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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錦帆游俠

由于鞭長莫及，西晉并不能給予南線的交趾足夠的支援，因此西晉將對東吳作戰(zhàn)的重點方向，放到了長江沿岸。

同樣，吳國的也一直未將視線從長江沿岸移開。

泰始元年，新登基的吳主孫皓在西陵督步闡的建議下，再次遷都到了武昌（現(xiàn)湖北鄂州）。雖然數(shù)年后，孫皓又將都城遷回了建業(yè)，但武昌對吳國而言，一直是非常重要的戰(zhàn)略支點，這和吳國的防御作戰(zhàn)方針有關(guān)。

于吳國而言，淮河入的長江濡須塢和漢水入長江的江夏是十分重要的區(qū)域，因為這兩個區(qū)域控制著長江支流淮河和漢水進入長江的通道。而在這兩個區(qū)域附近，有吳國兩個重要的戰(zhàn)略支點：建業(yè)和武昌。因而吳國的君主定都選擇一直在這兩個地方之間流轉(zhuǎn)：哪個區(qū)域要加強防御了，吳國的君主就遷都到哪里。

這兩個區(qū)域?qū)ξ簢砸餐戎匾?，這也和魏國同吳國的作戰(zhàn)方式有關(guān)。

魏國歷代統(tǒng)治者一直在試探著進攻吳國的可行性方案。然而，赤壁之戰(zhàn)之后，魏國對吳國的進攻大部分以“油船”作為主力和吳軍作戰(zhàn)。所謂的“油船”，就是用牛皮做成的船，外面涂上油來防水。一艘船只能載上二十人左右。

而對面的吳國的水的戰(zhàn)艦是什么呢？“樓船”、“艨艟”、“斗艦”這樣的大船。兩邊的船只遭遇上，結(jié)果可想而知。

退一萬步講，就算這樣的油船僥幸偷渡渡過了一部分軍隊，也無法對南岸的吳軍造成足夠的威脅。只要南岸的吳軍防住了這部分軍隊的偷襲，水軍再把江面上的敵船干掉，這支偷渡的部隊也只有死路一條。

那魏國為什么也不造船呢？是沒有這個本事嗎？

也并不是。

魏國其實有造船的技術(shù)，而且并不差，但魏國發(fā)現(xiàn)一個很尷尬的問題：就算能造出來大船，也開不進去長江。

魏國的戰(zhàn)艦如果要開進去長江，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從淮河經(jīng)過中瀆水進入長江，一個是從漢水進入長江。因此，濡須塢和江夏也是吳國的重點作戰(zhàn)區(qū)域。但這兩條支流有一個共同的問題：在冬天的枯水期，水位不夠，無法容納大船通行。

船開不進去長江，自然也就無法形成戰(zhàn)力。

那在夏天的豐水期呢？

夏天的豐水期，意味著吳軍的水軍更可以橫行無忌，而豐富的水流也意味著被切割的支離破碎的陸地，在這樣的地形下，魏國的陸軍并無用武之地。

而魏國的陸軍相對吳國而言戰(zhàn)斗力更強，因此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魏軍都希望能最大限度發(fā)揮陸軍的作戰(zhàn)能力，在冬季枯水期發(fā)動進攻。

冬天寒冷干燥，雖然魏國的水軍無法進入長江，但同時也限制了吳國水軍的發(fā)揮，魏國陸軍的鐵騎可以四處馳騁，橫行無忌。在長江之外的戰(zhàn)場上，魏國陸軍可以取得很好的戰(zhàn)績。

在這種情況下，吳國的選擇一般是龜縮：你等著，等到了開春江水上漲，看老子打不死你！

在建安十七年曹操和孫權(quán)的濡須之戰(zhàn)中，孫權(quán)和曹操堅持了一個冬季。到了開春，孫權(quán)只寫了八個字，就讓曹操退了兵。

“春水方生，公宜速去?！?/p>

懂了，我這就滾。

陸軍和水軍如同魏國打擊吳國的兩只拳頭，但魏國必須捆住其中一個，才能伸出另一個。因此一直以來魏國對吳國的作戰(zhàn)都無法打開局面。吳國也面臨著同樣的困擾：陸軍比不過魏國，而水軍無法進行攻城，因而吳國的北伐也一直無法取得較好的成果。

登基后的孫皓發(fā)起了數(shù)次北伐，分別針對東線的東關(guān)、芍陂、合肥；西線的江夏、襄陽，都無功而返。但司馬炎也并不是一個甘于守成的君主，他也需要功業(yè)為自己的權(quán)力提供支撐。對吳國的作戰(zhàn)，乃至伐吳，正可以替他體現(xiàn)這一點。在為東線的揚州提供輔翼的青州和徐州，司馬炎指派了征東將軍衛(wèi)瑾和叔父東莞王司馬伷出任都督。

而原本的荊州都督陳騫去了揚州戰(zhàn)區(qū)頂替了被懷疑有謀反嫌疑的原揚州都督石苞，荊州都督這一職務空出來后，司馬炎一直在思考著接替的人選。

這個重要職位必須交給皇親來擔任，同時還必須有一定的能力，能讓自己的伐吳戰(zhàn)略得到實施。

突然，一個人的浮現(xiàn)在了他的腦海之中。作為皇親，他行事低調(diào)，不著痕跡，這在以奢靡為風氣的西晉十分難得。同時，在魏晉禪代之際，擔任中領軍的他也保持了對皇帝的絕對忠誠。想到這里，司馬炎下令命令此人擔任荊州都督，詔書讓他立即起行，不得有誤。

此時在洛陽的羊府上，一位傳奇女性正迎來了她生命的最后時刻。

她便是辛毗的女兒、羊耽的妻子、羊琇的母親——辛憲英。按輩分，此時在她病床前問候的那個人，得叫她一聲叔母。

那人正是被任命為新任荊州都督的羊祜。

“叔母，您怎么將侄兒送的錦被反過來蓋呢？”

“太華麗了，我舍不得蓋。”

羊祜的眼圈紅了：“叔母，侄兒要去荊州擔任都督了，以后就無法親自前來問候您了?！?/p>

“你記住，要將仁恕的道義推行下去?！?/p>

“侄兒謹記了。”

辛憲英笑了，最后閉上了眼睛。走完了她不平凡的一生。

到任的羊祜發(fā)現(xiàn)，荊州的情境并不樂觀。由于荊州處于前線，經(jīng)常受到吳國的出兵騷擾，導致百姓無法有長期的安定生活。而民生無法安頓，軍糧也就得不到保證。

決定戰(zhàn)爭勝負的不僅是軍事實力，更是后勤實力，而后勤實力則是國力的體現(xiàn)，羊祜很明白這一點。如果想貫徹司馬炎伐吳的方針，就必須從長遠著手，經(jīng)營出實力足夠強盛的荊州。

于是羊祜首先煽動石城的吳軍叛亂，迫使吳國撤回了石城的守軍。石城距離襄陽不遠，之前此處的吳軍騷擾讓晉國大為頭疼，石城守軍的撤銷，讓襄陽面臨的壓力大大減輕。趁著這個機會，羊祜裁撤了一半防衛(wèi)軍隊用于屯田，荊州的生產(chǎn)力得到了快速恢復。之前，荊州的守軍連一百天的屯糧都無法得到保證，伴隨著羊祜恢復生產(chǎn)的舉措，荊州積貯了可用十年的屯糧。

在政治方面，羊祜深知孫皓急于鞏固皇權(quán)的許多舉措操之過急，讓吳國的官員和百姓都深受其害，有了離心離德的趨向。在這樣的前提下，羊祜施行仁政，在荊州開設學校，安撫百姓，同時對東吳的百姓也來者不拒。更重要的是，羊祜頒布了一項新的舉措：在晉國的原吳國百姓可以隨意選擇自己的去留，不加干涉。

在極其重視人口的那個時代，羊祜這樣做，毫無疑問是對自己的仁政有著充足的信心，他相信，以晉國對吳國的絕對國力優(yōu)勢作為基礎，自身高超的政治水平作為印證，吳國的百姓們自然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不但如此，羊祜每次和吳國交戰(zhàn)，都派人和吳國商量進攻時間，不搞偷襲行動，以免傷害百姓的作息，同時對抓到的俘虜也全都放回。連行軍的途中傷了百姓的麥子，羊祜也照價進行賠償。甚至打獵的時候，羊祜也下令不得進入?yún)菄硟?nèi)追趕獵物。

掌握了人心，也就掌握了前來投奔的絡繹不絕的人口，有了人口，一城一地的得失就并沒有那么重要。這一點，不僅羊祜明白，他所面對的對手陸抗也明白。

羊祜采取的是軟刀子的做法，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招攬吳國百姓的民心以號召他們投奔晉國，一旦用強硬的手段應對，則只會讓這樣的情況更加惡化。這就只能在吳國也樹立一個同樣的道德標桿作為應對。

陸抗也正是這么做的。

作為對羊祜行為的配合，陸抗也下令不得出兵騷擾晉國國境。同時，為了也給自己打造同樣的道德標桿，陸抗準備進行一次試探。

“羊公，我家都督生了病，特來向羊公求藥！”來人是陸抗派來的使者。

“陸都督竟然生病了嗎？既如此，我這里有一劑藥，這就派人送去?！?/p>

“如此叨擾了?！?/p>

羊祜沒有猶疑，差人送去了藥。

“都督不可服藥！恐怕晉人會在藥內(nèi)下毒！”陸抗的部下紛紛勸阻。

“怕什么！哪有毒人的羊叔子（羊祜的字）！”陸抗深知，極力打造自己成為道德標桿的羊祜一旦采取下藥的手段，便會前功盡棄，這對以滅吳為志向的羊祜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想到這里，陸抗接過藥一飲而盡。

藥見效很快，陸抗的病不幾天就好了。

自然，陸抗仁恕的名聲也同樣傳了出去。陸抗對羊祜的君子之為，也十分崇敬。

作為報答，陸抗也給羊祜送去了好酒。

自然，羊祜的屬下也攔住了羊祜，怕里面下了毒。

“幼節(jié)（陸抗的字）不是這樣的人！”羊祜也明白，作為自己的對手陸抗，并不是泛泛之輩，了解自己內(nèi)心的陸抗，也一定會采取君子的手段來應對自己。

羊祜同樣一飲而盡。

“真是一壇好酒??！”羊祜由衷稱贊，在內(nèi)心對陸抗的君子之風，也發(fā)出了暗暗的贊嘆。

在晉吳邊境上，展現(xiàn)出一片和平的景象，邊境的兩位都督被人稱贊為君子之交，這在史上都是難得一見的場景。

但表面上的客氣，都掩飾不住雙方想把對方摁死的內(nèi)心。

泰始八年（公元272年），一場激戰(zhàn)即將開始。

這一年的八月，吳國的西陵督步闡接到了一封詔令，讓他前往建鄴入朝。

步闡是吳國外戚步騭的兒子，作為吳國重臣的步騭，最值得稱道的功績是帶著一千人出征交州，不僅勝利歸來，讓交州成為了吳國的領土，還將這一千人變成了一萬人。

也正是在步騭任上，西陵城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夷陵之戰(zhàn)中，劉備的進攻讓吳國意識到，從長江上游出三峽順流而下，對江陵的威脅極大，而江陵一旦丟失，整個荊州都會暴露在敵軍的攻擊范圍之下。因而必須在出峽口就阻攔住上游的敵軍。也必須有一座城池在出峽口充當?shù)谝坏榔琳?，西陵城正是發(fā)揮著這樣的作用。

江水在西陵峽一帶轉(zhuǎn)南，形成了一個轉(zhuǎn)角，在這個轉(zhuǎn)角的西南邊便是西陵城，在這座城池以西的長江兩岸盡是險峻的高山，以東則是平地，易守難攻。

從步騭開始擔任西陵督至今，已經(jīng)過去了四十三年，西陵督的職位一直掌握在步家手中。對皇權(quán)擁有者高度渴望的孫皓，自然對這樣的家族懷有戒心。招步闡入朝，正是要借機解除他的兵權(quán)，對步家下手。

步闡沒有選擇坐以待斃，他將侄子步璣、步璿送入洛陽為人質(zhì)以顯誠意，投降了晉國。

得知步闡投降的消息，驚怒交加的孫皓令陸抗前往征討西陵，與此同時，晉國也很快作出了反應：荊州都督羊祜率軍五萬進攻江陵，以圍魏救趙的方式緩解西陵的壓力，同時荊州刺史楊肇率軍三萬接應步闡，巴東監(jiān)軍徐胤則率領巴東水軍進攻西陵以西的建平，試圖在破城后直下三峽，增援西陵。

晉國的戰(zhàn)略意圖很明確，左右出擊，中心開花，晉軍在數(shù)量和質(zhì)量上都有著優(yōu)勢，你陸抗還能玩出什么花？

面對這樣的局面，陸抗表現(xiàn)出了十足的冷靜。首先派出左奕、吾彥、蔡貢率領軍隊前去包圍西陵，但不要馬上發(fā)起進攻，在城外趕緊修筑工事，準備打持久戰(zhàn)。

諸將很奇怪：“以我軍之精銳，趕緊攻打步闡，等到晉軍的救援趕到時，步闡一定已經(jīng)被我軍拿下。何必勞累讓士兵和百姓如此辛苦來修筑工事呢？”

陸抗解釋道：“西陵城地勢險要，城墻堅固，糧草充裕，城內(nèi)的防御都是我以前詳細規(guī)劃安排的?，F(xiàn)在我們?nèi)スゴ?，如果不能很快攻克，等到北方救兵趕來的時候。我們沒有防備，里外受敵，還怎么抵御他們呢？”

諸將不信，一定堅持要攻打西陵。

陸抗想起夷陵之戰(zhàn)的時候，自己的父親也面臨類似的局面，父親的選擇是讓諸將們試試，等他們碰個滿頭包，就會相信自己是對的。

“好吧，那你們就去攻打西陵試試看吧?！标懣箾Q定用父親的辦法來解決。

果然，攻打西陵的戰(zhàn)斗進行的并不順利，諸將們這才相信了陸抗的話，開始修筑工事。

此時，羊祜的軍隊也逼近了江陵，屯駐在樂鄉(xiāng)的陸抗現(xiàn)在面臨著選擇：去救援江陵呢還是繼續(xù)攻打西陵？

諸將都認為江陵更加重要，都請求陸抗前往江陵。

但陸抗有著不同的想法：“江陵城池堅固，兵力充足，沒有什么擔憂的。就算敵人攻占江陵，也一定防守不住，我們承受損失很小。但西陵則不然，一旦丟失了西陵，則荊南的蠻夷都將騷動擾亂，這對荊州乃至吳國引起的動蕩不是語言所能形容的。我寧愿放棄江陵而奔赴西陵，更何況江陵十分牢固呢！”

陸抗決定前往西陵，他同時也知道，西晉前往西陵的部隊并不是主力，孤軍深入的晉軍不可能持久，只要先安定了內(nèi)部，外部的晉軍就好解決了。

因此陸抗的應對是，自己親自率軍前往西陵，留下一部分兵力固守江陵抵抗羊祜，同時命令江南的公安等地的吳軍水軍增援江陵，在三峽方面，派遣留慮的水軍扼守三峽，防止晉軍的水軍增援西陵和江陵戰(zhàn)場。

等救援西陵的楊肇軍到達后，晉吳兩軍的大戰(zhàn)便一觸即發(fā)。

而就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陸抗迎來了更加不利的局面：吳軍陣中掌握機密的朱喬、俞贊臨陣投敵，將吳軍的部署告訴了晉軍。

陸抗果斷調(diào)整部署，把原本部署中的薄弱點換上了精兵。

楊肇果然上了當，和陸抗的精兵撞了個正著。眼看戰(zhàn)事不利，再加上是沒有后援的孤軍，楊肇很快撤退，考慮到還有西陵城需要進攻，陸抗派輕兵在楊肇軍后擂鼓吶喊，嚇得晉軍丟盔棄甲，大敗而歸。

沒有了后顧之憂的陸抗回身攻擊西陵，沒了指望的西陵城很快被攻破，步闡被夷三族。

在江陵這邊，江陵的守軍即將迎接羊祜的主力部隊攻勢。之前，陸抗在江陵城外修筑了大壩，以控制水位方便吳軍作戰(zhàn)。

羊祜也知道這條大壩的所在，他所害怕的正是陸抗掘開大壩，這樣水位下降的晉軍便無法以水路運糧。于是羊祜放出風聲：我們準備掘開大壩，等水位退了就派步兵進攻！

吳軍聽到了這個消息，都相信了羊祜的話，認為大壩是防御晉軍進攻的關(guān)鍵所在。

唯獨陸抗除外。

陸抗決定滿足羊祜，派兵掘開了大壩。

一片汪洋過后，羊祜的運糧船無法前行，只得改用糧車運輸糧食，效率降低了許多。

此時西陵城已破，巴東的水軍也前進不得，羊祜明白，這一仗，他算是敗在陸抗手里了。

“不愧是幼節(jié)，真是我一生的對手啊?！毖蜢锇l(fā)出了由衷的贊嘆，下令退軍。

西陵之戰(zhàn)以吳軍的勝利宣告結(jié)束，這一仗后，楊肇被免為庶人，羊祜也從征南將軍被貶為平南將軍。分析失敗原因，晉軍的失敗一方面是因為羊祜的主力和楊肇的偏師都由于面臨糧運不濟的問題，沒能及時達成戰(zhàn)略意圖；另一方面，巴東的水軍被阻截在三峽，沒能發(fā)揮作用。而吳軍的勝利，則和控制了長江水道有關(guān)，將長江掌握在手中的吳軍可以快速進行兵力的調(diào)度。

羊祜是一個善于總結(jié)的人，西陵之戰(zhàn)的教訓，為他總結(jié)了許多經(jīng)驗，他將在之后，將這些問題一一解決。

卷土重來未可知。等著我，我還會再回來的。

參考資料：

[1]陳壽. 三國志

[2]房玄齡. 晉書

[3]司馬光. 資治通鑒

[4]李碩. 南北戰(zhàn)爭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