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樸志晟飛快地皺了一下眉, 脫口而出：“你追過我？”

? ? “怎么沒有？連告白都是我來告的！”姜竹瀝睜圓眼，“當時追你的人那么多，我, 我……”

? ? 她一個人，從中殺出一條血路。

? ? 樸志晟沉吟一陣, 立刻反應過來他摸摸鼻梁, 輕咳一聲：“……不是那樣?！?/p>

? ? 姜竹瀝眨眨眼。

? ? 滿臉滿眼都寫著：說實話。

? ? 他有些難為情，“就……謝師宴那天, 我原本也想告白的?！?/p>

? ? 姜竹瀝蹭地睜大眼。

? ? 樸志晟心虛地捏著后頸，躊躇一陣，把他眼中的當年, 講給她聽。

? ? 在他的印象里, 高中三年兩個人靠得近, 她像只花栗鼠似的天天粘著他, 一開始是因為班主任的囑托，后來慢慢地，連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味。

? ? 樸志晟察覺到了，可他在心里哼哼唧唧, 這算什么？他變味變得可比她早多了，他見她第一面，就在心里惡狠狠地感慨“媽的可愛”了啊。

? ? 所以兩個人都沒有開口。

? ? 就這么拖到高三畢業(yè)，拖得程西西看不下去, 幾次都要慫恿姜竹瀝去跟樸志晟義結金蘭, 兩人也沒有捅破窗戶紙。

? ? 直到出成績、查分, 一切塵埃落定。報志愿之前，樸志晟終于按捺不住了。

? ? 他想跟姜竹瀝去同一所城市，可他不知道她要去哪，也不想假他人之口。

? ? 熊恪給了一個溫柔的提議：“說出來。”

? ? 樸志晟自動理解成：要找個正式場合，當著所有人的面告白。

? ? 而那個時候，唯一能聚集起所有人的場合，就是近在眼前的謝師宴。

? ? 告白這回事，他沒有經(jīng)驗，熊恪也沒有。

? ? 兩個鋼鐵男人聚在一起……糾結了三天，熊恪實在沒有辦法：“到時候那個宴會廳里，不是會分好幾個小桌子嘛，那你就……就坐在那兒?！?/p>

? ? 樸志晟嚴肅點頭：“嗯?！?/p>

? ? “等……等姜小姐站起來取食物，從你身邊路過時，你就拽住她，然后……”

? ? 樸志晟緊張地等他下文。

? ? “大聲跟她說！”熊恪陡然提高音量，中氣十足，“‘妹妹！跟我好吧！’”

? ? 樸志晟：“……”

? ? 他默默將保鏢請出自己的房間。

? ? 回顧前十八年的人生，樸志晟是匹孤狼，連一個能商量事情的朋友都沒有。

? ? 所以直到謝師宴開始，他也沒想好告白的方法。

? ? 謝師宴當日，同學們三五成群地坐小桌，時不時起身向老師敬酒。姜竹瀝就坐在他隔壁，跟程西西、何筱筱她們坐在一起。

? ? 他緊張極了，默不作聲地豎著隱形兔耳朵，聽見何筱筱八卦：“你們知道嗎？我最近聽說，其他班畢業(yè)聚會啊、謝師宴啊，好多人扎堆告白?！?/p>

? ? 姜竹瀝笑瞇瞇的，其實對她的話根本沒往心里去：“是嗎？”

? ? 她盛了一枚愛心型的煎雞蛋，正在樂呵呵地拍照發(fā)朋友圈。

? ? ——像個傻子。

? ? 樸志晟嫌棄地想。

? ? “啊，那些人都是早戀吧？”程西西第一時間幫姜竹瀝的朋友圈點贊，“找個由頭公布一下，把地下戀情轉正？”

? ? “也許不止，我猜還有暗戀的?！焙误泱阏f完這句話，眼神在姜竹瀝身上意味不明地逗留了一陣，感慨，“不知道我們班會不會有哦——”

? ? 沉寂三秒，沒人搭腔。

? ? 程西西給姜竹瀝發(fā)了個癡呆的表情包，她“噗”地一聲笑出來：“西西說得對啊，哪個傻子會在這種時候告白？不是告訴全世界，‘我們是早戀’？”

? ? 豎著長長的耳朵，拼命偷聽的樸志晟：“……”

? ? 他悲傷地猜測，一定是因為她從小到大太乖了，真的絲毫沒有違背過校規(guī)，才對“早戀”這件事這么介懷。

? ? 他低頭看著自己搖不起來的尾巴，又開始猶豫，到底要不要說。

? ? 酒過三巡，陸陸續(xù)續(xù)地，開始有男生喝酒喝上頭。

? ? 他想起身向老師敬酒，剛一站起來，就眼睜睜看著一個小姑娘助跑幾步飛奔過來，一頭栽進他懷里。

? ? 她手中拿著的半杯酒，盡數(shù)傾在他身上。

? ? 樸志晟：“……”

? ? 小姑娘瞬間憋紅一張臉，趕緊抽了幾張紙，低頭就要幫他擦褲子：“對不起對不起，要不我把你的褲子帶回去，洗干凈再……”

? ? 樸志晟皺眉，握住她的手腕：“放開。”

? ? 他十八歲時就深諳霸道總裁的套路，認得眼前這姑娘是同班同學，可每個集體里都有被邊緣化的人，他想不起她叫什么。

? ? 那女生捏著紙巾，紅著臉：“樸志晟。”

? ? 他面無表情。

? ? “我……我喜歡你，很久了?！迸钼?，“很久之前，就一直注意著你……你，你，你能不能考慮一下，跟我……”

? ? 她話還沒說完，身后的人開始起哄，“wow……”

? ? 然后驚呼聲一道高過一道：

? ? “在一起！在一起！……”

? ? “答應她！答應她！……”

? ? ……

? ? 樸志晟的火氣蹭地竄上來，想也不想：“不能。”

? ? 女生眼圈瞬間紅了：“你連想都不想一下……”

? ? “你不如去找個真霸總潑杯咖啡，看他是會邪魅一笑，還是會覺得你好清純好不做作好讓人心動?！睒阒娟蓺獾冒l(fā)笑，“還有，你無不無聊？覺得人多了我就會答應？以為我會照顧你的面子？”

? ? 姑娘眼眶紅紅：“……”

? ? 他問：“你是不是想得有點多？”

? ? 周圍起哄的聲音逐漸減小下去。

? ? 姑娘紅著眼，捏扁手里的塑料杯，說：“你很過分?！?/p>

? ? 周圍的同學默不作聲，目光都聚集在兩個人身上。

? ? “我就是這樣的人?！睒阒娟烧Z氣平靜，“不知道，你對我存在什么誤解？”

? ? 女生微怔，把他話里的意思理解為嘲諷，眼睛一眨就落下淚來：“你這種人，不會有人喜歡你的。”

? ? 樸志晟反而平靜下來。

? ? 如果他沒有看錯，剛剛這個姑娘跟她的小姐妹們面紅耳赤地坐在另一邊商量了很久，她才倒了半杯酒，然后一頭栽過來。

? ? 他原以為她們再商量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結果商量到后面，就商量出個這。

? ? 他冷笑。

? ? 而姑娘越哭越厲害，眼淚不要錢似的掉。到最后，抽抽噎噎地罵起人來。

? ? “那個……”終于有人忍不住站出來，打圓場，“今天畢竟是謝師宴，都不要搞得大家下不來臺吧……”

? ? 樸志晟沒覺得他做錯什么事。

? ? 可其他人不這么想。

? ? 不知是誰開的頭，人群窸窸窣窣，最后好像達成了某個共識，一個聲音明顯高出聲：“道個歉吧……”

? ? 其他人紛紛應和：

? ? “是誒……道個歉吧……”

? ? “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各自退一步……”

? ? 樸志晟沒打算道歉，但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 ? 程西西是對的，告白成功的一定都早有預謀、互相屬意。因為在謝師宴上告白，本身其實是個糟糕的決定。

? ? 因為一旦被拒絕，就不會有后路。哪怕嘴上放下，心里仍然介懷，當著所有老同學的面，簡直此后二十年的同學聚會都不敢來。

? ? 可他不想為這么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妥協(xié)。

? ? 那姑娘還在抹著眼淚嘟囔“你這樣的人以后肯定不會有人喜歡”，樸志晟想，如果他真的那么冷酷無情，他早打她了。

? ? 有男生走過來，小聲勸他：“就稍微安慰她一下，也不是多大的事……”

? ? “憑什么？”樸志晟反問，語氣頗不耐煩。

? ? “哎……”那男生愣了愣，像是沒想到他絲毫不留情面，“大家畢竟都是同學……”

? ? “今天起，就不是了。”樸志晟拿起外套，冷笑，“我的學校，她考不進來?！?/p>

? ?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宴會廳，背后響起沖天的哭聲。

? ? 外面天色正晴，陽光垂落，可他原本的計劃全部被打亂了，心里堵得厲害。

? ? 走出去一段路，理智緩慢地回落，他才遲遲意識到，一直有條尾巴悄悄跟著他。

? ? 樸志晟心里一跳，回過頭，果不其然，是姜竹瀝。

? ? 他有些緊張，想解釋剛剛那個姑娘的事，可打了半天腹稿，最終也只憋出一句不冷不熱的：“為什么跟著我？”

? ? “怕你出事呀?！苯駷r無辜地眨眨眼。

? ? 樸志晟喉結滾動。

? ? “還有就是……那個?！苯駷r低著頭，聲音很小，猶豫了一下，才道，“你不要覺得，沒有人喜歡你?！?/p>

? ? 她輕聲說：“我就很喜歡你。”

? ? 濃蔭蔽日，夏日的蟬鳴一聲一聲落在耳畔，樸志晟眼前發(fā)白。

? ? “樸志晟那個人吧。”姜竹瀝低頭踢石子，“雖然他冷漠無情脾氣壞……”

? ? 他：“……”

? ? “刻薄嘴毒愛逃課……”

? ? 他：“……”

? ? 他滾燙的心迅速冷下來。

? ? 她沒注意到他的表情，還在低著頭小聲嘟囔：“待人苛刻，心眼小，還老是兇我……”

? ? 樸志晟忍不?。骸安畈欢帱c兒行了啊?！?/p>

? ? “但是……”姜竹瀝停住。

? ? 但是樸志晟超級超級喜歡你。

? ? 他默不作聲地想。

? ? “但是他長得好看?！?/p>

? ? 樸志晟：“……”

? ? OK，fine。

? ? 姜竹瀝微頓，又輕聲說：“而且，我喜歡他，想跟他戀愛?！?/p>

? ? 樸志晟愣愣地看著她，怔了半天。

? ? 等他回過神，心早在她開口的那一瞬間，就已經(jīng)軟得稀巴爛。

? ? “樸志晟?！彼D過來，眼底流露出藏不住的緊張，表情卻很認真，“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 ? 樸志晟無法回答。

? ? 她開口的時候，他覺得有五百只小天使撒著花在他腦袋旁狂吹薩克斯，他震耳欲聾，他喜極而泣。

? ? 他連一秒也不想矜持：“好?！?/p>

? ? 姜竹瀝低下頭，難過地蹭蹭地面：“好吧……我就知……等等？”

? ? 她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你再說一遍？”

? ? 樸志晟嘆息。

? ? 看樣子，她在來之前，就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 ? 所以她不是裝的……她是真的傻。

? ? 樸志晟哭笑不得，握住她的手。

? ? “我說，”他難得耐心，低聲重復，“好?！?/p>

? ? 夏季烈日炎炎，熱氣從腳底向上蔓延。

? ?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水到渠成。他沒見過比這更順利的收尾了，簡直不亞于電影的happy ending大結局。

? ? 樸志晟低頭看她的眼睛，她也在望著他，眼底一片亮晶晶的光芒。他忍不住想，如果他拒絕她，她可能會找個角落躲起來哭唧唧，但她不會罵他。

? ? “不不不，不不——”聽他講到這兒，姜竹瀝連忙嚴肅地打斷，“我會罵的，會的，我會罵得超大聲。我還會哭，嚶嚶嚶得撕心裂肺的那種。”

? ? 樸志晟：“……”

? ? “因為你以前一直都……對我愛答不理，所以你答應了，我當然意外。”她控訴得有理有據(jù)，“直到現(xiàn)在，也還是一直忽冷忽熱。”

? ? 樸志晟突然急了。

? ? 他什么時候愛答不理了？拍電影還允許人物有畫外音呢，她就不能自己腦補一下嗎？

? ? 樸志晟有些挫敗地垂下眼，低聲問：“你知道，當時我為什么答應得那么爽快，沒想著讓你再追我一下嗎？”

? ? 姜竹瀝眉峰微聚。

? ? 她想提醒他，這種吊著別人使勁作的行為，一般高發(fā)于風評不太好的女性。

? ? 但她不敢直說，只能配合著乖乖搖頭：“不知道。”

? ? 他低聲：“因為舍不得。”

? ? 他希望她依附，希望她依賴——這二者的根本都是在為別人提供安全感，而不是讓對方變得更加忐忑不安、患得患失。雖然他嘴上不承認，可心里從來不想看她吃苦頭。

? ? 姜竹瀝點點頭，不為所動：“喔?！?/p>

? ? “當年，我沒有讓你追我?！睒阒娟傻呐笥褌冸m然都不怎么靠譜，可江連闕的確教會了他循循善誘。微頓，他抬眼看她，“可是現(xiàn)在，我來追你了。”

? ? “——你舍得，再教我等嗎？”

? ? 微風輕拂，她若有所覺，也望向他。

? ? 四目相對的瞬間。

? ? 他頭上迎風招展的長耳朵，凳子下毛茸茸的的大尾巴，和那一對尖尖的邪惡牙齒——

? ? 全都一起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