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南方的海濱城市來說，九月份還是雨季。剛開學(xué)的學(xué)生們最害怕又最期待的就是起床時看見外面灰蒙蒙的天。

???雨。

???這是北方城市希望多出現(xiàn)的東西，也是南方人嫌麻煩的東西。

???每逢關(guān)著窗戶都可以聽見蟋蟀雨聲的天氣，不止我，所有的中學(xué)生都會興高采烈地打開電視，切換到地方頻道，確認(rèn)了暴雨預(yù)警信號之后，要么興奮地狂呼、要么擺起臉色嘆息。

???雨天，總讓人變得安靜又煩躁。

???九月十五號這天，也是雨天。

?

???初一的九月十五號是值得我好好保存在回憶中的一天，但如果不是以結(jié)果論去思考——這又是平凡到無聊的、隨處可見的中學(xué)生的一天。

???她扎著馬尾辮、胖臉和苗條的身材并不般配，逗趣地拿起尺子，語調(diào)有點洋洋得意的感覺。

???“給你表演一個生吃尺子?！?/p>

???畢竟是剛從小學(xué)六年級畢業(yè)的孩子，她也不例外——雖然和同年人比起來顯得成熟不少——保持著幼稚的樣子。

???“哦？”

???她不顧老師的視線，像是一位真正的行為藝術(shù)家，高高舉起尺子，引起周圍至少三排、十號人的注意，而不持尺子的左手舉到嘴邊，擋住嘴唇，把尺子慢慢送入手掌中，一邊模擬吞咽時的聲音，不得不說——至少聲音學(xué)得很像。

???“小雷——！”

???最終，雖然表演博得了大家的認(rèn)可使我們發(fā)笑，但老師可不會這么輕易放過她。正好那節(jié)課是語文課，而我們班班主任正是語文老師——一位性格潑辣的東北女教師，直言不諱的那種。

???“你是不是哪兒有毛病啊~！非得上課擱著做作！”

???而有著對笑點滅絕級別殺傷力的、無法用文字描述的東北女教師的聲音響起，使本快結(jié)束的笑聲又持續(xù)了一段時間。不想把惹得哄堂大笑的原因歸結(jié)于自己的語文老師，只好加重了對小雷——我的同桌——的處罰。

???故事就從這么一個小笑話開始，因為在講一件認(rèn)真的事情之前，我習(xí)慣先說一個笑話，讓彼此都做一個放松，接下來才可以好好聽進(jìn)去——應(yīng)該聽進(jìn)去的認(rèn)真的部分。

?

???開篇的小玩笑并不是介紹小雷，算是一個插曲。

???小雷是中學(xué)時代的我的第一個同桌。是個開朗得有些過分的女生、是一個性格豪爽到差點沒法把她當(dāng)女生對待的女生。

???我和小雷成為同桌，也只是單純的機(jī)緣巧合，不是什么預(yù)謀已久。在這個校領(lǐng)導(dǎo)刻意調(diào)配出來的中學(xué)重點班，小雷算是班里少數(shù)的——我不熟悉的面孔。這天是開學(xué)的第一天，坐在班里的我并不感到拘謹(jǐn)或者緊張，因為根本沒有和新同學(xué)見面的實感——一個班三十個人，有二十五個人——包括我在內(nèi)——都是從同一所小學(xué)同一個班一起直升上來的。唯五不熟悉的面孔，除了小雷，也多多少少在小學(xué)的其他班級有一面之緣，而唯一從外校擠進(jìn)這個重點班的小雷，一下子就成了我們小學(xué)同僚們的重點觀察對象。

???

???“阿余！”

???“終于找到你啦！”

???結(jié)果開學(xué)的第一天，我本以為她會顯得“孤立無援”的時候，一位瘦高、也綁著馬尾辮的女生，從我們班的后門沖了進(jìn)來，一把抱住了坐在我旁邊的小雷。不知道她有沒有被嚇到，當(dāng)時昏昏欲睡的我被嚇了一激靈。

???我轉(zhuǎn)過頭，有點害羞但又好奇地看著這個被稱作“阿余”的女孩子。和小雷這種嬰兒肥、看起來很稚嫩的女生不同，阿余高挑的身材、一笑一抬眉之間的成熟、端莊的氣質(zhì)，讓人無法相信她是與我、小雷同齡——甚至比我晚生三個月——的十三歲女孩。

???其實現(xiàn)在回憶起來，使我無法置信阿余和我、小雷同齡的原因還有一點，除了她的氣質(zhì)、偏成熟的長相之外，只是那時羞于開口，我一直沒有提及。那一點最特別的是——她的胸。在那個無論男女都穿著相當(dāng)寬松的校服的初一，用優(yōu)雅一點的表達(dá)方式來形容的話——阿余是一眾平地中唯一的山峰。

???對于懵懂的男生來說，那是沖擊性的東西，雖然當(dāng)階段無法把它稱為“美”——因為沒有概念——但是，阿余就像是三十五度的夏天下的一場小雪，特別得使人難忘、引人注目。當(dāng)她注意到我時，我慌忙地移開視線，假裝剛才只是不小心看到了有她的方向。

???這次缺失過程的、沒有自我介紹的、根本稱不上邂逅的相遇，盡管是熱衷于妄想各種故事的男生，也很難拿它多做想象。

???阿余稱呼我為“小雷的同桌”的日子，大約持續(xù)了一個多月。

???“小雷的同桌，早上好??！”

???“早上好?！?/p>

???她輕盈地把水珠覆蓋塑料袋表面的包子們?nèi)M(jìn)小雷的抽屜里，像是在做惡作劇一樣，壞壞地笑。

???和我們這幫子習(xí)慣七點坐在教室里的家伙不一樣，小雷是壓點大王，堪比打點計時器。

???“下次早點來！”

???“好的好的。”

???她摸著后腦勺進(jìn)入教室，完美地詮釋著——十分抱歉但是不聽。

???“哦！又給我送了啊，什么時候來的？”

???“七點左右吧，我也不記得了?！?/p>

???“都說不用了——這家伙……”

???你和阿余是怎么認(rèn)識的??？

???我依舊是那個缺乏勇氣的我，在開口之前，便把好奇塞進(jìn)心里的口袋。我像過去一樣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回書本，背誦著還沒有學(xué)過但一定會考到的《木蘭詩》試圖切斷好奇和在意的情緒，但是這一次學(xué)習(xí)的魔法好像不起作用了。

???也許是韭菜包子的味道實在讓我無法接受，又或許是阿余的樣子又一次浮現(xiàn)在我的腦中，實在讓人難以忍受，這種好奇心變成蟲子在全身挪動的感覺，弄得我很不自在。

???“我可以問一下嗎？”

???“唔嗯嗯泥嗯？”

???“……”

???“咳咳……”她用手錘了兩下胸口，側(cè)身拿起水壺，高舉，像是飲料廣告里的明星夸張地灌飲料那樣喝著水，“你想問什么？”

???“你和阿余是怎么認(rèn)識的??？小學(xué)同學(xué)？”

???“噗……”

???她像是笑話我問了誰都知道的事情那樣笑著，但又突然有點難為情的低下頭用手抓著綁住頭發(fā)的橡皮筋，有點矛盾。

???“嗯？”

???“你就當(dāng)做是小學(xué)同學(xué)吧哈哈——”

???就算是笨拙如那個時候的我，也明白小雷這句話所帶的意思是——雖然有隱情，但不想和你說。

???可能是出于母親帶著我看相親節(jié)目而培養(yǎng)出的禮貌、可能是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突然消失，不好意思再次追問，我咬著下唇，消滅好奇心。

?

??持續(xù)著處于學(xué)校這個特殊環(huán)境下的社交和日常，對付著各科老師對于七班的期待，我們像是自動學(xué)習(xí)的人工智能機(jī)器人，在本應(yīng)該輕松的十三歲、享受初中生活的十三歲就堆砌起了厚厚的書墻，隔絕外來的歡樂、青春氣息，同時也隔絕我們自己。每當(dāng)下課鈴響，在老師宣布下課或者拖堂之前，我抬起頭看著鐵欄桿外的天空，總有一種被囚禁的感覺。

???期待是幸福、也是罪行。

???在我們積極回應(yīng)期待的同時，又被賦予更沉重的期待，一邊努力、一邊厭倦，而就在這種過度、不正常的生活被一個小小的矛盾引爆之前，小雷成為了第一個改變的人。

?

???與壓力對抗的方式很多，每個人都有不同。

???前座的女生沉迷于言情小說里的甜蜜片段、后座的男生在桌子上貼上喬丹、科比的小貼紙，大家都用極端的行為對抗極端的壓力，用沉迷、喜愛代替言語、行為上的宣泄，精神成為了第一道潰爛的傷口。而小雷是第一個做出改變的人——如上文所說。

?

???好短。

???第二學(xué)期的第一周，我見到小雷的第一面，腦中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出這兩個字。

???好短。

???本來她綁起來即將到達(dá)肩膀的馬尾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男生常見的齊眉短發(fā)。

???也許是平時遮蓋的頭發(fā)突然消失，她整個人仿佛小了一圈。而令人詫異的事情不在于此，更重要的是——違和感消失了。雖然是極具沖擊力的新形象——說是改頭換面也不為過——但大家并不為此感到違和。就好像長發(fā)小雷只是一張皮膚體驗卡那樣。

???“我不覺得難看啊哈哈——你說是不是，是不是比以前長發(fā)好看多了！”

???“嗯……”

???課間，阿余過來的時候也很興奮。

???在小雷剪短頭發(fā)之前，她是班里普普通通略帶點稚的女生。但她剪短頭發(fā)之后，班里清秀、帥氣的男生卻變多了一個。

???本不怎么受女生歡迎的小雷，一下子成了女生聚集的中心。

???雖然那時跟我們這群男生根本不注意形象、一個個蓬頭垢面的也有一定關(guān)系，但我站在客觀的角度來說——我們確實沒有她帥氣。

???“又被拉過去了?！?/p>

???第一周的第二天，阿余過來的時候，小雷正好被我們班癡迷于男團(tuán)的女生拉走。她坐在我的身邊——也就是小雷的位置——用稍有些不愉快的語氣講道。

???“現(xiàn)在她很受歡迎啊?！?/p>

???“是啊——是啊?！?/p>

???“……我想問一下?！?/p>

???“嗯？”

???“你和小雷是……小學(xué)同學(xué)？還是怎么認(rèn)識的?！?/p>

???阿余那從容的笑容突然變成了顧慮的嘆息，嘴里嘟囔了一句：“能不能說啊……”更加讓我好奇她們到底有什么秘密。

???在這個不太懂語言的奧妙、不太懂回旋、委婉的年紀(jì)，阿余像個大人一樣，用旋轉(zhuǎn)球化解了直線球。

???“那你為什么想知道呢？”

???用反問回答提問的瞬間，阿余露出了大人般狡猾的笑容，用玩味的表情看著我，我就像是被人摸透底子的待宰的羔羊。上一次看見這樣的表情，還是我漏交作業(yè)卻撒謊，然而老師早已了然于心把我叫去辦公室，希望我自己坦白的時候。

???而最讓人無法直面的是阿余的眼睛。直勾勾的，就像是把你內(nèi)心所有的不自然和虛假全部看破那樣，讓人除了道出真相以外無從選擇，這種超乎年紀(jì)的壓迫感——不，不能用壓迫感來概述，在與她對視三、四秒之間，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了一樣，呼吸不自然地加快。

???“對你很好奇……對你和小雷很好奇?！?/p>

???雖然不想自夸，但當(dāng)時的我也算得上是同齡人之中比較優(yōu)秀的。不至于因為壓迫而慌張得全盤托出，在這種被拿捏的狀態(tài)之下，我盡力地回答得委婉。

???“我們是小學(xué)認(rèn)識的，這點沒錯，但并不是一個小學(xué)的同學(xué)。”

???“……”

???“總之呢就是……很好的朋友。”

???“能在一個中學(xué)還蠻幸運的哈?！?/p>

???“是啊——！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老激動了?！?/p>

???“好有緣分啊?！?/p>

???“嗯?！?/p>

???阿余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嘴角彎彎的，酒窩很明顯。盡管是牽強(qiáng)、想要隱瞞什么的笑容，也會牽動周圍男生的心。她坐在我身邊時，我總會感受到熾熱的視線。因為小雷越來越受歡迎，留在自己位置上的時間越來越少，所以阿余和我相處的時間就越來越多。她很熱情，在我不知道怎么開口搭話時會主動提起有趣的事情，在我饒有興致地和她分享我的事情的時候，她也會很認(rèn)真地傾聽、給予一些有趣的回應(yīng)。

???雖然不想承認(rèn)，但我自私地希望小雷可以一直被留在我們班的其他女生那里。也正是這段時間，我的稱呼終于從“小雷的同桌”變成了“小凱”。

???我開始期待，每個阿余會來的課間，我開始期待每次她笑意盈盈地坐在我旁邊，吐槽完小雷之后提起的“昨天的事情”。

???

???如果在故事的時間軸中，為九月加上一個“開始”的標(biāo)記的話，那么在這條時間軸上“發(fā)展”肯定會標(biāo)記在寒假開始的那個月——不會下雪的一月份。

?

???冬天里，海濱城市的優(yōu)點是不會下雪，不會因為大雪天氣導(dǎo)致交通受阻、活動取消。但從海的那頭吹來的寒風(fēng)，是無孔不入的。御寒的服裝在寒風(fēng)面前顯得脆弱，我經(jīng)常穿著羽柔服卻被凍得身子都是冷的。無論是哪兒的棉，都不好使。

???每當(dāng)氣溫降到個位數(shù)，我就喜歡朝著天空哈一口氣。在黑夜中看著白霧慢慢消散，意外地很解壓。

???“走吧！”

???“嗯?！?/p>

???阿余愉快地走上臺階，與我并肩。現(xiàn)在是晚上的七點鐘，她穿著橙色的羽柔服、帶著白底色紅裝飾線條的手套，少見地披著長發(fā)，這是我第一次見她穿便服的樣子。

???“我這一套衣服很奇怪嗎？”

???“不會啊?！?/p>

???“那就好，我看你好像很在意，我還以為我穿著不好看?！?/p>

???“不是不好看，只是我很少看你穿校服之外的衣，突然有點不太習(xí)慣，差不多是這樣的感覺。”

???“啊~~確實是，除了在七班教室里聊聊天，我們都沒怎么一起玩過，怪不得！”

???“嗯?！?/p>

???“蠻突發(fā)奇想的吧？抱歉？”

???“沒事沒事，我在家也是看看電視而已。”

???我們坐上地鐵，今天是一起去給小雷挑選生日禮物的。

???“那個時候我就是……呀，一直煩惱煩惱送什么好，你突然就出現(xiàn)了，我就想著多一個人肯定會有更多想法，腦子一熱就開口了。”

???“確實很突發(fā)奇想?！?/p>

???“而且，逛街這種事情一個人去也太凄慘了吧！我也不能讓小雷和我去，畢竟是為了給她一個驚喜，想來想去也沒有其他人可以陪我了……”

???“所以這個任務(wù)就交給我了？”

???“yep!”

???“……”

???“……”

???“和我一起出去不會……就是，有點尷尬或者無聊啊，或者……”

???“誒？你會嗎？”

???可愛中帶點笨拙、天真里夾雜疑惑，她像是在笑話我一樣。

???“我覺得還好啊，和你聊天很開心——我覺得我和你還蠻聊得來的?！?/p>

???“……”

???十分鐘之前還因為沒有戴手套而不斷搓著手取暖，十分鐘后的現(xiàn)在，我燥熱得想要把羽柔服脫掉，不止手心——腋下似乎也出了汗。

???這種暖意沿著四肢傳達(dá)至全身只用了幾秒。連幾百塊錢打的羽柔服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卻做到了。隨著手心浮現(xiàn)汗珠，我的耳朵開始變得同樣熾熱，我用拇指互相摩擦，試圖緩解慌張，找出一句不容易被誤會的話，回應(yīng)她。

???“謝謝你……”

???算啦，不爭氣的我，你省省吧。

?

???挑選禮物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這是我今天才學(xué)到的事情。

???過去十年參加過的生日會，回想起來更像是家長們的社交場所，慶祝孩子長大一歲只是幌子。互相送的生日禮物百般相似——不過都是文具盒、四大名著——被媽媽拉著走進(jìn)大大的屋子，四個人擠在一個沙發(fā)上，根本沒有活動的空間，中間的孩子戴著生日帽，笑容好像是前幾天才訓(xùn)練似的標(biāo)準(zhǔn)但僵硬。

???在枯燥的聚會中，蛋糕和水果大概是唯一的樂趣。

???我們多沉默，家長多喧鬧。

???

???“你說我是送花呢，還是送點吃的呢，或者是送點手工制作的東西？誒，我覺得玩偶也不錯，衣服好像也行……”

???“……都可以?！?/p>

???真正的送給摯友的生日禮物，絕對不是幾秒鐘就可以挑選出來的。

???她自言自語著，我走在后面跟著，距離差不多是一步左右。身材高挑的阿余和在男生里都算矮小的我，在他人看來應(yīng)該更像是姐姐帶著弟弟出來逛街。

???“如果是你呢？給女生送生日禮物的話，會送什么？”

???“嗯……送本書——之類的？”

???“書啊……”

???阿余撅起嘴，眉毛一彎，右手托在下巴上，擺出一副很苦惱的表情。

???“不用那么當(dāng)真啦，我只是開個玩笑?！?/p>

???“誒？是玩笑嘛！我很認(rèn)真在問你啊?！?/p>

???“小雷上課很喜歡看書，所以我才隨便提了一嘴?！?/p>

???“啊——哈哈哈，她上課不聽課的嗎？”

???“語文和英語課完全沒有在聽?！?/p>

???“她每天都和我說上課一定要聽，不然第一年基礎(chǔ)沒打好，后面會很辛苦，真虧她那么一正言辭地教育我之后，自己還開小差?！?/p>

???“真過分?！?/p>

???“是吧——！太過分了！”

???沒有人可以做到不心動吧。

???面對著阿余這樣的女生，那么可愛、那么熱情、那么認(rèn)真……時而燦爛地歡笑、時而壞壞地偷笑、時而露出溫和的表情，像是姐姐一樣讓人安心。

???我心里是明白的。

???我和阿余不過是因為小雷變得忙碌才熟悉起來的。

???她不會因為我，像只小貓一樣悄咪咪走到后門溜進(jìn)七班。

???每當(dāng)我們聊天出現(xiàn)空檔，我稍有些在意地看向她時，都會發(fā)現(xiàn)她無比柔和、又有點呆地看著正在和其他人打鬧的小雷，因為小雷的表情而忍俊不禁、因為小雷做了一些奇怪的動作而疑惑不已。

???她始終在意著她。

???我是明白的——我不過是朋友的朋友——對于阿余而言。

???“喂~~在想什么呢！”

???“嗯、啊……沒事，在幫你考慮送什么最好?！?/p>

???“……果然找你找對了。”

???“誒？”

???“我一直覺得啊，你肯定是那種對誰都很上心、很溫柔的男生，盡管只是普通朋友的請求，也會很認(rèn)真地去提供幫助，就算是有點勉強(qiáng)的事情，也會盡力做到最好——比如今天，我能看得出來啊，你不是特別喜歡逛街，整個人都散發(fā)著‘啊，我不習(xí)慣’的感覺，但沒有怨言地陪著我，還一直努力地想辦法。這種事事有回應(yīng)的人，我很喜歡呢！”

???“……”

???我被擊沉了。

???算了吧，不爭氣的我，不用抵抗了。

???就算再怎么貶低自己和她的關(guān)系，我也想要精彩地做這個夢。

???不爭氣的我，不爭氣地淪陷了。

?

???這兒的一月份的夜晚是不會下雪的夜晚，但是在一條小路上稀稀疏疏的幾盞路燈下，茫茫的灰塵就像是下了雪一樣，被橘黃色的燈照得閃亮。在此加上九點鐘呼嘯的寒風(fēng)，簡直就是北方風(fēng)雪天的微型復(fù)刻版。

???出了地鐵站，迎接我們的是把嘴唇吹干燥的寒風(fēng)，為了躲避這股怪風(fēng)，我們沒有對話，走得很快，雙手插在羽柔服的兜里，剛才還像是姐弟一起和諧地逛街，現(xiàn)在更像是剛吵完一架但卻得回同一個家的戀人，彼此無言但并肩。

???男生把約好一起出來的女生安全地送到家，在這個時代、城市里，好像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義務(wù)。

???想起來，當(dāng)我還是五年級小學(xué)生的時候，也有過一次和女生們一起出去玩的經(jīng)歷。但當(dāng)時大家為了趕八點鐘的門禁，在學(xué)校的十字路口匆匆道別，各回各家的。那時的男生就不會擔(dān)心女生的安全嗎？我努力回想，突然覺得有點抱歉。

???沒有擔(dān)心她們——十分抱歉！

???“好冷啊！”

???“嗯，好冷?！?/p>

???“你穿這么兩件，真的受得住嗎？”

???“我是恒溫動物，一旦習(xí)慣了這種溫度，就算穿得少一點也沒關(guān)系?！?/p>

???“哦！你還有這樣的能力啊，真厲害！”

???“只不過是不怕冷而已，沒那么夸張。”

???“真好啊~~~我特、特別怕冷！”

???“看得出來?！?/p>

???阿余把脖子完全縮在圍巾里面還不停哈氣，戴著手套還把手塞進(jìn)羽柔服兜里。現(xiàn)在的氣溫是九度，還沒有到最冷的一月底，她卻已經(jīng)到達(dá)了南方可以通過穿衣來保暖的極限。

???“可以的話，把你不怕冷的特性分給我一點唄?！?/p>

???“噗……”

???聽著她哆嗦地講著，我明白了一件事——她是真的希望我分給她一點不怕冷的特性——是很認(rèn)真地在開玩笑。

???“有什么好笑噠——！”

???……

???大概是因為春節(jié)將至，大家都啟程返回故鄉(xiāng)，留在這座城市的人并不多。九點鐘的街道上，除了馬路遠(yuǎn)處的幾盞路燈、行駛而過的出租車，看不見任何多余的東西。平時因為只有幾秒鐘的綠燈而人潮擁擠的十字路口，如今也變得空蕩蕩的。

???遠(yuǎn)處的路燈照著灰塵——像我之前所說的——如同下著雪一樣。

???暖色系的微光、清冷的月光交雜……而光匯集的地方，有一個女孩。

???也許是過去美好的回憶加以的渲染效果、也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能力所致，但我怎么把這一切賴在它們身上，也無法減少那一刻——阿余站在空蕩蕩的世界前，稍有些委屈地朝我笑著——對我的震撼。

???我，喜歡。

???就好像突然患上哮喘病，我著急地呼吸著。心跳隨之變快、血液更快地流向四肢而導(dǎo)致全身開始發(fā)熱。

???全身突然變得溫暖的感覺、被震撼過后的呆滯、內(nèi)心的猶豫和掙扎，復(fù)雜的一切使那一刻成為我記憶里最難忘的瞬間、使它成為這個故事的軸心、也成為我不惜把友人過去的黑料，寫成笑話當(dāng)做開頭也要講出來的讓大家看進(jìn)去的——認(rèn)真的部分。

???我會喜歡上這個女孩的，就像是風(fēng)會喜歡上隨之飄揚的蒲公英一樣，陷落得那么自然、不帶抵抗。

?

???二月份，氣溫回暖，沒有積雪的地方當(dāng)然沒有積雪融化這種說法。

???我還是頭一回如此期待返校日、期待假期結(jié)束回到七班、期待見到……那個笑著和我打招呼的女孩。

???假期的夜里經(jīng)常會做這樣的夢。

???夢見她興高采烈地趕來、夢見她笑意盈盈地陪伴著我。

???開學(xué)之后的日子，那一切都像是夢。包括那天夜里看見的那個她，也像是夢。

?

???也許是假期兩個人私底下談過這件事，又也許是我們班的女生轉(zhuǎn)移了目標(biāo)。

???小雷的忙碌時間過去了，開始恢復(fù)成了最開始的那樣。

???阿余悄咪咪地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小雷被嚇得全身一抖后抱怨一句不要嚇我啊，之后側(cè)過身去，營造只有她們兩個人的世界。

???雖然偶爾她離開時也會親切地帶上一句：“小凱拜拜！”但我明白——我又一次從“小凱”變回了“小雷的同桌”。這是可以預(yù)料到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突發(fā)的意外事件。

???盡管可以預(yù)料到——不如說全在預(yù)想范圍內(nèi)——但依舊會難過、不禁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寂寞。偶爾看她們沉默半晌，我都想開口說些什么，以得到進(jìn)入那個空間的機(jī)會。

???但是，世界是屬于她們的世界?？粗吮舜藢σ暤哪樱蚨嗷蛏贂靼住聊⒎菬o話可說，而是有太多想要和對方講的，正在思考要講哪一件最好。

???狹小的空間里，肯定是容不下三個人的。

???我回到安靜的狀態(tài)、回到上課奮筆疾書、下課奮筆疾書的過去。不過是重來一次。

???但是啊——

???憧憬自由的飛鳥一旦看見過外面的世界以及它所包含的廣闊天空，就無法滿足于自己曾經(jīng)征服過的狹小叢林了。它會渴望向外飛、會渴望一望無際的藍(lán)天、會渴望欣賞彩色的花朵、會渴望停留于未曾到過的領(lǐng)域，像是探險者一樣遙望未知的空間，稍做休息之后再次出發(fā)。而生于十二月的我，在骨子里就是憧憬自由的。

?

???“小雷呢？”

???我終于能體驗到這種柔和女聲突然出現(xiàn)在你耳邊，被嚇得渾身一激靈的感覺了。??

???“因為漏交作業(yè)被雪杉老師叫走了?！?/p>

???“嗯？什么老師？”

???“英語老師?！?/p>

???“哦~~那就稍微打擾一下你吧！在忙什么呢？”

???“喏?！?/p>

???“這是……”

???“分式方程啊?！?/p>

???“哦……哦！是嗎……”

???“最近沒好好聽課嗎？”

???“……”

???“雖然小雷沒有以身作則，但是她說的話沒問題，初一不打好基礎(chǔ)，后面的課程會變得難一點哦?！?/p>

???“知道啦！我只是最近……”

???“……嗯？”

???“哎呀！女生也有女生的煩惱啦！”

???“誒……好~不會的東西一定要好好學(xué)會哦?！?/p>

???“……你好像老師啊?！?/p>

???“……”

???“剛才那樣說話，很像是很溫柔、細(xì)心的數(shù)學(xué)老師，那種很好欺負(fù)、不交作業(yè)也只會很無奈地說一句：‘快點補(bǔ)上哦’的老師?！?/p>

???“像嗎？”

???“很像！”

???“我可不想當(dāng)老師?！?/p>

???“……”

???“一想到要逼迫那些不想學(xué)習(xí)的人學(xué)習(xí)，就很違心。雖然把沒什么動力的家伙帶起來的話肯定很有成就感，但我認(rèn)為我做不到。”

???“為什么？”

???“我沒辦法像葉老師（我七年級的數(shù)學(xué)老師）一樣逼著那些上課不聽的人聽進(jìn)去，我只會放任他們不管。我沒有那種大氣、正氣覺得我一定要把他們帶回所謂‘正確的道路’我只是覺得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我想去尊重他們不認(rèn)真的活法。所以我沒有辦法當(dāng)老師，因為大家都很想玩，如果沒有人逼著大家去學(xué)習(xí)，我們都會變成放縱自己的混蛋?！?/p>

???“……”

???“不過也許也是因為我一路被人逼著學(xué)習(xí)逼過來了，所以我才不想逼迫其他人。因為明白這樣做會很難受，所以不想讓其他人也像自己這樣的難受?！?/p>

???“太溫柔了——”她突然舉起手，用手指戳著我的臉，有點生氣的樣子，“你！”

???“嗯？”

???“你這樣真的會被欺負(fù)的。沒有人會體諒你體諒別人這件事，那些壞人只會因為你的寬容而得寸進(jìn)尺，你只會一直損失、一直損失！”

???“……所以我說我當(dāng)不了……”

???“這不是當(dāng)不當(dāng)老師的問題！”

???“……唔?！?/p>

???“這是一個人要面對的問題，和職業(yè)無關(guān)?！?/p>

???“……”

???“偶爾自私一點?！?/p>

???她像是命令一樣地開口。

???“嗯……”

???“我……”

???像是觸及到了什么難過的心事一樣，阿余低下頭，音調(diào)也變得很低。

???“……”

???“我不想看見你被其他人欺負(fù)?！?/p>

???小雷回來的時機(jī)很糟糕，我來不及問她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我想我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不理解她講出這句話的意思。

???我只是呆呆地看著她走向小雷，露出笑容，好像剛才難過的她不存在一樣。

???之后，默默在心里答個好。

?

???XX中學(xué)重點試驗班成績再創(chuàng)新高！

???XX中學(xué)重點試驗班教學(xué)方式改革更新，XXX教師引領(lǐng)教育時代變革！用成績說話！

???持續(xù)增加的期待就像是河流的堤壩上出現(xiàn)的小小破口。沒有釋放壓力的方式、沒有考慮學(xué)生焦慮的老師們、為了回應(yīng)校領(lǐng)導(dǎo)吹大的氣球而被三番五次拉長的課堂時間?？雌饋砉怩r亮麗、不斷創(chuàng)造著歷史的我們，其實更像是被老師和家長折磨得破爛不堪、搖搖欲墜的、失去火焰的熱氣球。

???我們不斷升高、不斷回旋，就意味著墜落時更凄慘、不堪。

???持續(xù)的高壓、增長的焦慮、更高的目標(biāo)、更難的課題、更復(fù)雜的教育方式……

???纖夫們耗盡最后的力氣拉動貨船抵達(dá)港口，累趴一片。盡管如此也沒有得到資本家們的諒解、同情，反倒是變本加厲。

???“今天再加一批貨！你們可以的吧！”

???纖夫們肩膀上的繩印有多深、資本家們的金牙就有多少。

???這不是一個互相理解、互相成就的過程，而是單方面地施加、單方面地做過剩的給予。

???貨船在海岸，還沒有出發(fā)。資本家們滿意地看著超載的船只，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著拇指，數(shù)著到手的票子。只要出發(fā)，就肯定可以“滿載而歸”。

???出發(fā)在即，號角吹響。

???誰會知道，最安全的港口，也可能是最危險的地方。

???死亡和崩潰藏在默認(rèn)的安全之中，而體系的崩潰一旦開始，就是一場巨大的決堤，再一切消失之前，沒有盡頭。

?

???七班的崩潰，始于第二學(xué)期的期中考試后的家長會。

???當(dāng)我們每個人都處于無處宣泄壓力的情況下，這場戰(zhàn)利品分割晚宴，自然成了學(xué)生們開刀報復(fù)的手段。

???可能現(xiàn)在的我們——長大后的我們——也不會明白當(dāng)初坐在那個班級內(nèi)的家長，到底把孩子的成績看得有多重。

???“下面有請學(xué)生代表——年級第一名的XXX同學(xué)分享學(xué)習(xí)方式！”

???在三十位家長的掌聲之下，她從班主任身邊走上講臺。

???這個女孩是個很極端的家伙，她極強(qiáng)的學(xué)習(xí)能力、過人的天賦讓她脫穎而出。但她也有著對自己的優(yōu)點過度自信的缺點。

???“我不認(rèn)為要什么學(xué)習(xí)方式可以分享，我覺得各位家長也不用逼著他們向我學(xué)習(xí)……”

???“……”

???意識到女生情緒不對的班主任正想叫停講話，但一切都太遲了。

???貨船觸礁了。

???“他們再努力、再怎么樣模仿我的學(xué)習(xí)方法也考不過我的，這是天賦問題?！?/p>

???也許，她的原話不是如此露骨。那場家長會，我沒有實際到場，這一切都是等待崩潰結(jié)束得差不多的時候，才聽我媽提起的。

???決堤，開始了。

?

???“誒，你有沒有聽說……”

???小雷坐在我旁邊，突然小聲地說道。

???“嗯？”

???平時她講話至少比這個聲音高三倍。

???“那個XXX（年級第一）被調(diào)走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克墒堑谝幻　徽{(diào)去哪個班了？”

???“聽阿余說是九班，剛剛看見她過去了?！?/p>

???“……”

???“太夸張了吧，誒，我們不是成績優(yōu)先的嘛？為什么年級第一都會被調(diào)走?。俊?/p>

???“不知道……”

???

???“通知一下同學(xué)們，因為一些個人原因，XXX同學(xué)從今天開始轉(zhuǎn)到九班去了。我們?nèi)鄙倭艘晃痪哂袔ь^作用的好學(xué)生，但不能因此收到影響……”

???“為什么??！”

???“是啊，為什么??！”

???“……安靜！”

???“學(xué)校也不能隨便轉(zhuǎn)走人吧！我們都是簽上來的，憑什么說轉(zhuǎn)就轉(zhuǎn)啊！是她自己要求的嗎？”

???“安靜，安靜！繼續(xù)上——”

???“上個屁課！”

?

???阿余如往常一樣在第一節(jié)課下課的時候出現(xiàn)在后門，探出頭檢查著教室里有沒有任課老師在場。

???“怎么回事，你們班的氣氛看上去好像剛打完一戰(zhàn)一樣……”

???“好新穎的形容詞，啊——對了，小雷去找雪杉老師了?！?/p>

???“嗯，我知道，剛才在走廊遇見了?！?/p>

???“……”

???“是因為那個誰……年級第一的那件事嗎？”

???阿余皺著眉頭坐在我旁邊，似乎這種事情都可以成為紛爭的導(dǎo)火索——對她而言很難以理解。其實我也一樣，完全無法理解。我目前只是身處于糟糕的氣氛、環(huán)境之中罷了。

???“嗯，應(yīng)該是，她們上節(jié)課和范老師（班主任）吵了好久。”

???“換個班級而已……又不是見不到了。有什么不一樣的啊……”

???“不太一樣?！?/p>

???“嗯？”

???“我們很多人都是和學(xué)校做了一些書面約定之后才從小學(xué)升上來的，所以無緣無故、不是出于本人意愿擅自調(diào)走某個人的話，算是一種違背約定的行為?！?/p>

???“誒……”

???“其實小雷在我們班算是很特別的?！?/p>

???“好復(fù)雜?！?/p>

???“是吧……所以很多事情不能用初中生的視角去理解?！?/p>

???“小凱理解嗎？”

???“當(dāng)然不理解?！?/p>

???“和我一樣嘛?！?/p>

???“噗——”

???聽到她有點小驕傲、小得意的語氣，我突然感覺情緒沒有那么糟糕了。

???“果然……！你們這群學(xué)習(xí)好的人就是奇奇怪怪的問題一堆一堆的，并不像我，每天多么快樂又自由啊~~~”

???阿余伸著懶腰，可能是最近又長高了、也可能是手舉得太高了，本就有些貼身的校服被她拉扯到極限，身材曲線從側(cè)面看過去真的可以說是一覽無余……長褲沒有辦法很好地管住短袖，露出了一部分腰間的嫩白皮膚。

???盡管是無意之舉，但足夠把一個已經(jīng)開始動歪心思的男生迷得魂不守舍。

???“……”

???“臉好紅?！?/p>

???我趕忙低下頭，用手捂住眼睛。

???“我也想一些事情，腦子有點過載了?！?/p>

???“唔？這么辛苦……需要我?guī)兔?？?/p>

???“……暫時不用。”

???“啊、啊……那需要幫忙的時候隨時開口哦！你之前幫我挑過禮物了，我可不會忘記還你這個人情！”

???“嗯、嗯……”

???上課鈴聲正好響起，阿余匆匆說了一句拜拜之后，便像被主人發(fā)現(xiàn)偷吃零食的貓一樣從后門跑出去。

???“還不是因為你……”

???我終于有機(jī)會喘一口氣，但臉和耳朵依舊很滾燙……

?

???幸虧我和小雷都不是年級第一的朋友或者仇敵，我們并不屬于極端希望她回歸班級或是極端拒絕她回歸的那敵對的兩派中的任何一派。雖然表面上處于紛爭的正中央，但實際上就如同置身風(fēng)暴眼一樣，不受過多影響。只是看見曾經(jīng)還可以聚在一團(tuán)聊著游戲、籃球的男生們因為女生團(tuán)體的對立而被迫分開，沮喪地坐在位置上，會感到很反感。

???為什么二十九個人、囊括七科的任課老師在內(nèi)的三十六個人的學(xué)校生活，因為她一個人的改變而滿盤皆變。一切好像都處于她的掌握一樣……她任性、自負(fù)地講出傷人的話之后，盡管得到學(xué)校方面的處罰，但依舊過得瀟灑——在新的班級繼續(xù)呼風(fēng)喚雨——把爛攤子留給對她而言已經(jīng)是過去的我們?nèi)ヌ幚?、承受。如果說初一七班是一個世界，那么我們的世界目前就是圍繞著她在轉(zhuǎn)，不合理的。

???那個時候，我多多少少理解了文革時期的文人，看見紅衛(wèi)兵舉著大旗和標(biāo)語沖進(jìn)學(xué)院是什么滋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不明白自己做過什么，只是不斷被卷入、被牽扯，明明沒有關(guān)系卻被掛上各種標(biāo)簽、被匆匆忙忙地定罪、被稀里糊涂地處置，一切都好像壞掉了一樣，失去秩序、失去根據(jù)，只是敏感地抨擊每一個發(fā)聲的個體，像是接到命令的聲吶炸彈——可我們是人啊——多么想這么反駁。

?

???亂象四起、胡謅八扯。

???由小小的矛盾引爆的巨大混亂，開始于一個人，也結(jié)束于一個人。

???最終，年級第一還是回到了七班。

???那一天，是學(xué)校管理層面顏面盡失的一天。她的回歸意味著教師的權(quán)威敗給學(xué)生制造的混亂，也意味著情緒打敗秩序與規(guī)則。她們像是剛獲得了一場關(guān)于正義的學(xué)生運動的勝利那樣，舉著維他檸檬茶歡慶她的歸來。

???決堤結(jié)束了。

???并不是因為環(huán)境得到治理、情況得到改善。

???而是混沌到達(dá)了荒謬、看見了盡頭。

???在混亂的兩周時間里，初一七班換了四名班主任、六位任課老師。我不知道他們是出于什么原因，是自愿離職還是被迫離開。但新?lián)Q新?lián)Q新的過程中，小雷始終低著頭，沒有尊重任何一位正在上課的老師。

?

???“好熱啊——！”

???“……”

???“喏，給你的?！?/p>

???阿余遞來飲料，我已經(jīng)沒有心情看那是什么口味的果汁了。

???“謝謝……”

???“看把你累的呀?！?/p>

???沿海城市的夏天是天然的桑拿房。一個巨大的罩子罩住從陸地的山到山那頭的海邊，太陽快樂地出現(xiàn)，看著里面沒有辦會員卡的會員們，露出開心的笑容。隨后，我們開始長達(dá)三個月的桑拿之旅。

???世界只有此刻是公平的——太陽平等地把炎熱分享給每一個人——誰都不多、誰都不少，不分膚色、高矮、美丑。

???進(jìn)入初二之后，我們開始為體育中考做準(zhǔn)備，頭一年取消了全年體育課的學(xué)校，今年就像是報復(fù)我們制造混亂一樣的，一周大方安排了四節(jié)體育課，是其他班級的兩倍。

???很幸運的是，有兩天的體育課，我們班是和阿余的班一起上的。

?

???“話說……你為什么不用練?。砍煽兲昧?？”

???“我跑完八百米可能就進(jìn)醫(yī)務(wù)室了?！?/p>

???“這么夸張？”

???“嗯，所以老師不敢讓我練?！?/p>

???“真好啊，我哪天也倒一次吧？”

???“……不可以。”

???“……”

???阿余走在我正前面，生氣地盯著我。

???“那可是三十分??！你怎么可以不要呢！”

???喂，根本沒有參加練習(xí)的人為什么可以這么一本正經(jīng)地教育我啊……

?

???回到班級時，小雷已經(jīng)換好了衣服，舒服地用阿余的電動風(fēng)扇吹著風(fēng)。

???“你也太舒適了吧?！?/p>

???我一屁股坐在她旁邊，雖然換了一身衣服，但是回來的路上又出了很多汗，我有一種做了多余事情的窩囊感。

???“你——”

???“嗯？”

???“最近和阿余關(guān)系變好了啊?！?/p>

???“……”

???“……”

???聽著風(fēng)扇的聲音，我沒有抬頭去看小雷，要先調(diào)整狀態(tài)，我呼了口氣。

???“我和她沒有——”

???“我知道你們不是那種關(guān)系?！?/p>

???來自阿余的摯友的否決，對我而言是致命一擊。

???也許在此之前，我還抱有多余的期待——阿余會喜歡上被她夸獎過溫柔、細(xì)心的人——看來這種期待真的很多余。

???“你知道還問……”

???“她有她的情況，雖然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聽不懂，但是她有她的情況，記住了嗎？”

???“……我、我知道了?！?/p>

???“果然我不適合講這種認(rèn)真的話啊——！”

???小雷嘆了口氣，伸了個懶腰。

???“你和她都不知道對方的情況，只有我算是明白你們兩個的，所以我得先這么提醒你一次?！?/p>

???“……”

???“你和她不一樣，和她說了也像是開玩笑，過幾分鐘就被她忘了。所以我只能和你說咯，抱歉，弄得你不愉快了吧？”

???“沒有吧?！?/p>

???“抱歉哈。”

???“……”

???上課鈴響起的時機(jī)正好，我轉(zhuǎn)過身，突然感覺視線有點模糊，似乎是剛才太緊張、太專注，一下子放松下來了，身體不太適應(yīng)。

???迎敵狀態(tài)結(jié)束之后，沮喪接踵而至。

???小雷會這么說的原因是什么呢？不是很清晰嗎？

???阿余察覺到我喜歡她了，拜托小雷來拒絕我，讓我不要開口說那種讓人反感的話。

???“這種事事有回應(yīng)的人，我很喜歡呢！”

???阿余曾經(jīng)說過的話，突然被那時的我回憶起來。

???男生不愧是男生，我在心里暗罵自己。

???連女生客氣時的社交禮儀都當(dāng)真，還做夢是對方喜歡上自己——真是天真愚蠢又自大，活得比碰瓷的老衲還狂妄。再說了，人又不帥、長得不高、沒有特長，除了學(xué)習(xí)科目以外什么興趣愛好沒有，根本就沒有共同話題，還指望被人家喜歡上……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我！

???陷入被否定的漩渦之后，我恨不得把前幾天躺在床上美滋滋地幻想的自己，埋到學(xué)校練習(xí)鉛球用的沙坑里，和路過的貓狗排出的排泄物一起，腐爛到天荒地老。

?

???被小雷提醒我的幾天，阿余一如既往地過來、一如既往地在離開時會和我說再見。

???女生的演技果然好啊，根本看不出來。

???讓喜歡的情感沉淀了兩、三天，我依舊難以釋懷。

?

???“小雷呢？”

???“去常老師（新班主任）那了?！?/p>

???“哦~~在忙什么呢？”

???“數(shù)學(xué)題?！?/p>

???“啊呀，怎么每次都在忙這個??？”

???“因為它難啊，拖到晚上就轉(zhuǎn)不動腦子了?！?/p>

???“……”

???“……”

???“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情了？”

???阿余坐在我旁邊，稍稍低著頭，用大大的眼睛看著沒有正視她的我。

???“……沒有。”

???“真的嗎？你今天很反常啊，感覺你很……怎么說……”

???明明已經(jīng)叫小雷來拒絕過我了，為什么還要這樣對我啊……

???“我覺得沒啥事，可能是昨晚休息不夠吧，有點困?！?/p>

???“啊~要好好睡覺啊，不要老是學(xué)到半夜，身體最重要！以后早點睡啦。”

???“嗯?！?/p>

???“……你今天好冷淡啊，到底怎么了？心情不好的話，可以和我——”

???“我都說沒有——沒有——沒有了??！”

???“唔、唔……”

???因為是第一次看見我這樣，阿余不知所措但依舊注視著我?guī)е鴳嵟难劬ΑＲ恢毕胝f什么一樣，嘴唇挪動著但沒有發(fā)出聲音。

???在驚訝中帶著恐懼的情緒，阿余展現(xiàn)的表情是這樣的感覺。

???“……”

???“對不起……”

???“……”

???“那、那你心情好點了再說哈！”

???她強(qiáng)顏歡笑，試圖用一如既往的笑容，把我發(fā)怒這件事當(dāng)做玩笑敷衍掉，但她失敗了。僵硬的笑容、泫然欲泣的表情讓我突然無比自責(zé)。

???不喜歡我又不是她的錯……不喜歡上我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擅自喜歡上的人是我，為什么沖她發(fā)火啊……我搞不明白自己。

???剛想和她道歉時，發(fā)現(xiàn)阿余已經(jīng)離開了。

???面對著空蕩蕩的桌椅，小雷這次沒有回來。一整節(jié)課都在辦公室。

???我對自己失望，對沖她發(fā)火感到自責(zé)。

???感覺自己什么也不是，空有一肚子奇怪的脾氣。

???這樣亂發(fā)火的我……和那些制造混亂、瘋狂報復(fù)其他人的家伙，有什么區(qū)別啊。

???在我低下頭，試圖重新梳理情緒的那一刻，我明白。

???我明白——我失去了和她道歉的勇氣。

???要不就這樣鬧掰吧。

???這種想法漸漸占據(jù)我的內(nèi)心。

???原來啊，一個本以為對自己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會這么容易地被一個自私自利的家伙丟棄掉。我嘲笑著自己，但又無法用更好的方式去解決或者拿出勇氣和她道歉。

???我真是丟臉——不爭氣又丟臉。讓人失望得慘不忍睹。

???好討厭。

???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到底為什么。

???到底為什么會如此不堪入目……這根本不是我。

???對不起，阿余……

???對不起。

???我試圖用對她的自責(zé)和愧疚、在心里不斷和她道歉來緩解對自己的厭惡。但越是這么做，我越明白自己在逃避，就越是厭惡。

???白色的顏料桶里，滴入了一滴不起眼的黑色。遠(yuǎn)遠(yuǎn)看去，這純白的顏色根本沒有受過污染。但一般從內(nèi)部開始攪拌，這漆黑很快就會漫步到整桶白色中。盡管外表不會顯形，但內(nèi)部早已污濁不堪。

???黑色是負(fù)罪的黑色。

?

???我到底想要什么啊……

???我過著如同上了發(fā)條的機(jī)械的每一天，持續(xù)重復(fù)的日子，會讓人感到無聊。

???我很少參加活動、很少在班級拋頭露面、很少跟除了日記以外的東西傾訴自己的真意。

???這樣的我，喜歡上了誰、又希望從喜歡的人身上獲取什么樣的意義呢？

???只是想要和特定的對方做一些曖昧的事情嗎？我是渴望著她牽手、擁抱、接吻——做這樣發(fā)自原始欲望的事情嗎？

???還是說……受困于枯燥生活的我，試圖讓某個人為我?guī)須g樂，所以才喜歡上活潑、陽光的人呢？

???我到底想從阿余身上得到些什么？我到底想通過和她交往獲得些什么？

???我是因為阿余的長相、身材、性格所以才喜歡上她的嗎？

???我希望得到什么、需要什么？

???睡不著的夜里，我不斷提問，但沒有解答。

?

???失眠的十月是看得見如同藍(lán)天的黑夜的十月。

???我一邊慶幸著國慶假期可以讓我七天暫時擺脫煩惱、一邊焦慮著七天后一定會面對阿余的日子。

???無法入眠。

???我從床上爬起，現(xiàn)在是十月七日的凌晨四點，我關(guān)掉了房間的空調(diào)，離開房間。

???這么一想又是一個輪回。

???我坐在陽臺，戴著耳機(jī)，放的是坂本龍一的《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剛剛認(rèn)識阿余——這個天真活潑的女孩子，因為她的身材而留下比其他女生更深刻的印象。

???我也因為認(rèn)識了阿余而突然開始期待很多未曾期待的事情。

???喜歡上誰這種情緒，好像真的是第一次。

???在那個還學(xué)不會用可愛、漂亮這種簡單的詞語夸贊女生的年紀(jì)，我很難想象自己會因為一個人的外貌而著迷。

???我摸了摸上衣口袋，那里面是一根煙。

???昨天陪媽媽看電視劇的時候，聽到了這么一段話。

???男主角質(zhì)問自己的父親，為什么身體這么糟糕了還要繼續(xù)抽煙，我記得他是哭著的。那位父親取下煙，放在煙灰缸旁邊，把殘留在嘴巴里的白煙吐個干凈。演員的演技非常到位，那種沉重的感覺透過電視劇傳達(dá)給了我。

???“因為難過，所以抽煙。因為抽煙，所以難過。”

???啊，原來是陷入了死循環(huán)。

???媽媽痛斥著喜歡抽煙的中年男人還找那么高大上的借口，我在一旁只聽到了——難過的時候可以抽煙。

???下午，趁著媽媽拉著爸爸下樓買菜的時候，我跑進(jìn)房間，在衣柜里找到爸爸常穿的西裝褲子，摸了摸口袋，果然在。

我簡單數(shù)了一下。差不多有八根。

我從里面抽出一根，小心翼翼地?zé)熀蟹呕厝?，把褲子掛在衣架上，關(guān)上門。

而下午鼓起勇氣偷出來的煙，現(xiàn)在正好在手邊。

?

“哇……早啊，你這個，熬夜了吧？”

“早……”

小雷一臉詫異地坐在我旁邊，看得出來，我的臉色真的很糟糕。

“要注意身體啊，別老是熬夜惦記那些題目……”

“……如果我和你說——”

“嗯？”

“我國慶一點作業(yè)都沒有動，你信嗎？”

“……干嘛？出啥事了？受啥刺激了？”

“……”

???我扭過頭去，不想再回答一次這個問題。

???“你和阿余在這方面倒是很默契啊，她最近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不知道受了啥刺激，估計是考試又考砸了唄?！?/p>

???“……”

???小雷雖然是個男孩子性格的家伙，但心思細(xì)膩這方面卻一點不落下。

???稍有些自責(zé)、愧疚的樣子大概在我的臉上顯現(xiàn)了兩秒鐘左右。

???“看你這樣——你和她之間發(fā)生了啥，是這個意思嗎？”

???“嗯?！?/p>

???“……”

???“……”

???小雷先是嘆了口氣，似乎是早已預(yù)料到一樣，隨后靠在椅背上，有點無奈地笑著。

???“是可以和我說的事情嗎？”

???“……”

???“是不想讓我知道，還是不可以和我說？”

???“都不是吧，我只是……”

???“……”

???“我沖她發(fā)火了，吼了她一句。她看上去很不知所措——就是突然看見我糟糕的模樣，有點害怕什么的，我也沒有道歉，就……哎，這連吵架都說不上吧。”

???“哎……我還以為多大事?。　?/p>

???“……”

???“第一哈，你作為男生，有什么情緒自己特么忍著唄，對女生發(fā)泄啥啊，人家惹你啦？”

???“……”

???“第二，這點小事算什么啊，兩個人都一副明天世界要爆炸的樣子，我還以為咋了呢，不就是心情不好吼了一句嗎？阿余沒那么小氣的，你去說一句——啊，對不起，昨天態(tài)度不太好，很快就可以解決啊。”

???“……”

???“聽到了就說聽到了！”

???“聽、聽到了?！?/p>

???

???最終，偷過來的煙，因為沒有順帶偷一個打火機(jī)而不了了之。

???那個夜晚我坐在陽臺，看著如同藍(lán)天的黑夜，不斷地鼓勵自己鼓起勇氣。

???人和人變得親密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不同的我和不同的你互相接觸時，就好像兩塊來自不同盒子的拼圖，試圖拼接在一起。

???這個缺角是性格、那個直角是價值觀、左上角的小三角形是世界觀……一切的一切都在做著考驗，似乎有鐵一樣的規(guī)則——不同的話就無法對接！

???但是，我們不是拼圖，我們只是勝似拼圖。

???人是擁有感情的生物。我們會拘泥于某個人、會放棄某個人、會為了某個人而改變、會因為某個人的某個點而討厭整體的其余一切。

???所以我們不斷發(fā)生爭執(zhí)、不斷地互相傷害，之后才能互相理解，為了對方做改變。也許無法完全契合，但至少會變成對方可以接受的模樣。

???因為難過，所以抽煙。因為抽煙，所以難過。

???這大概不是難過的時候會抽煙的意思。

???而是表達(dá)著——

???就算借助煙逃避過一次必須解決的矛盾，生活也會很快地替你制造下一個矛盾。因為逃避，所以抽煙；但是無法解決便會沉積下去，變成更大的矛盾，所以還要抽煙、不斷地抽煙、更多更多地抽煙……最終，抽煙不是為了難過，而是成為日常。因為逃避遍布人生，軌跡上千瘡百孔，早已沒有辦法找到合適的地方，重新開動。于是，持續(xù)、重復(fù)。

???我過著如同上了發(fā)條的機(jī)械的每一天，持續(xù)重復(fù)的日子，會讓人感到無聊。

???這樣的我，喜歡上了誰、又希望從喜歡的人身上獲取什么樣的意義呢？

???只是想要和特定的對方做一些曖昧的事情嗎？我是渴望著她牽手、擁抱、接吻——做這樣發(fā)自原始欲望的事情嗎？

???還是說……受困于枯燥生活的我，試圖讓某個人為我?guī)須g樂，所以才喜歡上活潑、陽光的人呢？

???我到底想從阿余身上得到些什么？我到底想通過和她交往獲得些什么？

???我再次向自己發(fā)問。

?

???“老師——我拿來……”

???“……”

???“……”

???“我問過小雷了，她說你今天代表五班來整理圖書館，我剛才和申老師說過了，我也來幫忙整理?！?/p>

???“哦……”

???她低著頭走到我的身邊，把抱著的書籮里面的書取出來，按照編號放在書架上。

???“阿余?！?/p>

???“……嗯？”

???“對不起，那天突然那么大聲地吼你。”

???“……”

???“其實我那天情緒確實很不好，你說對了，只是我沒辦法承認(rèn)而已。”

???“我知道，你那天真的很反常?！?/p>

???“所以——我真的很抱歉，明明你是在關(guān)心我，我卻態(tài)度那么糟糕！”

???“……”

???她只是沉默著，停下手中的動作，低著頭。

???我看不見她的表情，持續(xù)的不安在發(fā)酵。

???“說實話，除了小雷以外，我還沒有跟哪個女生真正地當(dāng)過朋友，小雷又是男生性格，我和她可以用男生的方式相處，所以你算是第一個……和我關(guān)系還不錯的女孩子。其實盡管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相處才好。怕我說的一些事情，你聽不懂會覺得無聊；怕我回答你的一些話，會讓你覺得很尷尬、很奇怪?！?/p>

???“之前都說了——不會啦……沒有這么覺得?！?/p>

???“突然和你變得很要好，就算沒什么共同話題也可以很開心地和你聊天，讓我有點得意忘形。被小雷提醒了幾句之后又開始妄自菲薄、自我貶低，突然又不知道該怎么和你相處，怕以往的事情都是虛假的，你說過的話其實只是客氣話、社交禮儀，想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奇怪，所以那時才希望你趕緊離開，不要問——所以才……突然失控地吼了你，抱歉?！?/p>

???“嗯?！?/p>

???“其實我前幾天，想過——就是，要不就這樣鬧掰了算了，本來也只是因為小雷才變熟悉的，就算鬧掰了，你也只是失去了一個可以在小雷不在時打發(fā)時間的人而已。但是這種想法雖然很難驅(qū)散，但我又特別討厭這種想法……”

??“喂！”

???阿余突然伸手捏住我的耳朵，用力地扯了一下，強(qiáng)行打斷了我的話。我看向她時，她是生氣的模樣。

???“我不要——！聽見沒有，我不要——和你——鬧掰！還有——什么叫做打發(fā)時間的人啊，我都說過了吧！和你聊天也很開心啊，我們很聊得來啊——不是說過了嗎？”

???“嗯……”

???“我們是朋友啦，就算是因為小雷才熟悉起來，我們也是因為有欣賞對方的地方才會成為朋友，既然是朋友，肯定不愿意為了這么點小事就鬧掰啊！”

???“嗯。”

???“你突然那么兇，我還以為是因為我打擾到你思考題目了……確實，我有的時候會很黏人，有的時候會沒有在意對方在做什么、是不是很忙……我這兩天一直很擔(dān)心，擔(dān)心我又沒有考慮到其他人的感受就一直在他旁邊說一些奇怪的話，害怕你因此討厭我……那樣我就又失去了一個好朋友，這種事情……我、我一點都、都不想……”

???明明是我要抱歉、明明是我要因為態(tài)度不好而道歉，最后，開口說著道歉的話的人，卻變成了阿余。

???那時的她，小聲地帶著哭腔傾訴著她的不安，不安的原因是我。

???她沒有流眼淚，委屈的樣子像一只被拋棄的小貓。

???看見這樣的她，了解到了這件事是一個巨大的烏龍之后，我突然認(rèn)為自己不為了之前思考過的任何事情感到難過。

???誤會是源于自以為在為對方著想、自以為了解對方的心意。

???“對不起，吼了你一句。”

???“我也是，對不起，有點纏人地一直說……”

???雖然沒有過經(jīng)驗，但這種話一定要男生來開口，我還是明白的。

???“我們和好吧？繼續(xù)做好朋友?！?/p>

???“……嗯?！?/p>

???“這次的事情就當(dāng)做沒有發(fā)生過?！?/p>

???“嗯，和好。”

???我們對視數(shù)秒，在狹小的書架旁，突然忍俊不禁。

???“你也是，太擔(dān)心啦！只是吼了我一句而已，我有那么小氣嗎？這種小事還是會原諒你的！”

???“哈哈……”

???“誒~~對了，小雷提醒你了幾句？提醒你啥了啊，她?！?/p>

???阿余終于綻開輕松的笑顏、一如既往的笑容，讓人瞬間感到安心、溫暖。

???柔和、平緩。

???“她和我說，你也有你的情況什么的……”

???“……”

???“嗯？”

???阿余突然皺起眉頭，用手撓了撓鼻子。

???“我們還沒有和你說過——啊，對……還沒有告訴你……”

???“嗯、嗯？”

???“我現(xiàn)在——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哦？哦！”

???“小雷會這么提醒你的原因，大概是她覺得你喜歡上我了吧?！?/p>

???“……”

???阿余，如此平靜地講出了我的秘密。就像是眾人皆知的事情一樣，毫無波瀾地講了出來。

???“估計她也看得出來，我很喜歡你，所以才特意過來提醒你……哎，真是……她那個人就是容易想太多做太多……”

???“……”

???“我很喜歡你，在我認(rèn)識的全部男生里，大概是最喜歡你。”

???“啊——？”

???“不是因為不喜歡你才不和你交往，而是就算很喜歡你，也沒辦法和你交往……”

???“……”

???“也許這件事對你來說有點難理解……但是——我，喜歡……女孩子?！?/p>

???“……嗯？你——喜、喜歡？”

???“嗯，我喜歡女孩子?！?/p>

???“……啊——？”

???我一口氣悶了很久，直到憋不住，才發(fā)出疑問的聲音。

???“噗——就知道你是這種反應(yīng)。”

???“什么，什么意思……那你喜歡女生的話，那……”

???“你還記得，你最開始問我和小雷是怎么認(rèn)識的，我和你說我們是小學(xué)時候的朋友嗎？”

???“……嗯，記得?！?/p>

???“我——是小雷的女朋友。”

???“……”

???“不是開玩笑的女朋友，是真的互相喜歡的戀人，和操場上的情侶一模一樣?！?/p>

???“啊……”

???“哈哈哈~~抱歉啦，瞞著你那么久，我們兩個都找不到合適的時機(jī)和你說，一不留神就到今天了哈哈哈~~~”

???“沒什么，我現(xiàn)在知道了……”

???“所以，就算很喜歡很喜歡你，那也只是類似于對于同性朋友的喜歡，就像你和男生關(guān)系很好很好那樣的感覺。啊——不過，我是真的很想和你當(dāng)很好的朋友哦！”

???“好、好、好，我知道了?！?/p>

???阿余低著頭，又一次試圖觀察我的表情。

???“我沒事，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消化一下……怎么說，你剛才說的話?！?/p>

???“信息量過大了嗎？”

???“好像是?！?/p>

???“哈哈哈哈哈~~”

???總感覺，渾身都變輕了。

???怪不得她可以那么輕易地講出來。

???啊……原來如此。

???阿余那投入地看著小雷的表情、兩人沉默時的對視……一切的一切都是互相喜歡的二人在秀恩愛而已啊……啊哈哈。

???虧我還那么認(rèn)真地思考了那么多個夜晚，因此失眠，還想著要抽煙來回避……

???原來小雷的提醒，不是因為她得知了阿余不喜歡我而來拒絕。

???而是因為小雷感覺到了阿余很喜歡我，又害怕我也感受到了而產(chǎn)生誤會——誤以為那是想和我談戀愛的喜歡，所以才來提醒我。

???啊……一切都是誤會。

???一切一切都是誤會……

???但我的喜歡不是誤會啊，好惱火，但好沒辦法。

???這來那去，我好像是被玩弄得又丟了感情又丟了臉面，成為了唯一損失的人。

???到底在干嘛啊……我。

???失落、尷尬但渾身輕松。

???我離開學(xué)校時，看著夕陽吐了口氣。

???因為難過，所以要去解決煩惱。因為要去解決煩惱，所以難過。

???不管人怎么做，都逃不開死循環(huán)的。

???積極面對或者消極逃避都一樣，這是宿命。

???糟糕是人生的主旋律，抗?fàn)幨侨艘簧闹黝}。選擇了其一的我，只能一直努力抗?fàn)幭氯?，一直一直……努力抗?fàn)幭氯ァ?/p>

?

???“癌細(xì)胞——是一種變異的細(xì)胞，是產(chǎn)生癌癥的病原，它有幾大特點?。咳筇攸c啊，無限——增殖、可——轉(zhuǎn)化~~還有……對，易轉(zhuǎn)移——小雷！你笑夠了沒！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啃璨恍枰o你點時間上來和大家分享?。　?/p>

???“對不起，艾老師?！?/p>

???盡管說了抱歉，小雷依舊貫徹她——十分抱歉但是不改的信念。

???“果然不應(yīng)該在上課和你講這種事?！?/p>

???“哈哈哈~~~”

???“小雷！”

???生物課上的鬧劇全因我而起。

???我應(yīng)該預(yù)想到小雷會因為昨天的事情而爆笑。

???“讓我有點沒想到的是阿余居然會告訴你?！?/p>

???“嗯？”

???看來她終于度過了“一想起來就會一直笑”的那段時期。

???“她一直有點反感，被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哎呀，其實就是不想變得特殊，因為她已經(jīng)很特別了?！?/p>

???“……哪里？”

???“這里?！?/p>

???小雷拍著胸口，發(fā)出了如同鼓掌的聲音。

???“……啊？”

???“你可別說你沒看出來，很明顯好吧?！?/p>

???“哈……”

???“從我認(rèn)識她的時候，就已經(jīng)很顯眼啦，當(dāng)時男生女生都不太懂這個，就一直嘲笑她。可能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她就很討厭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很特別。但是你也知道，取向這種東西很可能是生下來就決定好了的——很諷刺吧？最不想和大伙不一樣的家伙，結(jié)果渾身上下都是特別的東西?！?/p>

???“需要原理啊，這是。”

???“什么原理？”

???“需要原理，當(dāng)你需要什么的時候，什么就不出現(xiàn)；當(dāng)你不需要的時候，它又會跑出來。”

???“啊——確實呢。”

???“……”

???“和我表白之后，她一直都很不安定，情緒波動很大。每天都和我說，她忍不住但又不想這樣，喜歡上女生這種奇怪的事情，讓她整個人都很痛苦。但是喜歡的心情又沒有減少——不如說是日益增多，我每天都在安慰她，但是一直都沒什么效果?，F(xiàn)在總算是熬到畢業(yè)了，好不容易和我在一個學(xué)校了。那天你去問她，和我是怎么認(rèn)識的時候，她很想告訴你的。但也很害怕，你會排斥她，會覺得她很惡心、奇怪?！?/p>

???“惡心倒不至于吧……我確實是嚇了一跳，畢竟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雖然聽說過，但是……”

???“我理解——所以她昨天晚上特別開心，能被除了我以外的朋友接受，真的特別開心?！?/p>

???“……”

???我看著小雷的表情，想起了阿余。

???這種柔和、有點寵溺的樣子——每當(dāng)她們提起對方，便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真的是兩情相悅的兩個人才可以做到這樣一致，讓人羨慕。

???“謝謝你哈，沒有表現(xiàn)出厭惡?！?/p>

???“這有什么好感謝的?！?/p>

???“哈哈……說的也是?！?/p>

???“……”

???“你是——”

???小雷轉(zhuǎn)過頭看著我，嘴角突然上揚，有點小驕傲的樣子。

???“你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們以外，唯一一個知道我們的秘密的人。要保護(hù)好阿余??！”

???阿余絕對不是會激發(fā)男生保護(hù)欲的女孩子。但聽到小雷這么說的時候，我卻很想去回應(yīng)她的期待。

???阿余本來是——很堅強(qiáng)、很獨立，像是大姐姐一樣可靠、成熟，讓人安心。

???但其實不是的。

???真正的阿余是膽小的女孩子。她害怕和其他人一樣、害怕因為不同而被嘲笑、害怕不被接受，是不可靠、不獨立，會讓人不斷擔(dān)心的女孩子。

???“嗯?！?/p>

???不知道為什么，在開口回答的瞬間，鼻子酸酸的，眼淚差點乘著情緒的浪潮滿溢而出。

???普通的人被普通的對待，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沒有突出的才能、沒有震撼四周的功績。

???在這樣的世界中，也有人會因為被人接受、不被人討厭而去道謝、感激……

???雖然這樣說很自私，沒有善心。但是我可以理解長相不好、身材不好的人被其他人愚弄、欺負(fù)。雖然我很討厭這樣的行為，但在內(nèi)心里多多少少明白原因。我承認(rèn)我很雙標(biāo)、很骯臟。如果今天得知那個被欺負(fù)的人是長得最胖、最難看的那個女生的話，我大概會很同情她但不會感到意外。

???但聽到被欺負(fù)、排斥的人是阿余時，會感到意外、難過。

???不理解那些欺凌者為什么向這么好看的女孩子動手、惡言相向。會被大家這樣心疼，理解的大概只是個體。大部分被欺凌者依舊生活在痛苦之中，且大家在心里——像我一樣——默認(rèn)著他們可能會被欺負(fù)，無論是因為外貌的缺陷、還是身材上的缺陷。

???像阿余這樣可以得到理解、幫助的人，應(yīng)該是少數(shù)。

???所以那天她才會讓我自私一點啊。

???“我不想你被其他人欺負(fù)。”

???當(dāng)時聽上去更像是表達(dá)喜歡情緒的一句話，現(xiàn)在回憶起來，簡直是她的悲鳴。

?

???“喲！”

???“啊——！你……嚇?biāo)牢伊??！?/p>

???“干嘛啊，一個人坐在這里，這么晚了還不回去呢？”

???晚霞到了最后的余暉，月亮即將霸占天空。現(xiàn)在是下午的六點十五分，對于五點鐘放學(xué)的初中而言，六點已經(jīng)是門衛(wèi)巡邏著喊你回家的時間了。

???“嗯，我在想一些事情，回了家就沒時間想這些了?！?/p>

???“哦？在想什么？可以和我說嗎？”

???阿余坐在小雷的座位上，像是剛?cè)雽W(xué)的小學(xué)生一樣，擺好坐姿。

???“和你有關(guān)系，這件事?！?/p>

???“嗯？”

???“小雷和我說了——就是你以前的事情。”

???“啊~~以前的事情啊……”

???“還說叫我保護(hù)好你——什么的。”

???“啊哈哈，她那個人就是喜歡這樣，我都說了，想得很多做得太多?！?/p>

???“……”

???“感謝你的原因是因為你給了我自信?！?/p>

???“我？”

???“嗯！其實，小學(xué)的時候欺負(fù)我的那群人，是我很喜歡的一些朋友，我很想和他們處好關(guān)系，做那種畢業(yè)之后也要聯(lián)系的好朋友！結(jié)果呢……也不算是被欺負(fù)吧，就是一直被拿出來說事，我也不懂嘛那個時候，真以為自己有什么障礙、缺陷，很自卑呢！”

???“……好過分。”

???“是啊，好過分！不過也是很諷刺啊，以前被嘲笑的現(xiàn)在變成被羨慕的，哈哈~~”

???“啊哈哈……”

???我趕忙移開視線，雖然說是好朋友，但被發(fā)現(xiàn)了盯著看，肯定會被罵的。

???“剛認(rèn)識你的時候，我又有那種感覺了——這個人我很喜歡吶！想一直和他做好朋友啊——但是我又害怕，又一次遇到這種自己很喜歡的人不接受自己的情況。雖然已經(jīng)不會因為身材被嘲笑了，但是我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還有很多很多……”

???“我覺得沒什么啊?！?/p>

???“嗯？”

???“無論是喜歡女生還是男生，我覺得這都沒什么，可以過得幸福、讓自己開心就好了?！?/p>

???“嗯，是啊。”

???“其實國慶的時候我在想，我喜歡上你，是想要獲得什么嗎？或者說是想通過喜歡你去得到什么東西嗎？我一直在思考這些，是不是有點好笑？”

???“唔……”

???明明自己說出來我喜歡你的時候一臉平靜，輪到我說了就會臉紅、慌張啊。

???“最后的最后，我得出的結(jié)論是——為了自己生活愉悅！”

???“嗯？”

???“沒有什么深奧的東西，我們喜歡上誰都是說不明白的事情。也許不是因為對方很優(yōu)秀、對方很幽默、對方有什么地方致命地吸引我們，但肯定是因為和對方在一起會感覺很開心、幸福，所以才想在一起，所以才會喜歡上對方。我也一樣，雖然說不好你哪里在吸引我，可能是外貌、可能是性格，也可能是其他別的什么，但我說不出來啊——什么是最吸引我的。但是，這又不重要。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會莫名其妙的很開心、很自在，這種時候哪會去思考什么——能獲得什么、得到什么啊?！?/p>

???“……”

???阿余咬住下唇，不自然地低下頭。

???“喜歡上誰——這不是一個想從對方身上獲取、得到什么的事情，而是想為對方付出、讓對方幸福的事情?！?/p>

???“……”

???“雖然說，你沒辦法喜歡上我啦，確實讓人有點難過。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可以過得開心一點。多看看你的笑容，對我來說，也是很幸福的事情。”

???“嗯、嗯……嗯！嗯……”

???“……別哭啊，笨蛋?！?/p>

???“友情的可以嗎？”

???“友情的什么？”

???“擁抱?！?/p>

???她突然抬頭，張開雙手。

???啊，好夸張。

???哭得稀里嘩啦的，鼻涕都快流到嘴巴上了哦，明明那么漂亮、可愛的女生，干嘛要哭成這副模樣啊，哈哈——

???在這種局面下，我也不會害羞的。

???雖然沒有和同齡女生擁抱過的經(jīng)歷，但對方哭成淚人地張開雙臂了，自然是拒絕不了。

???抽泣沒有因為擁抱而停止。

???黃昏在不知不覺中消失，漆黑代替了暖色。遠(yuǎn)處的教學(xué)樓亮起一盞燈，大概是保安在巡邏。

???她緩緩松開，低著頭慢慢和我分開距離。

???哭泣持續(xù)了很久，我沒有繼續(xù)說些什么。

???我想說的已經(jīng)全部傾訴，剩下的、我可以做的——是把時間交給她。

???“眼睛都腫了……”

???“哭了那么久肯定會啊?！?/p>

???“聲音都不正常了……”

???“哭了那么久肯定會啊?！?/p>

???“干嘛老是說我哭、哭、哭……”

???“誒……”

???“如果我要是普通女孩子，肯定會喜歡上你的，很喜歡很喜歡那種。”

???“……”

???“謝謝你。”

???“都說了不用道謝了。”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p>

???“未來可以接受你的人肯定會越來越多的。”

???“……”

???“像你這么好的人，肯定會被更多人所喜愛的。放心好了?！?/p>

???“……唔、嗯。”

???“你不是剛哭完嗎……別哭啦！”

???“都怪你，老是說這種戳我淚點的話！”

???她舉起手，向我身上打過來。很沒有力氣，是很輕地一擊。

???“……”

???我們像是情侶一樣，坐得很靠近。不如說她基本是依靠著我的身體，放松地坐著。

???“回去吧，很晚了?！?/p>

???“嗯?！?/p>

???“我送你回去，走吧?！?/p>

???十月份的七點的月亮是彎彎的月亮。

???她開玩笑地說——我們在其他人看來就是約會完要回家的情侶。

???我有點不開心地回懟她——哪有人的女朋友約完會眼睛紅腫的。

???她大聲又委屈地說，都怪我。

???我沒有回應(yīng)。

???她問我以后會不會喜歡上其他女生。

???我回答說，應(yīng)該還會喜歡她一陣子。

???她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用哦來敷衍我。

???她又重復(fù)了一次那句話——如果她是正常的女孩子，一定會很喜歡我。

???這一次我看向了她，沒有害羞或者不知道說什么好。

???明明期望在此刻，卻許諾在未來。我果然還是那個很溫柔、很好欺負(fù)的人。

???“又提我的傷心事！原來你說不希望我被其他人欺負(fù)的意思是——要一直被你欺負(fù)咯？”

???她猝然一笑——有一種好久違的感覺——這般柔和的笑容。

???一直被欺負(fù)也行吧，反正至少比別人欺負(fù)她好。

???之后，我們告別，說明天再見。

?

???“新年好?。　?/p>

???“新年好?！?/p>

???“你現(xiàn)在在老家？”

???“嗯，在潮州應(yīng)付復(fù)雜的家族關(guān)系，你呢？”

???“嗯……我還在這邊，今年應(yīng)該不回去了。”

???“為啥？”

???潮州的一月也是不會下雪的一月。我坐在陽臺和阿余打語音通話——是她撥來的。我現(xiàn)在住的這一帶是潮州新建起來的住宅樓，超過二十層，在陽臺往外看時，七扭八拐的街道、矮矮的房屋錯綜交雜、傳統(tǒng)商業(yè)街亮著五彩的燈光、那里在打鞭炮、那里在舞獅，這座城市的一切都盡收眼底——特別壯觀，有一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怎么說呢……可能是父母和姑媽們都在這一邊，就沒有回去吧？我也不知道啦，反正我只是個聽使喚的，叫我回，我就睡十幾個小時回去?！?/p>

???“哈哈哈，我也是?！?/p>

???“……”

???“小雷呢？”

???難得阿余沉默下來，我主動找了話題。平時情況都是相反的，每次都是我突然不知道說啥，由她來引導(dǎo)談話的方向。

???“也回去了?！?/p>

???“啊——那你就一個人在那邊咯，好無聊啊?！?/p>

???“是?。o聊死我了，要無聊死啦！”

???“所以給我打電話了？”

???“唔~~~無聊占了三成原因?！?/p>

???“剩下七成呢？”

???“我只能告訴你是分成兩件事，比例是六比一?！?/p>

???“意思是讓我猜咯？”

???“你可以試試看?！?/p>

???阿余終于提起興致，語氣中藏著捉弄人的感覺。

???“小雷太忙了，沒有時間陪你打電話聊天——是其中一件事嗎？”

???“怎么說呢，沾邊了，確實和小雷有關(guān)系?！?/p>

???“那就不是她忙，是其他的理由?！?/p>

???“嗯哼~~”

???“莫不是你太黏著她了，被她警告——快去換個人煩！然后你就來找我了?！?/p>

???“差不多差不多！”

???“聽你的語氣不太像啊……”

???果然，一到這種玩游戲、可以讓她捉弄我的時候，阿余就特別來勁。聲音都高昂起來了。

???“解答一個，小雷去洗澡了，讓我先來找你聊?！?/p>

???“……那這肯定占了六成。”

???“……”

???“另外一件事呢？”

???“……”

???“喂？”

???“啊、啊，我在我在，嗯……另外一件啊——”

???“和我有關(guān)系嗎？”

???“肯定有啊哈哈哈?！?/p>

???“想我了？哈哈哈哈——”

???“……”

???“怎么可能嘛哈哈哈哈，快說啦，是啥？”

???“……確實是有點?！?/p>

???“誒？”

???明明是我主動想捉弄她一下，結(jié)果害羞的人卻是我。

???“不要誤會了！是友情的——友情的想念！”

???“啊、啊，是哦，哈哈……”

???“嘛，雖然都是女生，但小雷畢竟是我女朋友，很多話題其實沒有那么好和她聊。所以很久沒和你講話，也讓我積攢了一堆——可以和男生講的話題?！?/p>

???“哦？比如呢?！?/p>

???“我給你發(fā)張圖，你看一下先?！?/p>

???我把手機(jī)從耳邊拿來，打開了揚聲器，縮小了通話界面之后，看見了阿余發(fā)來的圖片。那是一張有關(guān)衣服的圖，圖中的衣服是一件低胸的連衣裙。

???“嗯？”

???“你說我穿這種好看嗎？”

???“……這種不應(yīng)該和小雷聊嗎？她的衣品肯定比我好啊?！?/p>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哎，一說要穿這種有點露的，她就大吃醋、大吃特吃！立馬就給我否決得一文不值，和她聊一點意思都沒有。”

???“……”

???“快啦，想象一下，好看嗎？嗯？”

???作為一位合格的青春期男生，我自然是只能先想到阿余平時穿校服的樣子。想到被撐起來的白色藍(lán)條制服短袖，有弧度的胸腰線……

???“……”

???“嗯？”

???“可能對男生而言，是相當(dāng)刺激的——這套衣服?！?/p>

???“噗……沒想到啊——嗯？哎喲，平時看起來很正經(jīng)的，一到語音通話這種見不著面的地方就獸性大發(fā)??？嘖嘖嘖，果然平時賊兮兮地是在看這個啊，嘖嘖?！?/p>

???“啊！啊、啊，我……”

???我承認(rèn)我大驚失色，突然被點出來了，很慌張。

???“果然男生都是……嘖嘖?！?/p>

???“……哎喲?！?/p>

???“好啦！回歸正題啦！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好看咯？”

???“嗯，應(yīng)該還不錯?！?/p>

???“一千多塊錢呢，你覺得我買不買?。俊?/p>

???“一千多——！好貴啊，買了也沒什么場合可以穿吧？”

???“……說的也是，和小雷出去肯定不能穿……嗯——要不買了和你出去玩吧~~？”

???“唔——！”

???“哈哈哈哈哈哈哈~~~”

???“捉弄我果然很好玩咯?！?/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玩啦！”

???“……好、好，你開心就好。”

???“哎呀，開心多了~~~哦！九點多啦?！?/p>

???“嗯，九點多了。”

???“一下就聊了一個多小時啊。”

???“啊，確實，一下子就一個小時了?！?/p>

???我看著通話時間變成七開頭的數(shù)字，突然有點感嘆。

???去年的這個時候，聊天一過十分鐘我就會擔(dān)心對方會不會尷尬，而現(xiàn)在聊了七十多分鐘，都是一下子就過去的時間——是美好的時間。

???“那我掛啦？”

???“嗯，拜咯?！?/p>

???“拜~~過幾天見！”

???“嗯?！?/p>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p>

???掛掉電話之后，我深呼了一口氣。

???真的聊了那么久啊……真虧我沒緊張。

???雖然只能被當(dāng)做友情，但是可以和喜歡的女生這樣聊聊天，真的會讓我心情愉悅啊——雖然只能是友情。

???等待我洗完澡出來，父母還在和年長的姑媽們聊著奇奇怪怪的話題。

???我坐在床上，裹著被單，拿起手機(jī)的時候被它的外殼凍得難受。

???“新年快樂?。。?！”

???阿余又發(fā)了一條信息，配上了一個可愛的小貓表情包。

???“新年快樂！”

???我把她發(fā)來的表情包轉(zhuǎn)發(fā)回去。

???躺好、裹住自己。

???真舒服啊，今天。

???只能聽到用潮州話聊天的聲音、冷風(fēng)偶爾呼嘯的聲音。

???……

???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容易幻想。

???在有點意識模糊的時候，我回想起了——那件衣服。

???想象著阿余穿上時，那種可怕的誘惑力、可怕的嬌媚模樣——嫩白的肌膚、突出的鎖骨、對男生有著致命殺傷力的低胸裝……

???不行不行！

???我趕忙坐起來，搖了搖頭。

???不能再想下去了，不然下次見面的時候，會沒辦法直視她的臉的。

???“要是可以看見一次就好咯~~”

???重新躺下后，我翻過身。果然，男生都是色瞇瞇的動物。我現(xiàn)在完全確信。

???夜晚的潮州依舊是不安靜的城市。

???穿梭在人行道、機(jī)動車道的不講道理、不怕死的摩托車們引擎拉的轟鳴、剛干完活，拉著人力車準(zhǔn)備回家的老大爺彎著腰，拿起破破爛爛的水壺，喝上一口普洱、一到十二點就會有大量夜貓子光臨的腸粉店，門口的機(jī)器冒著濃煙像是著火了一樣，生意甚至比早上還火爆。

???家鄉(xiāng)，是有味道的地方、有回憶的地方，但也是容易被遺忘的地方。

???曾經(jīng)路過人民醫(yī)院門口會有一對老夫妻推著小車賣著獨特味道的牛肉腸粉，小小一份五塊錢，足以填飽需要宵夜的肚子，讓人回味無窮、美味到忘記擔(dān)心食品衛(wèi)生。曾經(jīng)在六、七條巷子里尋找著奶奶的家，看到一個老舊得褪色、看不清字的廣告燈牌的時候，就會知道奶奶家到了。

???而如今，人民醫(yī)院門口早已是新的商品，賣著衛(wèi)生的產(chǎn)品擺著綠色的笑臉，生產(chǎn)相同但無味的食品。那個燈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丟棄，只留下一顆顆因為四年前的大臺風(fēng)而歪曲著生長的歪脖子樹。

???無處可認(rèn)、無路可尋。

???但依舊熟悉、使人懷念。

???住進(jìn)高樓之后，爺爺奶奶也喜歡坐在陽臺。

???只是不知道他們仰望遠(yuǎn)方的時候，會因為自己可以一眼看盡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而感到欣慰嗎？抑或是感到遺憾——為了這么方寸之地獻(xiàn)出自己的一生，沒有走出去過，沒能去看看山外青山的山巒、樓外樓的樓閣。

???承載著回憶的三輪人力車，駛?cè)霟o名的巷子，鈴鐺很難再作響，的士開上街頭，車燈覆蓋掉手電筒的微光。

???家鄉(xiāng)，在慢慢地生長著，但也是在慢慢地死去。

?

???電話響了。

???這是不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如果單論這件事的話，大概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吧。

???如果說，故事中過去的十月到一月的這段時光是我體驗到美好的日子、是我愿意分享給朋友的美好時光，那么接下來即將到達(dá)的二月、乃至未來，都是我很難講出口、打算藏在心里的秘密。

???這通半夜兩點的電話，是一切的開端。

???伴隨著鋼琴、大提琴的聲音，故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