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安東諾夫卡的葦草
前排提示:
小學生文筆,劇情混亂,角色ooc,請各位見諒
如果喜歡文章的話,不妨長按點贊三連支持,這是對我最大的鼓勵
謹以此文,獻給擺脫文字混亂時期的我,以及我的摯友,以及各位觀眾
祝閱讀愉快

那年初冬,她二十,我二十三,兩個人來到安東諾夫卡的森林,兩個人一起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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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諾夫卡森林很遠,最近的鎮(zhèn)子到這里需要至少七個小時的車程,想從島上來這里更得花上一天的時間。漫長的旅途只是增添麻木,直到過分的羽獸啼鳴替代了人群的呼喚,深厚的金黃覆蓋了機械式的相似,我才意識到我們已經(jīng)逃離了大多數(shù)的趨同,留給前路只有撲朔迷離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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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們的本質(zhì)是人而非野獸,車背后那因路途顛簸而釘哐作響的鍋碗瓢盆見證著我們與人世的聯(lián)系;葦草酣睡在座位上,懷中始終緊揣著裝滿詩稿的背包,她盼望著來上這么一場旅途,來到這種人跡罕至的地區(qū),尋覓那存在于詩歌中縹緲虛幻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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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要一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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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回應她誠摯邀請的是我的全然反對——這樣的行為在我眼中無異于可悲上的自我慰藉,與其大費周章的跑到那樣偏遠的地方,不如在圖書館或是陽臺上隨意寫些晦澀的文字,充其量算是“創(chuàng)作”。葦草并不生氣,一向溫馴的她只是用平靜的目光注視著我,沉思片刻后,她像是想到什么極好的主意,剛要興奮地說出口,卻在遲疑中將聲音吞回腹中,悄然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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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博士有一輛自己的吉普車,想必博士曾經(jīng)也是喜歡享受生活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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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很小,但也很容易通過嘴型來捕捉。葦草的話語讓我怔了片刻,等到回過神想詢問她時,空氣中只有殘余的百合花香?;蛟S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又可能是腦子一熱做出的隨意決定;在黃昏的風聲中,我主動找到葦草,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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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最近閑來無事,陪你出去,也好保證你的安全……要不明早就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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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倘若博士是這么想的話,那還多多麻煩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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葦草側(cè)身騰出視野,身后房間中那霸占了半數(shù)空間的行李箱瞬間吞噬我的雙眼,驚嘆她準備周全之余我也感到哭笑不得,取出揉成一團的計劃書,我略帶尷尬地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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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芙希妮小姐,我可從來沒有從這張計劃書中看到任何有關于行李數(shù)量的描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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葦草是個知性的女孩,她很快理解了我的難處,連忙道歉來表示失誤后,她迅速打理起行囊,并保證絕對不會給我?guī)硖嘭摀?。隨著整整一個小時的搬運工作結(jié)束,四肢酸脹的我早已沒有耐性繼續(xù)陪她嘮叨,隨意交代完幾句,我同她一齊確定了明日的安排,所有的疑慮伴隨著她一句“好的”消失——她一向可靠。一想到接下來幾日必有大把時間消磨,我便在簡單的行李中添置了幾本圖書以及一臺老舊的膠卷相機,像是得到了安心的重量后,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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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早晨的天空是凝滯著灰塵的,粘稠的,像漿糊,撐不開的灰色涂在地平線上,看不到一點太陽的蹤跡。與天空鮮明對比的是葦草歡欣的笑容,她帶著十足的精神向我揮手,像往常一樣送上清晨的問候。盡管心里寫著一萬個不情愿,也只能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tài)度,過程再糟糕,至少還算得上一次彌足可貴的經(jīng)驗。想到這里我已擰下發(fā)動機鑰匙,隨著一陣沉悶的轟鳴聲,灰塵從這輛老舊的吉普上抖落,它吶喊著熾熱,擁入曠野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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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博士很久都沒去旅游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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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突然這么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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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博士明明會開車,卻對周圍風景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倘若是喜歡的人,應該會好好欣賞沿途風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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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這輛吉普車,看起來很有年代感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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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有過,也許沒有,它們大抵都被粉碎在記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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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不是一口氣出現(xiàn)的,草甸、灌木、再到像樣的樹叢、繁茂的枝干,無聲起舞的枯葉、折射著光的深綠,多彩的黃與綠混雜著掠過眼簾,它們不經(jīng)意間爬上了我的頭頂;午后的陽光透過天窗打下來,斑駁的影子投射在每一個角落,就算沒有空調(diào),車內(nèi)也被熏的暖烘烘的,刻意放慢行駛的速度,頗有幾分閑游的滋味。葦草已經(jīng)蜷著身子許久,畢竟這樣舒適的環(huán)境下很難不讓人產(chǎn)生睡意,將理智液一飲而盡,我撐起精神,繼續(xù)行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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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里很安靜,除了時而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啁啾聲外,剩下的便是風與葉編制的協(xié)奏曲,像是世人未曾涉足的秘境,唯一的公路也因長期未修而皴裂。索性這條路簡單的很,就算是剛上道的新人,都能隨意在這條林間小路上自在行駛,可這卻讓我犯了難——這片森林的大小已經(jīng)超越了我的想象,相似的樹叢拼湊在一起,復雜的迷宮我的面前展開。趕忙停車,我晃醒熟睡的葦草,再冷靜的語氣也無法掩飾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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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馬上就要黑了,我們的目的地呢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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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地?”剛睡醒的葦草滿臉寫著困惑,她松散的眼神仿佛并未將我的問題放在心上;焦急的氣息在我肺部彈射,然而我并沒有等來期待的答案,只有淡淡的一句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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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已經(jīng)到了森林,那么目的地什么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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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芙希妮,我認為現(xiàn)在并不適合開玩笑?!边@句話聽得我是云里霧里,但我還是耐著性子向葦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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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我沒有開玩笑。并非所有旅途都需要明確的目標指引,命運叵測,我想與您一起度過未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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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在這里瞎逛,直到我們開出這片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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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況且當初博士也沒有向我確認‘要到森林的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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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難以置信地抽出那張計劃書,可無論怎么較真,“目的地”一欄上寫著的“安東諾夫卡”怎么也不會改變。雖然有種被擺了一道的感覺,但我清楚現(xiàn)在不是宣泄情緒的時刻。費力咽下怒火,我的口氣中滿是質(zh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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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打算怎么辦?天已經(jīng)黑了,我還開了一天的車,現(xiàn)在卻連個像樣的住處都沒有——想回去也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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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我不會為博士帶來負擔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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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葦草熟練地從車內(nèi)取出一件件器物,在車外安營扎寨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長期的孤僻生活已經(jīng)磨平了對旅途的最基本認知,像呆子一樣放低車的靠背,躺在上面大口大口滿足自己的煙癮。僅僅一窗之間卻恍若隔世,最初的疑慮反而成了笑話,但僅憑這些并不能讓我打自心底認可她的所作所為——這場搭上自己的旅途,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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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我們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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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喜歡傳統(tǒng)維多利亞文學,喜歡用筆尖繪制,書寫芬芳,是個多數(shù)時候喜歡面對生活微笑的女孩,過去的黑暗如今無法褪去她勾起的嘴角。而我僅僅是為生活操勞的提線木偶,說話一向尖酸刻薄的悶葫蘆,瘦弱的四肢搭載一顆伶俐的頭腦,除此之外生活只剩下煙酒和繁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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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飯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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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重的聲音從窗外傳來,炭火熏烤的香氣蓋過了滿車的煙草味,隨手撣去大褂上的煙灰,我走下車,用林間的晚風洗濯自己骯臟的肺部。按照以往,這個時候的我都應該在電腦桌面前敲擊著鍵盤,或者盯著那些條目,留下一個隨意的簽名后,便匆忙取來下一份文件,機械式地重復上述操作;寥寥無幾的休息時刻,只夠我小抿一口濃縮咖啡,或是碾碎一只尚有余燼的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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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xiàn)在,我那布滿血絲的眼球充盈著暮夜天空的紫,昏黑與深藍色治愈雙目,天際線上殘存的一抹橘紅告訴我“黃昏”該如何描述。葦草坐在篝火旁,與火光一同悅動的還有她的尾巴與胸口的火光;溫暖烘烤著冷澀的空氣,噴香的食材混著沸騰的茶香鉆入我的鼻尖。支起馬扎,雙手接過裝滿肉湯碗,見我直愣愣地盯著肉湯,葦草用勺柄輕敲我的前額,柔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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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冬天的飯?zhí)貌怀?,會冷掉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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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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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距離上一次別人給我燒飯,已經(jīng)過去多久了。”飲下一口濃湯,粘稠的熱量在我口腔散開,仿佛得到了世間的珍饈一般,隨即將碗中美食飲盡;熾熱驅(qū)散寒冷,這樣的溫度遠勝過腥辣的酒、悶熏的煙。仰頭呼出水霧一道,唯有長吁才能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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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平時不在食堂吃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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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大概一周兩三次吧?!蔽疫@才發(fā)覺自己的吃相實在有些難看,以至于葦草都免不了要露出吃驚的表情,趕忙解釋道,“平時我要么不吃,要么吃速熱食品……現(xiàn)煮的食材,味道差距真的很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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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博士開心就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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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不再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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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雜著聊天的晚餐時間被無限拉長,葦草說,和我聊天是一個很愉快的過程,除去長期以來建立的信任關系外,她還說我本身就是有趣的想讓他人接近的存在。對于葦草的言辭我矢口否認,此刻的健談只是為了打發(fā)時間,倘若二人坐在篝火前發(fā)呆,那和浪費時間有什么區(qū)別,聽到這句話的葦草噗嗤一笑,她捋了捋有些雜亂的鬢發(fā),反問我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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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博士一開始便覺得無趣,那為何還在最后提出要一起旅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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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太多理由,你要硬說的話——出來透個氣吧,順便遠離一下那個老女人的嘮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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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那博士,我們來聊一些有趣的內(nèi)容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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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聽我讀一讀維多利亞的詩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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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鋪平的座位上,二人的距離因為車內(nèi)狹小的空間一再窄化,我清晰地感受著葦草的鼻息,內(nèi)心卻因疲勞而涌不起半點波瀾;特意打開天窗,無月的夜晚星辰自在璀璨,思緒在腦海中鋪陳開來,葦草于篝火前向我訴說的詩句飄散——我頭一回知道詩歌并不局限在一行行簡短的字里行間,我并不清楚什么叫做唐璜、什么是十四行詩,但我的潛意識卻無意識地向那些優(yōu)美的詞句靠近,那是身體的本能,是葦草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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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不懂嗎?我們并不需要通融晦澀的辭藻,也許,你可以觸碰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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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我沉浸在星空的顏色與璀璨的詩句中,睡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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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外生活并不容易,不過對于我這種從不追求生活質(zhì)量的人來說,倒是讓我感受到久違的自在;沒有催人命的鬧鐘在六點半叫醒熟睡的我,只留下美好的晨曦帶來一早的舒適,隨便解決完早餐后,我從行囊中取出先前準備的圖書,摩挲著厚重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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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本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書,卻沒有任何惹人厭的褶皺,除去微微泛黃的紙張外,歲月僅在那褪色的封面上劃過一道痕跡。追尋嵌入的銅制書簽,書頁翻動時發(fā)出清脆的沙沙聲將沉淀在深處的記憶喚醒——這原是我喜歡的小說,之后卻因出差而將它棄置在書柜的一隅;紙張殘余著丁香花的氣息,大概是我先前有用香囊熏染圖書的習慣,此刻它們被陽光喚醒,舒展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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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入了迷,口中喃喃自語,倒不是因為書的內(nèi)容多么引人深思,僅是追憶曾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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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想去林子中逛一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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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一驚,迷離的雙眼回了神,回憶也已皺蹙,凌亂,無意識地猛合上書本,熟練的肌肉記憶讓我一下子把書本往下送出,卻沒有注意眼下并沒有任何抽屜可以提供隱藏空間——它就如此落在了地上。這滑稽的一幕讓葦草噗嗤笑出了聲,她撿起圖書,開玩笑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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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博士平時是這樣對付凱爾希醫(yī)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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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個人習慣而已,一時難以調(diào)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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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工作之外的博士竟然這么有意思,我一直以為博士是那種拘謹而緘口不談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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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忙咳嗽兩聲來緩解自己的尷尬,接過書本,撣去上面的灰塵,我點頭答應了葦草的邀請。當我打算打開車門啟動發(fā)動機時,葦草卻伸手拽了拽我的衣角,平靜的眼神無聲傾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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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械只是肢體的延伸,用雙足去感受大地,用心靈直視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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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森林迷離而絢爛的光彩中折疊,在我眼中凝固的它們此刻卻不經(jīng)意的從我的指尖、我的臂膀,我的發(fā)絲之間流逝;太陽的位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移動,林子間投下的影子也隨之變化,先前黯淡的枝丫被涂上了一層絢爛,繽紛的色彩在我眼前鋪陳。葦草挽著我的手臂,日光將她的臉頰照的通紅,德拉克特有的熾熱傳遞到我的肢體,她緘口不語,笑容卻未曾從面孔上消失。二人獨處的時光也是一種體驗生活的方式——盡管這樣的行為在過去常常發(fā)生在狹小的醫(yī)療室內(nèi),但如此自在地享受自然的沐浴,對我們而言,恐怕都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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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當初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想要和博士一起出來逛逛’?”我終是不習慣如此刻意的沉默,心不在焉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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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直接向博士提出要求,多半會被拒絕吧?!比粲兴计毯螅敳萁o出了答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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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還真是欲拒還迎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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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吧,我從沒想過了解自己?!睉醒笱蟮胤笱芤痪?,我把頭撇向旁側(cè),享受清風送來的林間的氣息,只是肺部似乎難以承受這份清爽,熟練地點燃一支煙,看著呼出煙霧的在光線下散射著,不分彼此的融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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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這趟旅途對你而言真的毫無價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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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或許我要收回最初的言論,”我瞇起眼,“但是,我并不打算徹底改變觀點,過分自在讓我反而有些拘束,這么一看,我更愿意待在辦公室內(nè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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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博士樂此不疲的駕駛,昨夜談吐時的歡愉氛圍,還有暗藏著丁香花氣息的書本,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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葦草莞爾一笑,輕快的語氣中藏掖了幾分好奇??蛇@并沒有激起我言語的欲望,不禁沉默下來,被迫送入記憶的畫卷中——那已經(jīng)褪色而模糊,卻始終無法忘卻的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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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好、旅途,本該真實的存在卻構(gòu)成了苦澀、腥辣的內(nèi)容,縱使身軀自在地在森林中享受,精神卻依舊自我囚禁著;那些只被自己了解、清楚的幻想,在許久之前并非局限在自己的頭腦中,它為他人所知,為我們共同期許,盼望,描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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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將它親手埋葬,葬在不知名的角落,任由它風化,破碎,只有軀殼繼續(xù)奔波世間。剩下的便是偶爾回憶,懷念——在夢里,在沒有自我的鏡子里,短暫的歇息后,繼續(xù)奔行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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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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葦草滿是擔憂的聲音喚醒了呆滯在原地的我,翡綠的瞳孔黯淡下來,眼角有晶瑩在光下閃耀著,自責寫滿了她的臉。支吾半天后,她吞吞吐吐地向我道歉,語氣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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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剛那樣……我是不是,戳到你的痛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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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是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刻?!蔽倚α诵?,努力裝出一副釋然的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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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能有些冒昧……如果可以的話,我能聽博士講一講過去的故事嗎?倘若可以說出來的話,應該會緩解不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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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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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等等吧,或許在某個時刻,我會告訴你的,拉芙希妮。”我清楚葦草的要求并非惡意,縱使是面對向我敞開心扉之人,我仍是選擇緘默面對。抽干凈最后一口煙,我仰頭注視著錯綜復雜的樹枝,陽光在鋒利的針葉下切割成斑駁光影,一縷風帶走沉悶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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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我還想多聽你讀一讀那些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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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聽一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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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是博士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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葦草閃到我的面前,瞇起眼,輕快自在地拍了拍手掌——那是呼喚自然的節(jié)奏:樹葉的沙沙聲同羽獸的啁啾聲回蕩在林間,風慢了下來,只為輕挑那溫和如春的秀發(fā),她背著光,笑靨卻明朗如晨曦,錦緞一般的語調(diào)順了空氣的冷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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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天生的尤物我們要求蕃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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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便美的玫瑰永遠不會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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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開透的花朵既要及時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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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應把記憶交給嬌嫩的后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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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只和你自己的明眸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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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當燃料喂養(yǎng)眼中的火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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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生活,則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相似,從不變的日常中發(fā)現(xiàn)與眾不同,純粹的快樂終究是要靠自己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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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昨天,也許是今天,我放下了對葦草的芥蒂,適應了這樣輕而易舉的自在,不會因為突然想起沒有完成的工作于半夜驚起,也不會在書寫筆記時下意識地往頁腳簽署自己的名字。來回翻閱,這本小說的空白處已經(jīng)落滿自己隨想的記錄,我依舊樂此不疲地記錄著;同樣的還有葦草,除去一日三餐和與我交談之外,她便到林中,時而一人,時而與我隨行,探索著不知名的內(nèi)心起伏,晚點坐臥于篝火前,續(xù)寫著自己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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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她并不愿過早和我分享具體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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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詩歌沒有凝結(jié)前便先一步為人所知,只會對后面的撰寫造成不必要的困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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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想,這個應該叫做‘醞釀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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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下來溝通逐漸減少,我們之間似乎多了一層薄薄的障壁,二人只是做著自己的事情,多數(shù)時刻她只是用手拖著下巴,在林間來回踱步著;又或者是隨性躺在干燥的落葉上,將手伸向天空,不斷嘗試捕捉流光的尾巴——這樣在普通人眼中詭異的行為卻完全不會給我?guī)砝Щ?,相反,過分的言語只會增加我們的隔閡。于是我也開始琢磨起那些從未涉足的領域,算是不讓自己的大腦徹底生銹做出的不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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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這里發(fā)生的一切,用文字,用圖像,大到如夢似幻的星空也可被收入相機的鏡頭中,小到一片隨風卷入夾縫的梧桐葉變成當天的書簽。燃料也是夠用的,只要車子不出什么問題,作為司機的我也不急著要闖出這片森林——畢竟它只有一條路,何必趕著向出口奔去,而忽視了旅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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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平穩(wěn)在三天之后的烏云中消散,空氣變得潮濕起來,水汽上上下下在枝丫之間隨風浮動,天空失去了先前的光澤,又恢復到了開始的狀態(tài):迭起的灰黑、驟降的氣溫、裹挾著飛塵的水霧,所有都昭示著深冬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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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是在一日凌晨,熟睡的我在滲透的寒意中醒來時,車窗上早已覆蓋一層薄薄的雪花,用雨刮器掃去積雪后,才發(fā)現(xiàn)周遭已是白色的世界,然而并非單調(diào)的白色:那雪壓過冷綠的雜草,壓過焦黃的枯葉,針葉上凍結(jié)的晶瑩、禿枝上垂掛的冰晶,還有雪野中血紅的寶珠山茶,白中隱青的單瓣梅花。一夜的功夫,冬的訊息便席卷了整片森林,變得冷澀而肅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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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考慮到下雪的可能性,但此刻有一個固定的住處顯得重要了起來,否則我們只能支起一張帳篷,在猛然灌入的寒風中快速解決早飯,隨即鉆入車中,哆嗦著身子,不斷摩擦著姜紫色的手掌,用口中呼出的暖氣來驅(qū)散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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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你很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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葦草還是一如既往地端坐著,胸口的火焰未曾因為低溫而熄滅,她的視線熾熱而真誠,循循善誘的語調(diào)不斷暗示著我下一步該做什么。尷尬的撓了撓頭,我卻不敢言語,只是點頭承認事實,隨即而來的是一陣溫熱,她抓住我那粗糙的手掌,微微蜷著五指,檀口呼出熱氣。凍僵的手指很快恢復了血色,沁心的溫暖便順著掌心滑入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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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手冷的話,還是這樣取暖比較方便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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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了,拉芙希妮。”如此溫柔自然使我有些不適應,心頭一顫,青白的兩頰泛起微紅,我向她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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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該出發(fā)了,你知道哪里有可以歇息的住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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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呢……但是這里原先也是有人住的,只是現(xiàn)在被廢棄,變得渺無人煙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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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難倒這里發(fā)生過什么事情嗎?”因為下雪,我不得不將車速放慢,也騰出了不少思考的空間同葦草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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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也像塔拉一樣……戰(zhàn)爭,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讓安居樂業(yè)的人們?nèi)绱穗x開,”葦草頓了頓,每當她談及自己的家鄉(xiāng)時,腔調(diào)總是酸楚的,哪怕再怎么放下,依舊無法避免撥動心中最細的弦,胸口的火光黯淡了些許,短暫沉默后,葦草將目光瞟向窗外,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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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那無邊的曠野上,在凜冽的天宇下,閃閃地旋轉(zhuǎn)升騰著的是雨的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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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孤獨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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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寫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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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之前從書上讀到的,觸景生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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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沉默倏地出現(xiàn)在車內(nèi),葦草的一番言語讓本來可愛的雪花變得冰冷起來,銀裝素裹的雪景也增添了幾分凄涼;關上嘈雜的車載音樂,讓沉默洗刷五味雜陳的內(nèi)心,片刻的功夫便將我混亂的思緒撥回正軌,空空的腦袋只有眼前被車燈打亮的灰黑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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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沒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幾小時下來天地便化作茫茫然一片,如果不是車載鬧鐘上的時間仍在一分一秒的變化,我恐怕已經(jīng)分不清白晝與黑夜的區(qū)別,車內(nèi)空調(diào)的溫度已近調(diào)到了最高,可這依舊難以同從門縫內(nèi)擠進來的寒氣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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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地間沒有一絲光亮,視野幾近被黑色覆蓋,車燈也無法照亮前路,只能模糊判斷到窗外的深雪早已有沒過靴子的厚度時,我才意識到再繼續(xù)開下去只會增加無意義的疲勞和損耗。瞟了眼余量尚可的汽油,找到一處樹叢茂密的空地,隨著發(fā)動機轟鳴聲的停止,周圍又回歸到寂靜的狀態(tài),趕忙下車給車前鏡墊上一層薄布,我鉆回車內(nèi),掰下干面包的一角,將剩下的交給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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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有點寒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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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吃這么點,不會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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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了?!蔽业鼗貞剑c亮了懸于頭頂上的車燈,昏黃的光線譬如暖心的慰藉,隔開窗外呼嘯風雪,蝸居于狹小空間內(nèi)帶來了意料之外的舒心。溫暖使人陷入疲倦,費力地咀嚼完面包已經(jīng)耗費了我不少精力,哈欠頻頻從我口中傳來,欲想入睡,大腦卻活躍地發(fā)號施令:它大聲告訴我還有事尚未完成,倘若要睡,也需困意蔓延到軀干的每一個細胞中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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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像這樣的雪景你見的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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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費半分鐘的思索后,腦海中呈現(xiàn)的只有零星的記憶,“大概兩年前,羅德島途徑烏薩斯時見過,只是烏薩斯的雪更黑,更粉,紛紛揚揚落入地面后,像是找到了同胞一樣緊密的撮合在一起,直有來年春天的氣溫,才能將它們分離?!被璩脸恋囊庾R已然忘卻之前沉默的障壁,我打開了話匣子,一口氣說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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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像這樣的雪景,一向都是被詩人所憐愛呢。”葦草頓了頓,苦笑著說道,“只是維多利亞下雪的日子并不多,有,那也只是幾片夾雜在冬雨中,還未落入掌心,便先一步化為水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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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很喜歡下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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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不上,只是這樣的景色能見到的次數(shù)也不多,對此有些好奇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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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博士讀的書,是《雪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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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了?”我有些詫異,糾結(jié)片刻,還是如是回答了葦草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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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博士慌忙中掉下的那本書,可不就是它嗎?”葦草俏皮一笑,彎起的嘴角純真中夾雜著不解:“博士也是喜歡追尋美的人吧,讀書時的博士從來沒有厭倦,而是憂愁和緬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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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是不會欺騙的,就像觸碰情緒從不需要理解文字的具體含義一樣,況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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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謝尼伊’,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是這個名字嗎?”葦草收起了微笑,語氣多了幾分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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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名字你都知道了……是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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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倒沒有人和博士說過:‘希望您以后讀書的時候不要喃喃自語好嗎’之類的話嗎?當時博士埋著頭對著書本念叨著什么,自然是博士所惦記的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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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是一愣,而后感到耳根處傳來令人羞愧的溫度,一直延伸到脖頸。不是因為自己的秘密在被他人發(fā)掘后別扭,而是自責那份虛偽:倘若我并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塵封的過往,身體又為何不自覺地在日常中向他人展示自己的脆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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葦草的話語真誠到熾熱,在我眼中的她并非是挖掘他人秘密的窺覬者,或許只是想分擔我的痛苦——就像曾經(jīng)我為她所做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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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為何遲遲不肯開口呢?我所抗爭的對象始終只有自己,隱藏、忘卻、掩蓋,這些行為的主體也始終只有自己,所以最終所怪責的從來不應該是詢問的葦草或者他人,若要追究,那顆外強中干的內(nèi)心恐怕是罪魁禍首。像是累世的業(yè)障全部擠壓在背部,將所有的心虛和恐懼一同吞入腹中,微微顫抖的嘴唇發(fā)出混亂的低語,我拼命眨巴著眼睛,三緘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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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博士不想說的話,那也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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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庇帽M所有氣力吐字,我壓下心中的忐忑,捋順了思緒,慢慢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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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故事有點長,在此之前,我需要一點音樂來協(xié)助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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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首舒緩的爵士樂,音調(diào)略帶涼意而微醺,像是情緒的催化劑,語氣平淡中多了幾分低沉,夾雜著落雪覆蓋大地的聲音,夢囈般的故事就此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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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謝尼伊’,不是什么特殊的人名,只是我慣用的筆名,也是這輛我給這輛車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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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之前——大概有三年了吧,那時的羅德島還沒有如今的規(guī)模,像極了大多數(shù)淹沒在群體中的普通人,在生活的辛酸與快樂中搖擺著;不對,那時候的苦難僅僅是停留在字面意義上的詞語,熱情可以消去一切,讓喜悅的長歌無限延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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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還沒有那么忙……應該說大家都沒有那么忙,如今辦公室內(nèi)的多數(shù)圖書,都是我那時候收集的,讀書需要什么理由呢?想到了便去翻閱,十幾分鐘也好,數(shù)個小時也好,我始終不覺得枯燥,樂趣純粹而簡單;我想,那便是所謂的‘愛好’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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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閱歷的增加,一篇篇幼稚的文章從我的筆下誕生,那是最初咀嚼文字的嘗試,是我的杰作,我的珍寶。你知道嗎,阿米婭以前很喜歡我讀文章給她——就像你一樣,她真的聽不懂,但她每一次都會用憧憬的眼神望著我;在每個周五下午的陽光中,浸泡在咖啡香氣和甜品,奇妙的故事從水霧中綻放,世界之大,也不過幾平米小小的茶幾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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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逐漸明朗起來,卻無可避免的蒙上了一層灰色濾鏡,我頓了頓,注意到認真聆聽故事的葦草眼中羼雜著許多情感,理想的影子不斷和她重疊,恍惚之間,一切都回到了曾經(jīng)的模樣。然而我清楚眼前只不過是大腦的臆想,嗤笑自我?guī)茁暫?,繼續(x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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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謝尼伊’,這個名字無非只是當時寫稿時靈光乍現(xiàn)的想法,卻在一次次書寫中變的深沉起來,復雜而難以割舍了。與之而來的還有我那瘋狂的想法——我拜托可露希爾,在一頓夸耀和足足五十萬龍門幣的誘惑下,她勉強同意以‘阿爾謝尼伊’為名幫我制造一輛風格獨特的吉普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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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的等待很長,但是當可露希爾把我?guī)У剿媲皶r,一切都完美符合我的設想,當時我們激動地擁抱在一起,歡樂的淚水止不住地奪眶而出,畢竟沒有人敢瞞著凱爾希去干這種事情,但我們做到了。我為它噴上帥氣的涂漆,一起游歷各方。”我拍了拍葦草的座位:“它載過很多人:阿米婭、煌、可露希爾,甚至凱爾希也曾經(jīng)坐上去過,我和他們訴說自己的愿望,講著書本上汲取的故事,吟誦著悠長的詩歌,每個人都會笑我,但他們眼中也同樣流露出純粹的期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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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我們希望的集合體,它見證故事,它就像羅德島一樣,不知疲倦地駛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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哽塞的咽喉傳來強烈的瘙癢感,語言逐漸模糊、苦澀;乃至話語還未出口,先化作熾烤臉頰的炭火,說不清的愧疚席卷神經(jīng),但故事還得繼續(xù)。從包中隨手取出一罐啤酒痛飲,唯有此般徹底的冰冷才能麻痹自慚形穢的痛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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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回憶總是會被壓縮,而苦難卻會延長;我說不清是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忙起來了,大概是從龍門那邊開始吧,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感受到——接下來肯定不會輕松了,而事實也是如此,戰(zhàn)術指揮不再只是我的唯一任務,連篇累牘的文件堆砌在狹窄的辦公桌上,書本無地自容,只能一個個躲到柜子中,報團取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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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盼望著輕松的日子,可他從未回應我們的呼喚,連同希望與期待消散在面容上,久而久之便當做記憶的廢品,徹底遺棄。那段時間我還保持著閱讀的習慣,可沒有了之前的從容,逼迫自己完成每日的任務同時,一定要用有限的精力咬文嚼字;阿米婭不再來我這里聽故事了,反倒是凱爾希的嘮叨聲多了起來,我開始問責,開始憎惡,仿佛要同過去的自己決裂一般,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面對窗外皎白的月,孤僻的我留下懊悔的淚,一點點挖去人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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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寫下‘阿爾謝尼伊’這個名字,還是委托星熊從東國帶來的小說——也就是你見的那本上寫下的,我還未閱讀一頁,便被通知有外務要去處理,匆忙之中,留下一張銅制書簽和懸掛在上面的香囊,隨后不知被誰放到書庫中,等我精疲力竭回來的時候,早已將這件事拋之腦后,連同所有的愛與情感,粉碎的徹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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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學會了偽裝,構(gòu)造成一個不近人情而冰冷的雕塑,只為適應枯燥的生活,好讓煙酒徹底麻痹自己;然而熾熱的心依舊彈跳,以至于當我以新的方式接觸你時,才發(fā)現(xiàn)不過是一場重新尋找自我的旅途,清晰了記憶,告訴我:越是沉默,越是表演,便要在月下的凄冷中,悲慘的吮吸著一個人的苦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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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吁出一口氣,臉頰處并沒有溫熱的液體流過,鏡子中那扭曲的表情,仿佛是委屈、不甘、苦悶和輕松的集合體。積淀在深處的情緒得到了釋放,而面前的那個人并不是什么職業(yè)心理醫(yī)生,更不是我陪伴我許久的同僚,她只是葦草,一個曾同樣對我訴苦,同樣將自己黑暗折射出來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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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很好笑吧,一個人自導自演了一出事故,到頭來看不過是空洞一場,真是十足的令人憎惡而反感——想要博取溫暖,卻在顏面上無比排斥的怪胎,以至于自己都無法料理生活,舍棄了最初的本心,選擇了沒入大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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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在骨子里都無比厭惡自我,或許從一開始我就期待這場旅途許久,或許從一開始我就想同葦草好好聊天,兩人在篝火旁縱情歡笑,或許從一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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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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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一直都是如此擔負著,直到現(xiàn)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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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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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覺得博士能做到這樣,真的很厲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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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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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寬恕、沒有憎惡、沒有嘲笑、沒有同情,葦草的語氣簡直平淡到不能再平淡,好像她還有點開心?可這有什么好開心的,我在否認共情的時候又渴望共情,在痛斥愛好的時候卻貪求愛好,葦草的話語,恐怕也只是出于人與人之間基本的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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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沒有刻意安慰博士,或者故意要玩弄博士的情感,這句話,是我一直想對博士說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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葦草燦爛的笑容與之前別無二致,明亮的眼眸中倒映著我的影子,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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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我的話,恐怕無法忍受這樣的日子吧,遇到令自己痛苦的就想訴諸他人,因為我從來沒有充足的耐心自我消化,遇到可以依賴的便駐足不前,不是懷舊,而是切身渴望一個港灣,供自己棲居,供自己療養(yǎn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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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可是承擔這個位置很久了呢,難倒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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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一直以為我們只是普通的同事關系?!边@句跳脫出來的話語實在有些好笑,壓抑的氣氛瞬間被我的明快的笑聲刺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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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博士能這樣一直隱藏著自己,并非是一件羞恥的事情。反而能在這種狀態(tài)下一直堅持做好自己的本分,僅僅這點,就讓人望其項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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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一直再騙,無論是對誰,僅是隱瞞自己這回事,就讓人感到無比困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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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還是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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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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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心”二字還未脫口,葦草決然的語氣便打斷了我,我從未見過那對翠綠的眼瞳會此般閃亮,威懾而不兇怒的氣場籠蓋在葦草身邊,像是慈祥的圣母,用神圣的光輝撫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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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需要的并不只是語言上的通融者,而是情感上的共鳴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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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怎么不會欺騙自己呢?只有能熟練欺騙自己的人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與此同時他們的雙眼被虛假所蒙蔽,卷入生活的漩渦無法自拔。但博士不一樣,那些加諸于身的痛苦,只是讓博士更近一步認知了生活的真相,由此更加珍視身邊的一切了。掩蓋苦痛,無非是擔心無法生命不可承受之溫柔,才選擇自己背負的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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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故事是多么美好啊,卻如蓓蕾一般脆弱,無論是誰聽了,哪怕是情感上的木頭,也會在內(nèi)心深處生出動容的嫩枝吧;無論是編撰成詩歌還是小說,都會令人潸然淚下吧……博士怎么不想說出來呢,如此流暢的敘述,一定在心中醞釀許久了吧。無論是封塵的愛好,還是積滿灰塵的車,彌足可貴的記憶本就是瑰寶,沒有人可以否認它們的價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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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自己心之所向——令博士厭倦的從來不是書籍本身,而是席卷而來的壓力和摧折自我的磨難。我們欣然接納它的痛苦,也享受它帶來的所有歡樂,但無論如何,生活需要宣泄,就像我書寫的詩篇一般,那些伴隨博士的書籍,那些文稿,都是生在內(nèi)心的藤蔓,那里是春的樂園,從未荒蕪,只是太久未曾開啟,沾滿灰塵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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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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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像之前一樣,再一次聆聽博士的聲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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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嬌嫩的手搭在我亂糟糟的腦袋上,溫柔地搓揉著,面前的葦草莞爾一笑,翡翠眼瞳中有暖如三春的舒緩,拂過我的面頰,驅(qū)散了一切寒意與艱辛。微微低下頭,我默不作聲,只是享受著葦草的撫摸,笨拙的我此刻才發(fā)現(xiàn),我和她始終都是一路人,固執(zhí)地行走在自己的小徑,在對方困頓之時,義無反顧地伸出了援助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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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于心間的石塊終于落入水池中,慢慢浸沒,直到抵達那不見光的深處,卻沒有激起半點波瀾。不再有理由需要去掩蓋真相,只有真實暴露在暖陽之下,自在地舒展著四肢,呼吸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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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認可的欣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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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撫慰的感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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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關照的傷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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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剖析情緒,它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們現(xiàn)在需要的是一本書,一段可以在風雪中帶來溫馨的故事,一對同行者互相理解的過程;就像葦草說的一樣:旅行的目的從來不是追求終點,路途上的一切都值得我們寫入詩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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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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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開漫著丁香花的書籍,追尋著銅制書簽的記憶,我清了清嗓子。風雪成為了裝飾氣氛的道具,昏暗點綴出夜的安寧,爵士樂不在悲傷,摻雜著一種微醺的溫暖,敞開塵封的嗓音,與溫馨的環(huán)境一同搖擺,徐徐敞開記憶的畫卷,一切仿佛在此刻重新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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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幅嚴寒的夜景,仿佛可以聽到整個冰封雪凍的地殼深處響起冰裂聲。沒有月亮。抬頭仰望,滿天星斗,多得令人難以置信。星辰閃閃競耀,好像以虛幻的速度慢慢墜落下來似的。繁星移近眼前,把夜空越推越遠,夜色也越來越深沉了。縣界的山巒已經(jīng)層次不清,顯得更加黑蒼蒼的,沉重地垂在星空的邊際。這是一片清寒、靜謐的和諧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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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shù)诙斓奈倚褋頃r,窗外的風雪早已褪去,魚肚白重新在天際線上出現(xiàn),沉重的紅色染遍雪地,初生的光芒劃過交錯的樹枝,折射在雪地上,譬如昨夜璀璨的星辰整齊的排列,同耀陽一并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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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揉著惺忪的雙眼,我躡手躡腳地打開車門,一頭扎進沒過皮靴的雪地,用新鮮的雪花揩拭積滿睡意的臉龐,所有困倦都隨著刺骨的寒冷消散殆盡。就像空蕩蕩的油箱需要填充一樣,胡亂咀嚼幾口面包來緩解腹部的饑餓,隨著發(fā)動機的預熱結(jié)束,引擎的轟鳴聲再次回蕩在森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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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博士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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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拉芙希妮,其實現(xiàn)在只有六點半,你可以多睡一會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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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那就麻煩博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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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縮在后座的葦草語調(diào)繾綣,翻個身子來緩解四肢的麻木,不一會便重新步入夢鄉(xiāng),發(fā)出酣睡的鼻音了。悄悄為她披上自己的棉衣,嘴角不自覺地勾起微笑,深挖自己后才發(fā)現(xiàn),像這樣多為他人考慮,或許才是我的本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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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朝陽的方向行駛,眼前皚皚白雪帶給我的只有瑰奇與驚嘆,那是一種超脫先前的自在,是忘卻悲劇之后親臨的奇跡。遠處隱約有棕黑色的小點出沒,它們隨著距離的靠近不斷變大、變亮,直到靠的足夠近時,我才意識到眼前松散布置的正是葦草口中訴說的村落——荒謬的是這些看起來還算完整的房子離我們只有不到半公里的距離,我們卻在車子上蹩腳地度過了寒冷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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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子上度過雪夜,也算一次別致的體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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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車子駛向坐落在靠近樹林的一間小房屋,稀碎的光線投射在冰晶上,為幽僻的環(huán)境送來了一份通明,或許是在新雪的揩拭下,因棄置許久而發(fā)黑的墻壁變的錚亮許多,深棕的針葉木紋理清晰可見,仿佛是有人刻意照料而留下的痕跡。遠處,一條鐵軌從視野盡頭的拐角延伸至彼端,銹跡斑斑的軌道傳來過往的汽笛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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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博士打算在這里住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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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意外的沒有上鎖,雖然空間狹小,卻精致的出人意料:雕刻著花紋的松木桌椅、墊在地上的皮毛地毯、石塊堆砌成的小小爐灶,還有一間壁爐立在墻邊,漆黑的炭火亟待重燃,幾件精巧的裝飾懸掛在墻上。盡管許久未曾有人打理,時光也無法掩蓋原先主人對他們精細的打理,只是積起薄薄一層灰,除此之外并沒有其他磨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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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的想的,在凱爾希的電話沒有撥通之前,就相當于假期沒有結(jié)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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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慢慢思考一會兒,和你一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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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要是這樣說的話,我可是會很困惑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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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雪水洗濯器具的表面,重新點燃老舊的壁爐,隨著騰起的濃煙,孤僻的屋子覆蓋上溫馨的氣息,斑駁的光影落在葦草的面頰上,手中執(zhí)筆書寫詩歌的她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汲取著來自彼岸的靈感,用現(xiàn)世的方法描繪他們。我不忍打擾她專注的樣子,只是半掩上房門,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像往常一樣任由思緒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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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我可以將這次的旅途寫成隨筆?或是編撰一篇小說,敘述一場深冬中圍繞著飛雪展開的故事;但無論記憶以何種載體重現(xiàn),這些終究是為我一人吟唱的歌謠,并非所有曲目都需要聽眾來維持,行吟澤畔,興許是對自我最好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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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他們都選擇了離開這里呢……樵夫開采著林間的枯木,巧婦烹飪著醇厚的濃湯,孩童在河畔旁嬉戲,老嫗做在門口享受陽光;羽獸掠過天際,馱獸漫步田澤,火車慢悠悠駛過村莊,那是記憶中的塔拉,如此協(xié)調(diào),卻不知為何被這些人擱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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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有權(quán)選擇他們的生活,市井巷陌的煙火從來不為權(quán)貴打開大門,紙醉金迷的光陰也非凡人可以觸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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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怎樣,適合自己的不才是最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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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吧……你寫完詩了?”回首望去,我這才詫異地發(fā)現(xiàn)葦草已經(jīng)駐足我身后許久,她平靜的注視著眼前的景色,眼中流露出數(shù)不清的眷戀感,久違的惆悵涌上她的心頭,僅僅一瞬間,甘甜的淚珠從她眼角溢出,卻隨著卷來的微風飄向遠處,徒留柔和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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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我想帶你去一處地方,那里或許更適合我構(gòu)思詩歌,想必也會為你帶來別致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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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日的午后是舒適極了的,和煦的日光熏烤著松弛的神經(jīng),讓人想要按下時間的暫停,慢慢享受這樣不溫不火的緩慢。而現(xiàn)在,我正坐在水澤的堤岸邊,攜帶涼意的微風卷過叢生的蘆葦蕩,揚起葦草陣陣,晴日之下起舞。潺潺溪波光粼粼的湖面激起水紋,時而羽獸掠過水面;回過神時,只留下渺遠的啁啾聲和停滯在枝端的羽毛,風已經(jīng)帶去了它們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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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而光滑的觸覺纏繞上指尖,那是拉芙希妮豐腴的尾部,她本人坐在旁側(cè),腳尖輕觸水面,宛若童話故事中棲居與仙境的精靈,枯萎的生命在她指尖綻放。依偎在我肩膀的她臉頰泛起的微紅,胸前的火焰有節(jié)奏的起伏著,照應著她平靜而歡喜的心情。此親昵的舉動我并不討厭,只是出于禮貌,習慣性地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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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葦草,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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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不知道嗎,德拉克只有對信賴的人才會這么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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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是博士先說要和我一起的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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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已經(jīng)寫完了詩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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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葦草的臉一下因羞澀變的緋紅,被我無情揭開真相的她低下頭,小聲嘟囔片刻后,賭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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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是今天才寫完的啦,現(xiàn)在把博士帶到這里,要是還詢問原因的話,可就過分了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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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聽一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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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畢竟博士都已經(jīng)為我提供了那么好的素材,我也應該回報以同一份赤誠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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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輕佻,笑靨燦爛如暖春的和煦清風,舒展的眉頭有流光閃過,米黃色的秀發(fā)搖曳于晴日之下,眼眸澄澈,宛若大澤的深沉浸沒著多彩的情感。指尖緊貼我的嘴唇,她示意讓我安靜下來,短暫的等待后,綿長的歌聲回蕩在蘆葦從與水面繪制的畫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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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wander’d lonely as a cloud
That floats on high o’er vales and hills,
When all at once I saw a crowd,
A host , of golden daffodils;
Beside the lake,beneath the trees,
Fluttering and dancing in the breeze.
Continuous as the stars that shine
And twinkle on the Milky way,
They stretch’d in never-ending line
Along the margin of a bay:
Ten thousand saw I at a glance,
Tossing their heads in sprightly dance.
The waves beside them danced,but they
Out-did the sparkling waves in glee:
A poet could not but be gay
In such a jocund company!
E gaze –and gazed –but little thought
What wealth the show to me had brought:
For oft,when on my couch I lie
In vacant or in pensive mood,
They flash upon that inward eye
Which is the bliss of solitude;
And then my heart with pleasure fills,
And dances with the daffodi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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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澀的語言隨葦草的音調(diào)消散,鏤空的軀殼只剩下共通的情緒在深處共鳴,浪漫與美好同一句句韻律滑過耳畔,又回響在天穹之下,散佚于蕩蕩蘆葦中。我的心只是安寧,沉默是對她最大的尊敬,思緒滲透、交錯、纏繞、成為密不可分的連理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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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急著離開安東諾夫卡森林,延續(xù)旅途是我們唯一的想法;而旅途從未與現(xiàn)實脫軌,因為最大的旅途便是生活本身。嘴角不自覺地勾起,我并不想思考廣袤寰宇引發(fā)的一切哲理,閑適在二人的蘆葦蕩,只是享受當下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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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坐著吧,多坐一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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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想多聽聽你的詩歌,拉芙希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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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視遠方,我只是歡笑。

前面的詩歌來源于莎翁的十四行詩歌,中間的是迅哥兒《野草》中的一處節(jié)選,英文詩歌是華茲華斯的《詠水仙》。自己菜,不會寫詩,各位輕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