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xué)們總是嘲笑我，說我上了初中還喜歡看童話。他們喜歡懸疑、科幻、言情……各種各樣的小說。 我能理解他們的想法。只是有時我會想，如果使用比喻的修辭手法，他們的生活就像一本繽紛多彩、活潑輕快的童話書，而我人生的厚重封面注定了它不能如此——它是一本以灰色為底色的小說。 我想變成一只貓。 “來，拍全家福了?！蹦赣H扯著我的手。 “不要，我不想拍照……”我扭捏著，表現(xiàn)出抗拒的態(tài)度。氣有些喘不上來。 “胡說，哪里有拍全家福時說不要的人呢?？熳?！” 后邊等待的人越來越多，而母親手上的力度也隨之增加。 這時，他陰沉著臉出了攝影室，“怎么回事！” 我的大腦迫使著頻頻咳嗽的嗓子寄出一句話！“我不！我不屬于這個家！” “混帳東西！”我的臉上多了一個巴掌印，是他的。“大逆不道！你不屬于這個家，那你滾出去？！” 我還想說什么，只是此時無邊的黑暗突然將我吞沒，失去了意識。 我想變成一只貓。 我坐在路的對面，呆呆地讓眼神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進街對面的寵物店。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至一位店員推開門，牽起我的手?！鞍Α謥砝?？別坐這兒了進來吧，外邊熱?！? 我沉默著任其把我?guī)нM店里。進了門之后，店員立刻就被叫去接待其他顧客了，不過我也不無聊，因為店里的貓貓們都圍過來了。我們彼此之間已經(jīng)十分熟絡(luò)了，在心里我還給它們?nèi)计鹆嗣帧? 縱使，它們總有一天會離開這里。 店里的一切擺設(shè)都和很久以前一樣，唯一昭示著這家店鋪曾經(jīng)易主的標(biāo)志是前臺消失的小三花鬧鐘，現(xiàn)在那里顯得空空的。 我蹲下來，輕輕撫摸著它們身上的毛。咕嚕聲從它們的喉嚨之中散出來，那是舒服的信號?？上В乙簿椭荒芾斫獾竭@里了。要是能和它們說話那該多好。 還有，我老是想起他和它。 我想變成一只貓。 我的頭被摁在水泥墻上。 “說！是不是你告的密，壞了我們好事！”刺耳的聲響撕裂著我的耳膜。 感受著身后傳來的力度，我努力晃頭。雖然看見了他們帶手機，但我一向是不敢告密的。舉報的人是一個女生。 “不是你還能是誰！說！”“*的，死了爹的小崽子！”“別廢話了，就算不是他告的平時也早就看他不爽了！揍他！” 拳頭如暴雨般落在我的身上。 他們把我的包翻了個底朝天，沒有發(fā)現(xiàn)一點錢（“窮鬼！”），于是他們出于好玩就拿走了我的最后一瓶噴霧，能用來續(xù)命的噴霧。 被他們的影子籠罩著的我，就像一只走投無路、瑟瑟發(fā)抖的貓。 可是要是我是貓的話，早就可以翻過墻逃離這一切了。 我想變成一只貓。 “怎么又回來這么晚！沒你的飯了，喂狗了！” “噴霧又丟了？一點小東西都保管不好！” “沒錢沒時間！滾回你房間里去！” 我輕輕關(guān)上門，把包放在椅子上，一邊聽著他和母親繼續(xù)爭吵，一邊翻起創(chuàng)可貼。不是嚴(yán)重的傷口我就用舌頭輕輕舔，像舔舐傷口的小貓。酒精只有母親才能拿得到，但既然她的哭喊聲還在回蕩，我也就不指望了。 好像就算這樣還是不夠用，但我也不敢出去找，只能翻箱倒柜。 一張照片這是飄了出來，是一張全家福。我輕輕接住它。 記憶中的父親抱著記憶中的君，笑著看著我。君是一只黑貓，是父親最喜歡的貓，也是他的寵物店里的吉祥物。即使是幾年前的照片，它右后腿上的白色梅花印仍然明顯。它喜歡躲在我們的陰影里，陪著我們散步。 這一切都在兩年前的車禍之中戛然而止。雨中，父親將方向盤右打，把自己撞了上去，保護了我和母親。而君在車禍之中不知去向，那家寵物店也不得不轉(zhuǎn)讓。 門被猛然推開，撞在墻上發(fā)出一聲呻吟。我連忙把照片收起來，但很明顯他還是看到了。 “那是什么！給我！”“不！”這次絕對不行。 “嘿？！翅膀硬了??！我是在命令你，不是請求！”她沖上來抓住那張照片。“ “嘶啦”一聲，隨著照片碎裂的還有我的心。他將手中父親和君的那一半隨意揉成一團扔出窗外。它像一只斷翼的鳥兒，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想變成一只貓。 “快！抓住它，別讓它跑了！” 我順著聲音回過頭去，一只黑貓映入我的眼簾，讓我的心顫抖起來。 它長得好像君，只是太瘦了。 顧不上背后的喊聲，我抱起它就跑。它好像認(rèn)得我，在我懷里安安靜靜的，還伸出舌頭來舔我。不顧是誰要抓它，我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在道路上飛奔，直到我再也看不到那些人，直到我因為病癥復(fù)發(fā)倒在地上。 醒來時我正靠在墻上，身旁有幾位陌生人和那只黑貓，身旁放著一瓶做了記號的噴霧——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是被搶走的幾瓶噴霧之一。 “你這貓真神了……”“知道叫路人……”“嘴里還叼著藥……” 不等我發(fā)問，他們就七嘴八舌地將過程全部告訴了我。黑貓輕輕爬到我的身上蹭著。 我的心猛然一熱，它的右后腿上有著一朵白色梅花。 “謝謝你，君?！蔽揖o緊摟住它。真想知道它身上都發(fā)生了些什么。 我想變成一只貓。 君住在一個沒什么人的小巷子里。跟著君到巷子里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三瓶被搶走的噴霧。是機緣巧合，我只能這么解釋。 之后，我每天都來看君，風(fēng)雨無阻。陪君玩，給君帶吃的，跟君說說話。君也很聽話，總會依偎在我的懷里。 我也想過要給君換個住處，但家里顯然不行，而帶著君往寵物店走的時候君就會開始掙扎。想必君不想去那個令貓傷心的地方，我只能隨君去了。 很快，學(xué)期結(jié)束了，暑假來了，我的生日也近了。君和我同一天生日。 那一天，我拿自己悄悄攢下的錢買了一塊小蛋糕，然后沖到小巷里。 君不在。正常，有時君也會不在，等一會兒就來了。我耐心等待著。 十分鐘，半小時，一小時。不安像影子一樣跟著我，蛋糕也化了?？删冀K沒有回來。我終于決定出去找君。 本以為要找很久，轉(zhuǎn)過一個拐角，我就看到了君。 君倒在血泊里，一如那天我睜開眼時看到的父親的樣貌。一位環(huán)衛(wèi)工人正要打掃它。 我沖上去緊緊抱住它，希望能夠溫暖它已經(jīng)冰涼的身體，全然不顧未干的血跡染紅了我的白色襯衫。它一定已經(jīng)聞到了我的氣味，可是終究沒能再見一面。 它的嘴里緊緊咬著什么。我輕輕拿出來展開。 是那一半消失于夜色之中的全家福。 日落時分，我把死去的它和黏好的照片、化掉的蛋糕一起埋掉了。 當(dāng)我做好一切，抬起頭，落日的余暉正好不再照在我的身上。我把身上最后剩了一點的噴霧吸完。 我想變成一只貓。 縱使是盛夏，夜風(fēng)還是有些涼，感覺像貓的爪子。天上的星星想一只只貓眼睛，悄悄眨著。道路上往來的車輛顯得好小，像一只只竄來竄去的老鼠。我真的好喜歡比喻啊，它允許我去聯(lián)系與想象。 很久之前，父親和我講過一個故事。結(jié)尾是說，人死后會變成自己喜歡的事物。我想，他一定變成了一只貓吧？ 母親有了他，還有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我也要去尋求我的新生活了。我要變成一只貓。 我閉上雙眼，雙腳點地，離開了空間。 真奇怪，明明閉著眼，我卻分明的能夠看到父親抱著君向我跑來。一轉(zhuǎn)眼，父親變成了一只小三花，和君一起向我跑來。白色的梅花飄飛于空中，將我的爪子染成白色。 他們在叫我的名字：辰。 爸，君，我來了。我喊。 濕熱的液體流過我的臉頰。 我變成了一只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