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日志(二十七)《夜中的詭譎(中)》
人物視角:恩維·布萊克伍德
經(jīng)過昨晚都城守備隊的一通抓捕,那些被指控侵犯領主權利的罪人,被帶到王座廳問罪并進行審判,王座廳再次人滿為患——但這對我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無罪!”上一個人也是這么理直氣壯,但被押進地牢時,可是屎尿齊流。
“你被指控從艾培家族的馬廄中盜走了數(shù)匹駿馬,動機卻只是為了嘗嘗馬肉的滋味。膽敢矢口否認!”鐵衛(wèi)隊長波佛爵士手拿一卷長得能當綬帶的名單,上面的字又密又小,看來我還要坐在這硌人的王座上好一陣子。
“我才不是為了嘗嘗鮮!”他手腳皆被粗繩緊縛,整個人呈現(xiàn)出跪在地上的姿態(tài),“我的老婆孩子都差點餓死在了家里,我一貧如洗,能有什么辦法!”他在怒吼時,額角的青筋爆起。
“但這也不能是你侵害貴族權利的理由!”法務大臣約書亞嚷了回去,我耳朵都要聾了。
“貴族權利?!你扯什么狗屁!我們都要餓死了!你們的權利算個毛!”
“住嘴!”波佛爵士再次吼哮。
“但現(xiàn)在好了,我老婆孩子在你們的人抓我走的時候,被他們拿石頭砸死了!”他沒了力氣再吼,但最后一句,他吼得聲嘶力竭。
“帶他下去吧…”我打個手勢,隨后這條狂吠的“狗”被侍衛(wèi)帶走了。
再下去的是兩位修女,她們來自圣母院。
“你們被指控虐待當?shù)匾晃恢每p的女兒,有何辯解?!辈ǚ鸬恼Z氣總算柔緩了起來。
“諸神在上,我們并沒有虐待那個可憐的孩子?!弊筮呉晃桓邆€修女率先開口。
“她來到我們圣母院的時候,神志不清、半瘋不瘋的,在我好心安慰她的時候…她……”右邊一位小麥膚色的修女接了下去。
“她怎么了?”我詢問道。
“她…咬掉了我的耳朵……”小麥膚色的修女答道。
“我上去嘗試阻止她,但她力氣出奇的大,還差一點把我手指頭咬掉了。”左邊的修女續(xù)話。
“那證據(jù)呢?”我質問她們。
“您大可以讓侍衛(wèi)脫掉我的手套以及我同事的頭巾。”高個修女回復道。
我將信將疑,“來人。照她們說的做?!?/p>
侍衛(wèi)上前完事后,她們說得如實不誤。高個修女的指頭上有著一排歪歪斜斜的紫紅色齒痕。小麥膚色的修女右耳處纏著染血的繃帶,拆開后,下面只有一個紅褐色的小洞,洞旁邊長有一圈痂皮。
“雖然,你們的供詞屬實。但,你們如何證實這些傷不是由受害者遭受凌辱時的反擊所致?”我的一句話,把話題繞回到了源頭。
“陛下…您明辨是非,怎么就是不信我們?”
“我以諸神起誓,我們真的是無罪之人?!?/p>
“讓她們走吧…女王陛下?!奔s書亞為她們求情。
“恩維,不要冤枉了好人。”波佛爵士略去了尊稱?!澳銈冮]嘴,我這是在維護受害者的權益?!?/p>
正當臺上吵得不可開交時,自大廳左側的Z字形樓梯,傳來一個聲音:“放了她們吧?!?/p>
我側頭看去,發(fā)現(xiàn)一個佝僂的身影,是鮑溫。
“放了這幾位女士,陛下?!彼橎侵_步下樓。
“行…”看在鮑溫進宮后為國家做出諸多貢獻,我才不情不愿地從嘴里憋出這個字眼。
“來人,給她們松綁。”波佛爵士順意地傳喚。
松綁后,修女們便滿懷恩情地走向鮑溫。
“感謝您幾位大人的大恩大惠,鑒于我們的不便之處,還請您傳達我們的謝意給臺上那二位?!?/p>
“我會的,但請別太過感激我們,這些都是諸神的安排?!滨U溫說著,摸向頸上絲鏈的金色三角,手指一扭,隨即拼出了一個金燦燦的五芒星。
兩個修女露出久違的微笑,“真是別出心裁的設計,請問這是產(chǎn)自西境的嗎?”
“不,西境人只會產(chǎn)出些千篇一律、華而不實的金飾,這出自索頓方城的金匠之手。”鮑溫眼里流露出一股得意。
“有朝一日我們會光臨那兒的。對了,我們能否知曉您的尊姓大名呢?”高個修女上手觸摸那串絲鏈,摩擦后的三角變得更加閃亮。
“好巧不巧,我便是索頓方城的阿枚克·斯莊格伯爵之子——鮑溫·斯莊格?!?/p>
“可真是"將門無犬子"啊,愿諸神保佑令尊在戰(zhàn)場上英姿勃發(fā)、大放異彩?!甭劥耍U溫臉色一下變得陰沉,但還是附和道:“謝謝你們二位的贊頌……”

中午,盡管天上驕陽高照,但其陽光卻依舊微薄而溫熱。我并未再待在花園里虛度時光,而是來到鮑溫的辦公桌前,與他詳談起昨日未完的事宜。
他手里的羽毛筆不間斷地在羊皮紙上書寫著,除此外,我們都沒有任何舉動。
“停筆?!蔽颐钪?,“我有事找你。”
“既然陛下親臨,那便但說無妨?!彼延鹈P擱置在墨水瓶。
“早上我吃完早點后,一陣過后還是會腹痛難忍。”我難以啟齒地抿抿嘴,“我來此也就是想問你侍女中的那些"小蜘蛛"。”
“我審訊過她們了?!彼恼Z氣好比是說自己吃過午飯了,“奇怪的是,只有先前做衛(wèi)生的侍女中的幾個是"蜘蛛",看來您腹痛的事與"蜘蛛"無關。”
無關?!“你確定嗎?能保證你審訊的時候就沒有疏漏嗎?”
他眨眨眼,“的確有個漏掉了。好像是叫…拉婭?!?/p>
是那個我記錯名的侍女,“那其他人呢?她們萬一裝作一副不明所以然的模樣,逃過一劫后,接著編織情報網(wǎng)呢?”
“這個您放心,我是您的御前審訊官,自然有手段分辨出來?!?/p>
“當真?”我一臉質疑。
“我還能騙您不成?!彼月怨雌鹱旖牵瑪[出一副違和的笑容,“記得…我之前勸您,別去的那場舞會嗎?”
“記得啊,怎么了?”首相辦的舞會可花了國庫不少錢,結果你卻不讓我去?那可是我的錢!
“在狼時,那里失火了?!闭Z畢,房內的窄窗因風響動。
我身上頓生寒意,“什…什么?”
“我收到好幾封信,都是投訴那場舞會的?!滨U溫拉開抽屜,從里面甩出一沓信件,“早知如此,您當初還會去嗎?”
我本想問他為什么不將此事匯報給我,但話到嘴邊卻欲言又止。
我拿過信件,一封封地抽出查看,先是艾培家族的青紅蘋果徽章,再是畢斯索恩家族的金黃蜂巢徽章,還有梅利魏斯家族的瓜果蔬菜徽章……始終不見斯塔曼家族的金色百合。
鮑溫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一封信,代表著一個傷亡。”
等等,舞會莫名失火…?“我問你一句…這事——”
“——是的,是我做的。”鮑溫眼里閃起興奮的寒光,“讓我娓娓而談吧,陛下?!?/p>
“呵…”你燒的可是我的錢??!
“首相大人開辦的這場舞會,目的是為了彌補我們最大的損失——韋伍德家族,他們本是我們最大的諸侯之一。但…霍莉茲·韋伍德夫人,她愛女如命可是出了名的,那場婚禮上的事……量誰都無法原諒,何況是韋伍德家族。總而言之,這舞會本就是徒勞一場。”
“所以呢?你就放了把火燒了?!”我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付諸東流的錢。
“不,不。我那是為了解決一個棘手的障礙?!?/p>
“障礙?你可要知道,燒舞會這件事將會成為你升官道路上最大的障礙!”
“嘖,跟您說怎么就是說不通呢。”他有些無奈。
“對了…話說,你是怎么放的火?”這一直都是我最大的困惑,難得他就不怕縱火的手下把自己供出來了?
“直說嗎?”他顯出一絲輕浮的笑意,“恐怕不好吧?!?/p>
“不直說?那怎么告訴我?”他聞此,從桌旁邊的柜子里拿出一本蠟黃陳舊的書交給我。
“答案都在這里面。”

又是在王座廳,我高坐于王座上,俯瞰著下面的卑微群臣,他們在我的一聲呵令下,齊齊跪地,一種自豪感涌上心頭。我是他們的女王,萬里挑一的王。
“錯了,你是只母狗!”一個渾厚粗俗的聲音暴鳴,響徹腦海。
“裱子王!”又一聲咒罵出現(xiàn),聲音異常尖銳,臺下群臣接二連三地將目光投向我。
“恩維你這個蠢貨!”隨著這一聲辱罵傳來,那群原本還在屈膝的臣屬,忽然間亂作一團,但他們都不約而同地發(fā)笑并手指著我。
“住嘴!”與他們相較,我的聲音卻像是針線落地,絲毫壓制不住他們的冷嘲熱諷。
一張張的丑惡嘴臉……一個個的無恥逆賊……
他們脫口而出的每一句惡語,宛如一滴冷雨,匯作雨簾,將我淋成大雨中一抹落寞的孤影。
“我不聽!快點閉嘴!”我只想把在場所有人的舌頭全給拔個精光。但他們愈加過分,漸漸聚成一片嘈雜不堪的汪洋,將我推向風口浪尖。
退無可退的我無助地妄圖逃離,但這個礙事的王座如膠似漆地捆綁住了我,一聲劇烈脆響后,王座轟然斷裂,中間形成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它有如一雙粗壯的手,把我拖入黑暗……
再度睜眼后,我發(fā)現(xiàn)我正躺在臥室里。虛驚一場…原來都是一場夢而已。
我無意瞥見床頭柜上的一只花瓶,花瓶里插著一朵亮麗的百合花。詫異之時,花瓶剎那間碎裂,一片片的瓷和璃劃破了我的臉,將整個臥室點綴成血雨侵染過的樣子。
我滿眼惆悵,這怎么還是夢?!恍惚摸向面容,發(fā)現(xiàn)…一片碎瓷刺瞎了我的左眼。
這時,臥室內的蠟燭變得搖曳多變,使得我看清……織錦、地毯上的黑色血點在緩緩擴散,我拉起被子想要逃避這一切,卻發(fā)現(xiàn)被子上也有著在蔓延的血漬。
“??!”我慌忙踢開被子,將其扔到地上。我未曾注意到的床簾上有著某種生物在暗暗鼓動。我來不及思考,即刻撕扯下簾子,隨后也棄之若屣。
正當我放松一口氣時,一只滿是血濁的手臂從前方的地毯上生出,是那些血點…它們……在增質,長成人形……
我瑟縮成一團,恐懼在心中盤踞高地。而臥室浸沒于陰影之中。
一只有力但纖瘦的手,將我鉗制在床,它捂住我的口鼻,使得我無法發(fā)聲。是那黑暗中的怪物。
我試圖反抗,卻有更多的黑手控制住了我。
“恩維…”一絲血腥氣息拂過耳畔,是一顆腦袋從我枕邊鉆出,它沒有五官,僅是一張模糊的漆黑臉孔。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怪物將我簇擁,它們將我衣物撕爛,隨后它們用粘稠的長舌,舔舐著我,我那暖熱的部位觸上它們冰涼的利爪,不忍發(fā)出嚎叫。
現(xiàn)在的我,孤立無援,眼角止不住地發(fā)酸、流淚,而左眼的傷口也在哭泣,“別哭啊……我尊貴的女王陛下……”
隨著時間推移,它們全身的糜爛血污慢慢消退,露出它們的原始面目——千人一面的妖女。
“陪我們玩嘛…”在燭火的照明下,我恍然若失,她們…長著我的臉……她們仍在舔舐著我,更有一個在吮吸著我,在每一處地方留下酒紅的痕跡。
我引以為傲的軀體…被她們糟蹋得遍體鱗傷。
這時,床腳浮現(xiàn)出一抹紅光,我默默祈禱它快點過來……
那抹紅光躍上床鋪,將整個床鋪引燃,包括那些妖女。嘶吼和骨骼斷裂的聲音不絕于耳,整間臥室…變成了光與焰的領土……
這次,我朦朧地睜開眼,這真實的觸感…夢總算是到頭了。
“您醒了呀?陛下?!崩瓔I手拿著一支蠟燭,另一只手是沾血的手巾。
“你在這里做什么?”我瞬時變得警惕,防備心不允許我相信任何人。
“我是來檢查窗戶是否關嚴實的,無意看到陛下流了鼻血,情急之下才…”她的話被我用一根手指打斷。我傻傻地看著被單上的一片血塊,才明白夢由此所致。
“不用你了,退下吧?!蔽夷眠^手巾,擦擦血跡。
“陛下,瑟斯學士那里受到了一封來自瑰菀城的信,請您過目。”我本想拒絕,但看在她誠懇的份兒上,就勉為其難地看看吧——心里指望不是投訴那場舞會的信。
“致:君冠城的恩維·布萊克伍德
女王陛下,今日安好?
? ? ? ?我在近些日子發(fā)現(xiàn)一絲值得玩味的細節(jié)。自從秋后,如今的政策與您先前的作風大相徑庭,可否詢問…是否都是首相大人一手操權執(zhí)政?
? ? ?? ?我別無他意,僅是懷疑首相大人的意圖可有逆反之意。不在其位者,未必沒有權。若您這般輕易地倚重首相…恐怕民眾所認可的統(tǒng)治者,將會是首相卡昂·道格拉斯伯爵。
? ? ? ? 望您稍加思索,便能察覺出其中的弊害。”
信從頭到腳都沒有見到署名,但在信的一角有灘烏黑的墨印,看來…這匿名的人,有些意思。
我嘆了一口氣??磥恚魈煊值酶U溫商量。
“哦對,還有一事。陛下?!崩瓔I眼神一直躲避著我。
“說吧,我可以晚點睡?!碑吘鼓阍谖倚呷璋材莸氖律?,也算得上是個小功臣。
“我…懷孕了?!蔽译y以置信地看向她的肚子,平平癟癟的,跟她的胸一樣。
“你確定?”
她聽后點點頭,“我想向你申請辭職,還鄉(xiāng)過日子?!?/p>
“行吧,你去拿紙筆來。”我吩咐她道。
在她翻找的空檔,我嗅到一點不對勁…中午,鮑溫好像說過——他在審訊的時候,漏了拉婭。
“先停一下?!彪[隱燭火下,我清晰可見她臉上的驚慌。
“你說…你懷孕了?!蔽彝崎_被子,下了床,“那是誰干的呢?”
“是…馬房的一個小弟?!彼凵窭^續(xù)閃躲。
“哦,那他叫什么名字?”
“吉,吉姆?!睆乃莫q豫上看,就可以斷定她撒謊了。
“真可惜啊?!蔽夜首髯藨B(tài)地演戲,“你風華正茂,就被這么個混小子給糟踐了,要不這樣…我給你安排個更好的婚事,你將來能當上某個小城堡領主的夫人,如何?”
“真,真的嗎?”她有些茫然。
“當然,就是呢。你這個肚子不太討喜,要被人發(fā)現(xiàn)新娘未婚先孕,多是件糗事。要不…把孩子打掉……”她一聽,頓時像是吞了一口腐肉,表情古怪。
“不,不要了。”她連連搖頭。
“怎么能這樣呢,你可不能為了一段和馬房小弟的孽緣而放棄未來的美好生活啊。”
“這…我……”她還想辯解,但早就陷入了死局。
“好了,聽我的昂?!?/p>
“不!我不想!”她漸漸有了哭腔,“求求您…”
“哎呦,看把你嚇的。沒事,就喝杯藥茶,孩子就沒掉了,然后你就喜提一個貴身份?!?/p>
我從一個杉木做的匣子里,取出藥材。按照瑟斯學士教給我的制作月茶⑴的方式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當初我和道格拉斯三兄弟,還因為我與他們之間發(fā)生的事而愁眉苦臉,多虧了瑟斯,我不僅不會再為以前的事?lián)鷳n,現(xiàn)在還能解決面前的這個麻煩。
不過一會兒,一杯散發(fā)淡香的月茶便被我端給了拉婭。“喝吧,有些涼呦?!?/p>
“多謝…謝,女王陛下?!边@可能是你最后一次這么叫我了。
在我的注視下,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服下了月茶,不過一會兒,茶杯落地,碎成一地。
拉婭捂著肚子,神情痛苦地求助,“陛下,快…我需要學士……”她抓住了我的腳踝。
“嘖,真不湊巧。瑟斯學士這個點早就睡著了,我還有一個人選,就沒必要麻煩他老人家了。”我踢開她的手,走向陰影圍攏著的門口,沖著路過的一個侍女道:“去傳喚曼德⑵前來……”

注釋:
⑴月茶,一種用于避孕及墮胎的藥茶,若正常人服用,則將導致其死亡
⑵曼德,一位被學城剝奪學位的學士,原因是他在學城進行慘無人道的活體解剖,并在最近也依舊進行著這種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