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沖傳（11）——山神廟 話不絮煩，兩個相別了。林沖自來（百二十回本金本“到”）天王堂，取了包裹，帶了尖刀，拿了條花槍，與（簡本“和”）差撥一同辭了（百二十回本沒“了”字）管營，兩個取路投草料場來。正是嚴冬天氣，彤云密布，朔風漸起，（簡本“朔風凜冽”）卻早紛紛揚揚卷下一天大雪來。那雪早下得密了。（金本無此句） 怎見得好雪？有《臨江仙》詞為證：作陣成團空里下，這回忒殺堪憐。剡溪凍住子猷船。玉龍鱗甲舞，江海盡平填。宇宙樓臺都壓倒，長空飄絮飛綿。三千世界玉相連。冰交河北岸，凍了十余年。（百二十回本“但見：凜凜嚴凝霧氣昏，空中祥瑞降紛紛。須臾四野難分路，頃刻千山不見痕。銀世界，玉乾坤，望中隱隱接昆侖。若還下到三更后，仿佛填平玉帝門。”金本簡本無） 大雪下的正緊，（百二十回本金本無此小句）林沖和差撥兩個在路上又沒買酒吃處。早來到草料場外看時，一周遭有些黃土墻，（簡本“二人到草場外看時，四圍黃土墻”）兩扇大門。推開看里面時，七八間草房做著倉廒，四下里都是馬草堆，中間兩座草廳。到那廳里，只見那老軍在里面向火。差撥說道：“管營差這個林沖來替你回（簡本“換你去”）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交割?！崩宪娔昧髓€匙，引著林沖，分付道：“倉廒內(nèi)自有官司封記，這幾堆草一堆堆都有（簡本“自有”）數(shù)目?！崩宪姸键c見了堆數(shù)，又引林沖到草廳上。老軍收拾行李，臨了說道：“火盆、鍋子、碗碟，都借與你?！绷譀_道：“天王堂內(nèi)我也有在那里，你要便拿了去?！崩宪娭副谏蠏煲粋€大葫蘆，說道：“你若買酒吃時，只出草場，投東大路去三二里，（簡本“拿這個大葫蘆，東去五里”）便有市井。”老軍自和差撥回營里來。 只說林沖就床上放了包裹被臥，就坐下（金本“床邊”）生些焰火起來。（簡本“卻說林沖安下行李”）屋邊有一堆柴炭，拿幾塊來生在地爐里。仰面看那草屋時，四下里（簡本多個“都”）崩壞了，又被朔風吹撼，搖振得動。林沖（簡本“自思”）道：“這屋如何過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喚個泥水匠來修理。”（簡本還有“在土坑邊”）向了一回火，覺得身上寒冷，尋思：“卻才（簡本“恰才”）老軍所說五（百二十回本金本“二”）里路外有那市井，何不去沽些酒來吃？”便去包里取些碎銀子，把花槍挑了酒葫蘆，將火炭蓋了，取氈笠子戴上，拿了鑰匙，出來把草廳門拽上。出到大門首，把兩扇草場門反拽上，鎖了。帶了鑰匙，信步投東。雪地里踏著碎瓊亂玉，迤邐背著北風而行。那雪正下得緊。 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見一所古廟。林沖頂禮（簡本“拜”）道：“神明庇佑，（簡本“愿神明保祐”）改日來燒錢紙。”又行了一回（簡本“一里”），望見一簇人家。林沖住腳看時，見籬笆中挑著一個草帚兒在露天里。林沖徑到店里，主人（簡本“莊家”）道：“客人那里來？”林沖道：“你（簡本多個“不”字）認得這個葫蘆么？”主人（簡本“莊家”）看了道：“這葫蘆是草料場老軍的?！绷譀_道：“如何便認的？”（百二十回本金本“原來如此?！保┑曛鞯溃骸凹仁遣萘蠄隹词卮蟾?，且請少坐。天氣寒冷，且酌三杯權(quán)當接風?！保ê啽尽凹仁谴蟾鐏泶耍堊?。先待一席，以作接鋒之禮?！保┑昙仪幸槐P熟牛肉，蕩一壺熱酒，請林沖吃。又自買了些牛肉，又吃了數(shù)杯。就又買了一葫蘆酒，包了那兩塊牛肉，留下碎銀子，把花槍挑了酒葫蘆，懷內(nèi)揣了牛肉，叫聲相擾，便出籬笆門，依舊迎著朔風回來。看那雪，到晚越下的緊了。（簡本“林沖吃了一回，卻買了一腿牛肉，一葫蘆酒，把花槍挑了便回?！保?古時有個書生，做了一個詞，單題那貧苦的恨雪：廣莫嚴風刮地，這雪兒下的正好。扯絮挦綿，裁幾片大如栲栳。見林間竹屋茅茨，爭些兒被他壓倒。富室豪家，卻言道壓瘴猶嫌少。向的是獸炭紅爐，穿的是綿衣絮襖。手捻梅花，唱道國家祥瑞，不念貧民些小。高臥有幽人，吟詠多詩草。 再說林沖踏著那瑞雪，迎著北風，（簡本“到晚”）飛也似奔到草場門口，開了鎖，入內(nèi)看時，只叫得苦。原來天理昭然，佑護善人義士，因這場大雪，救了林沖的性命。那兩間草廳已被雪壓倒了。林沖尋思：“怎地好？”放下花槍、葫蘆在雪里，恐怕火盆內(nèi)有火炭延燒起來。搬（簡本“撇”）開破壁子，探半身入去摸時，火盆內(nèi)火種都被（簡本“都是”）雪水浸滅了。林沖把手床上摸時，只拽得一條絮被。林沖鉆將出來，（簡本“去床上拿條絮被出來”）見天色黑了，尋思：“又沒打火處，怎生安排？”想起：“離了這半里路上，有個古廟，可以安身。我且去那里宿一夜，等到天明卻做理會?！保ê啽尽叭ツ枪艔R里，坐到天明，卻做理會。”）把（簡本“將”）被卷了，花槍挑著酒葫蘆，依舊把門拽上，鎖了，望那廟里來。（簡本“挑著酒葫蘆并牛肉，來到廟里”）入的廟門，再把門掩上，傍邊止（金本“正”）有一塊大石頭，掇（金本“撥”）將過來，靠了門。入的（百二十回本金本“得”）里面看時，殿上做（百二十回本金本“塑”）著一尊金甲山神，兩邊一個判官，一個小鬼，側(cè)邊堆著一堆紙。團團看來，又沒鄰舍，又無廟主。（簡本“并無鄰舍，又沒廟祝。”）林沖把槍和酒葫蘆放在紙堆上，將那條絮被放開，先取下氈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蓋白布衫脫將下來，早有五分濕了，和氈笠放在供桌上，把被扯來蓋了半截下身。（簡本“林沖將酒肉放在香桌上”）卻把葫蘆冷酒提來便吃（百二十回本金本“慢慢地吃”），就將懷中牛肉下酒。正吃時，只聽得外面必必剝剝地爆響。林沖跳起身來，就壁縫里看時，只見草料場里火起，刮刮雜雜燒著。（簡本“林沖出門外看時，草場里火起”） 看那火時，但見：一點靈臺，五行造化，丙丁在世傳流。無明心內(nèi)，災(zāi)禍起滄州。烹鐵鼎能成萬物，鑄金丹還與重樓。思今古，南方離位，熒惑最為頭。綠窗歸焰燼，隔花深處，掩映釣漁舟。鏖兵赤壁，公瑾喜成謀。李晉王醉存館驛，田單在即墨驅(qū)牛。周褒姒驪山一笑，因此戲諸侯。（百二十回本“但見：雪欺火勢，草助火威。偏愁草上有風，更訝雪中送炭。赤龍斗躍，如何玉甲紛紛；粉蝶爭飛，遮莫火蓮焰焰。初疑炎帝縱神駒，此方芻牧；又猜南方逐朱雀，遍處營巢。誰知是白地里起災(zāi)殃，也須信暗室中開電目?？催@火，能教烈士無明發(fā)；對這雪，應(yīng)使奸邪心膽寒?！保?當時張見草場內(nèi)火起，四下里燒著。（百二十回本金本無此句）林沖便拿槍，（百二十回本金本“當時林沖便拿了花槍”）卻待開門來救火，（簡本“便入去拿槍出門?！保┲宦牭们懊妫ò俣乇窘鸨尽巴饷妗保┯腥苏f將話來。林沖就伏在廟（百二十回本金本“伏門邊”簡本多個“里”字）聽時，是三個人腳步聲（百二十回本金本簡本“響”），且（百二十回本金本“直”）奔廟里來。用手推門，（簡本“直投廟里來推門”）卻被林沖（百二十回本金本“石頭”）靠住了，推也推不開。三人（簡本多個“立”字）在廟檐下立地看火，數(shù)內(nèi)一個道：“這條計好么？”一個應(yīng)道：“端的虧管營、差撥兩位用心?；氐骄煟A過太尉，都保你二位做大官。這番張教頭沒的（金本“得”）推故?！蹦侨耍ń鸨尽耙粋€”）道：“林沖今番直吃我們對付了，高衙內(nèi)這病必然好了?！庇忠粋€道：“張教頭那廝，三回五次托人情去說：‘你的女婿歿（百二十回本金本“沒”）了?！瘡埥填^越不肯應(yīng)承。因此衙內(nèi)病患看看重了，太尉特使俺兩個央浼二位干這件事，不想而今完備了?！庇忠粋€道：“小人直爬入墻里去，四下草堆上點了十來個火把，（簡本“四下草堆放起火來”）待走那里去！”那一個道：“這早晚燒個八分過了?！庇致牐ò俣乇窘鸨径鄠€“得”字）一個道：“便逃得性命時，燒了大軍草料場，也得個（簡本“也該”）死罪?！庇忠粋€道：“我們回城里去罷?！币粋€道：“再看一看，拾得他一兩塊骨頭回京，府里見太尉和衙內(nèi)時，也道我們也能會干事?！?林沖聽那（百二十回本“得”）三個人時，一個是差撥，一個是陸虞候，一個是富安。（簡本“正是陸謙、富安和差撥?！保┝譀_（簡本多個“暗想”二字）道：“天可憐見林沖（簡本“我”），若不是倒了草廳，我準定被這廝們燒死了?！陛p輕把石頭掇開，挺著花槍，一（百二十回本金本“左”）手拽開廟門，（簡本“輕輕開扇門，挺花槍”）大喝一聲：“潑賊那里去！”（簡本“潑賊去那里！”）三個人（百二十回本金本多個“都”字）急要走時，驚得呆了，正走不動。（簡本“三人大驚”）林沖舉手肐察的一槍，先戳倒差撥。（簡本“被林沖一槍先截戳倒差撥?！保╆懹莺颍ê啽尽瓣懼t”）叫聲：“饒命！”嚇的慌了手腳，走不動。那富安走不到十來步，被林沖趕上，后心只一槍，又戳倒了。（簡本“富安正走，被林沖趕上，后心一槍刺死。”）翻身回來，陸虞候卻才行的三四步。林沖喝聲道：”奸賊！你待那里去！”批胸只一提，丟翻在雪地上。把槍搠在地里，用腳踏住胸脯，身邊取出那口刀來，便去陸謙臉上閣著，喝道（簡本“陸謙要走，被林沖劈腦擒番在地，踏住胸脯，取出尖刀，擱住陸謙臉面，割著喝曰”）：“潑賊！我自來又和你無甚么冤仇，你如何這等害我！正是殺人可恕，情理難容?！标懹莺颍ê啽尽瓣懼t”）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來?！绷譀_罵道：“奸賊，我與（簡本“和”）你自幼相交，今日倒（簡本“又”）來害我，怎（簡本“還說”）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卑殃懼t上身衣服扯開，把尖刀向心窩里只一剜，七竅迸出血來，將心肝提在手里。（簡本“把陸謙心窩里一刀，取出心肝?！保┗仡^看時，差撥正爬將起來要走。林沖按住喝道：“你這廝原來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庇衷绨杨^割下來，挑在槍上。（簡本“被林沖按住一刀，砍下頭來?！保┗貋戆迅话病㈥懼t頭都割下來。把尖刀插了，將三個人頭發(fā)結(jié)做一處，提入廟里來，都擺在山神面前供桌上。再穿了白布衫，系了搭膊，把氈笠子帶上，將葫蘆里冷酒都吃盡了。被與葫蘆都丟了不要。提了槍，便出廟門投東去。走（簡本“行”）不到三五里，早（簡本“只”）見近村人家都拿著水桶、鉤子來救火。林沖道：“你們快去救應(yīng)，我去報官了來?！保ê啽尽澳銈兛烊ゾ然?，我去報官府知道?！保┨嶂鴺屩活欁?。那雪越下的猛。（簡本“脫身而去?！保?但見（簡本“有詩一首為證”）：凜凜嚴凝霧氣昏，空中祥瑞降紛紛。須臾四野難分路，頃刻千山不見痕。銀世界，玉乾坤，望中隱隱接昆侖。若還下到三更后，仿佛填平玉帝門。（百二十回本“有詩為證：天理昭昭不可誣，莫將奸惡作良圖。若非風雪沽村酒，定被焚燒化朽枯。自謂冥中施計毒，誰知暗里有神扶。最憐萬死逃生地，真是魁奇?zhèn)フ煞?。”為百回第十回開場詩） 林沖投東去了兩個更次，（簡本“林沖走到二更”）身上單寒，當不過那冷。在雪地里看時，離的（百二十回本金本“得”）草場遠了（簡本“已遠”）。只見前面疏林深處，樹木交雜，遠遠地數(shù)間（簡本“一間”）草屋，被雪壓著，破壁縫里透出火光來。林（金本無“林”字）沖徑投那草屋來，推開門，只見那中間坐著一個老莊家（百二十回本金本“莊客”），周圍坐著四五個小莊家向火（簡本“周圍坐著四個后生，在那里向火”）。地爐里面焰焰地燒著柴火。林沖走到面前，叫道：“眾位拜揖。小人是牢城營差使人，被雪打濕了衣裳，借此火烘一烘，望乞方便。”莊客道：“你自烘便了，何妨得?！绷譀_烘著身上濕衣服，略有些干，只見火炭邊（金本“里”）煨著一個甕兒，里面透出酒香。（簡本“見火邊煨著壺酒，香氣沖起來?！保┝譀_便道：“小人身邊有些碎銀子，望煩回些酒吃。（簡本“望煩分些酒與我吃?！保崩锨f客道：“我們（金本沒“們”）每夜輪流看米囤，如今四更，天氣正冷，我們這幾個吃尚且不勾，那得回與你。休要指望?！保ê啽尽拔覀兠恳馆喠魇夭藞@，自吃也不勾，那有分你?！保┝譀_又道：“胡亂只回三五碗（百二十回本金本“三兩碗”）與小人蕩（百二十回本金本“擋”）寒?！崩锨f家（百二十回本金本“莊客”）道：“你那人休纏，休纏！”林沖聞得酒香，越要吃，說道：“沒奈何，回些罷?！保ê啽尽皼]奈何分些罷?！保┍娗f客道：“好意著（簡本用“與”字）你烘衣裳向火，便來要酒吃。去便去，（金本“便要酒吃！去！”簡本多個“你”字）不去時將來吊在這里?！绷譀_怒道：“這廝們好無道理?！卑咽种袠尶粗鴫K焰焰著的火柴頭，（簡本“將槍挑起火柴頭”）望老莊家（簡本“莊客”）臉上只一挑將起來（金本無最后三個字），又把槍去火爐里只一攪，那老莊家的髭須焰焰的燒著。（簡本“把那胡須都燒了”）眾莊客都跳將起來，林沖把槍桿亂打。老莊家先走了。莊家們都動撣不得，被林沖趕打一頓，都走了。（簡本“被林沖把槍桿亂打一頓，一個個都跑了。”）林沖道：“都走了，老爺快活吃酒?！保ê啽尽扒野丫苼怼！保┩量簧蠀s有兩個椰瓢，取一個下來，傾那甕酒來吃了一會，剩了一半，提了槍出門便走。一步高，一步低，踉踉蹌蹌捉腳不住。走不過一里路，被朔風一掉，（簡本“吃盡拖槍出門，走了一里路，朔風一刮，”）隨著那山澗邊倒了，那里掙得起來。幾（百二十回本金本“大凡”）醉人一倒，便起不得。（百二十回本金本還有句“當時林沖”）醉倒在雪地上。 卻說眾莊客引了二十余人，拖槍拽棒（簡本多個“趕來”），都奔草屋下看時，不見了林沖。卻尋著蹤跡趕將來，只見倒在雪地里。莊客齊道：“你卻倒在這里?！保ò俣乇窘鸨緹o此句）花槍丟在一邊。眾莊客一發(fā)上手，（金本“眾（百二十回本無“眾”字）莊客一齊上”）就地拿起林沖來，將一條索縛了，趁五更時分，（簡本“只見林沖醉倒在雪地里，眾莊客向前綁縛，觧送莊院來?！保┌蚜譀_解投（簡本“觧到”）那個（百二十回本金本“一個”）去處來。不是別處，有分教：蓼兒洼內(nèi)，前后擺數(shù)千只戰(zhàn)艦艨艟；水滸寨中，左右列百十個英雄好漢。攪擾得道君皇帝，盤龍椅上魂驚，丹鳳樓中膽裂。（百二十回本金本無此大句）正是：說時殺氣侵人冷，講處悲風透骨寒。畢竟看林沖被莊客解投甚處來，且聽下回分解。（金本簡本第九回，其他二版第十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