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我反而越來越清醒，因為還要驅(qū)車向西，我整理了一下東西準備進發(fā)。

天空的顏色，從淡黃，到橙紅，再到湛藍，到紫，到藏藍，最后進入黑。車燈被點亮，前面一輛車也沒有，只照到空空的高速路面。

就這樣在安靜中，車載著我向西一路疾馳。樹林變成了沒暈開的墨，山丘只剩下模糊的輪廓，我像血管中被推動的一個血細胞，只是我孤身一人，沒有同類簇擁。

當你朝著一個方向前進時，你可以簡單的把一切其他事物分為兩類，一類與你朝著同一方向前進，一類與你朝著不同方向前進。

我想到這件事，是因為我剛看到一個人站在我右側(cè)的車道，我在限速120km/h的路上駛過，他瞪著碩大的眼睛盯著我，目送我消失在西面的黑暗里。

我沒注意到他何時出現(xiàn)的，但總之他消失在我的后方。

沒駛出幾公里，我又看到在更右側(cè)的車道上的人。我看不清楚他的面部，但他在后視鏡里死死地看著我。

再不久，我好像又瞥到了左側(cè)的人，雖然護欄在33.3m/s的速度下幾乎連成一片，但一個不善意的人影還是很明顯。

又幾公里后隱藏在護欄后的人已經(jīng)被站在護欄上的人替代，同時，右側(cè)的兩條車道也同時站上了人。

可能我的注意被分走，也可能隨著時間進入午夜，一切都會變得更黑暗一點，如墨的樹林隱匿在它扎根的山丘中，我看到山丘連成的線條，它們不由得變得活潑，居然像海面的波紋。

每分鐘，我都看到有人在旁邊的車道出現(xiàn)，他們的眼睛大概命令著他們的眼眶不斷地擴大。每個人都看著我，試圖讓我也看到他。我沒法相信他們是幻覺，因為出現(xiàn)在車道上的人越來越多。我開始看到在護欄上上相距幾十米對視的人不再看著互相而是轉(zhuǎn)頭看向我，大概他們意識到把我拉過去是更值得的事。我開始看到三兩個在車道上擁抱著的人同時扭頭向我，不論要轉(zhuǎn)30度還是180度。

我漸漸不再孤單，但越發(fā)孤獨。原本空空的高速路上已經(jīng)擠滿了人，他們緊盯著我下一秒的前半秒要怎么走，后半秒要怎么走。

我的后視鏡像油畫一樣被填滿，人們扭曲著身體企圖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多呈現(xiàn)一些幻影，大概有那么一瞬間的刺激就可以讓我改向他們希望的軌道上去。

他們出現(xiàn)得如此之多，如此之快，我甚至懷疑我是否在高速路上行駛。

四個小時了，我不適合再開下去了。

我想右轉(zhuǎn)駛?cè)胄菹⒄尽?/p>

人們剛看到燈閃便躁動起來，他們不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他們形成了鐵鑄般的墻，避免我回避他們的訴求，他們無比渴望一個痛快的決定，他們不能放走我，我不能被給予任何機會。

車窗外他們瞪著不一樣的眼睛，充滿血絲的眼白比死人的還沒生機。我知道他們不用這雙眼去看什么，他們只是用這個器官，來告訴別人該看什么。

我開了下去。

我得到過消息，上一個在這條路上夜間行車的人在凌晨五點左右遇上了車禍。

我深切地理解他。

我依舊看到道路兩邊站著各色的人，他們盯著我，逼迫我只有開下去這一個選項。

我感到疲倦。

上一位出車禍的人被卡在車座里活活燒死，沒過多久太陽就升起來了，那天太陽特別耀眼，刺得人生疼。

我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