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

? ? ? ?詩曰：

? ? ? ? ? ? ??躲難逃災(zāi)入代州，恩人相遇喜相酬（報答、酬謝）。

? ? ? ? ? ? ??只因法網(wǎng)重重布，且向空門（佛教別稱）好好修。

? ? ? ? ? ? ??打坐參禪求解脫（擺脫煩惱業(yè)障的系縛而復(fù)歸自在），粗茶淡飯度春秋【非魯達】。

? ? ? ? ? ? ??他年證果（以正智契合真理，進入佛、菩薩、聲聞、緣覺等之果位）塵緣（與塵世的姻緣）滿，好向彌陀國（即西方極樂世界）里游。

? ? ? ?話說當(dāng)下魯提轄扭過身（轉(zhuǎn)動身軀）來看時，拖扯的不是別人，卻是渭州酒樓上救了的金老【巧】。那老兒直拖魯達到僻靜處【認出是金老，不然如何拖得動】，說道：“恩人，你好大膽（指人不明狀況，膽大妄為）【只有至親才會如此言語】！見今（現(xiàn)今）明明地張掛榜文，出一千貫賞錢捉你【史進村莊勾連強盜，榜文緊要反不如魯達州府打殺屠戶，引人深思】【史進事因義，魯達事也因義，然此二義非一義也】，你緣何（因何）卻去看榜？若不是老漢遇見時，卻不被做公的拿了【寫的情切】。榜上見寫著你年甲貌相（容貌）貫址『貌相』?！濒斶_道：“灑家不瞞你說，因為你〔的事情〕上（助詞，無意義），就那日回到狀元橋下，正迎（對）著鄭屠那廝【哪里是迎，分明是找】，被灑家三拳打死了。因此上在逃，一到處（四處）撞了四五十日【前文說“一迷地行了半月之上”，足見魯達行路渾噩】，不想（沒有料到）來到這里。你緣何不回東京去【金老問緣何去看榜，魯達問緣何不回東京，皆替他人著想，妙筆】，也來到這里【情深意重】？”金老道：“恩人在上，自從得恩人救了，老漢尋得一輛車子，本欲（想）要回東京去，又怕這廝趕來『又怕這廝趕來』，亦無恩人在彼（那里）搭救（幫助人脫離困境、危險或災(zāi)難）【第二魯達難尋】，因此不上東京去【本就是投奔渭州親眷而來，家中也無甚東西，棄得痛快】。隨路（沿途）望（向）北來『隨路』，撞見（突然相遇）一個京師古鄰（老鄰居）『撞見』，來這里做買賣，就帶老漢父子兩口兒到這里。虧殺（用在謂語后面，表示程度之深）了他，就與（給）老漢女兒做媒（介紹婚姻）『與老漢女兒做媒』，結(jié)交（與人交往、建立情誼）此間（此地）一個大財主趙員外『大財主趙員外』，養(yǎng)做外宅（男子養(yǎng)于別宅的情人）『養(yǎng)做外宅』。衣食豐足（豐富充足）『衣食豐足』，皆出于（來自于）恩人『皆出于恩人』【良善人家，知足圖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由鄭屠妾轉(zhuǎn)為趙員外外宅，非強媒硬保虛錢實契，衣食豐足免受正妻之氣，好結(jié)局】。我女兒常常對他孤老（非正式夫妻關(guān)系中的女子所結(jié)識的男人）說提轄大恩『我女兒常常對他孤老說提轄大恩』。那個員外也愛刺槍使棒『也愛刺槍使棒』，常說道：‘怎地得恩人相會（相見，會面）一面也好?！肽钊绾文芄吹靡?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blue-02">【借趙員外面相邀】。且請恩人到家，過幾日卻再商議【避避風(fēng)頭，也正好報恩】。”?

? ? ? ?魯提轄便和金老行不得半里，到門首（門前）【正因在此，方能榜文相遇】，只見老兒揭起簾子【放下門簾擋蚊蟲，掀開門簾迎恩人】，叫道：“我兒，大恩人在此『大恩人』?！蹦桥簼鈯y艷裹（女子妝飾濃重、艷麗），從里面出來，請魯達居中坐了『請魯達居中坐了』，插燭（將香燭由頭頂插至面前香爐內(nèi)，形容跪拜時連續(xù)磕頭的動作）也似拜了六拜『拜了六拜』，說道：“若非恩人垂救（伸出援手），怎能勾有今日『怎能勾有今日』！”魯達看那女子時，另是一般（一種）豐韻（女子的儀態(tài)神情）『另是一般豐韻』，比（相比）前不同。但見：?

? ? ? ?金釵（女子別在發(fā)髻上的一種首飾，由兩股簪子交叉組合而成）斜插【與前文“插一枝青玉簪兒”對照，單枝簪轉(zhuǎn)雙股釵，以示其與孤老雙宿雙飛】，掩映烏云（借指女子的頭發(fā)）；翠袖（青綠色衣袖。泛指女子的裝束）巧裁，輕籠（輕輕籠罩）瑞雪〔一般的皮膚〕。櫻桃口淺暈（淡淡的晚霞）微紅，春筍（借指女子的手）手半舒（伸展）嫩玉〔一般的手指〕。纖腰裊娜（形容女子體態(tài)柔美修長），綠羅裙微露金蓮（女子的纖細小腳）；素體（身體）輕盈，紅繡襖（繡或畫有花紋的短衣）偏宜（最合適）玉體。臉堆（顯露笑容）〔像〕三月嬌花【與前文潘家酒肆?xí)r“若非雨病云愁，定是懷憂積恨”對照】，眉掃（描畫的眉）〔像〕初春嫩柳。香肌撲簌（物體輕落貌）瑤臺（神話傳說中神仙所居之地）月，翠鬢（烏黑而光潤的鬢發(fā)）籠松（不靠攏地遮蓋?。?/span>楚（平整）岫云（山霧）〔一般的額頭〕。

? ? ? ?那女子拜罷，便請魯提轄道：“恩人上樓去請坐?！濒斶_道：“不須生受（麻煩），灑家便要（就要）去（走）【只見一面便安心，不拖累父女兩人】?！苯鹄媳愕溃骸岸魅思鹊竭@里，如何肯放教你（讓你）便去（這樣走）【一盡地主之誼】。”老兒接了桿棒包裹【安排妥當(dāng)，是主人翁】，請到樓上坐定（入座，坐下）。老兒分付道：“我兒陪侍（陪伴服侍）恩人坐一坐，我去安排來【如赤子歸家一般】?！濒斶_道：“不消（不必）多事，隨分（隨便）便好【又替金老著想】?！崩蟽旱溃骸疤彷牰髂?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gray-02">（恩情），殺身（喪生）難報『殺身難報』。量（估量，揣度）些粗食薄味（平淡的滋味），何足掛齒（掛在嘴邊）【感人】?！迸恿糇◆斶_在樓上坐地（坐著）【二人坐地】，金老下來，叫了家中新討（買）的小廝（未成年的男性仆從）『新討的小廝』，分付那個丫嬛（環(huán)。供使喚的女孩子）一面燒著火『丫嬛』，老兒和這小廝上街來【金老親去，寫出金老重視魯達、善待小廝，與前文“鄭屠正在門前柜身內(nèi)坐定，看那十來個刀手賣肉”對比】，買了些鮮魚、嫩雞、釀鵝、肥鲊（鹽腌的魚）、時新（應(yīng)時而鮮美）果子之類歸來。一面開酒（打開酒甕），收拾菜蔬，都早擺了，搬上樓來【底下擺，搬上面】【卻像樓上與孤老幽會】。春臺（飯桌）上放下三個盞子，三雙箸（筷子）『三雙箸』，鋪下菜蔬果子下飯等物。丫嬛將銀酒壺盪上酒來『銀酒壺』，子父二人輪番把盞。金老倒地便拜『倒地便拜』，魯提轄道：“老人家，如何恁地下禮（施禮）？折殺（謂因享受過分而減損福壽。亦用以表示承受不起）俺也?！苯鹄险f道：“恩人聽稟，前日老漢初到這里，寫個紅紙牌兒（紅紙牌位），旦夕（早晨和晚上）一炷香，子父兩個兀自（還）拜哩【非拜提轄，只拜魯達】。今日恩人親身到此，如何不拜【也有道理，真人如何比不過紙牌】?！濒斶_道：“卻也難得你這片心【與上文“又怕這廝趕來，亦無恩人在彼搭救” 對照，搭救者難尋，感恩者也難尋】?！?

? ? ? ?三人慢慢地飲酒，將及（快要到）晚也，只聽得樓下打?qū)⑵饋?。魯提轄開窗看時【逃亡之人自然敏感】，只見樓下三二十人『三二十人』，各執(zhí)白木棍棒，口里都叫：“拿將下來！”人叢里一個人騎在馬上，口里大喝道：“休教走了這賊！【與前文“上墻打一看時，只見是華陰縣縣尉在馬上，引著兩個都頭，帶著三四百土兵，圍住莊院”對照】”魯達見不是頭（情勢不佳），拿起凳子『拿起凳子』【因桿棒被金老收了】，從樓上打?qū)⑾聛?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blue-02">【最后一搏】。金老連忙拍手叫道『拍手叫道』【寫老兒聲音沙啞】：“都不要動手。”那老兒搶下樓去【寫得急迫】，直至那騎馬的官人身邊，說了幾句言語『說了幾句言語』【由叫轉(zhuǎn)說】。那官人笑將起來『笑將起來』，便喝散了那二三十人【轉(zhuǎn)官人喝，妙】，各自去了『各自去了』。

? ? ? ?那官人下馬，入到里面，老兒請下魯提轄來。那官人撲翻身（俯身跪在地上）便拜道【屋外騎馬上轉(zhuǎn)屋內(nèi)跪地上，反差強烈，皆金翠蓮日常言語之功】：“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義士提轄受禮『義士提轄受禮』?！濒斶_便問那金老道：“這官人是誰？素不相識，緣何（為何）便拜灑家？”老兒道：“這個便是我兒的官人趙員外。卻才（方才）只道（只以為）老漢引甚么郎君子弟（顯貴浮浪的公子）在樓上吃酒【百般都依得，唯此一件不行】，因此引莊客來廝打【與前文史進聚集莊戶共保村坊對應(yīng)】【消息靈通】。老漢說知，方才喝散了【知為何只請小廝丫嬛】?！濒斶_道：“原來如此，怪員外不得『怪員外不得』?！壁w員外再請魯提轄上樓坐定『上樓坐定』【真孤老來也】，金老重整杯盤，再備酒食相待【重開宴，再底下擺，搬上面】。趙員外讓魯達上首（位置比較尊貴的一側(cè)）坐地『上首坐地』【與上文“女子留住魯達在樓上坐地”對照，幽會之所先坐魯達、外宅，后坐魯達、孤老，妙】，魯達道：“灑家怎敢?！眴T外道：“聊表（略微表示一下）小弟相敬之禮『小弟』。多聞提轄如此豪杰【金老父女二人所說】，今日天賜相見，實為萬幸。”魯達道：“灑家是個粗鹵漢子【強似萬千偽君子】，又犯了該死的罪過『犯了該死的罪過』，若蒙（承受）員外不棄貧賤『貧賤』，結(jié)為相識，但有用灑家處，便與（為）你去【現(xiàn)今唯一的回報】。”趙員外大喜，動問（客套話。請問）打死鄭屠一事『動問』，說些閑話，較量些槍法『較量些槍法』，吃了半夜酒【金老父女未上桌】，各自歇了【員外自去與金翠蓮?fù)病?/span>。

? ? ? ?次日天明，趙員外道：“此處恐不穩(wěn)便（安穩(wěn)方便），可請?zhí)彷牭奖智f住幾時（一段時間）『到敝莊住幾時』。”魯達問道：“貴莊在何處？”員外道：“離此間十里多路，地名七寶村便是【可是佛家七寶？】。”魯達道：“最好【客隨主便】?！眴T外先使人去莊上，叫牽兩匹馬來【寫出趙員外重視】。未及晌午，馬已到來，員外便請魯提轄上馬，叫莊客擔(dān)了行李。魯達相（表示一方對另一方的動作）辭了金老父子二人『相辭了金老父子二人』【又未與金老商量】，和趙員外上了馬，兩個并馬（兩匹馬并排前進）行程【并馬而行】，于路說些舊話（以前所說過的話），投七寶村來。不多時，早到莊前下馬，趙員外攜（拉）住魯達的手【與前文“魯提轄挽了史進的手，便出茶坊來”對照】，直至草堂上【與前文王進“子母兩個直到草堂上來見太公”對照】，分賓而坐【隱去趙員外坐上首】，一面叫殺羊置酒相待『殺羊』。晚間收拾客房安歇，次日又備酒食管待『又備酒食管待』【與前文高俅董將士“權(quán)且歡天喜地，相留在家宿歇，每日酒食管待”對比】。魯達道：“員外錯愛（謙辭，表示感謝對方的愛護），灑家如何報答?！壁w員外便道：“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如何言報答之事【與前文“陳達道：“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相煩借一條路”對比】?！?

? ? ? ?話休絮繁。魯達自此之后，在這趙員外莊上住了五七日。忽一日，兩個正在書院里閑坐說話【轉(zhuǎn)進書院里來，可知趙員外槍棒只是興趣】【不識字魯達在書院相陪聊天，妙】，只見金老急急奔來莊上，徑到書院里【若非問過院公，便是知員外常在此處】【未經(jīng)門子通傳便進，自己人】，見了趙員外并魯提轄。見沒人『見沒人』，便對魯達道：“恩人，不是老漢心多（猜疑心重、顧慮多），為是（因為）恩人前日老漢請在樓上吃酒【恩人在老漢前，妙】，員外誤聽人報，引領(lǐng)莊客來鬧了街坊，后卻散了，人都有些疑心，說開去【聽到】。昨日有三四個做公的（衙門的差役）來鄰舍街坊打聽得緊（程度副詞，相當(dāng)于“很”“甚”的意思）【看到】，只怕要來村里緝捕恩人『只怕要來村里緝捕恩人』。倘或（假如）有些疏失，如之奈何（用反問的方式表示有沒有辦法）【金老心細，由在魯家客店處便可知一二】？”魯達道：“恁地時，灑家自去便了【不愿負累他人】?！壁w員外道：“若是留提轄在此，誠恐（唯恐、只怕）有些山高水低（意外的災(zāi)禍或不幸的事情），教提轄怨悵（埋怨）；若不留提轄來，許多面皮都不好看。趙某卻有個道理（辦法）『趙某卻有個道理』，教提轄萬無一失『萬無一失』，足可安身避難，只怕提轄不肯【未有遲疑便說出，看來是早已想好】。”魯達道：“灑家是個該死的人，但得一處安身便了，做甚么不肯【走投無路】?！壁w員外道：“若如此，最好。離此間三十馀（余）里有座山，喚做五臺山，山上有一個文殊院，原是（本是）文殊菩薩（釋迦牟尼佛的左脅侍，專司智慧）道場（成道修道之所）。寺里有五七百僧人，為頭智真長老，是我弟兄（對同輩表示親切的稱呼）『為頭智真長老，是我弟兄』。我祖上曾舍錢（捐錢）在寺里『我祖上曾舍錢在寺里』，是本寺的施主檀越（以財物、飲食供養(yǎng)出家人或寺院的俗家信徒）。我曾許下（向神承諾某事，在自己的心愿達成后兌現(xiàn)）剃度（佛教出家侶僧剃發(fā)受戒的一種儀式）一僧在寺里，已買下一道五花（以五色金花綾紙制成，故稱）度牒（僧道出家的書面憑證）在此，只不曾有個心腹之人了（完成）這條愿心（信教的人對神佛有所祈求時許下的酬謝）。如是提轄肯時，一應(yīng)費用都是趙某備辦（置辦、準備）『一應(yīng)費用都是趙某備辦』。委實（確實）肯落發(fā)做和尚么？”魯達尋思：“如今便要去時，那（哪）里投奔人【不愿負累他人，哪里投奔？】？不如就（順）了這條路罷『不如就了這條路罷』【干脆】?！北愕溃骸凹让蓡T外做主，灑家情愿做了和尚，?？繂T外照管（照料管理、照看）『?？繂T外照管』?！碑?dāng)時（前文那個時候）說定了，連夜收拾衣服盤纏，段匹（成匹的緞子）禮物，排擔(dān)（驛站傳遞公文填注的單據(jù)）了（完成）。次日早起來，叫莊客挑了【與上文“莊客擔(dān)了行李”對照】，兩個取路（上路）望五臺山來。辰牌已（以）后（即巳牌，為現(xiàn)在上午9至11點），早到那山下。魯提轄看那五臺山時，果然好座大山。但見：?

? ? ? ?云遮峰頂，日轉(zhuǎn)山腰【好座高山】。嵯峨（山勢高峻）仿佛接天關(guān)（天門），崒嵂（高峻貌）參差（差不多）侵漢表（天表，天外）。巖前花木，舞春風(fēng)暗吐清香；洞口藤蘿，披宿雨（經(jīng)夜的雨水）倒懸嫩（細）線。飛云（隨風(fēng)飛行的云）瀑布，銀河影（地上的河流）浸（淹沒）月光寒；峭壁蒼松，鐵角鈴（寺院懸于塔檐殿角的檐鈴，即檐馬，鈴鐸的一種。是風(fēng)鈴的前身）搖龍尾（盤旋而上的甬道。自上望下，宛如龍尾下垂，故稱）動。宜是（本來，天然）由（通繇，草木茂盛貌）揉藍（浸揉藍草作成的染料）染出〔的畫〕，天生工積翠（翠色重疊，形容草木繁茂）妝成。根盤（樹的根系）直壓三千丈，氣勢平吞四百州【與前文“冰輪展出三千里，玉兔平吞四百州”對照】。?

? ? ? ?趙員外與魯提轄兩乘轎子抬上山來『兩乘轎子抬上山來』，一面使莊客前去通報【與前文“隨即差人報知龍虎山上清宮住持道眾，準備接詔”對照】。到得寺前，早有寺中都寺（寺院中統(tǒng)管總務(wù)的執(zhí)事僧）、監(jiān)寺（其職責(zé)為總攬寺院庶務(wù)）出來迎接【與前文龍虎山住持真人、監(jiān)宮真人對照】。兩個下了轎子，去山門外亭子上坐定『去山門外亭子上坐定』。寺內(nèi)智真長老得知，引著首座（其職責(zé)為代住持統(tǒng)領(lǐng)全寺僧眾）、侍者（僧執(zhí)事之一，隨侍師父、長老之側(cè)，聽從其令，予以服侍者），出山門外來迎接『出山門外來迎接』。趙員外和魯達向前施禮，智真長老打了問訊（僧尼跟人應(yīng)酬時雙手合十招呼），說道：“施主遠出不易【可知趙員外禮佛也只是興趣】?！壁w員外答道：“有些小事，特來上剎相浼（求托）?！?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blue-01">〔智〕真長老便道：“且請員外方丈（住持住的房間）吃茶?！壁w員外前行，魯達跟在背后?？茨俏氖馑?，果然是好座大剎（大寺廟）。但見：?

? ? ? ?山門侵（接近、臨近）峻嶺（連綿的高山），佛殿接青云（高空的云）。鐘樓（支承或蔽護鐘的塔樓）與月窟（傳說月的歸宿處，也可指月亮）相連，經(jīng)閣共峰巒（連綿的山峰）對立。香積廚（寺里的廚房，取香積佛國香飯之意）通一泓泉水，眾僧寮（僧舍）納四面煙霞。老僧方丈（住持所住的居室）〔在〕斗牛（二十八宿中的斗宿和牛宿）邊，禪客經(jīng)堂（藏經(jīng)之堂和誦經(jīng)、做佛事之堂）〔在〕云霧里。白面猿（我國古代傳說中出現(xiàn)的靈獸）時時獻果，將（拿）怪石敲響木魚；黃斑鹿（傳說中仙家的坐騎）日日銜花，向?qū)毜罟B(yǎng)（用供品祭祀）金佛。七層寶塔（佛教建筑物。原為葬佛舍利之所。固有七寶裝飾，故稱寶塔）接丹霄（布滿紅霞的天空），千古圣僧來大剎。?

? ? ? ?當(dāng)時真長老請趙員外并魯達到方丈。長老邀員外向客席（客人的席位）而坐，魯達便去下首（位次較低的一邊）坐在禪椅（大椅子，坐在椅子上靠不到靠背，只有盤腿而坐才能靠到靠背）上。員外叫魯達附耳低言：“你來這里出家，如何便對長老坐地【椅不可坐】？”魯達道：“灑家不省得（知道）。”起身立在員外肩下（肩旁）『起身立在員外肩下』。面前首座（為德業(yè)兼修者擔(dān)任，其職統(tǒng)領(lǐng)全寺禪僧，居席之首端，處眾僧之上）、維那（寺院中的綱領(lǐng)職事，掌理眾僧的進退威儀）、侍者、監(jiān)寺、都寺、知客（寺院里專司接待賓客的僧人）、書記（擔(dān)任抄寫工作的僧人），依次排立東西兩班【階級分明】。莊客把轎子安頓了，一齊搬將盒子入方丈來，擺在面前。長老道：“何故又將（拿）禮物來『又將禮物來』？寺中多有相瀆（褻瀆，怠慢不周）檀越處。”趙員外道：“些小薄禮，何足（哪里值得）稱謝?！钡廊?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gray-02">（寺院里的侍役）、行童（供寺院役使的小和尚）收拾去了。趙員外起身道：“一事啟（表示自謙，相當(dāng)于稟告或陳述）堂頭大和尚（僧寺住持）：趙某舊有一條愿心，許剃一僧在上剎（敬稱佛寺），度牒（國家對于依法得到公度為僧尼者所發(fā)給的證明文件）詞簿（登記事物的冊子）都已有了，到今不曾剃得。今有這個表弟（姑母、舅父、姨母之子年幼于己者稱表弟）『今有這個表弟』【比魯達年長】，姓魯名達，軍漢（軍人、兵卒）出身，因見塵世艱辛（艱難辛苦）【世人皆艱辛】，情愿棄俗（脫離世俗）出家。萬望（熱切盼望）長老收錄（收納任用）『萬望』【一遍】，慈悲慈悲『慈悲慈悲』，看趙某薄面，披剃（身披袈裟、剃除須發(fā)）為僧。一應(yīng)所用，小子自當(dāng)準備，煩望長老玉成（敬辭，促成）『煩望』【二遍】，幸甚（表示殷切期望或非常榮幸之意）！”長老見說，答道：“這個事緣（緣事。佛教語，謂與己有關(guān)之世間俗事），是光輝（光榮、榮耀）老僧山門（寺院正面的樓門，泛指寺院），容易容易『容易容易』。且請拜茶。”只見行童托出茶來。怎見得那盞茶的好處？有詩為證：

? ? ? ? ? ? ??玉蕊（即瓊花，花色微黃而有香）金芽（金色的茶芽，比喻茶葉極為珍貴）真絕品（極品），僧家制造甚（極端，極其）〔大〕工夫。

? ? ? ? ? ? ??兔毫盞（宋代福建建陽窯燒制的黑釉茶盞，以其如絲似毫的窯變色彩流紋命名）內(nèi)香云白（開水霧氣），蟹眼湯（初沸的水，因氣泡形如蟹眼大小，故名）中細浪鋪（水面波紋）。

? ? ? ? ? ? ??戰(zhàn)退睡魔離枕席，增添清氣入肌膚。

? ? ? ? ? ? ??仙茶自合（自應(yīng)、本該）桃源種，不許移根傍（依靠、依附）帝都。

? ? ? ?真長老與趙員外眾人茶罷，收了盞托。真長老便喚首座、維那商議剃度這人『喚首座、維那商議』，分付監(jiān)寺、都寺安排辦（備辦）齋『分付監(jiān)寺、都寺安排』。只見首座與眾僧自去商議道：“這個人不似出家的模樣【難道有出家人的模樣才準出家不成？】，一雙眼恰似賊一般?！北娚溃骸爸?，你去邀請客人坐地，我們與長老計較（商議）。”知客出來請趙員外、魯達到客館（接待賓客的處所）里坐地。首座、眾僧稟長老說道『首座、眾僧』：“卻才（剛才）這個要出家的人，形容（容貌神色）丑惡，貌相（容貌，外表）兇頑（兇暴愚頑）【先入為主】，不可剃度他，恐久后累及（牽連到）山門『恐久后累及山門』。”長老道：“他是趙員外檀越的兄弟『他是趙員外檀越的兄弟』，如何別（違別）得他的面皮。你等眾人且休疑心，待我看一看『待我看一看』?！狈倨鹨混男畔?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gray-02">（佛教等宗教謂香為信心之使，虔敬燒香，神佛即知其愿望，因稱信香），長老上禪椅盤膝而坐，口誦咒語，入定（閉著眼睛靜坐）去了『入定去了』。一炷香過，卻好回來【妙哉，若說回則必有去】，對眾僧說道：“只顧（盡管）剃度他。此人上應(yīng)天星『此人上應(yīng)天星』，心地剛直（剛強正直）。雖然時下（現(xiàn)在）兇頑，命中駁雜（紊亂不順、困頓坎坷），久后卻得清凈，正果（修行得道，修成正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久后卻得清凈，正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不知相差幾何？】。可記吾言，勿得推阻（推辭、推托）『可記吾言，勿得推阻』?！笔鬃溃骸伴L老只是護短【自以為是】，我等只得從他『我等只得從他』。不〔向長老〕諫（規(guī)勸）不是（是錯誤、過失），諫他（指長老）不從（不聽從）便了（助詞，用在句末，表示讓步的語氣）【無奈】?！?

? ? ? ?長老叫備齋食，請趙員外等方丈會齋（吃齋）。齋罷，監(jiān)寺打了單帳（帳單），趙員外取出銀兩，教人買辦（購買，置辦）物料（物品，材料）【出家也要俗物】，一面在寺里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禮拜神佛的用具）。一兩日都已完備。長老選了吉日良時，教鳴鴻鐘（洪鐘、巨鐘），擊動法鼓（佛教法器之一。舉行法事時用以集眾唱贊的大鼓），就法堂（說佛法的場所）內(nèi)會集（聚集）大眾。整整齊齊五六百僧人『五六百僧人』，盡披袈裟，都到法座（說法時所用之高座）下合掌作禮（施禮，行禮），分作兩班。趙員外取出銀錠、表禮（用作禮品或賞賜的衣料）、信香，向法座前禮拜了，表白宣疏（誦讀祝禱文）已罷，行童引魯達到法座下。維那教魯達除了巾幘（頭巾）【男兒象征】，把頭發(fā)分做九路綰（盤繞，系結(jié)）了，揲（疊）起來。凈發(fā)人先把一周遭都剃了『一周遭都剃了』，卻待剃髭須（唇上唇下的胡須），魯達道：“留了這些兒還（交給，留給）灑家也好【又男兒象征】。”眾僧忍笑不住。真長老在法座上道：“大眾聽偈（佛經(jīng)中的唱詞）。”念道：

? ? ? ?“寸草不留，六根（即眼、耳、鼻、舌、身、意）清凈。與汝剃了，免得爭競（互相爭勝）?！?/p>

? ? ? ?長老念罷偈言，喝一聲：“咄，盡皆剃去【與前文“魯達喝道：咄！你是個破落戶，若是和俺硬到底，灑家倒饒了你。你如何叫俺討?zhàn)?，灑家卻不饒你！”對照】！”凈發(fā)人只一刀，盡皆剃了【光溜溜】。首座呈將度牒上法座前，請長老賜法名。長老拿著空頭（空白）度牒而說偈曰：

? ? ? ?“靈光一點，價值千金。佛法廣大，賜名智深【文殊菩薩專司智慧，故取名智深】【魯達因趙員外了愿心替其出家，趙員外與智真長老為弟兄，與魯達為表親，故與智真長老法號同輩】?！?

? ? ? ?長老賜名已罷，把度牒轉(zhuǎn)將下來。書記僧填寫了度牒，付與魯智深收受（接收下來）【首座呈，長老賜，書記填，智深收】【無名度牒今有主】【度牒寫罷不交官府登記，反交智深收受，混亂如此，足以藏身】。長老又賜法衣袈裟『法衣袈裟』，教智深穿了。監(jiān)寺引上法座前，長老用手與他摩頂（撫摩頭頂）受記（接受佛教戒律）道：“一要歸依（歸順依附）三寶（佛教語。指佛、法、僧），二要歸奉（供奉、侍奉）佛法（佛陀所說的教法），三要歸敬（歸心敬仰）師友：此是三歸。五戒者：一不要殺生，二不要偷盜，三不要邪淫（奸淫、下流的行為），四不要貪酒（貪愛飲酒），五不要妄語（虛妄不實的話、謊言、說假話）。”智深不曉得禪宗（佛教宗派。主張修習(xí)禪定）答應(yīng)“是”“否”兩字，卻便道：“灑家記得【非是也非否，只記在心里，妙】?！北娚夹ΑＪ苡浺蚜T，趙員外請眾僧到云堂（僧堂。僧眾設(shè)齋吃飯和議事的地方）里坐下，焚香設(shè)齋供獻（供奉、奉獻）。大小職事（職務(wù)）僧人，各有上賀禮物。都寺引魯智深參拜（進見尊長或敬重的人）了眾師兄師弟『參拜了眾師兄師弟』，又引去僧堂背后叢林里選佛場（開堂、設(shè)戒、度僧之地）坐地。當(dāng)夜無事。

? ? ? ?次日，趙員外要回【不回便會惹人懷疑私藏魯達】，告辭。長老留連（一再挽留）不住，早齋已罷，并眾僧都送出山門【與前文：“真人并道眾送官已罷”對照】。趙員外合掌道：“長老在上，眾師父在此，凡事慈悲。小弟智深乃是愚鹵（愚蠢粗魯）直人（直爽的人）【粗魯通達，正是魯達】，早晚（或早或遲）禮數(shù)不到，言語冒瀆（冒犯褻瀆），誤犯清規(guī)【知魯達性格】，萬望覷（看）趙某薄面『萬望覷趙某薄面』，恕免恕免（饒恕、寬免）?！遍L老道：“員外放心，老僧自慢慢地教他念經(jīng)誦咒，辦道（修道）參禪?！眴T外道：“日后自得（自然應(yīng)該）報答『日后自得報答』?！比藚怖飭局巧畹剿蓸湎?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blue-02">【已在人叢里，魯達變智深】，低低（低聲）分付道『低低分付』：“賢弟『賢弟』【由小弟轉(zhuǎn)趙某，再轉(zhuǎn)為智深哥哥，妙】，你從今日難比往常『你從今日難比往?！?/span>，凡事自宜（合適）省戒（省察警惕），切不可托大（大意）。倘有不然（意外），難以相見【囑咐不可暴露身份】，保重保重。早晚（早晨和晚上，夏天與冬天）衣服，我自使人送來【記得早晚衣服，心細】?！敝巧畹?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blue-02">【魯達轉(zhuǎn)智深矣】：“不索（不需要）哥哥說，灑家都依（答應(yīng)）了。”當(dāng)時趙員外相辭長老，再別了眾人上轎，引了莊客，拕了一乘空轎，取了盒子，下山回家去了【二轎禮物來，空轎空盒返。員外回家，智深出家也】。當(dāng)下長老自引了眾僧回寺【王進由殿帥府去經(jīng)略府，魯達由經(jīng)略府去五臺山，正是遠離廟堂之路】。

? ? ? ?話說魯智深回到叢林選佛場中禪床（坐禪用的床）上，撲倒頭便睡。上下肩（即左右側(cè)，秦漢以左為上，故左肩言上肩也）兩個禪和子（修禪的出家人）推他起來，說道：“使不得，既要出家，如何不學(xué)坐禪【椅不可坐，床不可睡，妙】？”智深道：“灑家自睡，干你甚事【借智深口寫和尚好心】？”禪和子道：“善哉（這里為表示不滿，猶言罪過）！”智深裸袖（卷起衣袖）道：“團魚（鱉的俗稱）灑家也吃，甚么善哉【聽成鱔齋】！”禪和子道：“卻是苦（痛苦）也（表示強調(diào)）。”智深便道：“團魚大腹，又肥甜了，好吃，那得苦也【直性人】？”上下肩禪和子都不采他，由他自睡了【“小弟智深乃是愚鹵直人，早晚禮數(shù)不到，言語冒瀆”】。次日，要去對長老說知智深如此無禮，首座勸道：“長老說道，他后來正果非凡，我等皆不及他【長老言語】，只是護短【首座以為】。你們且沒奈何（實在沒有辦法），休與他一般見識【首座辦法】?！倍U和子自去了。智深見沒人說他『見沒人說他』，到晚（一天到晚，指整天）放翻（倒下）身體，橫羅十字（橫躺床上，手腳伸開，身體形如十字），倒在禪床上睡【既不學(xué)念經(jīng)坐禪，自然只有如此度日】。夜間鼻如雷響【惱人處】，如要起來凈手（婉辭，指排泄大小便），大驚小怪（這里指發(fā)出吵鬧的聲音）【又惱人處】，只在佛殿（供奉佛像的大殿）后撒尿撒屎，遍地都是【再惱人處】【此三事眾僧實乃避無可避】。侍者稟長老說【他人不向長老說，用長老身側(cè)侍者說此事，妙】：“智深好生無禮，全沒些個出家人體面（身份、體統(tǒng)）。叢林（這里指叢林選佛場）中如何安著得此等之人?！遍L老喝道『喝道』：“胡說！且看檀越之面『且看檀越之面』，后來必改【一乃可看施主檀越之面，二乃可看此人上應(yīng)天星】?！弊源藷o人敢說『自此無人敢說』。?

? ? ? ?魯智深在五臺山寺中，不覺（沒有發(fā)覺）攪了四五個月【攪字用的極好，道盡眾僧無奈】。時遇（時節(jié)是）初冬（農(nóng)歷十月）天氣『初冬天氣』，智深久靜思動【初冬天氣萬物沉寂，偏智深思動，妙】。當(dāng)日晴明得好，智深穿了皂（黑）布直裰（長衣的一種，因中縫線直通到下面，稱為直裰），系了鴉青絳（系扎的腰帶），換了僧鞋，大踏步走出山門來【大踏步，似做提轄時模樣】。信步（漫步、隨意行走）行到半山（山腰）亭子上，坐在鵝項〔一般的扶手〕懶凳（即安樂椅，是一種帶有扶手的座椅）上，尋思道：“干鳥（罵人的粗話，用以表示生氣憤恨）么【由一和尚說出，好笑】！俺往常好酒好肉每日不離口【提轄】，如今教灑家做了和尚【和尚】，餓得干癟（干而收縮、痩、不豐滿）了。趙員外這幾日又不使人送些東西來與灑家吃【想酒肉似怨婦一般，絕倒】，口中淡出鳥來（嘴巴里索然無味），這早晚（時候）怎地（怎樣）得些酒來吃也好?！闭刖屏ǎ灰娺h遠地一個漢子，挑著一副擔(dān)桶（一種用扁擔(dān)挑著的木桶），唱上山來，上面蓋著桶蓋【遮塵】。那漢子手里拿著一個旋子（溫酒時盛酒的金屬器具）【不拿旋子安知是酒？】，唱著上來。唱道：

? ? ? ?“九里山（傳說韓信在九里山前設(shè)下埋伏、引誘楚霸王項羽進入此地）前作戰(zhàn)場，牧童拾得舊刀槍【舊刀槍，前提轄】。 順風(fēng)（順著風(fēng)向）吹動烏江水，好似虞姬別（作別）霸王【末路之下皆為順風(fēng)，與魯達相似】。”

? ? ? ?魯智深觀見（看見）那漢子擔(dān)擔(dān)桶上來，坐在亭子上，看這漢子也來亭子上歇下?lián)啊Ｖ巧畹溃骸柏Ｄ?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gray-02">（那個）漢子，你那桶里甚么東西【稱呼他人不像和尚】【見桶蓋要問，見旋子更要問】？”那漢子道：“好酒【只酒便忍不住，何況好酒】?！敝巧畹溃骸岸嗌馘X一桶【被動遇酒】？”那漢子道：“和尚，你真?zhèn)€（認真的）也是（還是）作耍（開玩笑）？”智深道：“灑家和你耍甚么【稱呼自己不像和尚】！”那漢子道：“我這酒挑上去，只賣與（給）寺內(nèi)火工（干雜活）道人（打雜的人）、直廳（守廳的人）轎夫（抬轎子的人）、老郎（年長者。舊稱廟里的粗雜工）們做生活（干活、工作）的吃。本寺長老已有法旨（佛的命令），但（只要）賣與和尚們吃了，我們都被長老責(zé)罰，追（追討）了本錢（這里指押金），趕出屋去。我們見（現(xiàn)今）關(guān)著本寺的本錢，見住著本寺的屋宇『我們見關(guān)著本寺的本錢，見住著本寺的屋宇』，如何敢賣與你吃？”智深道：“真?zhèn)€不賣？”那漢子道：“殺了我也不賣【堅決】?！敝巧畹溃骸盀⒓乙膊粴⒛?，只要問你買酒吃【不知是否想起鄭屠事】?！蹦菨h子見不是頭，挑了擔(dān)桶便走。智深趕下亭子來『趕下亭子來』，雙手拿住扁擔(dān)『雙手拿住扁擔(dān)』，只一腳，交當(dāng)（襠，褲襠）踢著【剃須除幘的智深和尚見不得此物】，那漢子雙手掩著做一堆，蹲在地下，半日起不得【可憐】。智深把那兩桶酒，都提在亭子上『都提在亭子上』【下亭子，上亭子】，地下拾起旋子，開了桶蓋，只顧舀冷酒吃【昔日提轄搶吃冷酒，英雄末路可嘆】。無移時，兩桶酒吃了一桶【冷酒傷身】。智深道：“漢子，明日來寺里討錢【又提轄做派】?！蹦菨h子方才疼止，又怕寺里長老得知，壞了衣飯（賴以為生的職業(yè)），忍氣吞聲（受了氣勉強忍耐），那里敢討錢【與前文“李忠道：小人的衣飯，無計奈何”對照】。把酒分做兩半桶挑了【細致入微】，拿了旋子，飛也似下山去了【借智深眼看酒商】。?

? ? ? ?只說魯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勁〕卻上來；下得亭子，松樹根邊又坐了半歇（一會）【亭上坐，亭下歇】，酒越涌上來。智深把皂直裰褪膊（褪去衣袖，露出胳膊）下來，把兩只袖子纏在腰里，露出脊背上花繡來【智深脊背上花繡，史進肩臂胸膛總有九條龍，一前胸一后背，一路人】，扇（大臂來回擺動）著兩個膀子上山來【扇字用的極好，把醉酒燥熱之態(tài)都寫出來】。看時，但見：?

? ? ? ?頭重腳輕，對明月眼紅面赤（醉酒之狀）【已是傍晚】【上下】；前合（彎身俯地）后仰（仰面朝天）【前后】，趁清風(fēng)（清涼的風(fēng)）東倒西歪（身體傾斜不穩(wěn)）【左右東西】。踉踉蹌蹌（走路不穩(wěn)，跌跌撞撞的樣子）上山來，似當(dāng)風(fēng)（迎著風(fēng)）之鶴；擺擺搖搖回寺去，如出水（自水面浮出）之龜。腳尖曾踢澗中龍，拳頭要打山下虎。指定（指著）天宮，叫罵（大聲罵）天蓬元帥（道教北極四圣之一）；踏開地府，要拿（捉拿）催命（催促人早死）判官（地府判官）。裸形赤體（光著上身）醉魔君『裸形赤體醉魔君』，放火殺人花（花繡）和尚『放火殺人花和尚』。?

? ? ? ?魯智深看看（轉(zhuǎn)眼間）來到山門下，兩個門子（看門的人）遠遠地望見『遠遠地望見』，拿著竹篦（一種竹棍，一頭完好，另一頭則劃破成數(shù)十瓣，磕地有聲，常用來怔嚇雞犬）來到山門下，攔住魯智深便喝道：“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噇（毫無節(jié)制地大吃大喝）得爛醉了上山來。你須（助動詞。必要，應(yīng)當(dāng)）不瞎，也見庫局（即庫司，佛寺中的管事部門）里貼的曉示（告示）【可惜智深不識字】：但凡和尚破戒吃酒，決（判決）打四十竹篦，趕出寺去；如門子縱容醉的僧人入寺，也吃十下『也吃十下』【與前文魯家客店“只是店主人家如何肯放？鄭大官人須著落他要錢”對照】。你快下山去，饒你幾下竹篦?！濒斨巧钜徽叱踝龊蜕?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2">『初做和尚』，二來舊性未改『舊性未改』，睜起雙眼罵道：“直娘賊！你兩個要打灑家，俺便和你廝打（相打）【酒醉語】【向后智深行動皆圍繞此句發(fā)展】【不提身份，不提規(guī)矩】！”門子見勢頭不好，一個飛也似入來報監(jiān)寺，一個虛（沒用力）拖竹篦攔他【早有對策】。智深用手隔過（推開），叉開五指，去那門子臉上只一掌，打得踉踉蹌蹌。卻待掙側(cè)（掙扎），智深再復(fù)一拳，打倒在山門下【寫得怕人】，〔門子〕只是叫苦【特此一句，寫門子無事】。智深道：“灑家饒你這廝【差點再犯鄭屠之事】?！滨怎咱勠剶勅胨吕飦?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blue-02">【醉酒】【自己踉踉蹌蹌，再打得門子踉踉蹌蹌】。

? ? ? ?監(jiān)寺聽得門子報說，叫起老郎、火工、直廳轎夫三二十人，各執(zhí)白木棍棒【與上文趙員外捉奸“只見樓下三二十人，各執(zhí)白木棍棒”對照，妙】，從西廊下?lián)尦鰜?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2">『搶出來』【監(jiān)寺未在其中】，卻好迎著智深。智深望見『智深望見』，大吼了一聲，卻似嘴邊起個霹靂，大踏步搶入來【“直娘賊！你兩個要打灑家，俺便和你廝打”】【有如狼入羊群】。眾人初時不知他是軍官（武職官員）出身（早期的經(jīng)歷）『軍官出身』，次后（后來）見他行（干的事情）得兇（兇暴）了，慌忙都退入藏殿（藏經(jīng)與看經(jīng)的樓殿）里去，便把亮槅〔門〕（上半部有空心格子的門扇）關(guān)上【可笑三二十人只能借此抵擋】。智深搶入階（臺階）〔前〕來，一拳一腳，打開亮槅【輕易粉碎】，三二十人都趕得沒路【自投死路】。〔智深〕奪條棒，〔將火工人等〕從藏殿里打?qū)⒊鰜?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blue-02">【大醉之人只憑本能驅(qū)使，正是智深趕打火工】。?

? ? ? ?監(jiān)寺慌忙報知長老【一頭組織攔截，一頭通報長老，一人干二門子之事，能干】。長老聽得，急引了三五個侍者，直來廊下，喝道：“智深不得無禮！”智深雖然酒醉，卻認得是長老『智深雖然酒醉，卻認得是長老』，撇了棒，向前來打個問訊【像和尚】，指著廊下，對長老道：“智深吃了兩碗酒，又不曾撩撥他們，他眾人又引人來打灑家【言語間頗有委屈之感，妙人】?！遍L老道：“你看我面，快去睡了『快去睡了』，明日卻說【大智慧，醉鬼只能哄，待到酒醒后一切好說】?！濒斨巧畹溃骸鞍?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blue-01">〔要〕不看長老面，灑家直打死你那幾個禿驢【絕倒，禿驢相毆】?！遍L老叫侍者扶智深到禪床上，撲地便倒了，齁齁（熟睡時的鼻息聲）地睡了【“夜間鼻如雷響”】。眾多職事僧人圍定長老『圍定長老』，告訴道：“向日（之前）徒弟們曾諫長老來，今日如何？本寺那里容得這等野貓（舉動粗野不受拘束的人），亂了清規(guī)【討要說法】?！遍L老道：“雖是如今眼下有些啰唣（吵鬧），后來卻成得正果『后來卻成得正果』【遠處】。無奈何，且看趙員外檀越之面『且看趙員外檀越之面』【近處】，容恕他這一番。我自明日叫去埋冤（責(zé)備）他便了『我自明日叫去埋冤他便了』?！北娚湫Φ?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2">『冷笑』：“好個沒分曉（不明事理）的長老【心灰意冷】！”各自散去歇息。

? ? ? ?次日早齋罷『早齋罷』，長老使（指使）侍者到僧堂里坐禪處喚智深時【早齋后方喚，心細】，尚兀自未起。待他起來【應(yīng)是侍者叫不醒，只能等他自己起來】，穿了直裰，赤著腳『赤著腳』，一道煙走出僧堂來【“如要起來凈手，大驚小怪”】。侍者吃了一驚，趕出外來尋時，卻走在佛殿后撒屎（排泄大便）【“只在佛殿后撒尿撒屎，遍地都是”】【以撒屎對比佛殿圣潔，造成反差】【殿內(nèi)佛，殿后屎，一墻相隔】。侍者忍笑不住【這四五個月都是如此過來】，等他凈了手，說道：“長老請你說話。”智深跟著侍者到方丈，長老道：“智深，雖是個武夫出身『雖是個武夫出身』，今來趙員外檀越剃度了你『趙員外檀越剃度了你』【提醒是出家人】，我與你摩頂受記，教（教導(dǎo)）你一不可殺生，二不可偷盜，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貪酒，五不可妄語。此五戒，乃僧家常理（通常的道理）【常理便是至理？】。出家人第一（最重要）不可貪酒【再提醒是出家人】，你如何夜來吃得大醉『夜來吃得大醉』，打了門子，傷壞了藏殿上朱紅槅子，又把火工道人都打走了，口出喊聲【巨細無遺，哪里會沒分曉】。如何這般所為（行為）？”智深跪下道『跪下』：“今番不敢了。”長老道：“既然出家，如何先破了酒戒，又亂了清規(guī)（供人遵循的規(guī)范）？我不看你施主趙員外面『看你施主趙員外面』，定趕你出寺。再后休犯『再后休犯』?！敝巧钇饋砗险频溃骸安桓?，不敢【像和尚】。”長老留在方丈里，安排早飯與他吃【吃小灶】，又用好言語勸他『用好言語勸他』。取一領(lǐng)細布直裰【特點出細布】，一雙僧鞋，與了智深，教回僧堂去了【長老期望甚高】。

? ? ? ?昔（過去）大唐一個名賢（有名的賢人），姓張名旭（唐代書法家，喜好飲酒），作一篇《醉歌行》，單（只）說那酒。端的（真的）做得好，道（說）是：

? ? ? ? ? ? ??金甌（杯子）瀲滟（水波蕩漾溢出的樣子）傾（倒出）歡伯（酒的別名），雙手擎（往上托，舉）來兩眸白『雙手擎』【兩眼直盯美酒，自然露出眼白】。

? ? ? ? ? ? ??延（伸長）頸（脖子）長舒（伸展）〔美酒〕似玉虹（一道白虹），咽吞猶（還）恨江湖（指酒液的水流大?。?/span>窄。

? ? ? ? ? ? ??昔年（從前）侍宴（帝王飲宴群臣時陪從）玉皇（玉皇大帝）前，敵飲（對飲）都無兩三客。

? ? ? ? ? ? ??蟠桃（傳說中的仙桃）爛熟（熟透）堆〔像〕珊瑚〔一樣高〕，瓊液濃（滿）斟浮（浮現(xiàn)）琥珀〔一樣的色澤〕【因酒器乃是琥珀色，倒入液體自然顯色】。

? ? ? ? ? ? ??流霞（指美酒）暢飲數(shù)百杯，肌膚潤澤（有光澤）腮微赤。

? ? ? ? ? ? ??天地〔之神〕聞知〔我〕酒量洪，敕令（帝王所發(fā)布的命令）〔我〕受賜（接受賜予）三千石〔美酒〕（容量單位，10斗等于1石）。

? ? ? ? ? ? ??飛仙（會飛的仙人）勸（勸酒）我不記數(shù)（很多次），酩酊（醉得很厲害）神清爽筋骨。

? ? ? ? ? ? ??東君（指東王公）命我賦新詩，笑指三山（傳說中的三神山，蓬萊、方丈、瀛洲）詠標格（標寫格式，這里指以三山為題作詩）。

? ? ? ? ? ? ??信筆（隨手）揮成五百言，不覺（沒有發(fā)覺）尊前（酒筵上）墮（掉下）巾幘。

? ? ? ? ? ? ??宴罷昏迷不記歸（不記得回去的路），乘（騎乘）鸞（傳說中的神鳥）誤入云光宅（漢朝宮中女官所居之殿，這里指天庭仙女的居所）。

? ? ? ? ? ? ??仙童扶下紫云（紫色的云。古時認為是祥瑞之兆）來，不辨東西與南北。

? ? ? ? ? ? ??一飲千鍾（盛酒的器具）百首詩，草書（筆意奔放，體勢連綿的字體）亂散（散亂）縱橫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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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但凡飲酒，不可盡歡。常言酒能成事，酒能敗事，便是小膽的吃了，也胡亂做了大膽，何況性高（脾氣大，性情急躁）的人『何況性高的人』。

? ? ? ?再說這魯智深自從吃酒醉鬧了這一場，一連三四個月不敢出寺門去『一連三四個月不敢出寺門去』。忽一日【調(diào)筆一轉(zhuǎn)】，天色暴熱（突然發(fā)生的高熱），是二月間天氣。〔智深〕離了僧房（坐禪的禪堂），信步（隨意走動）踱（慢步行走）出山門（佛寺的大門）外立地（站立著），看著五臺山，喝采一回【如今方有心欣賞美景】。猛聽得山下叮?？诋?dāng)口當(dāng)?shù)捻懧?，順風(fēng)吹上山來【勾的人心動】。智深再回僧堂里，取了些銀兩『取了些銀兩』，揣在懷里，一步步走下山來。出得那“五臺福地（神仙居住之處。舊時常以稱道觀寺院）”的牌樓（一種裝飾性建筑物。有二根或四根并列直柱，上有檐額。多建于街市要沖或名勝處）來看時，原來卻是一個市井【此可謂撥云見日也】，約有五七百人家【五七百僧人寺院下有五七百人家】。智深看那市鎮(zhèn)上時，也有賣肉的，也有賣菜的，也有酒店、面店。智深尋思道：“干呆（做傻事）么！俺早知有這個去處，不奪他那桶酒吃，也自下來買些吃【可惜長老一片心】。這幾日熬得〔尿尿〕清水流【絕倒】，且過去看有甚東西買些吃?！甭牭媚琼懱?，卻是打鐵的在那里打鐵『卻是打鐵的在那里打鐵』。間壁（隔壁）一家門上，寫著“父子客店”【金老父女之影】。

? ? ? ?智深走到鐵匠鋪門前看時，見三個人打鐵。智深便道：“兀那待詔（待命供奉內(nèi)廷的人。這里是對手藝工匠的尊稱），有好鋼鐵么？”那打鐵的看見魯智深腮邊新剃暴長（急遽生長）短須，戧戧（倒著長。即倒須，胡須朝向喉嚨生長，因剃胡須時剃得過深刺激毛囊所致）地好滲瀨（使人可怕的樣子）人，先有五分怕他『先有五分怕他』【男兒象征已回】。那待詔住了手（停止手頭的工作）道：“師父請坐，要打甚么生活（用品、器物）？”智深道：“灑家要打條禪杖（結(jié)合后文贊詩與描寫，此處禪杖為一頭粗一頭細的五尺短棒），一口戒刀（僧人所佩帶的刀，因戒律規(guī)定只準用于裁衣、剃發(fā)、剪爪等日常之用，故稱戒刀。與單刀類似），不知有上等好鐵么【又男兒象征，與上文“剃須除幘”對比】？”待詔道：“小人這里正有些好鐵，不知師父要打多少重的禪杖？戒刀但憑（任憑）分付?！敝巧畹溃骸盀⒓抑灰蛞粭l一百斤重的?！贝t笑道：“重了，師父。小人打怕不（盡管）打了，只恐師父如何使得動。便是關(guān)王（東漢末年三國時名將義勇武安王關(guān)羽的尊稱）刀，也則（也依然）只有八十一斤重。”智深焦躁道：“俺便不及關(guān)王？他也只是個人【“他也只是個人”，只此一句，便有佛性】?！贝t道：“小人好心，只可打條四五十斤的，也十分重了?！敝巧畹溃骸氨阋滥阏f，比關(guān)王刀，也打八十一斤的【不輸于人】?！贝t道：“師父，肥（粗大）了不好看，又不中使（頂用，好用）。依著小人，好生（用心，仔細）打一條六十二斤的水磨（用流水精細打磨，讓表面光滑）禪杖與師父，使不動時，休怪小人『使不動時，休怪小人』。戒刀已說了，不用分付，小人自用十分好鐵打造在此（在這里）?！敝巧畹溃骸皟杉疑?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gray-02">（武器）要幾兩銀子？”待詔道：“不討價，實要五兩銀子?！敝巧畹溃骸鞍潮阋滥阄鍍摄y子，你若打得好時，再有賞你【與前文“魯提轄道：這個不妨事，俺自有道理。便去身邊摸出五兩來銀子”照應(yīng)】。”那待詔接了銀兩道：“小人〔現(xiàn)在〕便打在此?！敝巧畹溃骸鞍秤行┧殂y子在這里，和你買碗酒吃【方引出正事來】。”待詔道：“師父穩(wěn)便（自便，請便）。小人趕趁（趕著做，抓緊時間）些生活（工作），不及（來不及）相陪【生意興隆，自是好手藝】?！?/p>

? ? ? ?智深離了鐵匠人家，行不到三二十步『行不到三二十步』，見一個酒望子（酒幌子）挑出在房檐上。智深掀起簾子，入到里面坐下【一回被動遇酒，二回主動找酒，妙】，敲那桌子叫道：“將（拿）酒來『敲那桌子叫道』【又提轄做派】！”賣酒的主人家說道：“師父少罪（不要見怪），小人住的房屋也是寺里的，本錢也是寺里的『也是寺里的』，長老已有法旨，但是（只要是）小人們賣酒與寺里僧人吃了，便要追了小人們本錢，又趕出屋。因此只得休怪?！敝巧畹溃骸昂鷣y賣些與灑家吃，俺須不說是你家便了?！钡曛魅说溃骸昂鷣y不得，師父別處去吃，休怪休怪（不要怪罪）【少罪，休怪】?！敝巧钪坏闷鹕?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2">『只得起身』，便道：“灑家別處吃得，卻來和你說話【只怕無一處能吃得】?！背龅玫觊T，行了幾步，又望見一家酒旗兒直挑出在門前。智深一直走進去，坐下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賣與俺吃。”店主人道：“師父，你好不曉事『你好不曉事』。長老已有法旨，你須也知，卻來壞我們衣飯『卻來壞我們衣飯』【好不曉事，壞我們衣飯】。”智深不肯動身『不肯動身』，三回五次，那里肯賣。智深情知（深知）不肯，起身又走，連走了三五家，都不肯賣『連走了三五家，都不肯賣』【山下市井皆賴于文殊院，卻似一方朝廷】。智深尋思一計：“若不生個道理（辦法），如何能勾〔得〕酒吃?！边h遠地杏花深處『遠遠地』【正是春季】，市梢盡頭『盡頭』，一家挑出個草帚兒（酒店的招牌。以杉葉束成球狀，懸放門首）來。智深走到那里看時，卻是個傍（靠近）村小酒店『傍村小酒店』【與寺無關(guān)】。但見：?

? ? ? ? ? ? ??傍村酒肆已多年，斜插桑麻（泛指農(nóng)作物）古道邊。

? ? ? ? ? ? ??白板（不施油漆的木板）凳鋪（床）賓客坐，矮籬笆用棘荊編。

? ? ? ? ? ? ??破甕榨成黃米酒，柴門（樹枝編扎或雜木的門）挑出布青簾（酒店門口掛的幌子）。

? ? ? ? ? ? ??更有一般堪笑（可笑）處，牛屎泥墻畫酒仙（嗜酒的仙人）。

? ? ? ?魯智深揭起簾子，走入村店里來，倚著小窗坐下，便叫道：“主人家，過往僧人買碗酒吃『過往僧人』！”莊家（農(nóng)戶）看了一看道【看了一看，陌生面孔】【是莊家，非酒家】：“和尚，你那里來【不認識此人】？”智深道：“俺是行腳（行路）僧人，游方（云游四方）到此經(jīng)過，要買碗酒吃?！鼻f家道：“和尚若是五臺山寺里的師父【五臺山寺里便是師父，他處便是和尚，妙】，我卻不敢賣與你吃『卻不敢賣與你吃』。”智深道：“灑家不是。你快將酒賣來【急躁之意甚矣】?！鼻f家看見魯智深這般模樣，聲音各別（口音有差別）『看見魯智深這般模樣，聲音各別』，便道：“你要打多少酒？”智深道：“休問多少，大碗只顧篩來?！奔s莫也吃了十來碗酒，智深問道：“有甚肉，把（拿）一盤來吃【思酒良久，滿足后方想起肉來】?！鼻f家道：“早來（早上、剛才）有些牛肉，都賣沒了，只有些菜蔬在此【正是小店】?！敝巧蠲吐劦靡魂嚾庀?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blue-02">【幾月不曾吃肉，對肉味敏感】，走出空地（空著的地方）上看時，只見墻邊沙鍋（用陶土和沙燒制的鍋）里煮著一只狗在那里。智深便道：“你家見有（現(xiàn)在有）狗肉，如何不賣與俺吃？”莊家道：“我怕你是出家人不吃狗肉（傳說釋迦牟尼弟子目犍連其母青提夫人因吝嗇貪婪而墮入餓鬼道，目犍連于七月十五日建盂蘭盆會讓其母吃飽轉(zhuǎn)生為黑狗，又誦經(jīng)使他母親脫離狗身進入天堂），因此不來問你?！敝巧畹溃骸盀⒓业你y子有在這里?！本蛯y子遞與莊家道【銀兩何用？不能吃不能飲，何以比酒肉？】：“你且賣半只與俺吃?！蹦乔f家連忙取半只熟狗肉，搗些蒜泥，將來放在智深面前。智深大喜『大喜』，用手扯那狗肉，蘸著蒜泥吃，一連又吃了十來碗酒【快哉】【即犯酒肉又犯五辛】。吃得口滑（合乎口味而吃喝不能自禁），只顧要吃，那里肯住。莊家倒（表示跟一般情理相反）都呆了『莊家倒都呆了』，叫道：“和尚只恁地（這樣）罷【借莊家口寫智深豪放】！”智深睜（瞪）起眼道『睜起眼』：“灑家又不白吃你的，管俺怎地（怎樣）【與上文“灑家自睡，干你甚事？”照應(yīng)】【借智深口寫莊家好心】！”莊家道：“再要多少？”智深道：“再打一桶來?！鼻f家只得又舀一桶來。智深無移時（不多時）又吃了這桶酒【與上文“只顧舀冷酒吃。無移時，兩桶酒吃了一桶。”對照，一冷酒一熱酒，妙】，剩下一腳狗腿，把來揣在懷里。臨出門又道：“多的銀子，明日又來吃【渭州店家皆是如此由來】?！眹樀们f家目睜口呆，罔知所措（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看見他早〔就〕望（朝）五臺山上去了【必將再鬧得天翻地覆】【借莊家眼看智深，與上文“拿了旋子，飛也似下山去了”對照，一下山一上山，一十月冬一二月春，妙】。

? ? ? ?智深走到半山亭子上，坐了一回，酒卻涌上來【又是半山亭子處酒勁上來】，跳起身，口里道：“俺好些時〔候〕不曾拽拳使腳，覺道（覺得）身體都困倦（困乏、疲倦）了，灑家且使幾路看【長須打杖，酒肉盡興，提轄復(fù)活矣】。”下得亭子，把兩只袖子掿（握）在手里【大袖直裰】【與上文“智深裸袖道”“把皂直裰褪膊下來，把兩只袖子纏在腰里”對照，看來已習(xí)慣直裰】，上下左右使了一回。使得力發(fā)（發(fā)作），只一膀子搧（扇）在亭子柱上，只聽得刮剌剌一聲響亮，把亭子柱打折了，坍（倒塌）了亭子半邊。門子聽得半山里響『聽得半山里響』，高處看時，只見魯智深一步一攧（跌），搶上山來。兩個門子叫道：“苦也！前日這畜生醉了，今番又醉得不小可（不尋常）！”便把山門關(guān)上，把拴（門閂）拴了，只在門縫里張（看）時，見智深搶到山門下，見關(guān)了門，把拳頭擂鼓也似敲門，兩個門子那里敢開【雖寫得怕人，卻也無惡意】。智深敲了一回，扭過身來，看了左邊的金剛，喝一聲道：“你這個鳥大漢，不替俺敲門，卻拿著拳頭嚇灑家『拿著拳頭嚇灑家』，俺須不怕你?！碧吓_基（建筑的底座），把柵剌子（柵欄）只一拔，卻似撧蔥（扯斷蔥）般拔開了。拿起一根折木頭（折斷的木頭），去那金剛腿上便打，簌簌的泥和顏色都脫下來【顏色掉下方知里是泥身】。門子張見（看見）道：“苦也！”只得（只好）報知長老。智深等了一回，調(diào)轉(zhuǎn)身來看著右邊金剛，喝一聲道：“你這廝張開大口，也來笑灑家『也來笑灑家』。”便跳過右邊臺基上，把那金剛腳上打了兩下，只聽得一聲震天價（副詞，相當(dāng)于“似的”）響（聲響），那尊金剛從臺基上倒（向后）撞下來【外強中干】。智深提著折木頭大笑【挑戰(zhàn)權(quán)威】。

? ? ? ?兩個門子去報長老，長老道：“休要惹他，你們自去『休要惹他』?！敝灰娺@首座、監(jiān)寺、都寺，并一應(yīng)職事僧人，都到方丈稟說：“這野貓今日醉得不好，把半山亭子、山門下金剛都打壞了，如何是好？”長老道：“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漢【醉漢不認天子，和尚不認金剛，酒后是否可稱最清醒？】，何況老僧乎？若是打壞了金剛，請他的施主趙員外自來塑新的；倒了亭子，也要他（這里指魯智深）修蓋【妙】。這個且（尚且）由他?！北娚溃骸敖饎偰耸巧介T之主，如何把來換過【可笑山門之主乃是泥胎】？”長老道：“休說壞了金剛，便是打壞了殿上三世佛（指過去佛燃燈佛，現(xiàn)在佛釋迦牟尼佛，未來佛彌勒佛），也沒奈何【殿上者，泥塑也，真三世佛只在心中】，只可回避他『只可回避他』。你們見前日的行兇么？”眾僧出得方丈，都道：“好個囫圇粥（糊涂）的長老！門子，你且休開門，只在里面聽?！敝巧钤谕饷娲蠼械溃骸爸蹦锏亩d驢們【又禿驢】！不放灑家入寺時，山門外討把火來，燒了這個鳥寺『燒了這個鳥寺』【氣急】?！北娚牭媒?，只得叫門子：“拽了大拴，由那畜生入來。若不開時，真?zhèn)€做出來『由那畜生入來。若不開時，真?zhèn)€做出來』！”門子只得捻（輕）腳捻手，把拴拽了，飛也似閃入房里躲了。眾僧也各自回避【“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漢，何況老僧乎？”】。

? ? ? ?只說那魯智深雙手把山門盡力一推【不知拴已拽了】，撲地攧將入來，吃了一跤【細致入微】。扒將起來，把頭摸一摸【妙哉，光溜溜，也是禿驢】，直奔僧堂來。到得選佛場中，禪和子正打坐間，看見智深揭起簾子，鉆將入來，都吃一驚，盡低了頭『盡低了頭』【若真打坐又如何能看見智深】。智深到得禪床邊，喉嚨里咯咯（象聲詞，這里指打嗝）地響，看著地下便吐【細致入微】。眾僧都聞不得那臭【酒肉蒜混合，和尚自是聞不得】，個個道：“善哉！”齊掩了口鼻『齊掩了口鼻』。智深吐了一回，扒（抓著，用手指緊緊扣住）上禪床，解下絳，把直裰帶子都必必剝剝（象聲詞，指爆裂聲）扯斷了【細致入微】，脫下（掉下）那腳狗腿來【非故意取它】。智深道：“好，好【心情大好】！正肚饑哩【吐完肚內(nèi)正空】?！背?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gray-02">（撕）來便吃。眾僧看見，便把袖子遮了臉『把袖子遮了臉』，上下肩兩個禪和子遠遠地躲開『遠遠地躲開』【做作】。智深見他躲開，便扯一塊狗肉，看著上首的道：“你也到口（嘗一嘗）?！鄙鲜椎哪呛蜕邪褍芍恍渥铀姥诹四?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2">『把兩只袖子死掩了臉』，智深道：“你不吃？”把肉望下首的禪和子嘴邊塞將去【肚饑時尚且分肉，本性善良】。那和尚躲不迭（不及），卻待下禪床『卻待下禪床』，智深把他劈（形容出手迅捷）耳朵揪住『劈耳朵揪住』，將肉便塞。對床四五個禪和子跳過來勸時，智深撇了狗肉，提起拳頭，去那光腦袋上必必剝剝只顧鑿（用指骨敲）『光腦袋』【又必必剝剝，寫智深吵鬧】【與上文兩次“踉踉蹌蹌”對應(yīng)】【木魚】。滿堂僧眾大喊起來【由上下肩轉(zhuǎn)對床轉(zhuǎn)滿堂，妙】，都去柜中取了衣缽（袈裟與飯盂）要走。此亂喚做“卷堂（全堂散伙）大散”【敲擊木魚，晝夜思道。敲擊光頭，卷堂大散】，首座那里禁約（約束，管束）得住。

? ? ? ?智深一味（一個勁兒地）地打?qū)⒊鰜?，大半禪客（參禪者）都躲出廊下來『大半禪客都躲出廊下來』【僧眾出】。監(jiān)寺、都寺不與長老說知『不與長老說知』【離心】，叫起一班職事僧人（寺院中分管各項職務(wù)的僧人），點起老郎、火工道人、直廳轎夫，約有一二百人【上次三二十人，此回一二百人】，都執(zhí)杖叉棍棒，盡使手巾（拭面或揩手用的巾）盤頭（包頭）【絕倒，非禿驢非木魚也】，一齊打入僧堂來。智深見了，大吼一聲，別無器械（武器）【僧人先持器械】，搶入僧堂里佛面前【門口見了，又搶入僧堂里去，妙】，推翻供桌，撧（折斷）兩條桌腳【打翻金剛，推翻供桌】，從堂里打?qū)⒊鰜?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blue-02">【智深出】。但見：?

? ? ? ?心頭火起，口角（嘴邊）雷鳴（怒吼聲）。奮八九尺猛獸身軀，吐三千丈凌云志氣（進取的決心和勇氣）。按不住殺人怪膽，圓睜起卷海（使大海卷起波浪）雙睛。直截（攔阻）橫沖，似中箭投崖虎豹；前奔后涌，如著（中）槍跳澗豺狼【絕路】。直饒（即使）揭帝（揭諦，佛教護法神之一）也難當(dāng)（難以忍受），便是金剛須拱手（抱拳行禮）。恰似頓斷（拉斷）絨絳（繩子）錦（鮮明華麗的色彩）鷂子（一種兇猛的鳥，樣子像鷹，比鷹小，捕食小鳥），猶如扯開鐵鎖火（淡黃色）猢猻（獼猴）【打破囚籠】。?

? ? ? ?當(dāng)時魯智深輪（掄）兩條桌腳，打?qū)⒊鰜怼１姸嗌幸娝麃淼脙戳?，都拖了棒，退到廊?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pink-02">『都拖了棒，退到廊下』。智深兩條桌腳著地卷將來，眾僧早兩下合攏來【不敢上前，只得圍住】。智深大怒，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與前文史進“和小嘍啰并莊客，一沖一撞，指東殺西”對照】，只饒了兩頭（兩邊）的『只饒了兩頭的』。當(dāng)時智深直打到法堂（寺院中集眾說法的場所）下，只見長老喝道：“智深不得無禮！眾僧也休動手『智深不得無禮！眾僧也休動手』【直打到法堂長老處方止，真?zhèn)€大鬧】?！眱蛇叡娙吮淮騻耸?dāng)?shù)個『被打傷了十?dāng)?shù)個』，見長老來，各自退去。智深見眾人退散，撇了桌腳，叫道：“長老與灑家做主（對事情做出決定）?！贝藭r酒已七八分醒了【鋪出后文正事】。長老道：“智深，你連累殺老僧『你連累殺老僧』。前番醉了一次，攪擾了一場，我教你兄趙員外得知，他寫書來與眾僧陪話（賠不是，賠禮道歉）【特此一句，令智深慚愧】。今番你又如此大醉無禮，亂了清規(guī)，打坍了亭子，又打壞了金剛，這個且由他。你攪得眾僧卷堂而走『你攪得眾僧卷堂而走』，這個罪業(yè)（應(yīng)受惡報的罪孽）非小『這個罪業(yè)非小』【非為死物，只為活物】。我這里五臺山文殊菩薩道場，千百年清凈香火去處，如何容得你這等穢污（不潔，骯臟）【惹惱全部僧眾，長老自是留不得了】。你且隨我來方丈里過幾日，我安排你一個去處『我安排你一個去處』?！敝巧铍S長老到方丈去。長老一面叫職事僧人留住眾禪客『叫職事僧人留住眾禪客』，再回僧堂，自去坐禪；打傷了的和尚，自去將息（調(diào)養(yǎng)）【自去坐禪，自去將息，止】。長老領(lǐng)智深到方丈歇了一夜【略智深所想】。

? ? ? ?次日，真長老與首座商議『與首座商議』，收拾了些銀兩赍發(fā)他，教他別處（另外的地方）去，可先說與趙員外知道『可先說與趙員外知道』【與前文“如若供招明白，擬罪已定，也須教我父親知道，方可斷決，怕日后父親處邊上要這個人時，卻不好看。”對照】。長老隨即修書一封，使兩個直廳（守廳的）道人徑到趙員外莊上說知就里（實情，底細）『長老隨即修書一封，使兩個直廳道人徑到趙員外莊上說知就里』，立等（立刻等著）回報（答復(fù)）『立等回報』。趙員外看了來書，好生不然（意外），回書來拜復(fù)（寫復(fù)信的敬詞）長老，說道：“壞了的金剛、亭子，趙某隨即（立刻）備價（準備貨款）來修。智深任從長老發(fā)遣（派遣，差遣）『任從長老發(fā)遣』【趙員外處也無法安身，只得如此】?！遍L老得了回書，便叫侍者取領(lǐng)皂布直裰【非細布直裰矣】，一雙僧鞋，十兩白銀，房中喚過智深。長老道：“智深，你前番一次大醉，鬧了僧堂，便是誤犯。今次又大醉，打壞了金剛，坍了亭子，卷堂鬧了選佛場，你這罪業(yè)非輕【智深鬧五臺山因酒，史進鬧史家村因名，皆造因得果，因欲而起，一肉體一精神，妙】。又把眾禪客打傷了。我這里出家是個清凈去處，你這等做，甚是不好『你這等做，甚是不好』?？茨阙w檀越面皮，與你這封書『看你趙檀越面皮，與你這封書』【趙員外半篇未見，卻又處處不在，妙】，投一個去處（地方）安身，我這里決然（必然）安你不得了『我這里決然安你不得了』。我夜來（夜間）看了『我夜來看了』，贈汝四句偈言，終身受用（得益）『贈汝四句偈言，終身受用』?！敝巧畹溃骸皫煾附痰茏幽抢锶グ采?span id="s0sssss00s" class="color-gray-02">（有容身的地方）『近』立命（精神有所寄托）『遠』【與前文王進“何不逃去投奔他們？那里是用人去處，足可安身立命”。史進“我今去尋師父，也要那里討個出身，求半世快樂”對照，妙】？愿聽俺師四句偈言?！?

? ? ? ?真長老指著魯智深，說出這幾句言語，去這個去處。有分教：這人笑揮禪杖，戰(zhàn)天下英雄好漢；怒掣戒刀，砍世上逆子（不孝的兒子）讒臣（進讒言的臣子）【好句】。直教名馳（聲名傳播到）塞北（古代以長城為界，以北地區(qū)已出邊塞，故名塞北）三千里，證果江南第一州（這里指杭州）。畢竟真長老與智深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