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明晰
天色逐漸明晰,泛射著褐黃的大氣籠壓上層層疊疊,像攤開的一潭水的琥珀色的云彩。黯淡的房間里一些滲透入的光線,從側(cè)方輕勻在靈夢坐在被單上的軀體。她會享受黎明破曉前靜謐的此刻,至少她能夠?qū)⒁恍〇|西拋擲在腦后。拿起手機,解除掉飛行模式。水晶屏幕亮起,成為晦暗中唯一明亮晶藍的燈光,上面是各式樣的推送:
??“華碧山莊,縱賞綠蔭綿綿…”
??“夏日消暑好去處?XX歡樂谷大酬賓…”
???“駕車兜風去…”
靈夢無情地將冰冷屏幕上雪白的方塊飛走,看上去像是布條迅速略過消逝在視野中。靈夢對著迷霧似晦暗的平面鏡,借著像鑲著的暗金色的光,套上西裝制服,整理好自己的領(lǐng)子。深藍的天色淺鋪在室內(nèi)的漫漫泛光,恬靜地合蓋在她愛人的棉被上。魔理沙略微抬起頭,雪白的皮膚在黑暗中給反光一片陳列的平面。靈夢知道自己從來沒有竭力滿足過愛人心靈喚起的求愛欲,為此寂寂黑暗中她常在起夜時艱難地抹去額頭和臉頰布滿的汗水。她方才想起自己有無吃下精神藥物,或許有又或許恰好相反。幾次藥瓶的蓋子彈開的時候,深紅幻綠的顆粒并沒有如約從其實早已空白一片的瓶身內(nèi)部滑落到空氣當中,掉入自己的掌心。靈夢親醒了魔理沙,和對方交錯著手臂輕柔地拂拭著彼此的細發(fā),常有打卷的一小綹發(fā)團從指尖的縫隙耷拉下去。魔理沙也因此起了身,棉被舒滑得滑至半腰間,開始為自己一天做好準備。
靈夢知道自己的車技并不好,從郊區(qū)住所到公司的主干道上車輛匆匆駛過,她并不是每次都能招架得住別人突然的變道——她猛然將方向盤打向一方,然后隨著對方從自己晃蕩的車身呼嘯而過,她不顧車輛斜停在欄桿旁,抬起因為汗水打濕頭發(fā)黏在上面的額頭,將視野緩緩抬到正前方,大口地吁著氣……
至少這是今晨發(fā)生的事件,這不失為靈夢在早會上溜號的一個理由。這是又一次迎接了一籌莫展的開始。靈夢,你的設(shè)計方案呢?老板問。然而在攤開的幾張不明就里的雜亂的文字和圖片堆疊的灰色紙張上,靈夢眼神空洞,無視了老板的喉嚨深處發(fā)出的語音,怔怔的樣子仍沉浸在方才心悸的體驗當中。啊,行行,看來我們的靈夢還是沒有能給我們提供她的方案,那我們現(xiàn)在看下愛麗絲的方案…老板繼續(xù)從喉嚨深處咕囔著他的話。
愛麗絲的方案…愛麗絲就端坐在靈夢的右方,精神煥發(fā),神采奕奕,修身的制服襯托著她干練的氣質(zhì)。愛麗絲的方案確實內(nèi)容充實,構(gòu)思完整,在現(xiàn)代的包裝之下融入了古典神話的色彩——無數(shù)的白絮在空間中包圍交織,像被風撕裂的帛錦隨著上升氣流不斷飛揚,周身酷寒的神鳥仰身展開巨大的翅膀,不斷地拍擊著四周,用盡全力像隨著圓舞曲的曲調(diào)一般在絮亂的白色風暴中心盤旋飛翔。這時,魔理沙端著兩杯茶就進來了,她先是給依舊無神的靈夢放下一杯,然后給愛麗絲——不知是否是被愛麗絲桌上清晰的神鳥盤旋的合成圖驚顫了一下,她在放下茶杯的那一剎小手一抖,流出的茶水灑了愛麗絲一手以及打濕了愛麗絲的設(shè)計方案。魔理沙因驚嚇而繼續(xù)抖著身子,直到愛麗絲在被愛麗絲動作而被喚醒的靈夢的狐疑的眼光下抓住魔理沙的手,使她鎮(zhèn)靜下來,魔理沙才擠出尷尬的微笑,練練鞠著躬說著對不起。愛麗絲不緩不急溫柔地說著,沒事,沒事。下次注意就好。魔理沙看見愛麗絲飄揚的眉毛下含情脈脈的雙眼,不禁臉蛋微紅,趕緊轉(zhuǎn)身避過去。靈夢感到如鯁在喉,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自己冷靜一下,去給自己找些資料,找些靈感。
即使是在公司的資料室,靈夢也還是發(fā)現(xiàn)了愛麗絲的名字。冰冷的電子屏幕上的一行,顯示的正是愛麗絲借閱此書的記錄。不得不說,愛麗絲確實有想法,能夠從古典神話中迅速汲取相應(yīng)的知識以及就此大膽地提取出相對應(yīng)的設(shè)計元素。靈夢一邊看著神話傳說里描繪地神鳥撲騰起空中半數(shù)的羽毛的場景一邊咂咂嘴翻向下一篇章。此時的靈夢再度被神話傳說中的描繪所震撼住了。書上描述貴紳企圖消滅掉生存在附近的吸血鬼,而當吸血鬼被持矛眾人逼至屋頂時,忽而得到月人的相助,月人不老不死,胸、肺、脾、肝、腸皆被捅刺,見月人不死,眾人皆以為神跡,皆丟盔棄甲狼狽而逃。月人的血澆灌地面,因而地面破裂而生出絕世之花——層層花鐮乖巧相依,層層外瓣溢紅飽滿,無數(shù)的帶著弧度的濃黃花須圍攏著向天空生長,只因風一吹過,便揚起漫天花紅。
魔理沙來到公司的咖啡館,點了一份蛋糕,來到餐桌前拉開椅子,就看見愛麗絲搶先坐在了她的面前。魔理沙臉色微紅,左右躲閃著愛麗絲的視線,只等愛麗絲伸手抓住魔理沙的手,說道:這樣是不是好多了??魔理沙連忙將手抽回,咖啡廳外靈夢走了進來,看見愛麗絲伸著手而魔理沙連連躲藏的場景。靈夢溫怒著走到愛麗絲身旁,愛麗絲亦起身,一邊給自己找托詞一邊離開了作為。靈夢看著魔理沙羞赧的神態(tài)撫摸著自己的雙手,心想,明天,明天,我總要把那朵花給描繪出來。
靈夢再次倒動著空蕩的罐瓶,心想自己什么時候已經(jīng)服用過藥片了嗎?為何那些各色藥丸沒有互相推攘歡歌著掉落出到手心之中?靈夢再次遭到了難熬的起夜。汗痕再次布滿她額頭和臉頰兩側(cè)的肌膚,她又一次沒能滿足她的戀人。逼仄,狹窄的廁所空間里,她感到自己像是無月之夜下將要引吭的鳥,絕美的叫聲要把她深重而華美的炫彩潑灑給夜幕。當她回過神來,她把雙手貼在胸口,沿著釉色瓷磚向上舒展腰肢,輕啟朱唇的動作做了十余遍。她希望自己沒有出聲,也許也確實沒有,因為這理應(yīng)會驚醒起她的愛人。可是她并沒有聽見她愛人的叩門聲,好似一切都融在了歌聲那乖戾的美麗中。
翌日,在資料室中,靈夢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先那本神話傳說中那朵鮮花對應(yīng)的頁面被人故意撕走了,仿佛從來都只剩下似雛鳥新長出的羽毛般的不規(guī)則的白條。她氣急敗壞的走出資料室,她知道是誰干的好事。果然,在資料室的門前,她碰到了愛麗絲。你不會覺得只有我才有記錄吧。愛麗絲倚著墻,神情漠然地說道。當然不是,靈夢想,我只是好奇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難道你真的和我一樣心智失常,別人不該得到的一分也不能留?愛麗絲訕笑著起身,沿著走廊慢慢從靈夢的視野中消失。靈夢狠狠地把書摔在地上,準備找個地方清醒一下接著回去開早會。但是突然間,靈夢察覺到,自己前往的方向,不正是愛麗絲前去的方向嗎?靈夢緊了緊步子,心情忐忑的向著走廊深處走去。
靈夢捧起一大攤水,朝自己臉上潑去,發(fā)梢的一些同樣被打濕而凌亂地黏在額頭上。這樣我好多了,靈夢這樣想,這樣我好多了。然后靈夢隨意地推開了衛(wèi)生間其中的一間坐下。她看著一寸見方的衛(wèi)生間空洞的上頂,那盞電燈仍在爍動。靈夢感到一切似乎都在衰竭,連同自己的皮膚、器官。她明白這叫做渴求,就好像魔理沙渴求自己的那樣,就好像熱浪肆虐的沙漠中央將要枯死的人最后仰頭渴望上天遺落的甘露。她開始不明白,為什么這么炙熱,就好像火爐的升起的火舌逾越了邊界開始觸碰人的指間。她可能開始明白了,這可能是祭祀,需要一些犧牲,無論是待宰的牛犢還是羔羊,它們總要獻上一些什么。她開始拿著車鑰匙往自己身上劃拉,往自己的胸、肺、脾、肝、腸狠狠地試圖留下一些什么痕跡,她好像回到了月人的那個夜晚。眼前和樓下傳來粗糲的號鳴,浮蕩著一層灰色的陰嘯。低頭往下看去,自己已經(jīng)被數(shù)根長矛穿刺,刺眼的鮮血從根見間像簇花團團綻開,染紅了各處。她明白這就是犧牲,一些新鮮事物的產(chǎn)生是他人嘔心瀝血之作。所以她如今身處的位置便是處刑之所。這時她終于聽到她祈求已久的恰似帶著妖異的羽毛的戾鳥的號叫聲,那是從隔壁間傳來的一聲聲乖吟,那是她的愛人在別人的愛撫下所抵達的她未曾能給予的高潮。
狂風開始在頭頂大作,似有巨大的照射彩燈變著花樣打上燈光,隨風動蕩的灼紅魅藍艷黃開始輪番變幻,局促的衛(wèi)生間一下化為鬼魂降臨的場所。粗糲的吟叫像道道延展的彎刃,扎入脖頸內(nèi)側(cè)層層贅肉之中,渦旋陷肉中潛藏的最深切的痛苦皆被勾銜而出。低沉的鼻息和喉嚨深處的喘息,在共鳴中悶撼著地面。靈夢知道是時候要沖出去了。
可是,去哪兒呢?哈哈...風刮走靈夢嘴邊一句諷笑,去啊,去兜風,駕車兜風去......
靈夢飛速下到停車場,按響車鑰匙,聽到了那短促的兩聲啾叫,隨后把自己拋進駕駛室內(nèi)。靈夢胡亂地踩下油門,巨大的向心力讓汽車在拐彎時夸張地偏向一邊。兜風,駕車兜風去......
?
靈夢蠻橫地拐上主干道,無視左右兩側(cè)交匯的車輛,只管向前沖刺。靈夢心想,我車技是真的爛,于是在即將撞上前車后尾箱前,她狠狠地把方向盤拐向另一側(cè),汽車似離弦的箭一般被甩到對側(cè)的欄桿上。欄桿將汽車前艙撞出了鐵花,各式樣的黑色部件胡亂地四處蹦落。欄桿徑直地穿插過主駕駛位,大團大團的蛛網(wǎng)交疊著撕裂擋風玻璃,死亡的駕駛員抬頭仰面,汩汩血流不住地從頜下淌過。然而,當人們靠近時,卻驚異地發(fā)現(xiàn),幾朵沾上血色的玫紅花瓣隨意地灑落在駕駛艙外,隨著風的飄蕩,仍有更多的從窗口飄泄而出。就此安眠在駕駛艙的人,西服上渾身血色,黑色的秀發(fā)隨意拂動的少女。她手里捧著那朵神話中鮮血澆灌而出的鮮花——層層花鐮乖巧相依,層層外瓣溢紅飽滿,無數(shù)的帶著弧度的濃黃花須圍攏著向天空生長,只因風一吹過,便揚起漫天花紅。