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雨晦暝 第十八章
高升 聽到此言,東家身邊的人紛紛跪下高呼“東家息怒”,那管事趕忙用手勢示意再速去找箭術(shù)好的人前來,馮振鷺?biāo)伎计?,還是決定抓住這不知是福是禍的機(jī)會,壯著膽子主動請纓道:“小人自幼學(xué)習(xí)騎射,自認(rèn)射藝尚可,懇請東家給小人一個機(jī)會,小人定能解決這兩支烏鴉?!? 之前也在人群中尋找姐阿姐的馮騏猛地聽到姐姐的聲音,隱隱覺察到她可能是在向東家自薦示好。 管事看到有人主動出列自薦也頗覺臉上掛不住,厲聲道:“哪里來的野丫頭,你會射什么箭,趕快回去,不要在此丟人現(xiàn)眼。” 但此時東家已經(jīng)決定給馮振鷺機(jī)會了,“快給這個丫頭一副弓箭,讓她速速解決了這兩只畜生,這叫聲讓我甚是煩心,快!” 接過弓箭的馮振鷺沒有猶豫,箭無虛發(fā),只兩箭就解決了那兩只烏鴉。馮騏在后面觀察著阿姐射箭的角度,看出她本是想一箭雙雕的,但不知是太過緊張還是久未吃飽手臂無力,并未能成行,用了兩箭方才成功??闯鲞@一點的馮騏確定她真是想以此為契機(jī)從而得到東家青睞。 隨著兩只烏鴉落地,周遭瞬間安靜,東家拍拍胸口,長吁一口氣,“甚好甚好,終于安靜了,這小丫頭箭術(shù)好的很,比你們這些吃干飯的好多了?!彼沉似成磉叺娜耍挚聪蝰T振鷺接著問道:“丫頭你叫什么名字,箭術(shù)如此之好,父親應(yīng)是個獵戶吧?” 馮振鷺陷入了沉默,久未回答,旁邊的監(jiān)工虛晃了一鞭子,厲聲道:“東家問你話呢,怎么還不回答?” 馮振鷺在心里一直思忖著該不該如實相告,這東家是從外面過來的,想必是聽過自己的名字的,最終經(jīng)過反復(fù)思考,她決定說出真實姓名,“小人名叫馮振鷺,并不是什么獵戶之女,只是自幼喜歡習(xí)武,于是便學(xué)了一些花拳繡腿罷了?!? 聽到馮振鷺的名字,東家有些許驚訝,而后表情就馬上歸于平常,“呦,那你在我這干這些粗活可有屈才之疑了,走吧,我那正好有別的差使可以讓你補(bǔ)個缺。” 馮振鷺揣測不出對方話里的意思,也不知此去的吉兇,但事已至此,去與不去已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她只能硬著頭皮走一步看一步了。 馮振鷺跟著隨侍之人來到東家住處,屏退其余人等之后,東家終于向馮振鷺開口道:“真是沒想到啊,朝廷通緝的要犯居然就藏匿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這不應(yīng)該只有你一個人吧,除你之外,馮家應(yīng)該還有一位公子和一位小姐。說說吧,你們是怎么混到我這的?” 馮振鷺苦笑道:“東家說笑了,能到您這還真不是我混進(jìn)來的,是我們逃命的時候被你的手下?lián)锏竭@的,您的采石場和伐木場內(nèi)那么多的勞力不都是這么來的嗎?!” 東家一時語塞,隨后露出不計前嫌般的笑容,“小丫頭果然伶牙俐齒,我看你敢直言不諱的向我自報家門,也是看出了我這的營生也是見不得人的,既然同樣見不得人,那我肯定不能把你供出去,你一定是這么想的,對吧?呵,丫頭你還是太天真了,我能在都城邊做出這么大的買賣,難道就一點人脈沒有嗎,想把你們?nèi)映鋈ザ植粋轿易陨?,我可有的是辦法。”
這老頭確實猜中了馮振鷺的心思,但是他后面的話卻是讓馮振鷺萬萬沒想到的,馮振鷺心內(nèi)惶恐,面上卻不顯,“可是把我們?nèi)映鋈δ钟惺裁春锰幠兀纳庾龅眠@么大,難道還在乎朝廷抓捕我們的那點賞金嗎?”她邊識相的拿起桌邊的茶碗給東家倒了一杯茶邊說,“而且小人也實是誠心誠意想為您效勞,除了替您除掉頭頂聒噪的烏鴉之外,我想小人還能為您做很多其他的差事?!?/p>
東家接過茶碗,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看來馮家的家教不錯,連童養(yǎng)媳也教養(yǎng)的頗會說話,你算是懂得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這個道理,好吧,我姑且先留下你們。我剛從城里過來,要在這待上一段時間,我那文書上了年紀(jì)身子骨也不行了,說什么也不肯跟我到這窮鄉(xiāng)僻壤來,這樣吧,這段時間你先當(dāng)我的文書,你識字嗎,這個差事干不干的來?”
聽到他這么說,馮振鷺簡直是喜出望外,但她仍是努力壓制住自己的情緒,肯定的回答:“當(dāng)然可以?!彪S即跪下接著道:“謝東家再造之恩。”
東家點點頭,示意她起來,“先不用忙著謝我,能不能干的長久還需看你的表現(xiàn)呢,”他用拐杖敲了敲地板,“我的書房在一樓,稍后我讓人在一樓也給你收拾一個屋子出來,你就先住下吧,之前的那些力氣活你就先不用干了?!?/p>
馮振鷺心里盤算著依自己的逃跑計劃,她是不能離開蔣云她們自己獨住的,既然要和大家一起逃,她就不能離他們太遠(yuǎn),所以她婉拒道:“多謝東家,可是如果我從原來的住處搬出來,完完全全的離開了大家的視線,想必會引來旁人的閑言碎語。大家定認(rèn)為我只因會射兩只烏鴉就走了捷徑攀上了您的高枝,恐日后別人也都不把心思用在干活上了。小人覺得自己還是應(yīng)該回去和大家同住,讓別人看到無論在哪干活,東家都是一視同仁的,即使因手中的活計不同而有些微的差別,但大體的待遇并沒有差很遠(yuǎn)。”
聽她說完,東家流露出了一絲不可思議,“你居然還想回去???不過你給我的理由倒是很充分,的確是我欠考慮了,但是回去了的話條件那么差,你真忍受得了嗎?”
馮振鷺趕忙借此時機(jī)繼續(xù)請求,“實不相瞞,我們居住之處的環(huán)境的確有些簡陋,沒有床鋪與被褥,大家只能席地而臥,一些人為此而染疾喪命,我想對于您來說也算是一樁損失,所以小人肯請您能開恩給我們的住所搭一些簡易的床鋪,大家如果離開了潮濕陰冷的地面,想必染疾之人也會大大減少?!?/p>
東家面笑眼卻不笑,“你這丫頭倒是挺會順桿而上,才剛到我跟前,就敢直接跟我提要求了!”
馮振鷺忙解釋道:“不是要求是懇求,小人的懇求全憑您的開恩,若您心情好肯開恩就是小人的造化,如小人方才的言語讓您覺得僭越了,實是小人蠢笨的無心之舉,還望您能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放在心上?!?/p>
東家瞥眼看向馮振鷺,這時終于是眼里也有了笑意,“你這個丫頭真是聰明,雖說很多聰明人最后都會反被聰明誤,但是你今天的小聰明卻并不讓我覺得討厭,罷了罷了,你方才的懇求也不無道理,稍后我便讓人去辦。”
“謝東家開恩?!瘪T振鷺再次躬身道謝。
東家踱步看向窗外,“那馮家的公子和小姐應(yīng)該也一起到了我這吧,你不再為他們求點什么嗎?”
這原本正是馮振鷺?biāo)氲模b于方才東家的態(tài)度,她并未敢再開口,不成想,這東家倒是先提了出來,“是的,我家的公子與小姐也與小人一同到了這里,但小人深信吉人自有天相這句話,孩子們的命運全靠他們自己的造化,我實是不敢為了他們這一點小事再來煩憂您?!?/p>
東家也是沒想到馮振鷺會這么說,他一向厭煩得寸進(jìn)尺之人,故對她的回答很是滿意,未再多說什么,揮揮手示意她退下,但在馮振鷺剛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東家卻又發(fā)了一句話:“你的臉八成也是在我這弄的吧?”還沒等到回答,就又接著道:“我不管你的臉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在我這你能做的只是做好自己分內(nèi)的工作,別的事情你不要想也不要覺得自己有能力做,你只是一個小小的文書而已?!?/p>
好一番直白的敲打,馮振鷺頓時有些啞口無言,頓了一會才回答了一句“是”。
不過,馮振鷺剛剛“升遷”,就已有人迫不及待的向她示好了。在跟隨侍者前去書房的路上,引路侍者竟主動跟她攀起了關(guān)系,“聽說馮姑娘的弟弟在采石場上干活,呦,小小年紀(jì)的哪干得了那么重的活,等有機(jī)會,我托人將他調(diào)到后廚吧,姑娘看此等可好?”
沒想到這么快就有人想要巴結(jié)自己,馮振鷺有些微的驚訝,隨即便將笑容掛在了臉上,“如此甚好,真是有勞……不知兄弟貴姓,該如何稱呼?”
侍者揮揮手,哈哈笑道:“免貴姓楚,單名一個望字。”
馮振鷺接著客氣道:“那可真是有勞楚兄了,等日后有機(jī)會我一定攜禮道謝?!?/p>
“哈哈,姑娘無需道謝,我也只是略施綿薄之力罷了,姑娘何須如此見外。”
馮振鷺卻仍是堅持客氣,“哪有哪有,楚兄能幫我解決一樁心中的大事,我道謝是應(yīng)該的,只是我還有一件事想要請楚兄幫忙,不知方不方便?”
“姑娘但說無妨,如果能幫上忙我一定幫?!?/p>
聽他這么說,馮振鷺也便直言不諱了,“我還有一位結(jié)了金蘭的義妹,名喚蔣云,也在采石場做活,她人弱質(zhì)纖纖,采石場的活對于她來說實在太過勞累,如果楚兄方便的話,還望幫幫我這個義妹。”
那楚望一聽原來只是個這么簡單的事情,立馬應(yīng)承了下來,“好說好說,這事簡單,我明日就托人把她調(diào)到負(fù)責(zé)灑掃的隊伍,平時干一些灑掃的雜活,一定比采石場的活輕巧多了,要知道我也是從灑掃位升上來的?!?/p>
沒想到這么一會就解決了心里的兩件大事,馮振鷺再次道謝:“楚兄著實是幫了我的大忙,我真是萬分感謝?!?/p>
楚望擺擺手,道:“如此小事,何足掛齒,你我日后都是東家身邊的人,理應(yīng)互相照應(yīng)的,今天我?guī)椭四悖蘸鬄樾钟龅搅耸裁词?,你也會幫助我的不是?!?/p>
馮振鷺也應(yīng)承的笑了笑,心想這人真是與人天然熟絡(luò),只這么一會,就已自稱“為兄”了,聽對方提到東家 ,馮振鷺順勢問道:“還有一事請教楚兄,咱們東家姓什么?”
楚望四下張望了一下,見無人才敢作答:“呦,這我們可不知道,咱們東家姓甚名誰就像個秘密似的,我們這沒有人知道也沒人敢多問。也是,在這干了這種營生,身份還是不要讓太多的人知道為好,咱們只稱他為東家便可?!?/p>
馮振鷺明白的點點頭,本想張口再問些什么,但想到這一會向?qū)Ψ皆儐柕氖虑閷嵤怯悬c多,不好再添麻煩,于是便不準(zhǔn)備再問,但是眼尖的楚望卻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呦,妹子是還有什么想問的嗎,還是還有什么想讓為兄幫忙的,沒有關(guān)系,你但說無妨。”
這么一會,對馮振鷺的稱呼就從馮姑娘變成了妹子,馮振鷺只覺得有些好笑,但見他這么說,便也放下顧慮接著打聽道:“實不相瞞,小妹我不光有一個弟弟,其實還有一稚齡的幼妹,才一歲左右,最后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在我來這之前,”馮振鷺故意露出尷尬的笑容,“楚兄也應(yīng)該知道我們都是怎么來到這的,當(dāng)我到這之后就再沒有見過舍妹了。我想問的是,咱們這里那么小的孩子都在哪,他們活下來的概率大嗎?”她終于問出心中最想知道的問題,團(tuán)兒還活著嗎,她的小妹妹還在這個世上嗎?
楚望沒想到她居然還有一個那么小的妹妹,想到她一家三人都和這苦力營牽扯上了關(guān)系,也著實是可憐,不禁流露出了一絲憐憫,“小妹你可以放寬心一些,咱們這有專人撫養(yǎng)幼小的孩童,如果擄掠到了幼兒會暫時撫養(yǎng)起來,而后找機(jī)會或賣給富貴人家卻不能生育者或是賣給光棍人家做童養(yǎng)媳,你的妹妹是個女孩并且太過幼小,很可能還沒有轉(zhuǎn)手呢?!?/p>
聽到團(tuán)兒可能還活著的消息,馮振鷺?biāo)查g有種喜極而泣的沖動,又聽到“童養(yǎng)媳”幾個字,不禁讓她想到自己的遭遇,心內(nèi)又是一緊。但她還是努力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接著問:“那我們這的幼兒都在哪,楚兄可有門路將舍妹救出來,如若可以,小妹定感激不盡?!?/p>
但楚望這回卻露了難色:“唉,不是為兄不幫忙,是在這件事上我實在是無能為力,為兄的能力有限,也只能在一些小事上幫你,這件事上我就沒辦法了。我只知道那些孩子們都在東苑的園子里統(tǒng)一撫養(yǎng),咱們這和東苑平時基本沒什么交流,自然也就在那面沒什么人脈。不過,妹子你也無需著急,在這件事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我只是一個侍者所以和東苑沒交集,你可就不一樣了,你可是東家的文書啊,等過幾日你把這里摸透了,不就和哪都有交集了!”
楚望的話點醒了馮振鷺,也讓她知道了這苦力營里原來不只有他們這,居然還有別的地方,看來是她低估了這苦力營的規(guī)模,“我們這還有什么東苑,那這么說來我們這里應(yīng)該叫西苑嗎?”
之前兩人說話耽誤了好一會時間,此時楚望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兩人繼續(xù)往前走,邊走邊道:“對,我們這可是大得很,除了我們這西苑之外還有一個同等規(guī)模的東苑,都受東家的管控,我想你也聽說過察州郊外的塔子山吧,我們這就坐落在其中,這塔子山的崇山峻嶺之間可是能藏下好多東西的?!闭f著話,兩人就來到了書房門口,楚望推開書房的門,伸手示意馮振鷺,“這我就不方便進(jìn)去了,妹子,這以后可就是你的天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