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川】風(fēng)月04
「肆」
一朵又一朵的曼珠沙華悄然綻放,妘安站在花群中央,搖搖晃晃地像是一具提線木偶。
她終究不是普通的孩子。尤川心里頭掠過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失望。
紅色的彼岸花鋪成了一條血紅的往生之路,螢火蟲的光芒都被映成了血色,那個百年前就該出現(xiàn)的不速之客,終于要在今天姍姍來遲。尤川沉下臉色,他想象過很多次對方出現(xiàn)的場景,以至于這個場面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并沒有顯得有多慌張。
“妘安是你,還是你的一具容器?”
妘安的臉上也開始泛起若隱若現(xiàn)的紅紋。
身上的圖騰開始刺痛發(fā)燙,臉上傳來刀琢一般的咔咔作響的聲音,像是有人用一把小刀割開他的皮膚,要將剩下的圖案全部彌補完全。有鮮血從新生的紋理邊緣溢出,流過眼角,滴答滴答地落進腳下的泥土里,那些妖邪的花兒嗅到了血腥氣,便將他身邊包圍起來,饑渴地吞噬著那幾滴血液。
刺痛過后,他臉上也被圖騰完全占據(jù)了地盤,本該是清秀白皙的模樣,此刻卻如地獄的惡鬼一樣渾身刺滿了罪惡的圖紋,圖紋皆是用鮮血染色的曼珠沙華。
而對面的女孩身上也迅速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紋印,血色的瞳孔泛白,嘴唇微張,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詭異聲音。
尤川心一沉,即便渾身疼痛不已,也依然握緊了掌心的匕首。
咯咯,咯咯。
像是什么東西要爬出來了,漫無目的地撕扯著眼前的屏障。
咯咯,咯咯。
突然,妘安跪倒在地上,開始劇烈地嘔吐,像是反胃到了極點,偏偏什么又都吐不出來,吐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喘息,可才剛呼吸了幾口氣,便喉頭一梗,噴出一大堆黑色的淤血。
尤川一驚,下意識便往前踏出一步。
妘安倒在黑色的淤血里,接下來的場景將會是尤川一生中都難以忘懷的噩夢——一只染了血的手從妘安的嘴巴里探了出來。
那究竟是什么東西?
那只手像是試探一般地摸了摸泥土,隨即下定決心,抓住一塊石頭,開始把自己抽離出女孩的身體。妘安的嘴巴被撐到極致,最后卡死在小臂的部分,再長大一點就要撕裂。那只手似乎也注意到了這個窘境,停頓了一會兒,竟縮回了女孩的身體里。
“……妘安?”
咯咯,咯咯,那詭異的聲音又傳來了。
這回是兩只手,一左一右扣住了女孩的上下兩顎,緊接著皮肉撕扯的聲音響起。妘安的臉就在尤川面前被緩慢地從嘴角開始撕成兩半。
親眼目睹這副場景的尤川終于忍不住開始嘔吐,可除了一肚子的酸水,什么都吐不出來。
那是一雙男人的手,而且是成年男人的手,修長有力,手背還布著青筋。
他將妘安整個頭骨都撕成兩半,為自己打開足夠的空間,然后兩只手攀住石頭,緩緩地將自己拔了出來。
一頭淺金色的長發(fā),蒼白如死尸的肌膚,血紅色的瞳孔,眉間嵌著血色勾玉。
他沒有穿衣服,如惡鬼一般從十歲孩子的身體里爬出,渾身赤裸,一絲不掛,只有大片大片的鮮血染紅身體,像是某種裝飾。
而妘安呢?像是被剝了皮的動物,軟綿綿地團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人形。
那個男人終于在尤川面前緩緩站起,臉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情緒,木然地打量著尤川,絲毫不在意自己一絲不掛的事實。
幾乎是目光對上的一瞬間,尤川便擲出手中的羽毛鏢,可對方的速度更快,鬼魅一樣便飄到了眼前,直接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按在樹上。
這家伙到底是誰!尤川試圖掙脫,卻發(fā)現(xiàn)這個人力氣大得離譜,根本撼動不了一分,于是立刻調(diào)轉(zhuǎn)手心匕首方向刺向那人的脖子,可那人反應(yīng)也極快,直接抓住他的手腕一按麻穴,匕首便無力地掉落在地。
“你……到底是誰?”
他并不想殺自己,否則早就會在剛才直接掐斷自己的脖子。
男人像是觀察了他一下,隨即微微一笑:“好久不見,尤川。”
“……什么?”
渾身的圖騰突然再次刺痛起來,疼痛幾乎是之前所有的疼痛數(shù)百倍,疼得尤川忍不住失聲痛號起來:“啊——”而這劇烈的疼痛侵占下,大腦像是高壓閃電不斷地劈打懲罰,眼前全都變成白茫茫的一片。那個人就在這樣的疼痛中吻上了尤川的嘴唇,舌頭像是一條蛇,長長地,長長地鉆進尤川的喉管里,順著食道爬進胃里,在他的肚子里攪弄尋找,像是要找到什么東西似的。
“你是我的,我的?!?/p>
“記住我的名字,記住你是誰的人?!?/p>
尤川痛到近乎窒息,連咬斷對方舌頭的力氣也沒有。
那男人終于憐憫地收回了舌頭,恍惚間尤川看見他舌尖上開了一朵紅色的曼珠沙華。
“你……是誰?”
“我是,你的丈夫?!?/p>
?
“那究竟是什么東西?”
蚩夢震驚地看著十巫。
十巫戰(zhàn)戰(zhàn)兢兢:“那是托生,是惡鬼重生的手段?!?/p>
“什么惡鬼,什么重生,簡直就是荒謬至極!”
“不是鬼怪,是人的‘惡鬼’?!?/p>
蚩夢怔怔地望著巫禮。
“有那么一種傳說,一種極其邪惡的修行——倘若找到一個人徹底標(biāo)記對方的靈魂,那么即便魂飛魄散以后,只要對方轉(zhuǎn)世,就必定會孕育種子,只要種子能夠順利活到靈魂成熟的時候,那便可以再次穢土重生。這種邪術(shù),是只有魂飛魄散的惡鬼才會做出來的事情。那叫——贖魂?!?/p>
?
尤川陷入了很長很長的夢境。
夢境苗疆和現(xiàn)在有點不一樣,人沒有那么多,壽命也沒有那么長,大家都只是普普通通過日子的百姓。
而他也似乎只是一個平凡少年,每天要做的只是練武、采藥、學(xué)蠱,和其他的苗疆孩子并沒有什么分別。
直到某天采藥的時候,他看見河邊倒下了一個鮮血淋淋的男人。
“你還活著嗎?”
他小心翼翼地靠過去,那個男人受了傷,背上都是刀砍的痕跡,根本看不出還有沒有活著的跡象。
“那個,你……”
一股力量將他拉扯過去,迷茫間他看見一雙血色的瞳孔。
他晃了晃神,才發(fā)現(xiàn)這不是夢,那個從肉塊里爬出來的男人真的正在死死盯著他。原來他并沒有睡著,只是晃神間暈過去了一會。
這時候透過男人的肩膀,尤川瞪大眼睛,看見那副本該破爛不易的皮囊竟開始蠕動起來,好像又有什么東西要鉆出來似的,一只小手拱啊拱啊,才摸到男人之前鉆出來的口子,緊接著那只小手后便鉆出一個小女孩的腦袋,淺金色的頭發(fā),血紅色的瞳孔,只是沒有眉間的勾玉。
女孩臉上糊滿了污血,眼睛都睜不開,她低下頭揉了揉眼睛,才能看清眼前發(fā)生了什么可怖的場景,又害怕又緊張地小聲開口——
“……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