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圖 8 上
8
?
把自己藏進群體里,是最簡單的尋求安全感的方法。
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這種安全感的獲得,需要付出降低分辨是非對錯能力的代價。
以群體意志為個人意志之前,不是不是需要,而是不應該進行個人分析,換句話說,學會人云亦云就好。
這就是形成“烏合之眾”的根源。
而自我保護恰是人的本能之一,尤其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一舉一動都有可能冒著未知的風險時。
?
?
雖然程靂對無意義殺人分尸,可著勁兒給自己找麻煩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人存在天然理解障礙——在程靂看來,死個把人是個概率事件,不值得大驚小怪,但至少殺人得他媽的為了點什么正經(jīng)原因。那種把“從挑戰(zhàn)警方的行為中獲得快感”作為殺人動機的,在拼命才能活下去的世界里,除了作死,程靂找不到另一個詞來形容。人這一生有長有短,但虛榮心只能從挑釁警方的行為中才能獲得的那類人,基本是從出生起就抄了捷徑,朝著終點狂奔而去——但他知道,或者說他能猜測出呂嘉鴻對這個案子的看法。
就從這位支隊長凝視著拋尸現(xiàn)場衛(wèi)星地圖十秒鐘,沉吟不語的行為中。
他在焦慮不久的將來自己將要面對的棘手局面——惡劣的社會影響,糟糕的工作業(yè)績,或者,下一位受害者。
雖然呂嘉鴻從進入程靂視線到現(xiàn)在,根本沒有做出過什么大動作,甚至連表情都沒什么波動。
但是他描繪著地圖上水庫區(qū)域的視線把他出賣給了程靂。
石磊否定了犯罪嫌疑人橫渡水庫的可能,而呂嘉鴻并沒有像其他人那么松了口氣。
他是在揣測犯罪嫌疑人為什么沒踏水而來。
換句話說,這位支隊長的潛意識認為,拋尸者就應該冒著淹死的風險游過來,而他沒做出這么癲狂的行為,是因為有什么突發(fā)情況,或者不可抗力阻止了拋尸者。
為什么呂嘉鴻會這么肯定?
腳印指紋,DNA昆蟲,監(jiān)控視頻,證人口供,這些信息都已經(jīng)匯總過了——程靂感覺基本就是嘛用都沒有——那么,能給呂嘉鴻提供篤定的決策支持的,應該是警方目前手頭上最有說服力的那個物證。
案情分析會開到現(xiàn)在,怕是該輪到那顆腦袋上場了吧?
程靂瞥了眼呂嘉鴻望向地圖的側(cè)臉,想。
?
“都說說吧,”在十數(shù)秒的沉默后,呂嘉鴻開口道,視線并沒有從投影儀下的地圖區(qū)域移開,“對這個案子,有什么想法?”他皺著的眉就像道永久焊死的紋路,一直沒舒展開,不過語氣似乎有點漫不經(jīng)心。
?
誒?
是不是漏了點什么?
程靂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
是呂大支隊長日常不按常理出牌,還是有什么信息自己作為局外人沒能獲知?
雖然作為頭狼不輕易表態(tài),這是一個刑偵分局支隊長應有的城府。但放著那么重要一線索不分析,就直接跳到集思廣益階段是不是有點太急?
?
程靂溜了一眼會議室各位與會者的表情。
好吧,就這幾位重量級專業(yè)選手那毫不吃驚的表情看,跳到集思廣益的原因大概是后者。
所以,人頭出了問題,導致此刻無法著手分析?
?
除了看美女就一直俯首認罪狀的薛小波跟他那明顯心虛氣躁的人情債債主石磊鬼鬼祟祟地對視了一眼,大概是認清了眼前的事實,掛著一臉英勇就義,清了清嗓子:“這個,”吐了兩個字后,他又再清了清嗓子,就像是過度日曬、長期缺覺給他留下了個慢性咽炎的后遺癥似的,“這個案子吧,”他抬起眼皮,飛快地溜了一眼會場,當跟直屬老大呂嘉鴻的視線在空中正撞上之后,他忙又垂下眼皮,“這個案子它有點復雜?!?/p>
?
程靂替這哥們兒嘆了口氣。
這一看就是逼上梁山來扛雷的。
很顯然他覺著自己吐出來的全都是廢話,但出于某種原因,哪怕是廢話,也預計將被狠懟,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往上沖。
?
呂嘉鴻挑著眉毛,看著薛小波,“復雜在哪兒?”他笑道,但眼神可是沒帶一點笑意——那雙長睫毛下的瞳仁里分明藏著下山的猛虎,正等著擇人而噬。
?
“經(jīng)過過去三十多小時的調(diào)查,目前案情依舊無法定性。”顯然是被自己老大的微笑嚇著了,外勤一隊薛隊長自動過濾掉了所有習慣性廢話,飛快地說,“首先,這樁案子似乎并不完全遵從殺人分尸案的規(guī)律。殺人分尸案通常會遵循幾個原則,像是遠拋近埋——當然,遠最多也就跨個省。”他咽了口唾沫,“那些容易標識身份的部件,比如手手腳腳,尤其是頭頭腦腦,一般情況下都會拋的即遠藏得又隱秘。就目前的指紋、DNA庫能提供的分布式服務看,只要之前被采集過生物信息,就算跨省該匹配上也照樣匹配上,不存在跨了個省隨便放就能保證不案發(fā)的情況,除非受害者之前從未留下過可比對信息。但頭顱又跟指紋和DNA不同,它不依賴于之前的行為,哪怕原本可比對樣本不全,也不耽誤新聞、通告出來之后的人肉搜索。所以碎尸案中的頭顱,無論在哪個時期,都是需要特別處理以達到盡可能長時間隱藏的效果的,而這顆人頭出現(xiàn)在春末夏初,尤其是兒童節(jié)前后常作為放風……不,旅游景點中的平緩草地上。雖然頭顱外裹著個垃圾袋,但這能管什么用?就算沒這個把腦袋當球踢的熊孩子,清潔工也遲早會發(fā)現(xiàn)這袋尸塊。選這么個地方藏頭顱,很顯然不符一般殺人分尸案案犯極力隱藏案情、推遲案發(fā)的心理——這個拋尸方法似乎從側(cè)面說明,犯罪分子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盡快讓人發(fā)現(xiàn)?!彪S著分析深入,薛小波的思緒漸漸聚焦到了案情上,對支隊長問責的恐懼慢慢散去,邏輯逐漸清晰,“但犯罪分子暴露案情的同時,卻又極力隱藏了自己的行藏,也就是說,犯罪分子希望他人發(fā)現(xiàn)這樁罪案的同時,又不想讓人抓到自己??蓡栴}在于,就算再笨的犯罪分子也該知道,罪行一旦暴露,身份在不遠的未來,跑不了也得暴露
——有命案必破這個原則在,警方的調(diào)查遲早會深入到犯罪分子身上。現(xiàn)在關鍵問題來了,丫這么做對自己能有什么好處?”說到這里,這年輕的隊長齜了呲牙,右手的食指在空中晃動著指點江山,“第一,受害者的死亡暴露能給犯罪分子帶來經(jīng)濟利益,比如,保險賠償,遺產(chǎn)繼承。換句話說,為了求財,犯罪分子迫不得已,必須把罪案以及自己暴露出來?!闭f著,他又伸出了中指,“第二,案情暴露能滿足犯罪分子的某些變態(tài)心里需求。”說到這里,這位面部表情豐富的青年探員,臉上逐漸被焦慮擔憂,甚至還有那么不易覺察的一縷恐懼堆滿,“這就不能排除,呃,挑戰(zhàn)警方的變態(tài)殺人犯?!焙喡缘匕堰@種令人不快的可能猶豫著出口時,適才在空中晃動著的手指不自覺的收攏,薛小波虛虛地握著拳,多少顯示出他對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論斷的不自信,“一般情況下毀尸毀成那德性的,通常是女性,”這小伙子順手在自己的臉上比劃了幾道。
盡管頭顱的照片此刻并沒有展示在幕布上,但程靂記憶告訴他。這薛小波比的是燒焦的頭顱上那幾道刀傷——位置雖不能說一模一樣,但也八九不離十。
“女的殺人分尸的動機不外乎那幾種,首先為情,其次為財,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國尚未出現(xiàn)過單純?yōu)樘魬?zhàn)警方滿足變態(tài)心理需求的女連環(huán)殺人犯。” 薛小波的侃侃而談到這里停頓了一下,他小心地看向呂嘉鴻,就像是想在那張從他論述開始,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波動的臉上找到點肯定或者否定的提示。但當然,他沒找到。于是,他不得不全靠自己完成這個假設:“所以,這個案子有沒有可能是女性為財——比如遺產(chǎn)、保險——而犯下的殺人碎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