌，而稱'我牲以潔'；三朝食舉，猶詠'朱尾碧鱗'。聲被鼓鐘，未符盛制。臣職司儒訓(xùn)，意以為疑，未審應(yīng)改定樂辭以不？"敕答曰："此是主者守株，宜急改也。"仍使子云撰定。敕曰："郊廟歌辭，應(yīng)須典誥大語，不得雜用子史文章淺言；而沈約所撰，亦多舛謬。"子云答敕曰："殷薦朝饗，樂以雅名，理應(yīng)正采《五經(jīng)》，圣人成教。而漢來此制，不全用經(jīng)典；約之所撰，彌復(fù)淺雜。臣前所易約十曲，惟知牲牷既革，宜改歌辭，而猶承例，不嫌流俗乖體。既奉令旨，始得發(fā)蒙。臣夙本庸滯，昭然忽朗，謹(jǐn)依成旨，悉改約制。惟用《五經(jīng)》為本，其次《爾雅》、《周易》、《尚書》、《大戴禮》，即是經(jīng)誥之流，愚意亦取兼用。臣又尋唐、虞諸書，殷《頌》周《雅》，稱美是一，而復(fù)各述時事。大梁革服，偃武修文，制禮作樂，義高三正；而約撰歌辭，惟浸稱圣德之美，了不序皇朝制作事。《雅》、《頌》前例，于體為違。伏以圣旨所定《樂論》，鐘律緯緒，文思深微，命世一出，方懸日月，不刊之典，禮樂之教，致治所成。謹(jǐn)一二采綴，各隨事顯義，以明制作之美。覃思累日，今始克就，謹(jǐn)以上呈。"敕并施用。

　　子云善草隸書，為世楷法。自云善效鐘元常、王逸少而微變字體。答敕云："臣昔不能拔賞，隨世所貴，規(guī)摹子敬，多歷年所。年二十六，著《晉史》，至《二王列傳》，欲作論語草隸法，言不盡意，遂不能成，略指論飛白一勢而已。十許年來，始見敕旨《論書》一卷，商略筆勢，洞澈字體；又以逸少之不及元常，猶子敬之不及逸少。自此研思，方悟隸式，始變子敬，全范元常。逮爾以來，自覺功進(jìn)。"其書跡雅為高祖所重，嘗論子云書曰："筆力勁駿，心手相應(yīng)，巧逾杜度，美過崔實，當(dāng)與元常并驅(qū)爭先。"其見賞如此。

　　七年，出為仁威將軍、東陽太守。中大同元年，還拜宗正卿。太清元年，復(fù)為侍中、國子祭酒，領(lǐng)南徐州大中正。二年，侯景寇逼，子云逃民間。三年三月，宮城失守，東奔晉陵，餒卒于顯靈寺僧房，年六十三。所著《晉書》一百一十卷，《東宮新記》二十卷。

　　第二子特，字世達(dá)。早知名，亦善草隸。高祖嘗謂子云曰："子敬之書，不及逸少。近見特跡，遂逼于卿。"歷官著作佐郎，太子舍人，宣惠主簿，中軍記室。出為海鹽令，坐事免。年二十五，先子云卒。

　　子暉字景光，子云弟也。少涉書史，亦有文才。起家員外散騎侍郎，遷南中郎記室。出為臨安令。性恬靜，寡嗜好，嘗預(yù)重云殿聽制講《三慧經(jīng)》，退為《講賦》奏之，甚見稱賞。遷安西武陵王諮議，帶新繁令，隨府轉(zhuǎn)儀同從事、驃騎長史，卒。

　　陳吏部尚書姚察曰：昔魏藉兵威而革漢運(yùn)，晉因宰輔乃移魏歷，異乎古之禪授，以德相傳，故抑前代宗枝，用絕民望。然劉曄、曹志，猶顯于朝；及宋遂為廢姓。而齊代，宋之戚屬，一皆殲焉。其祚不長，抑亦由此。有梁革命，弗取前規(guī)，故子恪兄弟及群從，并隨才任職，通貴滿朝，不失于舊，豈惟魏幽晉顯而已哉。君子以是知高祖之弘量，度越前代矣。

卷三十六 列傳第三十◎孔休源 江革

　

　　孔休源，字慶緒，會稽山陰人也。晉丹陽太守沖之八世孫。曾祖遙之，宋尚書水部郎。父珮，齊廬陵王記室參軍，早卒。

　　休源年十一而孤，居喪盡禮，每見父手所寫書，必哀慟流涕，不能自勝，見者莫不為之垂泣。后就吳興沈驎士受經(jīng)，略通大義。建武四年，州舉秀才，太尉徐孝嗣省其策，深善之，謂同坐曰："董仲舒、華令思何以尚此，可謂后生之準(zhǔn)也。觀其此對，足稱王佐之才。"瑯邪王融雅相友善，乃薦之于司徒竟陵王，為西邸學(xué)士。梁臺建，與南陽劉之遴同為太學(xué)博士，當(dāng)時以為美選。休源初到京，寓于宗人少府卿孔登宅，曾以祠事入廟，侍中范云一與相遇，深加褒賞，曰："不期忽覯清顏，頓袪鄙吝，觀天披霧，驗之今日。"后云命駕到少府門，登便拂筵整帶，謂當(dāng)詣己，既而獨造休源，高談盡日，同載還家，登深以為愧。尚書令沈約當(dāng)朝貴顯，軒蓋盈門，休源或時后來，必虛襟引接，處之坐右，商略文義。其為通人所推如此。

　　俄除臨川王府行參軍。高祖嘗問吏部尚書徐勉曰："今帝業(yè)初基，須一人有學(xué)藝解朝儀者，為尚書儀曹郎。為朕思之，誰堪其選？"勉對曰："孔休源識具清通，諳練故實，自晉、宋《起居注》誦略上口。"高祖亦素聞之，即日除兼尚書儀曹郎中。是時多所改作，每逮訪前事，休源即以所誦記隨機(jī)斷決，曾無疑滯。吏部郎任昉常謂之為"孔獨誦"。

　　遷建康獄正，及辨訟折獄，時罕冤人。后有選人為獄司者，高祖尚引休源以勵之。除中書舍人，司徒臨川王府記室參軍，遷尚書左丞，彈肅禮闈，雅允朝望。時太子詹事周舍撰《禮疑義》，自漢魏至于齊梁，并皆搜采，休源所有奏議，咸預(yù)編錄。除給事黃門侍郎，遷長兼御史中丞，正色直繩，無所回避，百僚莫不憚之。除少府卿，又兼行丹陽尹事。出為宣惠晉安王府長史、南郡太守、行荊州府州事。高祖謂之曰："荊州總上流沖要，義高分陜，今以十歲兒委卿，善匡翼之，勿憚周昌之舉也。"對曰："臣以庸鄙，曲荷恩遇，方揣丹誠，效其一割。"上善其對，乃敕晉安王曰："孔休源人倫儀表，汝年尚幼，當(dāng)每事師之。"尋而始興王嶦代鎮(zhèn)荊州，復(fù)為憺府長史，南郡太守、行府州事如故。在州累政，甚有治績，平心決斷，請托不行。高祖深嘉之。除通直散騎常侍，領(lǐng)羽林監(jiān)，轉(zhuǎn)秘書監(jiān)，遷明威將軍，復(fù)為晉安王府長史、南蘭陵太守，別敕專行南徐州事。休源累佐名藩，甚得民譽(yù)，王深相倚仗，軍民機(jī)務(wù)，動止詢謀。常于中齋別施一榻，云"此是孔長史坐"，人莫得預(yù)焉。其見敬如此。

　　征為太府卿，俄授都官尚書，頃之，領(lǐng)太子中庶子。普通七年，揚(yáng)州刺史臨川王宏薨，高祖與群臣議代王居州任者久之，于時貴戚王公，咸望遷授，高祖曰："朕已得人?？仔菰床抛R通敏，實應(yīng)此選。"乃授宣惠將軍、監(jiān)揚(yáng)州。休源初為臨川王行佐，及王薨而管州任，時論榮之。而神州都會，簿領(lǐng)殷繁，休源割斷如流，傍無私謁。中大通二年，加授金紫光祿大夫，監(jiān)揚(yáng)州如故。累表陳讓，優(yōu)詔不許。在州晝決辭訟，夜覽墳籍。每車駕巡幸，常以軍國事委之。

　　昭明太子薨，有敕夜召休源入宴居殿，與群公參定謀議，立晉安王綱為皇太子。四年，遘疾，高祖遣中使候問，并給醫(yī)藥，日有十?dāng)?shù)。其年五月，卒，時年六十四。遺令薄葬，節(jié)朔薦蔬菲而已。高祖為之流涕，顧謂謝舉曰："孔休源奉職清忠，當(dāng)官正直，方欲共康治道，以隆王化。奄至殞歿，朕甚痛之。"舉曰："此人清介強(qiáng)直，當(dāng)今罕有，微臣竊為陛下惜之。"詔曰："慎終追遠(yuǎn)，歷代通規(guī)；褒德疇庸，先王令典。宣惠將軍、金紫光祿大夫、監(jiān)揚(yáng)州孔休源，風(fēng)業(yè)貞正，雅量沖邈，升榮建禮，譽(yù)重?fù)|紳。理務(wù)神州，化覃歌詠，方興仁壽，穆是倫。奄然永逝，倍用悲惻。可贈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賻第一材一具，布五十匹，錢五萬，蠟二百斤?？巳张e哀。喪事所須，隨由資給。謚曰貞子。"皇太子手令曰："金紫光祿大夫孔休源，立身中正，行己清恪。昔歲西浮渚宮，東泊枌壤，毗佐蕃政，實盡厥誠。安國之詳審，公儀之廉白，無以過之。奄至殞喪，情用惻怛。今須舉哀，外可備禮。"

　　休源少孤，立志操，風(fēng)范強(qiáng)正，明練治體。持身儉約，學(xué)窮文藝，當(dāng)官理務(wù)，不憚強(qiáng)御，常以天下為己任。高祖深委仗之。累居顯職，纖毫無犯。性慎密，寡嗜好。出入帷幄，未嘗言禁中事，世以此重之。聚書盈七千卷，手自校治，凡奏議彈文，勒成十五卷。

　　長子云童，頗有父風(fēng)，而篤信佛理，遍持經(jīng)戒。官至岳陽王府諮議、東揚(yáng)州別駕。

　　少子宗軌，聰敏有識度，歷尚書都官郎，司徒左西掾，中書郎。

　　江革，字休映，濟(jì)陽考城人也。祖齊之，宋尚書金部郎。父柔之，齊尚書倉部郎，有孝行，以母憂毀卒。革幼而聰敏，早有才思，六歲便解屬文。柔之深加賞器，曰："此兒必興吾門。"九歲丁父艱，與弟觀同生孤貧，傍無師友，兄弟自相訓(xùn)勖，讀書精力不倦。十六喪母，以孝聞。服闋，與觀俱詣太學(xué)，補(bǔ)國子生，舉高第。齊中書郎王融、吏部謝朓雅相欽重。朓嘗宿衛(wèi)，還過候革，時大雪，見革弊絮單席，而耽學(xué)不倦，嗟嘆久之，乃脫所著襦，并手割半氈與革充臥具而去。司徒竟陵王聞其名，引為西邸學(xué)士。弱冠舉南徐州秀才。時豫章胡諧之行州事，王融與諧之書，令薦革。諧之方貢瑯邪王泛，便以革代之。解褐奉朝請。仆射江祏深相引接，祏為太子詹事，啟革為府丞。祏時權(quán)傾朝右，以革才堪經(jīng)國，令參掌機(jī)務(wù)，詔誥文檄，皆委以具。革防杜形跡，外人不知。祏誅，賓客皆罹其罪，革獨以智免。

　　除尚書駕部郎。中興元年，高祖入石頭，時吳興太守袁昂據(jù)郡距義師，乃使革制書與昂，于坐立成，辭義典雅，高祖深賞嘆之，因令與徐勉同掌書記。建安王為雍州刺史，表求管記，以革為征北記室參軍，帶中廬令。與弟觀少長共居，不忍離別，苦求同行，乃以觀為征北行參軍，兼記室。時吳興沈約、樂安任昉，并相賞重，昉與革書云："此段雍府妙選英才，文房之職，總卿昆季，可謂馭二龍于長途，騁騏驥于千里。"途次江夏，觀遇疾卒。革時在雍，為府王所禮，款若布衣。王被征為丹陽尹，以革為記室，領(lǐng)五官掾，除通直散騎常侍，建康正。頻遷秣陵、建康令。為治明肅，豪強(qiáng)憚之。入為中書舍人，尚書左丞，司農(nóng)卿，復(fù)出為云麾晉安王長史、尋陽太守、行江州府事。徙仁威廬陵王長史，太守、行事如故，以清嚴(yán)為百城所憚。時少王行事多傾意于簽帥，革以正直自居，不與簽帥等同坐。俄遷左光祿大夫、南平王長史、御史中丞，彈奏豪權(quán)，一無所避。

　　除少府卿，出為貞威將軍、北中郎南康王長史、廣陵太守，改授鎮(zhèn)北豫章王長史，將軍、太守如故。時魏徐州刺史元法僧降附，革被敕隨府王鎮(zhèn)彭城。城既失守，革素不便馬，乃泛舟而還，途經(jīng)下邳，遂為魏人所執(zhí)。魏徐州刺史元延明聞革才名，厚加接待。革稱患腳不拜，延明將加害焉，見革辭色嚴(yán)正，更相敬重。時祖芃同被拘執(zhí)，延明使芃作《欹器》、《漏刻銘》，革罵芃曰："卿荷國厚恩，已無報答，今乃為虜立銘，孤負(fù)朝廷。"延明聞之，乃令革作丈八寺碑并祭彭祖文，革辭以囚執(zhí)既久，無復(fù)心思。延明逼之逾苦，將加箠撲。革厲色而言曰："江革行年六十，不能殺身報主，今日得死為幸，誓不為人執(zhí)筆。"延明知不可屈，乃止。日給脫粟三升，僅余性命。值魏主討中山王元略反北，乃放革及祖芃還朝。詔曰："前貞威將軍、鎮(zhèn)北長史、廣陵太守江革，才思通贍，出內(nèi)有聞，在朝正色，臨危不撓，首佐臺鉉，實允僉諧?？商九R川王長史。"

　　時高祖盛于佛教，朝賢多啟求受戒，革精信因果，而高祖未知，謂革不奉佛教，乃賜革《覺意詩》五百字，云"惟當(dāng)勤精進(jìn)，自強(qiáng)行勝修；豈可作底突，如彼必死囚。以此告江革，并及諸貴游。"又手敕云："世間果報，不可不信，豈得底突如對元延明邪？"革因啟乞受菩薩戒。

　　重除少府卿、長史、校尉。時武陵王在東州，頗自驕縱，上召革面敕曰："武陵王年少，臧盾性弱，不能匡正，欲以卿代為行事。非卿不可，不得有辭。"乃除折沖將軍、東中郎武陵王長史、會稽郡丞、行府州事。革門生故吏，家多在東州，聞革應(yīng)至，并赍持緣道迎候。革曰："我通不受餉，不容獨當(dāng)故人筐篚。"至鎮(zhèn)，惟資公俸，食不兼味?？ぞ骋髲V，辭訟日數(shù)百，革分判辨析，曾無疑滯。功必賞，過必罰，民安吏畏，百城震恐?，樞巴躜q為山陰令，贓貨狼藉，望風(fēng)自解。府王憚之，遂雅相欽重。每至侍宴，言論必以《詩》《書》，王因此耽學(xué)好文。典簽沈熾文以王所制詩呈高祖，高祖謂仆射徐勉曰："江革果能稱職。"乃除都官尚書。將還，民皆戀惜之，贈遺無所受。送故依舊訂舫，革并不納，惟乘臺所給一舸。舸艚偏欹，不得安臥?；蛑^革曰："船既不平，濟(jì)江甚險，當(dāng)移徙重物，以迮輕艚。"革既無物，乃于西陵岸取石十余片以實之。其清貧如此。尋監(jiān)吳郡。于時境內(nèi)荒儉，劫盜公行。革至郡，惟有公給仗身二十人，百姓皆懼不能靜寇；反省游軍尉，民下逾恐。革乃廣施恩撫，明行制令，盜賊靜息，民吏安之。

　　武陵王出鎮(zhèn)江州，乃曰："我得江革，文華清麗，豈能一日忘之，當(dāng)與其同飽。"乃表革同行。又除明威將軍、南中郎長史、尋陽太守。征入為度支尚書。好獎進(jìn)閭閻，為后生延譽(yù)，由是衣冠士子，翕然歸之。時尚書令何敬容掌選，序用多非其人。革性強(qiáng)直，每至朝宴，恒有褒貶，以此為權(quán)勢所疾，乃謝病還家。除光祿大夫、領(lǐng)步兵校尉、南、北兗二州大中正，優(yōu)游閑放，以文酒自娛。大同元年二月，卒，謚曰強(qiáng)子。有集二十卷，行于世。革歷官八府長史，四王行事，三為二千石，傍無姬侍，家徒壁立，世以此高之。

　　長子行敏，好學(xué)有才俊，官至通直郎，早卒，有集五卷。

　　次子從簡，少有文情，年十七，作《采荷詞》以刺敬容，為當(dāng)時所賞。歷官司徒從事中郎。侯景亂，為任約所害。子兼叩頭流血，乞代父命，以身蔽刃，遂俱見殺。天下莫不痛之。

　　史臣曰：高祖留心政道，孔休源以識治見知，既遇其時，斯為幸矣。江革聰敏亮直，亦一代之盛名歟。

卷三十七 列傳第三十一◎謝舉 何敬容

　

　　謝舉，字言揚(yáng)，中書令覽之弟也。幼好學(xué)，能清言，與覽齊名。舉年十四，嘗贈沈約五言詩，為約稱賞。世人為之語曰："王有養(yǎng)、炬，謝有覽、舉。"養(yǎng)、炬，王筠、王泰小字也。起家秘書郎，遷太子舍人，輕車功曹史，秘書丞，司空從事中郎，太子庶子，家令，掌東宮管記，深為昭明太子賞接。秘書監(jiān)任昉出為新安郡，別舉詩云："詎念耋嗟人，方深老夫托。"其屬意如此。嘗侍宴華林園，高祖訪舉于覽，覽對曰："識藝過臣甚遠(yuǎn)，惟飲酒不及于臣。"高祖大悅。轉(zhuǎn)太子中庶子，猶掌管記。

　　天監(jiān)十一年，遷侍中。十四年，出為寧遠(yuǎn)將軍、豫章內(nèi)史，為政和理，甚得民心。十八年，復(fù)入為侍中，領(lǐng)步兵校尉。普通元年，出為貞毅將軍、太尉臨川王長史。四年，入為左民尚書。其年遷掌吏部，尋以公事免。五年，起為太子中庶子，領(lǐng)右軍將軍。六年，復(fù)為左民尚書，領(lǐng)步兵校尉。俄徙為吏部尚書，尋加侍中。出為仁威將軍、晉陵太守。在郡清靜，百姓化其德，境內(nèi)肅然。罷郡還，吏民詣闕請立碑，詔許之。大通二年，入為侍中、五兵尚書，未拜，遷掌吏部，侍中如故。舉祖莊，宋世再典選，至舉又三為此職，前代未有也。

　　舉少博涉多通，尤長玄理及釋氏義。為晉陵郡時，常與義僧遞講經(jīng)論，征士何胤自虎丘山赴之。其盛如此。先是，北渡人盧廣有儒術(shù)，為國子博士，于學(xué)發(fā)講，仆射徐勉以下畢至。舉造坐，屢折廣，辭理通邁。廣深嘆服，仍以所執(zhí)麈尾薦之，以況重席焉。

　　四年，加侍中。五年，遷尚書右仆射，侍中如故。大同三年，以疾陳解，徙為右光祿大夫，給親信二十人。其年，出為云麾將軍、吳郡太守。先是，何敬容居郡有美績，世稱為何吳郡。及舉為政，聲跡略相比。六年，入為侍中、中書監(jiān)，未拜，遷太子詹事、翊左將軍，侍中如故。舉父綍，齊世終此官，累表乞改授，敕不許，久之方就職。九年，遷尚書仆射，侍中、將軍如故。舉雖居端揆，未嘗肯預(yù)時務(wù)，多因疾陳解。敕輒賜假，并手敕處方，加給上藥。其恩遇如此。其年，以本官參掌選事。太清二年，遷尚書令，侍中、將軍如故。是歲，侯景寇京師，舉卒于圍內(nèi)。詔贈侍中、中衛(wèi)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侍中、尚書令如故。文集亂中并亡逸。

　　二子禧，嘏，并少知名。嘏，太清中，歷太子中庶子，出為建安太守。

　　何敬容，字國禮，廬江人也。祖攸之，宋太常卿；父昌珝，齊吏部尚書；并有名前代。敬容以名家子，弱冠選尚齊武帝女長城公主，拜駙馬都尉。天監(jiān)初，為秘書郎，歷太子舍人，尚書殿中郎，太子洗馬，中書舍人，秘書丞，遷揚(yáng)州治中。出為建安內(nèi)史，清公有美績，民吏稱之。還除黃門郎，累遷太子中庶子，散騎常侍，侍中，司徒左長史。普通二年，復(fù)為侍中，領(lǐng)羽林監(jiān)，俄又領(lǐng)本州大中正。頃之，守吏部尚書，銓序明審，號為稱職。四年，出為招遠(yuǎn)將軍、吳郡太守，為政勤恤民隱，辨訟如神，視事四年，治為天下第一。吏民詣闕請樹碑，詔許之。大通二年，征為中書令，未拜，復(fù)為吏部尚書，領(lǐng)右軍將軍，俄加侍中。中大通元年，改太子中庶子。

　　敬容身長八尺，白皙美須眉。性矜莊，衣冠尤事鮮麗，每公庭就列，容止出人。三年，遷尚書右仆射，參掌選事，侍中如故。時仆射徐勉參掌機(jī)密，以疾陳解，因舉敬容自代，故有此授焉。五年，遷左仆射，加宣惠將軍，置佐史，侍中、參掌如故。大同三年正月，朱雀門災(zāi)，高祖謂群臣曰："此門制卑狹，我始欲構(gòu)，遂遭天火。"并相顧未有答。敬容獨曰："此所謂陛下'先天而天不違'。"時以為名對。俄遷中權(quán)將軍、丹陽尹，侍中、參掌、佐史如故。五年，入為尚書令，侍中、將軍、參掌、佐史如故。

　　敬容久處臺閣，詳悉舊事，且聰明識治，勤于簿領(lǐng)，詰朝理事，日旰不休。自晉、宋以來，宰相皆文義自逸，敬容獨勤庶務(wù)，為世所嗤鄙。時蕭琛子巡者，頗有輕薄才，因制卦名離合等詩以嘲之，敬容處之如初，亦不屑也。

　　十一年，坐妾弟費慧明為導(dǎo)倉丞，夜盜官米，為禁司所執(zhí)，送領(lǐng)軍府。時河?xùn)|王譽(yù)為領(lǐng)軍將軍，敬容以書解慧明，譽(yù)即封書以奏。高祖大怒，付南司推劾。御史中丞張綰奏敬容挾私罔上，合棄市刑，詔特免職。初，天監(jiān)中，有沙門釋寶志者，嘗遇敬容，謂曰："君后必貴，然終是何敗何耳"。及敬容為宰相，謂何姓當(dāng)為其禍，故抑沒宗族，無仕進(jìn)者，至是竟為河?xùn)|所敗。

　　中大同元年三月，高祖幸同泰寺講《金字三慧經(jīng)》，敬容請預(yù)聽，敕許之。又有敕聽朔望問訊。尋起為金紫光祿大夫，未拜，又加侍中。敬容舊時賓客門生喧嘩如昔，冀其復(fù)用。會稽謝郁致書戒之曰："草萊之人，聞諸道路，君侯已得瞻望朝夕，出入禁門，醉尉將不敢呵，灰然不無其漸，甚休，甚休！敢賀于前，又將吊也。昔流言裁作，公旦東奔；燕書始來，子孟不入。夫圣賢被虛過以自斥，未有嬰時釁而求親者也。且曝鰓之鱗，不念杯杓之水；云霄之翼，豈顧籠樊之糧。何者？所托已盛也。昔君侯納言加首，鳴玉在腰，回豐貂以步文昌，聳高蟬而趨武帳，可謂盛矣。不以此時薦才拔士，少報圣主之恩；今卒如爰絲之說，受責(zé)見過，方復(fù)欲更窺朝廷，觖望萬分，竊不為左右取也。昔竇嬰、楊惲亦得罪明時，不能謝絕賓客，猶交黨援，卒無后福，終益前禍。仆之所吊，實在于斯。人人所以頗猶有踵君侯之門者，未必皆感惠懷仁，有灌夫、任安之義，乃戒翟公之大署，冀君侯之復(fù)用也。夫在思過之日，而挾復(fù)用之意，未可為智者說矣。君侯宜杜門念失，無有所通，筑茅茨于鐘阜，聊優(yōu)游以卒歲，見可憐之意，著待終之情。復(fù)仲尼能改之言，惟子貢更也之譬，少戢言于眾口，微自救于竹帛，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如此，令明主聞知，尚有冀也。仆東皋鄙人，入穴幸無銜窶，恥天下之士不為執(zhí)事道之，故披肝膽，示情素，君侯豈能鑒焉。"

　　太清元年，遷太子詹事，侍中如故。二年，侯景襲京師，敬容自府移家臺內(nèi)。初，景于渦陽退敗，未得審實，傳者乃云其將暴顯反，景身與眾并沒，朝廷以為憂。敬容尋見東宮，太宗謂曰："淮北始更有信，侯景定得身免，不如所傳。"敬容對曰："得景遂死，深是朝廷之福。"太宗失色，問其故。敬容曰："景翻覆叛臣，終當(dāng)亂國。"是年，太宗頻于玄圃自講《老》、《莊》二書，學(xué)士吳孜時寄詹事府，每日入聽。敬容謂孜曰："昔晉代喪亂，頗由祖尚玄虛，胡賊殄覆中夏。今東宮復(fù)襲此，殆非人事，其將為戎乎？"俄而侯景難作，其言有征也。三年正月，敬容卒于圍內(nèi)，詔贈仁威將軍，本官并如故。

　　何氏自晉司空充、宋司空尚之，世奉佛法，并建立塔寺；至敬容又舍宅東為伽藍(lán)，趨勢者因助財造構(gòu)，敬容并不拒，故此寺堂宇校飾，頗為宏麗。時輕薄者因呼為"眾造寺"焉。及敬容免職出宅，止有常用器物及囊衣而已，竟無余財貨，時亦以此稱之。

　　子瑴，秘書丞，早卒。

　　陳吏部尚書姚察曰：魏正始及晉之中朝，時俗尚于玄虛，貴為放誕，尚書丞郎以上，簿領(lǐng)文案，不復(fù)經(jīng)懷，皆成于令史。逮乎江左，此道彌扇，惟卞壸以臺閣之務(wù)，頗欲綜理，阮孚謂之曰："卿常無閑暇，不乃勞乎？"宋世王敬弘身居端右，未嘗省牒，風(fēng)流相尚，其流遂遠(yuǎn)。望白署空，是稱清貴；恪勤匪懈，終滯鄙俗。是使朝經(jīng)廢于上，職事隳于下。小人道長，抑此之由。嗚呼！傷風(fēng)敗俗，曾莫之悟。永嘉不競，戎馬生郊，宜其然矣。何國禮之識治，見譏薄俗，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